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尽可能简要地,关于活着和死去的人们的一些古老历史被揭开,艾勒里计划一次旅程

在保持作者—出版商这个关系不变这期间,艾勒里以合理的频率里见过丹·Z·弗里曼差不多三十年了。但是今天,当出版商从桌上站起身欢迎他时,他忽然觉得一直以来他根本就没见过弗里曼。这就好比爱因斯坦对相对论的解释,他想着:两列火车以相同的速度,朝相同的方向行驶于两条平行的轨道上,任一列上的一名乘客会发誓说两列车都是静止的。在人从对面的窗户往外看,看见风景往后飞逝之前是没有参照系的。

那本老日志给了他对那次参加家庭派对的人们27年的印象一个参照系,包括弗里曼。现在他看见的是一个头顶留着几撮漂亮银发的老人,以前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依旧那么漂亮,但是它们嵌在那老旧的皮肉里,就像是博物馆里古老的珠宝一样。细长的肩膀后有些驼背,那衰老的身形,变缓的手势,让人看起来不免难过。

艾勒里不自在地想着为什么非得看着弗里曼。

“不,不是关于我们关于畅销书的共同爱好,丹。”艾勒里带着笑说,“这次不是,第一,新书迟迟未出,第二因为我有一段更非凡的经历。还记得1929年我们在阿瑟·克雷格家从圣诞到新年假期呆的那段时间吗?”

出版商不动地坐着。那是一瞬间的凝固。就像是一部电影里的定格,接着又动了起来,他嘀咕道,“到底是什么使你想起了这个,艾勒里?我已经好多年没想过这事儿了。”

“我过去也没想过,真的。”艾勒里说道,“但是昨天发生的一点事儿又强迫地使我回想起那两周来,而我开始想要弄明白。你懂我的心,丹。一个问题爬进去后,我就开始坐不住了。忽然间我发现我对和我们一起在克雷格家中度假的人们抱有极大的好奇。有些蠢,我想,但是我得让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你知道他们怎么了吗?”

他的出版商锐利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弗里曼按了按办公通信器的操纵杆,嘀咕道,“别接电话过来,别让人打扰我,哈里特。”接着谈一个多小时。

约翰·塞巴斯蒂安等到法律手续都办妥了过后,他得到了他那份遗产。然后他离开了美国。这位年轻的百万富豪在法国南部,靠近戛纳的地方买了一栋别墅,而且他从来没回来过。最初传说过什么奢华的宴会,各类名媛,不光彩的越轨行为之类的故事,不过这只是过渡阶段。他后来安定下来过着平静的生活,极少的情况下会和一些朋友玩玩,大多数时间在写诗,养鸟,通过巴黎,伦敦和纽约的中介搞艺术收藏。就弗里曼所知,约翰一直没结婚。

“是的,他的诗集出版了。”弗里曼说道,“但是不是我经手的,事实上,根本不是在这个国家。而是在巴黎。三或四小卷,法文的。战后我听说约翰仍然安然无恙地住在他那别墅里。我曾听说他和纳粹有勾结,但是我说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当然,自战争一来他没收到过法国的骚扰。就我所知,他还在那儿。我已经十多年没他的消息了。”

艾伦。克雷格?

“那时候,我还在想你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呢,”出版商笑道,“你们没保持联系吗?”

艾勒里的脸红了,“只有几个月。自从艾伦从威尔斯利毕业后我们就失去了彼此的联系。我从什么地方确有听到过她已经结婚了……”

“艾伦嫁给了国务院的一个机灵的年轻人,”弗里曼说道,“你知道那种生活……在两到三年内不时地从这个大使馆到另一个,在陌生人海和陌生的环境中,就像一个闭塞的小岛。她有五个孩子,都成人了。最后一次我听说她和她丈夫的消息是在非洲某个地方。我两年前见过她,那时他的丈夫回国来温习非洲的事务,为他的调动做准备。她非常坚定,谨慎,是个典型的外交官的妻子。”

就这样吧,艾勒里想着。接着他问道拉斯蒂·布朗。据弗里曼说,她在大萧条期间把麦迪逊大街的商店,她那间“拉斯蒂·布朗作品”关了。他一直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来,直到几年以后,到好莱坞有关版权的一次拜访中,在比弗利山的一个派对上碰到了她。她是洛杉矶的一名非常成功的室内设计师。她历换了四位丈夫,从未有过孩子,这让弗里曼觉得她是个绝望落寞的女人。就他所知,她还住在沿海。他不知道她母亲怎么样了,拉斯蒂没提起过她,弗里曼也没问。

“另外,她不再叫自己拉斯蒂·布朗了。”出版商笑着说,“叫尤兰达。”

牧师加迪纳尔先生是这群人里另外一个弗里曼没有半点消息的。“他不大可能还活着。要那样他可超过一百岁了。”

参孙。达克医生1935年死于冠状动脉血栓。

罗兰。佩恩也去世了。在30年代末他为了没人知道的理由自杀了。他没有留下字条,就在他在桌边开枪自杀前几分钟,他还一直像以往那样温文尔雅地和一位顾客讨论着一份遗嘱的案子。

“我还记得几年后和他的儿子,那名文学评论家谈起佩恩的死。文德尔一点儿也摸不清他父亲自杀的理由。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太沉重了,我也没再提。”

“但是你知道是为什么。”艾勒里说道。

“我不知道。”

“一个女人,这是当然。”

弗里曼耸耸肩,“这也不是不可能。佩恩是那种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会干坏事,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不过一到夜里就原形毕露。大概是性丑闻之类的,他无法面对暴露的后果,只有采取最简单的办法。

瓦伦蒂娜。瓦伦嫁给了马里乌斯·卡罗。那是一桩暴风雨般的婚礼,最终止于喧哗的离婚诉讼。两人都没再婚,两人也都没在什么地方找到正式工作。瓦伦蒂娜已经从涉世未深的少女蜕变为她那些剧中的角色,她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夏季轮演;偶尔她也会在百老汇出演一个小角色,或是出演一出电视戏剧。马里乌斯在芝加哥开了一家寒酸的音乐学校。他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芭蕾舞演员住在一起,他对她相当专注。就这个冬天之前,弗里曼还就一本卡罗一直想让他出版的音乐书籍的事去拜访了他们俩。

“需要我提到他的书名叫做《第八调式的和谐吟唱》?”弗里曼难过地说,“正文也同样的可怕。他们住在一间仓库般的公寓里,一圈乱七八糟的东西围着,就像是达利在宴会结尾把它们扔到了一堆。我也敢肯定这是我到过的最脏的地方。”

难以置信地,阿瑟·克雷格还活着。

“可是他一定九十岁,或者更老了。”艾勒里断言道。

“他是个顽强的老家伙,像个藤壶般附着生命。”

在约翰·塞巴斯蒂安从美国溜走前不久,克雷格决定停业,并将他的印刷厂出给了弗里曼。弗里曼为长子买下了它,那时他的长子在克雷格的厂里当学徒。一些年以来,印刷厂由克雷格的一位老雇工为弗里曼家族经营着,直到年轻的弗里曼有资格接管为止。现在,在弗里曼儿子的全权掌控中,出版商一直伤感地留意着它,它仍然是克雷格造就的那家成功的印刷厂,靠着想象力,技艺,品味出产限量或礼物版本。

就在他卖掉印刷厂的同时,克雷格还卖掉了阿德伍德的房产,并把其他的所有物也兑现,接着离开了东部。他在旧金山定居下来,现在还住在那儿。弗里曼偶尔会给他去信,看在旧日的交情,寄一些印刷厂产品的样本给他。但是克雷格从未回过信,或回复说书已收到。

“他到了这么老年纪真是变得相当古怪,”出版商说道,“住在一个可怕的小屋里,做着自己的饭,穿得像个隐士等等,尽管他意识到他把东部的东西卖完后肯定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事实上,他成了个吝啬鬼,我最后一次见艾伦时她告诉我说他经常写催债信给她,然而事实上她许多年以来一直在给他钱!我过去有公事到旧金山去时会顺便去看看他,但是我最后一次去拜访他他太让我难过了,坦白地说,我已经停止这么做。”

艾勒里突然说道,“这么说你有他的地址。”

“没错,我还在给他写信。”

“能给我吗?”

弗里曼看上去有些吃惊。他给一下秘书说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就带着一个地址进来了。

“你也要给他写信吗,艾勒里?”

“我要去拜访他一下。”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弗里曼喊道。

“我欠这位老绅士一个迟到了27年的解释。”艾勒里站起身来。“谢谢你,丹。”

同天晚上他搭乘11:30的飞机飞往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