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不同事务之中,光棍学士又从老教堂里找到兴趣和消遣的来源。就像一般人对于他们自己小世界里的奥妙感到自豪似的,他对教堂也有这种想法,因此他已经把它的历史作为研究对象了;大半的夏天在教堂里,大半的冬天晚上坐在牧师的炉火旁边,总能发现光棍学士在钻研,并且丰富他所贮存的相当数量的故事和传说。

因为他不是那样一个粗心的人,会轻易把美丽的真理姑娘的华美衣裳剥了下去,而这些装饰,乃是时间和丰富的幻想打扮在她身上的——有些装饰实际她穿起来是很好看的,如同她自己的井水一样[1],足以增加若隐若现的迷人的新姿,它们所唤起的只是兴趣和追求,而不是烦恼和冷淡——因为,他不是属于严格和顽固的一派,他欢喜看到女神的头上插满了历代传说为她用野花做成的那种又朴素又鲜美的花环——他迈着轻轻的脚步,轻轻地举起手,接触着多少世纪堆下来的灰尘,不愿意破坏立在上面的优美神座,唯恐人的善良感觉和感情就是隐藏在那些地方。因此,在一个古代的粗石棺中,多少世纪以来就认为贮存的是一位男爵的骸骨,他生前在异土做过打家劫舍的勾当,后来怀着一种忏悔和悲哀的心情回到故乡黯然地死亡。但是最近经过有学问的考古家证明,认为根本没有这回事,而上面所提到的那位男爵(他们这样争辩说),却是奋不顾身地死在战场上的,咬牙切齿,直到咽最后一口气时还在咒骂,光棍学士却坚持老的故事是真的;男爵因为作恶多端,创办了一些慈善事业,然后谦卑地让鬼卒把他带走;并且,如果男爵上了天堂,他已经和平地住在那里了。同样,上述考古家争辩一个秘密墓道里埋葬的并不是一位灰白头发的女人,她因为救济过一位又饥又渴昏倒在她门前的不幸牧师,结果就被那位光荣的伊丽莎白女王绞死、马拖并肢解了;光棍学士却力排众议,严肃地坚持教堂因为那个可怜女人的尸骨而尊为圣地了;她的四肢是在夜间从四个城门搜集起来,秘密地送到教堂埋藏的;光棍学士在极端兴奋的时候,甚至否认伊丽莎白女王有什么光荣,力言在她的领土内,更为伟大的光荣应该属于那位最寒微的女人,因为她有一颗慈悲和温和的心。至于说是教堂门口附近一块平石下面并不是一个遗弃了自己的唯一孩子、捐给教堂一笔钱购买一套钟的守财奴的坟墓,光棍学士倒是同样见解,并且说这地方不曾生养过这样一个人。总而言之,他要使每一块石头和每一个铜片只成为纪念应该长留在人们记忆中的业绩的纪念物。其余的人他愿意统统忘掉。他们也可以埋葬在圣地里,但是他希望把他们埋得深一点,永远不再出头。

就是从这样一位导师口中,女孩子学到了她的简易工作。这座沉静的建筑和它的所在地那种平静的美丽,已经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庄严的暮年被永久的青春所环绕——当她听了这些事情以后,觉得它好像是一切善行和道德的祠庙。这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罪恶和悲伤从不光临;那是一个可以静静地休息的地方,什么邪恶也不会侵入。

光棍学士把有关每一个坟墓和碑碣的历史告诉她了以后,又把她带到古老的地下室里(现在成了一个阴暗的墓道了),告诉她当修道人住在这里的时候,如何照耀得满室通明,灯如何从屋顶吊下,炉烟缭绕,发出扑鼻的香气,衣服泛出金银的光彩,图画、珍贵的用具和珠宝首饰,穿过低拱闪闪发光,在从前,在深夜,那种年老的声音还能经常在那里听到,披着头巾的人影跪在四周祷告念经。然后他又把她带到地面上来,指给她看,在那些高墙上面有一些小走廊,当年尼姑们常常在这里徘徊行走——远远地还能模糊地看到她们的黑色衣服——有时也像阴暗的鬼影在静听祷告。他还指给她看,那些躺在坟墓上面的武士形象,如何把他们的甲胄穿破了——如何这便是盔,那便是盾牌,那个又是铁手套——他们如何使用双手拿的宝刀,又如何使用放在身旁的锤矛打败了敌人。她把他告诉她的一切珍藏在心里;有时在夜间她从那神游古代的梦中醒来,走下床,望着外面黑暗的教堂,她真的希望看到窗户亮起,听到风琴声和谈笑声随风飘扬。

年老的教堂管事病势不久好转,又要开始工作了。从他那里女孩子又听到了许多事情,不过却是属于另外一种性质的。他还不能操作,但是有一天要造一个坟墓,他前来监督另外一个人挖掘。那天他正好高兴讲话,女孩子最初立在他身边,后来又坐在他脚下的草地上,抬着她那若有所思的脸望着他,开始同他交谈起来。

那位替教堂管事掘坟的人比他年龄大些,但却灵活得多了。不过他是一个聋子,因此当教堂管事(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大概花五六小时还可以很吃力地走一里路)同他交换关于他工作的意见时,女孩子不禁注意到,他说话时对另外那个人的弱点,表现出无限的惋惜,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强健和最结实的人。

“我真不想看到这种工作,”女孩子走向前来说道,“我不曾听到有谁死了。”

“她住在另外一个村子里,亲爱的,”教堂管事说,“离这里有三里路。”

“她年纪很轻吗?”

“得—对的,”教堂管事说,“刚过六十四岁,我想。大卫,她过了六十四吧?”

大卫正掘得起劲,没有听到这问题。因为教堂管事的拐杖够不着他,又因为没有人扶他便站不起来,因此便向他的红睡帽上丢了一小撮土,引起他的注意。

“又是什么事呀?”大卫说着,抬起头向上望望。

“伯姬·莫甘多大岁数了?”教堂管事问道。

“伯姬·莫甘?”大卫重复了一句。

“是呀,”教堂管事答道;接着又用一半怜悯、一半愤怒的口气说,幸而那老头儿全听不出来,“你实在聋得不成样子了,大卫,真的太聋了!”

老头儿放下活,从身边取出一块石片刮他的铁锨——好像是把多少个伯姬·莫甘的灵魂都要刮下去似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让我想想,”他说道,“我昨天晚上看到他们写在棺材上的——是不是七十九岁?”

“不对,不对。”教堂管事说。

“啊,是的,好像对的,”老头儿答道,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记得我当时就想她差不多到了我们的年龄了。对的,是七十九岁了。”

“你敢保你没有弄错一个数字吗,大卫?”教堂管事问道,表示出激动的样子。

“什么?”老头儿说道,“你再说一遍。”

“他太聋了——实在聋得不成样子了。”教堂管事急躁地叫道,“你敢保数字正确吗?”

“唔,十分正确。”老头儿答道,“怎么会不正确呢?”

“他简直聋得过火了,”教堂管事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我认为他有些傻了。”

女孩子不知道他何以会有这种想法,因为,认真说来,老头儿好像和他一样敏捷,并且不知道比他强健多少倍。不过因为教堂管事当时没有再提什么,她也就暂时把问题丢开,重新发言。

“刚才你要告诉我,”她说,“关于你的园艺工作。你也在这里种东西吗?”

“在公墓上吗?”教堂管事答道,“我可不。”

“我看到这里有花也有矮树,”女孩子接着说道,“那边就有一些,你看。我以为那是你栽的,虽然它们其实长得并不茂盛。”

“它们长不长是由天意决定的,”老头儿说道,“天意是不要它们在这里繁茂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怎么,就是这么回事,”教堂管事说,“花木表明这些坟墓里面的人是有亲友怀念着的。”

“我相信他们有亲友!”女孩子叫道,“我高兴我知道花木能够表明这种意思。”

“嗳,”老头儿答道,“但是等一下。你看看它们。它们不是在低着头,弯下腰,就要枯萎了吗?你猜得出这是什么道理?”

“猜不出。”女孩子答道。

“因为这是对于躺在下面的人的记忆很快就消失了的缘故。最初他们还照顾它们,早晨、中午、晚上,一天三次;不久之后他们来的次数少了——从一天一次到一星期一次,又从一星期一次到一月一次;后来时间越长越不定;最后完全不来了。这些友情的表征是很难长久繁荣的。我知道寿命最短的夏花也比它们持久一些。”

“我听了这话很难受。”女孩子说。

“啊!到这里来的上等人也这么说。”老头儿答道,摇摇头,“但是我的看法不同。‘你们这一带地方有一个很好的风俗,’他们有时对我说,‘就是坟上栽树;不过看着它们枯萎或死亡也是很可悲伤的。’我先请求他们原谅,然后告诉他们,我以为,这正是活着的人感到幸福的证明。事实也是这样。这是人的本性。”

“也许死者的亲友白昼望着蓝天,夜晚看到繁星,就会以为死者是在天上,不是埋在坟墓里面。”女孩子用一种恳切的声音说道。

“也许是这样,”老头儿怀疑地答道,“这也是很可能的。”

“不管是不是如我所相信的,”女孩子心里在想,“我想把这地方当作我的花园。在这里一天一天地工作,至少是没有什么害处的;我断定工作能够产生愉快的思想。”

她那发光的面颊和湿润的眼睛避过了教堂管事的注意,他又转身对着年老的大卫,喊着他的名字。显然伯姬·莫甘的年龄还在使他烦恼;不过什么原因呢,却不是女孩子所能了解的了。

教堂管事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两三次,才引起老头儿的注意。他停下工作,拄着他的铁锨,一只手张在他那只迟钝的耳朵后面。

“是你叫我来吗?”他说。

“我一直在想,大卫,”教堂管事答道,“她,”他手指着坟,“一定比你我年纪大些。”

“七十九岁,”老头儿说道,摇了摇头,“我告诉你是我亲眼看见的。”

“亲眼看见的?”教堂管事答道,“嗳,但是,大卫呀,女人对自己的年龄是不大肯说实话的。”

“那倒是实情,真的,”另外那一位老头儿说,眼睛突然闪闪发光,“她可能还要老一些。”

“我敢保她一定要老一些。怎么,只要想想她看起来多么老就够了。比起她来,你我真像是小孩子呢。”

“她看起来的确老了,”大卫答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她看起来的确老了。”

“试想一想这多少年她看起来就老得不成样子了,怎么能说她只有七十九岁——同我们年龄差不多,谁能相信!”教堂管事说。

“至少还要老五年!”另外那一位老头儿叫道。

“五年!”教堂管事反驳道,“十年也有。足足八十九岁。我想起她女儿是哪年死的。无论如何她也有八十九岁了,现在还要试着骗我们年轻十岁。唔,人类的虚荣心呀!”

另外那一位老头儿也不甘后人地对于这一个丰富的题目发挥了一些道德的感想,两个人都提出了一大堆的例子,有力地证明这事的确蹊跷,不是说死者是否为他们所提出的那个年龄,而是说她是否真的到了百岁的大关。当他们把这个问题达到一个彼此满意的结论之后,教堂管事借着他朋友的协助站立起来,要走了。

“坐在这里有些凉飕飕的,我必须小心一些——到夏天就好办了。”他说着,准备蹒跚地离开。

“什么?”老大卫问道。

“他聋得不成样子了,可怜的家伙!”教堂管事叫道,“再会吧!”

“啊!”老大卫说着,望望他的背影,“他越来越不行了,他一天老似一天了。”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每个人都认为另外一个人比他自己寿命更短一些,而两个人都因为虚构出来的对伯姬·莫甘取得的一致意见,心里觉得很安慰,很舒服,她的病逝不再是一个适用于他们的不愉快的前例,在未来的十年中他们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女孩子又留了几分钟,注视着那个聋老头子使用他的铁锨掘土,经常停下来咳嗽喘气,一直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还带着一种咯咯的笑声,说教堂管事就要就木了。最后她也转身走去,若有所思地穿过教堂公墓,出乎意料地碰到了教师,他正坐在一个长满绿草的坟头上,在太阳底下看书。

“是耐儿吗?”他兴致勃勃地说着,把书本合上,“我看到你在空气和阳光里走,真是高兴极了。我唯恐你又到教堂去了,那里你是常常去的。”

“唯恐我去!”女孩子答着话,坐在他的身边,“那不是一个好地方吗?”

“是,是,”教师说,“但是有时你该快乐快乐——嗯,不要摇着头笑得那么难过呀。”

“如果你知道我的心,就知道我不是难过。不要那样看我,好像你认为我很悲伤似的。现在世界上再找不出比我更幸福的人来了。”

女孩子含着满腔感激的心情,拉过他的手来,用双手握得紧紧的。“这是上帝的意思!”两人沉默了一下,她这样说。

“什么?”

“所有这一切,”她答道——“环绕着我们的一切。但是现在我们哪一个人难过?你看我在笑着。”

“我也是一样,”教师说道,“我在想着,我们将要在这同一个地方常常大笑呢。你刚才在那边谈话吧?”

“是的。”女孩子答道。

“是不是谈了什么使你悲伤的事情?”

停了很久的时间。

“谈了些什么呢?”教师温柔地说道,“喂。告诉我谈了些什么。”

“我有点伤心,”女孩子说着,汪汪然流出眼泪来,“一想到死了的人不久就会被人遗忘,我的确有点伤心。”

“难道你以为,”教师说着,看到她的眼睛在向四周望着,“一个没人祭扫的坟,一棵枯萎了的树,一两朵凋残了的花,就是被遗忘被忽略的表征吗?难道你以为就没有一些事迹,使得这些死者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被人怀念不忘吗?耐儿,耐儿,就在此刻,可能就有人在世界上忙忙碌碌,而他们之所以修德行善,正是受了这些坟墓——在我们看来它们是被忽视了——的影响。”

“不要再对我讲了,”女孩子很快地说道,“不要再对我讲了。我觉得我懂得这道理。当我一想起你来,叫我如何能忽略了这一点呢?”

“不会有这种事,”她的朋友叫道,“不,不会有不曾犯过罪或者做过好事的人,死后被人遗忘了的。我们要坚持这一个道理,否则什么也可以不信。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一个话说不全的娃娃,一旦夭殇了,仍然活在他们亲人的心里,并且还要通过亲人在世上做出些赎罪的事情,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烧成灰烬或者丢在大海里沉没了。绝不会说一个人到了天使群中,他地上的亲人会受不到保佑的。被人遗忘!唔,如果人类的善行能够追溯它们的根源,便是死也好像是美丽的,因为多少的博爱、仁慈和纯洁了的感情可以看出是在坟墓中成长起来的!”

“是的,”女孩子说,“这是真理,我懂得这是真理。谁能比我更能体会出它的力量来,你那个小学生在我身上重生了!亲爱的、亲爱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你给了我什么样子的安慰呀!”

可怜的教师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伏在她身上,因为他心里充满了悲伤。

他们仍然在原来的地方坐着,这时她的外祖父走来了。他们一起还没有说多少话,教堂的上课钟敲了,他们的朋友告退了。

“一位善良的人,”外祖父说着,望望他的背影,“一位仁慈的人。他当然不会害我们的,耐儿。我们毕竟在这里可以平平安安了,咦?我们不会再离开这里了吧?”

女孩子摇摇头微笑着。

“她需要休息了,”老人说着,拍拍她的腮帮,“太苍白了——太苍白了。她不像从前那种样子了。”

“从前什么时候?”女孩子问道。

“哈!”老人说道,“是呀——什么时候呢?多少星期以前呀?我能够用手指头算得出来吗?但是随它们去吧,最好把它们忘了。”

“最好把它们忘了,亲爱的,”女孩子答道,“我们要把它们忘掉;不然的话,如果我们想起它们来,也只把它们当作早已消失了的令人不安的噩梦好了。”

“嘘!”老人说着,赶快对她摆手,回过头望着,“不要再提什么噩梦和它所招来的一切苦难了。这里再不会有什么噩梦了。这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噩梦要躲得远远的。我们可不要再想它们了,不然它们还要追向前来的。深陷的眼窝和塌了下去的腮帮——潮湿、寒冷和饥饿——而且最要命的就是恐怖,那比什么都糟——如果我们想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下去,我们必须把这些事情全部忘个干净。”

“应该感谢上苍!”女孩子内心里说,“使他能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变化!”

“我要忍耐,”老人说道,“低声下气,感谢,服从,只要你让我留在这里。但是不要躲着我;不要一个人溜走了;让我常常伴着你。真的,我会很忠实很可靠的,耐儿。”

“我一个人溜走!”女孩子答道,装出愉快的样子来,“那倒是一个有趣的玩笑了。你看,亲爱的外公,我们要把这个地方做成我们的花园——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一座很好的花园;明天我们就开始,一块儿工作,一起来。”

“这是一个勇敢的念头!”她的外祖父叫道,“记住,乖乖——我们明天就开始吧!”

当他们第二天开始工作的时候,有谁像老人那样快乐呢?有谁能像他那样对于和这个地方有关的任何事物淡然漠然呢?他们拔除了坟墓上的茂草和荨麻,砍断矮树和根株,剪平草地,清扫了败叶和杂草。他们正在热情地工作,这时女孩子猛一抬头,望见光棍学士正坐在附近墙篱笆的横木上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一件很好的工作,”小个子绅士说,一面向耐儿点头还礼,“你们今天早晨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吗?”

“比起我们想做的来,先生,”女孩子答道,眼睛向下望着,“实际还很少呢。”

“好工作,好工作,”光棍学士说,“但是你们只在孩子和年轻人的坟墓上辛苦吗?”

“到时候全会轮到的,先生。”耐儿答道,把头扭到一边,说话的声音很轻微。

这本来是一个不经意的意外,可能是事先有计划,也可能出于偶然,更可能是因为女孩子下意识同情年轻的人。但是它好像触动了她外祖父的心,虽然他先前不曾注意到。他慌慌张张地望了望那些坟墓,又焦虑地注视着女孩子,最后把她抱在身边,吩咐她停下来休息休息。他早已丢在脑后的事情好像又在他心里微微地鼓动起来。一如其他有分量的东西压在那里一样,纠缠着不肯消失,从那天起,一直到后来多少天中,总是一来就想起这件事,一天想多少次。一次,当他们正在工作的时候,女孩子看到他时时回头不安地望她,好像他在试图解决什么令人痛苦的疑虑,或者是想把一些散乱的思想集中起来,女孩子便请他说明原因。但是他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然后用胳臂揽住她的头,用手拍着她的腮帮,嘟嘟囔囔地说她会一天一天壮大起来,不久就是一个大人了。

* * *

[1] 根据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约公元前460—前370)的说法,真理隐在井底,井水就像一面镜子,把事物反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