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我把车停在五金商行门前,它并不是艾斯梅拉达唯一一家五金商行,但是在这条叫波顿的胡同里只有这一家。我一路向东走,数着店家的数量,走到巷尾一共有七家,家家店面都是闪亮的镶着金属边的玻璃橱窗。角落里的一家服装店橱窗里灯光明亮,摆着几个模特,还有丝巾、手套、服装、珠宝等,上面没有价签。我转过拐角继续向南走。

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桉树,枝叶压得很低,树干粗壮,树皮坚硬,和洛杉矶种植的高大而纤弱的树木截然不同。在波顿巷的最里面有一家汽车代理工厂。顺着厂外高墙看去,只见残破的木箱,成堆的纸盒,废弃的鼓,尘埃满地的停车场和一个优雅的后院。我算了算楼层,这很容易,一目了然。

光线从一栋小木屋的狭窄窗口里透出来,这儿曾是某人的温馨小屋。房前有木头搭盖的门廊,栏杆断裂,上面曾经刷过漆,但那应该是很久之前,在它还没有被这些商店吞并之前。从前,它甚至可能还有一个小花园,现在屋顶的木板已经因暴晒而变形。前门布满苔藓,肮脏不堪,窗户紧闭,看来得拿工具才能撬得开。窗后悬挂着有些年代感的卷轴式百叶窗帘。迈上两级台阶才能上到门廊,不过其中一级已经残破不堪了。小屋后面到五金行装卸货物的平台间有一处厕所。我能看到一根水管插入一块低洼地里。在这片富人的土地上,这儿就是一间典型的贫民窟。

我踏进这片洼地,来到原来是门阶的地方,敲了敲门,因为上面没有门铃。没有人应答,我试着转动门把手,门没锁。我推开门进去,预感会发现不该看到的东西。

房间里亮着一个灯泡,灯座弯曲,灯罩开裂。有张沙发,上面盖着肮脏的毯子。一把古老的藤椅,一把波士顿摇椅和一张铺着污黑油布的餐桌。桌上摆放着咖啡杯,一份西班牙报纸,塞满烟蒂的烟灰缸和肮脏的盘子,一台小小的收音机播放着音乐。音乐结束后,一个男声开始用西班牙语念诵广告。我关上收音机。

屋里顿时像被裹在一席羽毛被下般沉寂。接着一扇半开的门后传来闹铃声,然后是小铁链的碰撞声。一阵乱糟糟的声响后,一个沙哑的声音猝然响起:“是谁?谁?是谁?”话音一落,一阵猴子鼓噪般的声音扬起,最后又陷入静寂。

我终于发现在角落的大铁笼里,一只鹦鹉瞪圆双眼,边满是怒意地瞪着我,边在狭窄的横梁上来来回回不停走动。

“朋友。”我打了个招呼。

鹦鹉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小心你的舌头,老兄。”我警告它。

鹦鹉走到横梁另一端,把喙伸到一只白色杯子里,然后把一嘴的燕麦抖得满地都是。另一端的杯子里有水,里面也糊满了燕麦。

“我猜你甚至没经过驯化。”我说。

鹦鹉瞪着我,缓缓走动着。然后它偏过头来,再用另一只眼睛瞪着我。接着它身体前倾,摆动尾翼,再次证明自己没有被训练过。

“傻瓜!”它尖声用西班牙语叫道,“滚开!”

不知什么地方的水龙头发出滴滴答答的漏水声,钟表则咔嗒咔嗒地走针,鹦鹉在一边大声模仿。

我说:“不赖嘛!”

“乌龟王八蛋!”鹦鹉再次大声骂道。

我瞪了它一眼,推开半掩的房门,进入厨房。地板上铺着油毡,破烂不堪,一直通到水槽前面。一台锈迹斑斑的三灶煤气炉,一个敞开的碗柜里摆着一些杯盘和一个闹钟,角落里一个支架上用铆钉焊着一台热水器,样式老旧,没有安全阀,容易爆炸。一扇紧闭的狭窄后门处,有钥匙还挂在锁上,唯一的一扇窗户也锁着。一个小灯泡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天花板上布满裂缝和因为漏水造成的污渍。我身后鹦鹉在横梁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每隔一会儿发出一阵无聊的咕咕声。

水槽排水孔上摆着一根不长的黑色橡皮管,旁边是一支玻璃皮下注射针筒,栓塞推到筒底。水槽中还有三支细长的空玻璃管,塞子被扔在一旁,我曾经见过这种玻璃管。

我推开后门来到院中,一直走到改装的厕所处。这间厕所顶棚倾斜,前端大约八英尺高,后面不到六英尺,门朝外开,因为里面空间太小根本无法开门。门上了锁,不过锁头老旧,我毫不费力就打开了门。

一个男人粗糙的脚趾几乎快触到地面,脑袋悬在黑暗之中,离房梁不过几英寸。吊住他的是一根黑色的电线——可能就是一截电灯线。他脚趾朝下,仿佛踮着脚尖。破旧的卡其裤管盖到脚踝以下。我用力推推他,看他是否已经僵硬,但看来放他下来已然毫无意义。

这家伙手法干脆利落。他先在厨房那边的水槽,将塑胶管绑在手臂上,然后握紧拳头让血管凸显,之后把整筒吗啡注射进血管中。现在有三个空玻璃瓶,看来当时至少有一瓶是满的,这样的剂量才足以致命。接下来他拔下注射器,松开塑胶管,不一会儿,一管东西就直接进入血液中。然后他去了厕所,站在凳子上,把电线绕过自己的喉咙。当时他已然迷迷糊糊,他只需要站在那儿,等膝盖酸软,腿一弯,身体的重量自然就让他丧了命,而他毫无意识,应该已经睡着。

我为他关上门,没有再回到房间。等我沿路走向波顿巷时,经过那栋豪宅,惊动了那只鹦鹉,它尖着嗓子用西班牙语大叫:“是谁?是谁?谁?”

是谁?没有人,朋友,只是暗夜里从身边经过的脚步声罢了。

我轻轻走着,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