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旦着手去规定这些物,我们就陷入到一种尴尬之中,因为所有这些物本来就早已经得到了规定,即使还没有,也有了确定的处理(科学)或制造的方式,它们由此能够得到规定。石头是什么,我们被矿物学或化学最确切、最迅速地告知;玫瑰花和灌木是什么,植物学对此有正确可靠的说明;青蛙和猎鹰是什么,由动物学来描述;鞋子、马蹄铁或钟表是什么,由鞋匠、铁匠或钟表匠给予最准确、最内行的答复。

这就表明,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总是来得太晚,而且立刻就被指派给了已经有好多答案的部门,它们至少准备好了马上就能给出那些答案的经验或处理方式。而这只不过证明了我们已经承认的事实,即借助“物是什么?”这个问题,什么都不可能开始。由于我们计划要讨论这个问题,讨论有关最切近的物,所以就必须弄清楚,有别于诸科学,我们究竟还想知道些什么。

对于我们的问题“物是什么”来说,我们看来不仅想要知道花岗石、鹅卵石、石灰石或沙石是什么,而且想要知道石头作为物之所是。我们不仅想要知道苔藓、蕨类植物、青草、灌木或树如何相互区别以及各自之所是,而且想要知道植物作为物之所是,同样这也适合于动物。我们还不仅想要知道老虎钳与榔头的不同,钟表与钥匙的不同,而且还想要知道这些用具和工具作为物之所是,这些都说明了什么,当然不是立刻就清楚的。但我们曾承认可以这样来追问,那么显然还是存在着某种要求:即我们为了说明物是什么,就要坚持事实以及对其准确的考察。物是什么,并不能从书桌上思考出来,或者通过一般的话语表达出来,只能在追根问底的科学工作室中,或者在工场中得到确定,如果我们不坚持这样做,那么就仍然会遭到女仆的嘲笑。我们追问物,就此而言,我们跳过了按照有关所有这些物的一般判断而为我们谋求合适答案的情况和场合。

事实看来就是这样。随着“物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不仅超出了个别的石头和岩石种类,个别的植物和植物种类,个别的动物和动物种类,个别的用具和工具,我们甚至还跳出了这些无生命的、有生命的以及工具类型的范围,并且只想知道:“物是什么?”我们以这种方式来追问,我们所探寻的是那种使物成为物,而不是成为石头或木头那样的东西,探寻那种形成(be-dingt)物的东西,我们追问的不是随便什么种类的某物,而是追问物之物性。这种使物成为物的物性,本身不再可能是一个物,即不再是一个有条件的东西(Bedingtes), [1] 物性必然是某种非-有条件的东西(Un-bedingtes),借助“物是什么”我们追问无条件的东西(Unbedingten)。我们追问环绕在我们周围的明确的东西,而同时还使自己远离最切近的诸物,离得比那个泰勒斯还要远得多,他只不过是看到了众星而已。我们甚至还想要超越这些东西,超越那种物而达到非-有条件的东西,到达不再是物的东西那里,它形成某种根据或基础。

然而,我们提出这个问题只是为了知道,石头是什么,爬在石头上晒太阳的蜥蜴是什么,同时在它身边生长着的草茎是什么,放在草地上的、或许拿在手里的刀具是什么。我们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些,这或许是矿物学家、植物学家、动物学家或制刀匠们根本不想知道的东西,对此,他们只是认为他们本想知道这些,而他们其实想要知道的是一些其他的事情:推动科学的进步、满足探索的兴趣、发现物的技术上的可利用性质或维持他们的生计。我们想要知道的那种东西,不仅是那些人不想知道的,而且或许是纵然一切科学或手工的技巧都根本无法知道的,这听起来有点狂妄,其实不仅听起来这样,它本身就是这样。当然,这里并不表明个别人的狂妄,不是针对个别人的立场和观点,也根本不是针对科学的应用和必然性而怀疑科学的知识欲求和知识能力。

我们对知识要求的问题是一种方法上的狂妄,要求它们每次都处于本质性的决断之中,我们已经认识到了这种决断,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已经彻底经历了这种决断。这是我们是否想要知道的这些东西的决断,人们由此——在那种说空话的意义上——什么都不可能开始。当我们放弃这种知识或不去追问这种问题时,一切依旧如其所是的那样,没有这些问题,我们依然将通过我们的考试,甚至成绩会更好。而另一方面,当我们追问这种问题时,我们也不会一夜之间变得比植物学家、动物学家或历史学家,比法学家或医生更好,但或许会好一些——比较谨慎地说——至少比其他的教师、医生或法官好一些,尽管我们同样——就职业而言——借助这个问题什么都不可能开始。

借助我们的问题,既不是想要代替,也不是想要改善科学知识,我们借此是想参与一种决断之准备,这种决断将表明:科学就是知识的尺度,还是说,有了一种知识,科学的根据和界限以及由此其真正的作用才得以确定呢?这种真正的知识对于一个历史性的民族来说是必然的,还是说,它自行缺场并任其他的东西来代替呢?

但决断并不是通过人们对此闲谈上几句就可以领会的,而是要营造某种境况并获得某种位置,在其中决断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决断没有做出,而是被回避了,在其中还是会成为本质性的决断。

这种决断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只能通过某种追问而有所准备,人们按照流行的判断或在女仆的视野范围内根本不可能开始。这种追问同时还一定会引起某种印象,它似乎在科学面前沾沾自喜(Besserwissenwollen)。“更好”——一定指的是在某个或同一个领域中的一种等级差别,但就这个问题来说,我们是处在科学之外的,而且我们的问题力求的知识既不更好也不更差,而是完全的不同,不同于科学,但也不同于人们所称之为“世界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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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与前面的动词be-dingt(形成)呼应,也可以翻译成被形成的东西,被形成的东西就是有条件的、有限的东西。与之相应的是非-有条件的(Un-bedingtes)或无条件的(Unbedingten)、无限的、不被形成的东西。——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