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沉睡。我回来也没有惊醒她。她的模样就像个小女孩,无声无息,表情安详。我看了她一会儿,点燃一支烟,走进厨房。这家酒店提供了一套简便的铝制咖啡滤壶,只有纸板的厚度,样子大方漂亮,我放了咖啡进去煮,再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我留下的纸条还在枕头上,车钥匙也在一边静静躺着。

我轻柔地摇醒她,她睁开眼睛眨了眨。

“几点了?”她问道,一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天哪,我睡得像根死木头。”

“该起来穿衣服了,我煮了些咖啡。刚去了趟警察局——被‘请’去的。你的公公来这里了,坎伯兰先生。”

她倏地一下子坐起身来,瞪大眼睛盯着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碰了一鼻子灰,被亚历山大·德罗组长教训了一通,他不会伤害到你的,这个人就是你所有恐惧的根源吗?”

“他说了——说了在西菲尔德发生的事吗?”

“他来这儿就是要说这事。他已经疯了,前言不搭后语。到底怎么回事,你没有做,对吧?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吧?”

“我没有干那件事。”她的眼睛对着我闪烁。

“就算干了又有什么要紧——现在。但是昨天晚上我实在不痛快,米切尔是怎么搅和进来的?”

“他只是偶然发现了这件事。天杀的,报纸整版整版地报道了好几周,把我认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儿的报纸没有报道吗?”

“他们早就应该用头条来刊登,就凭这出众的模样,犹如守法的天使一般。不过就算他们登了,我也没看到。咖啡现在应该好了,来点怎么样?”

“我要黑咖啡,不加糖。”

“好,我这儿没有奶油或糖。你为什么用埃莉诺·金这个名字?算了,不用回答。我真是太笨了,老坎伯兰当然知道你结婚前的名字。”

我回到厨房,掀开咖啡壶的盖子,倒了两杯咖啡,给她一杯,自己端了一杯坐在椅子上。四目相交,陌生感再次在我俩之间油然而生。

她把咖啡放到一边,“味道不错,我要穿衣服了,你不介意移开视线吧?”

“当然,”我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假装读书。那是个私家侦探的故事,它的热门情节就是让一个死去的裸体女人吊在莲蓬头下,身上还有鞭痕。等到贝蒂进了浴室,我一下把书扔到废纸篓中,因为当时手边没有垃圾筒。接下来我开始思考有两类女人可以做爱。一种是那些完全把自己献出来,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类型。一种是有自我意识,明明已经发生了关系,却总是想遮掩的类型。我记得阿诺德·法朗士的一篇小说中写到一个女孩,她坚持做爱时要脱下丝袜,否则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妓女。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当贝蒂从浴室出来时,整个人像朵刚刚绽放的玫瑰花,妆容完美,眼睛闪亮,连每一根头发都恰到好处。

“你能送我回旅馆吗?我想和克拉克谈谈。”

“你爱他?”

“我想我爱上你了。”

“那是黑夜里产生的错觉,”我说,“我们还是别把事情夸大了,厨房里还有咖啡。”

“不用了,谢谢。至少早饭前不用了。你爱过什么人吗?我是指想和一个女人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每日,每月,每年?”

“我们走吧。”

“这么冷酷的一个人又怎会如此温柔?”她好奇地问道。

“如果我不冷酷,可能早就没命了。但如果我不够温柔,那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我替她披上外套,我们出去取车。在回旅馆的路上,她一言不发。等我们到达旅馆后,我熟练地把车停在停车位上,从口袋里取出那沓旅行支票递给她。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把这些支票推来推去了,”我说,“它们都要烦透了。”

她看着这些支票,并没有接过去。“我一直认为这是你该得的费用。”她尖锐地说。

“别争了,贝蒂,你完全知道我不能从你这儿拿钱。”

“就因为昨天晚上?”

“不因为任何事。我就是不能拿,就这样。我没有为你做什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去哪儿?现在你安全了。”

“我还没有打算。我得想清楚一些事情。”

“你爱上布兰登了吗?”

“或许吧。”

“他从前靠骗人混饭吃,他雇了个枪手威胁戈布尔,也就是要杀我的那个枪手。难道你真的会爱上那样一个人吗?”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人,尽管他可能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再见,贝蒂。我能做的都做了,尽管我做得并不够。”

她慢慢伸出手接过钞票,“我觉得你是个疯子,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人。”她下了车,像往常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