出了大门,广阔的道路笔直地从宅子前穿过。我试着站在路中央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屋舍清一色四层建筑,又一律是同一种颜色。左邻右舍和对面都是相似的结构,很难区分开来。刚才出来的到底是哪一家呢?走出五六米后再折回,就弄不清楚了。好奇怪的城镇啊!

昨夜在火车的轰鸣声里睡下。过了十点钟,又在马蹄声和铃声的陪伴下,梦一般驰骋于黑暗之中。那时,千百个美丽的灯影点点灼灼,往来于眼眸之间。此外,什么也看不到。能看见的,现在刚刚开始。

我两三次站在这座奇怪的城镇上,仰望、俯视,接着向左走一百米光景,来到十字路口。可要好好记住,如果向右拐,会来到比刚才更加宽阔的道路上。几辆马车往来其中,每辆马车车顶上都坐着人。那马车的颜色有红的,有黄的,也有绿的,还有茶褐色和深蓝色的,不间断地穿过我的身旁,向前驶去。透过远方遥望,那五彩的颜色真不知要延续到哪里啊!回首远眺,犹如彩云飘动,他们从哪里载上人又要驶向哪里?我正想停住脚步细细思考,身后走来一位高个子,好像猛扑过来似的,推拥着我的肩膀。我正要躲避他,右边也有一位高个子,左边也有。后边推拥我肩膀的人,他的身后也被别人推拥着。但大家都沉默无言,顺其自然地向前移动。

我这时才明白,自己早已沉溺于人海里。不明了这海到底有多广阔,但却是无比静谧的海。不过,一切都无能为力了。向右转,有人挡道;向左看,拥塞难行;向后望,人头攒动。于是,只好静静地向前蠕动。只有一条运命可以支配自己,那就是千万颗黑色的头颅,不约而同地迈着一样大小的步子向前行进。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走出来的那座宅子。清一色的四层楼房、一样颜色的奇怪的城镇,一切都变得好像遥远了。回去要在哪里拐弯,会经过哪里,几乎全然不记得了。纵然归去,也摸不到自己的家了。那个家昨晚还黑魆魆伫立于暗夜之中呢。

我心里不安地思虑着,被一群高个子压迫着,身不由己地转过两三条大街。每拐一次弯,心里都觉得同昨晚黑魆魆的房子是反方向,只能越走越远了。身在令人疲劳的人海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这时,缓缓下坡了。这里似乎是五六条大街交会的一个广场。一直在一条街上涌动的波浪,从四面八方在坡下汇聚,静静地回旋着。

高坡下边有巨大的石狮子,浑身灰色。尾巴细小,但头部深藏在团团蜷曲的鬣毛里,看上去有大酒桶那么粗。它们前腿并在一起,躺卧在波涛涌动的海洋里。石狮子有两只,下边铺着石板。两只狮子中间竖立着粗大的铜柱子。我静静伫立于人海中,抬眼仰望柱子。柱子笔直地高高耸立,一眼望不到尖儿。再上面是广袤的苍穹,无边无际。柱子顶端不知还有什么。我又被人流簇拥着离开广场,顺着右侧的道路一直向下走去。不一会儿,蓦然回首,竹竿般的细细柱子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儿1。

注释

1 指纳尔逊铜像。纳尔逊(1758—1805),英国海军将领及军事家。1793年起,同法军战斗,转战各地,失去右眼右臂。1798年,于尼罗河口击沉法国舰队。1805年,击沉法国和西班牙组成的联合舰队,自己也战死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