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倾向于把19世纪清帝国的历史看成一个衰落时期。欧洲人取得了租界和疆土。叛乱损害了内部的安宁。但是在19世纪清帝国和中国还不完全是一回事。如果说清帝国这时在衰落中,中国和汉人以及他们的文化和力量,则正开始进入一个史无前例的扩展时期。中国已经同化了它的满洲统治者。为了战胜叛乱以求存,王朝被迫打破满洲旗人的军事垄断权,并把军队交由汉人指挥。

在亚洲腹地,19世纪上半期可以看到的是清朝统治的全盛时期。在这里帝国巩固了它早些时候的军事成果,只有在六城地区才靠再三使用武力来取得这些成果。中国本部的人口压力和汉人的贸易主动性冲击着清王朝的使中国和亚洲腹地隔离的政策。这种冲击是汉人力量增长的表现。政府在18世纪首先就青海和准噶尔的移民问题作了官方的特殊规定。它又逐渐地放松了对蒙古和满洲边境的封闭。隔离政策越来越受到攻击。经世致用论的学者龚自珍魏源两人要求充分利用新疆来为中国的无地汉人提供土地。越来越多的汉人拥向清朝的亚洲腹地,甚至进入像黑龙江和六城地区这样严密封闭的地区。唯独西藏中部对于中国移民来说是遥远的和没有诱惑力的,所以在逐渐增长的中国化和汉人移民的浪潮面前仍然未受影响。

衰落也是有的,但不是表现在中国人的活力方面,而是在亚洲腹地各族人民的政治命运方面。在蒙古,汉人的渗入使许多蒙古人贫困化。对六城地区的穆斯林来说,清朝在19世纪的统治意味着异教徒的统治,意味着战争以及成千上万的喀什噶尔人离开家乡迁徙到费尔干纳盆地和塔什干。在另一方面,对西藏人来说,清朝的影响看来较为温和。真正的威胁来自印度。拉萨选择了求庇于清帝龙袍后面的策略。

由于第七章叙述了到1860年为止的满洲的历史,现在这一章将只叙述蒙古、新疆和西藏。

衰落中的蒙古游牧社会

蒙古僧侣制度的发展和汉人影响的渗入在内蒙要比外蒙更快些。清朝在内蒙的统治比在戈壁以北更为严密,但是在这两个地区清朝的官员们都越来越多地掌握了一度是蒙古人行使的行政权力。在内蒙,寺院更加集中,游牧民和中国的经济有较密切的联系。但是同样的趋势在外蒙也可看到。正如19世纪和20世纪初蒙古历史中许多重大发展一样,内蒙古开辟了道路,外蒙跟着走。

内、外蒙古继续为清朝军队提供骑兵。然而,清朝未使外蒙参与19世纪清帝国的战争,但内蒙则参加了中国本土反对欧洲人的斗争。例如土默特的王公旺钦巴拉(1795—1847年),既是一个作家,又是两个著名文学家古拉兰萨(1820—1851年)和尹湛纳希(1837—1892年)的父亲,他曾在1841年的鸦片战争中战斗过。科尔沁王公僧格林沁参加过1853—1855年对太平天国的战斗,1858—1860年对英法联军的战斗,1860年对北京周围盗匪的战斗,以及对捻军叛乱的战斗,直至1865年被杀死为止。

在19世纪,王朝已经完全控制了蒙古人,清朝政府不再害怕他们。甚至人口实际上也在衰减,主要原因之一是僧侣制度和性病。藏医用汞来治疗蒙古人中间的性病,但是这种疾病仍然蔓延并继续造成损失。[1]肺结核也很猖獗。

清朝在蒙古的利益日益变成了汉人的利益。占统治地位的满人的观点变得更像汉人,清王朝放弃了原先阻止汉人商业进入草原和在草原移民定居的企图。中国商人在蒙古进行贸易仍需得到许可,但这并不是想要限制汉人在游牧民中间的商业活动,而是为了提高赋税收入,主要是用它来维持王朝的蒙古行政机构。应该说汉人的经济渗入对王朝有利,因为它使蒙古人与帝国的其余部分更紧密地联系起来了。与汉人商号关系日益紧密的清朝官吏,坚定地支持中国人的贸易活动。事实上,人们对汉族商人的不满情绪也时有爆发,如1829年在库伦举行的寺院舞蹈仪式上喇嘛们就殴打了若干汉人观众。

对于旗里的王公、寺院和汉族债主强加的苛征暴敛,普通蒙古人是很少能幸免于此厄的。无力满足这种要求的人们只好逃走,而且这样的人在整个19世纪日益增多,但是他们的王公仍然普遍地向旗内臣民索债。旗的当局抓住这种逃亡者时就对他们施以重罚。例如有一次,69个欠债未清的人被带枷在旗内各帐篷之间周游示众达两年之久。由于枷太宽而不能通过帐篷的门,所以犯人只好在严冬的露天中过夜。[2]同样地,寺院对那些未能交足份额的沙比们也给予残酷的体罚。负债的逃亡者、无法在寺院生活下去的僧侣,以及其牲畜在奄奄待毙中的牧民,只能以抢劫为生(在19世纪无法无天的行为变本加厉),或是到日益发展的商业—寺院—戍军中心去打短工以勉维生计。在这些初期的城市中心,特别是内蒙古的边境城镇,以及同样也在库伦、额尔德尼召、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和恰克图,穷困的蒙古人变成一种半罪犯性质的劳动阶级,他们以原始的技艺劳动,或以干粗活、卖淫、乞讨和劫掠为生。

在寺院中,高级喇嘛和普通僧侣间有巨大的差别。所有参加法事活动的僧侣都接受一份寺院的给养,每个僧侣份额的大小取决于他在寺院教阶中的地位。在整个19世纪高级僧侣和低级僧侣的份额之间的差异越来越悬殊,低级僧侣们经常发现他们靠份额难以活下去。如果他们接受寺院外的活计,他们就不能在寺院做佛事,从而往往完全失去他们的寺院份额。为了活下去,他们乞讨、偷窃或者转回家乡,由家庭养活他们。

大多数蒙古人留在旗内继续做牧民过活,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受旗的王公们摆布。普通牧民很少采取行动来对抗沉重的赋税,但在非常的场合也有时向盟当局提出申述(蒙语称为扎鲁忽),虽然这种申述的提出按规定说是触犯法律的。偶尔也会发生盟当局迫使一个旗的王公退还非法勒索所得的情况,但即使如此,原告们通常也总不免要受惩罚,因为臣民是不许背离他们旗的王公首脑的。因此,原告们总是竭力隐瞒扎鲁忽组织者和起草者的名姓(他们主要是最底层的、通常又是十分贫困的蒙古贵族,也有来自喇嘛的行列者)。许多申诉书的文本流传下来,成了一种研究19世纪蒙古社会经济状况的最重要的资料[3]。特别有趣的是在车臣汗部都嘎尔苏木布勒旗中从1824年持续到1844年的一场争论。扎萨克都嗄尔苏木布勒从他的臣民那里征取巨额租税,因此他的臣民反抗,直到盟当局最后裁决反对他为止。然而与此同时,申诉书的组织者们也受到了严厉的惩罚。[4]

臣民和他们的王公打官司的案件中最不寻常的是发生在车臣汗部的反对托克托呼图鲁一事。此人是一个有才能的王公,号称“恐怖脱王”,他是被废黜的车臣汗桑斋多尔济的孙子。托克托呼图鲁的知识和文化水准远在19世纪一般蒙古人之上,他懂得汉文、满文和藏文,曾几次到中国和西藏旅行。1821年,他把全旗臣民应该向他交纳的所有贡赋改用银两交纳,在以后的年代中他试图在该旗搞改良维新。他设立农场以产品供应他的属民并向其他旗出卖剩余物品。他发展狩猎、渔捞,收集野生植物和蘑菇,以降低使畜群减少的肉类消费。为了治病,他在自己的领地上开发矿泉。他移入汉族工匠来经营纺织工场并训练蒙古人。他开采金矿、盐和碱。在教育方面,他开办学校,为他所在旗的不论贵族和平民的所有孩子们提供义务教育,并亲自准备教学材料。他给乐师和演员实行专门的训练。他为自己的大多数牧民搜集了关于畜牧业和游牧生活的技术知识,编印成书,加以散发。

当托克托呼图鲁的利益和喇嘛寺庙冲突时,他碰到了麻烦。在1837年他搞了一个计划,想将包括1000名僧侣的11个地方寺院合并成旗的一个单一寺庙,并且要开办一个砖厂来为新庙宇、同时也为他自己的一座王府制作砖瓦。但是,习惯于地方寺庙的牧民们不希望废弃它们。下层僧侣中的许多人为了谋生而住在寺外,也害怕托克托呼图鲁的合并计划将会把他们都撤换掉。高级喇嘛认为搬进一座中心寺庙,将会削弱他们作为地区首脑的权力和特权。但是托克托呼图鲁毫不动摇,他继续进行改造中心寺庙的计划。

就在那一年,喇嘛们和托克托呼图鲁所在旗的许多世俗人士向旗政府请愿,要求取消他的合并决定,于是一场漫长的争论从1837年延续到1842年。形势一直恶化到在托克托呼图鲁的士兵与抗议者之间爆发了战斗。在新寺院中发生一场示威运动,僧侣们叫喊:“让我们回家!”托克托呼图鲁不得不把纠纷提交给盟当局。事件一拖再拖。此事被提交给库伦的办事大臣衙门;办事大臣又将它退回到盟里。大胆的抗议者向盟当局提出了一份申诉书,开列了托克托呼图鲁的四十条罪状。当局的反应是逮捕了呈递禀帖的人们。

盟当局也不高兴托克托呼图鲁的合并计划。清朝的政策通常是阻止蒙古的世俗权力和宗教权力相结合的,但是托克托呼图鲁显然想要将他所在旗的政治、经济和宗教的权力全都集中在自己手里。然而对于当局来说,人民的骚乱比起托克托呼图鲁夺取更大权力的企图是更不合心意的。因此,它增加了对抗议者的压力,迫使原告中一些人撤销他们的名字,盟当局解决该案时偏袒托克托呼图鲁,然后把判决送往库伦复审。库伦办事大臣支持盟的判决,严厉惩办了抗议者,特别是为首的人,但是清朝当局也乘机使托克托呼图鲁安分守己:他们判处他以很轻的惩罚,解散了他合并起来的寺庙。[5]然而,这并没有能阻碍托克托呼图鲁在1859年成为盟长。

托克托呼图鲁的许多计划在他的时代确是很先进的,但是他没有什么理由能使他的臣民相信他们有分享他的计划成果的任何希望。他的计划是与他的人民的保守思想和控制着19世纪蒙古人心灵和理想的喇嘛寺院的力量相抵触的。

19世纪蒙古地区游牧生活的衰落有好多征兆,如人口的普遍下降、因当喇嘛而使男性人口的减少、蒙古人对汉商债务的增加、清朝对王公们的控制、城市中心的成长以及普通牧民的贫困化,但最突出的征兆也许是草原上农业的扩大以及牧场越来越转作农业用途。作为一项政策,清政府正式建立了汉族农业移民区,为它在蒙古领土上的驻军和驿站种植粮食、饲料和谷物。这种移民区的规模有限,只占用小量牧场。但当18世纪时,人数日增的汉族移民开始非法迁入内蒙草原,他们从寺院和旗的王公那里租种土地,使蒙古牲畜的放牧地区慢慢地缩小了。总的说来,用这种方法转让牧场是非法的,但转让继续进行无阻。汉族商人代王公们偿付欠款以取得土地,并把这些土地租给汉族农民,这就进一步促进了这一逐渐进行的土地转让过程。这是违反清朝法律的,但到了1791年,在内蒙东部郭尔罗斯前旗的汉族移民是如此之多,致使扎萨克向清朝政府请求将已经居住在那里的大量山东和直隶农民的地位合法化。在1799年,政府设厅管理在吉林当局管辖下的移民,从而最后接受了既成的事实。1802年,置厅助理官员负责郭尔罗斯境内汉族移民事宜,1810年也以同样理由在伯都讷指派了厅的官员。

到1852年,汉商已深深渗入内蒙地区,蒙古人已债台高筑,无法清偿。寺院接管了大量牧地,寺院、商人和扎萨克们将许多放牧地区出租给汉人作为耕地。人民对于沉重的租税、汉族移民、牧场的缩减、债务和王公们的滥用权力等等的不满情绪日益增高。也许是由于太平军起义的刺激,鄂尔多斯乌审旗持不同政见的蒙古人组成了一种叫做多归轮(圈子)的新型蒙古秘密团体,来表示他们反对不幸的处境。圈的思想作为一种基层反对运动立刻扩展到其他旗中。如同上述札鲁忽文书一样,圈子的成员也起草了一份申诉书,他们按圆圈形状签名,使之好像没有人是出头人物。这一次的领导似乎主要又是来自贫困的小贵族和下层喇嘛。在运动发展的早期阶段,它的目标只针对汉商和汉族移民以及剥削臣民的各旗王公。在蒙古地区针对王朝的反清情绪直到19世纪末才出现。

在事实的压力下,清朝对蒙古地区的汉族移民事业逐渐采取更为赞同的态度。1860年正当王朝将它在北满的无移民的领土抛弃给俄国时,它正式把蒙古最东部的位于哈尔滨附近的边境开放给汉族移民。

牧场转变为耕地的经济后果仍难确定,但是,特别是在内蒙,牧地缩减得如此之多,致使蒙古传统的游牧生活发生了真正的变化。在从前,没有足够牧场的蒙古人暗地里前往邻近各旗的牧场;没有足够牲畜的蒙古人依靠一种游牧放债制度生活,即让贫民为富人放牧牲畜。[6]但是现在当蒙古游牧经济衰落的时候,不但汉族移民,而且完全不再能以牧人身份富裕起来的贫困蒙古人,都开始在草原上从事耕作,从他们所在旗的王公那里或从汉商地主那里租种耕地;汉商地主是以抵债方式获得农业用的土地的。事实上当19世纪中期,在某些地方十之七八的佃农是蒙古人。和普遍的误解相反,农业在蒙古地区已经存在好几个世纪,而在19世纪它的重要性已显著增加,特别在内蒙更是如此。关于蒙古的农业所知不多,但有些蒙古人在这方面显然取得了良好的成绩,看起来至少在外蒙,农民负担的赋税要比牧人少,因此农业生产有时可以得到相当的利润。[7]但并非普遍如此,因为在1861年,内蒙东南的土默特西旗有数千名贫困的蒙、汉农民联合起义,反对蒙古扎萨克和汉族地主凭借出租土地而强加于他们的沉重的租税和苛刻的条件。起义是夭折了,但它说明了19世纪60年代开始时内蒙农业人口的重要性,以及人民对拼命增税的扎萨克们和贪婪的耕地出租者的不满程度。

尽管有这一切苦难,在某种程度上无疑的也正是由于这些苦难,19世纪的蒙古人创作了若干优美的文学作品。当然,由于文盲占人口绝大多数,因而最流行的艺术形式是由行吟诗人和说书艺人所作的说唱。特别受到赏识的是所谓“云游僧”故事(badarchin—u—üliger),它是清代由云游僧人讲述而在蒙古地区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学形式。从中能够看出蒙古人对草原生活衰落状况的不满。在性质上相类似的是脍炙人口的、多少有点侠义小说味道的关于传奇式蒙古民间英雄巴兰先格额的故事,他愚弄僧侣、扎萨克和汉商们。最有趣的是关于生活的“训诫”诗,近似蒙古传统的格言诗,起自19世纪。在这同一时期,追求幸运的“祈祷文”、赞词和挽歌(直译为“词”)仍然都在流行。这些形式和蒙古的英雄故事(其中最著名的是“格萨尔汗传”),是常被背诵或大声朗读的,它们也仍然是蒙古口头文学的一部分。

19世纪为识字的蒙古人创造了许多用蒙文和藏文写的历史作品,以及相当多的语言学著作,这是16、17和18世纪将佛教经典译成蒙文的巨大努力的结果。至于纯文艺,蒙古读者欣赏僧侣阿格旺·哈依杜白(1779—1838年)的小说,其中有些故事公开嘲弄和抨击那些滥用特权和不守清规的寺院成员。胡力沁·山达哈(1825—1860年)写诗,特别是挽歌,他不是简单地从蒙古过去的英雄传说或从丰富的佛教传统文学中,而是从牧民的日常生活中汲取题材。

还有许多其他作家,但是19世纪上半期最不寻常的作家也许是丹津饶结(1803—1856年),他出生在内蒙,但却成为外蒙红教的诺颜呼图克图五世。丹津饶结用蒙、藏两种文字写作,赢得了诗人的声誉,他的若干诗歌一直流传到20世纪而不衰。他的作品主题经常反映对蒙古社会和经济衰落的不满,在暴露蒙古僧、俗领袖之间的对立方面是引人入胜的。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音乐剧《月亮杜鹃》,开始作于1831年。至少早在18世纪,基于西藏原型的半宗教性“歌剧”已在蒙古寺院演出,它取材于印度—西藏的佛教文学,但是《月亮杜鹃》体现了一种新的发展,它是大家知道的第一部蒙古世俗戏剧。戏剧逐步普及,世俗的演员反复为世俗观众演出戏剧,为蒙古地区20世纪发展起来的世俗剧院打下了基础。[8]

19世纪蒙古的小说又因为广泛流传着许多西藏故事的蒙文译文而受人注意,如“潘查丹特尔”故事,但是蒙文译文常常有很大的变化。然而,这时期蒙古文学中更为重要的外来成分是中国的小说,包括故事和所谓“章回小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译成了蒙文;似乎早在19世纪初蒙古人就已读到了几乎所有重要中国小说的蒙文译本。《红楼梦》、《金瓶梅》、《西游记》和《三国演义》特别流行。中国文学的影响是特别显著的,例如,在前面已提到的旺钦巴拉之子尹湛纳希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到。在为捍卫清朝而参加鸦片战争之前,旺钦巴拉已经开始写作一部蒙古全盛时代的历史,他选择了中国章回小说的体裁作为写作形式,但是他在1847年死去,这部著作未能完成。尹湛纳希写作了两部蒙古章回小说,他的人物和背景都来自《红楼梦》,随后续写他父亲的历史章回小说,他像一个汉族学者那样隐居在自己的领地里完成了它,忠实地保持了中国章回小说的叙事形式。这部著作名为《青史演义》,直到20世纪才出版。[9]

由于生活条件的恶化,在蒙古,俗人与喇嘛教会之间的对抗增加了。这种在内蒙特别强烈的情绪,可以在尹湛纳希的兄弟古拉兰萨的作品中看到:后者是一个扎萨克,同时又是一个文学家,他挖苦喇嘛以引起世俗读者的反宗教兴趣。在19世纪的更晚时期,一种更深刻的不满蒙古社会秩序的情绪在鄂尔多斯诗人贺什格巴图(1849—1916年,此人最初在旗里当法官,但曾一度与多归轮运动有关系)的作品中得到了表现。

建筑学虽然在本质上和古老的游牧环境不相干,它在17和18世纪却因普遍建造寺庙而得到推动。蒙古人最初从他们日益相适应的定居社会学习样式,所以他们建造的寺院不是西藏式的,就是中国式的。在18世纪,混合类型的寺庙开始出现,它们是将西藏的和中国的样式或多或少地结合起来,再依据本地圆形蒙古毡帐的样子建造起来的。在这些合璧式的建筑实例中间,最杰出的是耸立有弥勒佛巨大雕像的西藏—蒙古型寺院。第一个这种寺院是19世纪初在库伦建造的。有一种用藏文和蒙文写成的著作(有印刷的书籍和手稿两类)流传下来,它们描述了蒙古寺庙的简史并概括了蒙古建筑工程学的原理。[10]装饰艺术在19世纪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但绝大部分宗教绘画和雕刻等艺术的观念和手法基本上仍是模仿性质的。

19世纪蒙古地区的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等方面是处于外来影响的支配之下,只有某些本民族的文学著作是例外。

新疆:玛赫杜姆家族和浩罕

在1820年,主张经世致用的学者龚自珍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主张将新疆改设行省,另一篇则要求结束广州的贸易。[11]新疆和广东是清朝臣民经常和外国人进行贸易的地方,这两个地区的相似之处在20年后变得更显而易见了,因为那时政府把六城地区的教训应用到了它与英国在中国沿海的争端上。

张格尔的圣战(1820—1828年)和浩罕的侵略(1830年)

1817年,浩罕汗反复提出在喀什噶尔享受贸易特权的要求,并以要放出和卓们相威胁。清朝的答复是停止对他的茶、钱赏赐,并撤销他派遣使节到北京的有利可图的特权。浩罕于是派遣两名使节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浩罕派遣两名没有司法权限的代表驻在喀什噶尔,简称为“阿克沙哈勒”(直译为“灰白胡子”,即长者)。清朝再次拒绝,打发使节们回去,并对他们的货物足额征税;因此,浩罕汗就利用在浩罕的萨木萨克之子张格尔和巴布顶,放出了宣称要发起一场圣战的张格尔。张格尔召集了一支主要由柯勒克孜人组成的数百人的军队,打回他祖先的“六城”地区。

地图14 19世纪的六城地区

清朝的军队很快击溃了入侵者,张格尔逃回浩罕时只剩下二三十人,但是他的入寇表明阿法其·玛赫杜姆的事业仍然活在人们心里。当浩罕在1821年再次和喀什噶尔交涉,试图再次取得1809年的免税常规时,清政府恢复了汗国的贸易和进贡权利,但不许免税,并且仍然拒绝一名浩罕使节留驻在清领土内的要求。然而,就在这一年,浩罕的统治者死了,张格尔逃进了他的柯勒克孜盟友的领土上。于是,清朝和浩罕政府便失去了达成互利协定的机会。1824年,和卓开始以一支有数百名柯勒克孜人的队伍骚扰清朝边境。这时否认了对张格尔的一切责任的浩罕,在1825年又一次试图为他的商人取得免交关税的特权,但没有成功。但收获是可观的,因为根据一份俄国的报道,每天有100—200头骆驼从中国本部驮来货物。[12]

如果不是一个清朝官员的愚蠢,张格尔的圣战也许已成泡影:这官员带着200名骑兵在1825年攻打这个和卓时,没有捉到他,反而屠杀了一处未设防营地的柯勒克孜妇孺。当这位柯勒克孜首领发现这一暴行后,他召集了2000名骑兵把清军围困在一处峪谷中,最后把他们全都杀死。张格尔的同盟者已经击溃一支清军的消息迅速传遍塔里木盆地各城镇。和卓自己“看到中国人已经多么不得人心”,就通知浩罕汗、乌腊提尤别的统治者、昆都士的首领、各支哈萨克的头人以及柯勒克孜的首领们说,这是夺取六城地区的机会。张格尔逐渐召集起一支由喀什噶尔人、浩罕人、柯勒克孜人和哈萨克人组成的超过500人的军队;军队中还有哈尔查斯人(山区塔吉克人),他们的黑色服装在西伯利亚引起了有欧洲人在和卓军队中战斗的流言。[13]

1826年张格尔入侵,在进攻喀什噶尔之前先去牙忽都的阿法其陵墓祭扫,并在交战中损失了400名士兵。当退入牙忽都时,侵略者被清帝国军队所包围,但是用火绳枪武装起来的张格尔军队突破了包围,人民随着这一胜利而纷纷起义,使和卓的队伍扩大到大约一万人。[14]参赞大臣庆祥在此期间组织了相应的抗御,但是圣战的力量太强大了,清军不得不在喀什噶尔城堡中设置防御,在那里庆祥处死了阿奇木伯克玉努思以及许多被认为同情侵略者的城市居民。[15]市场位于满城外边,这使张格尔能够抢劫有助于他取得成功的贵重货物,同时起事者发泄了他们对汉族商人的愤恨。

在此以前张格尔曾派遣一名使者去浩罕要求增援,将来以分享掳掠物为酬报(当时有“百回兵不如一安集延”之语);[16]但把张格尔的军队看作“兵痞”的浩罕政府,宁愿自己主动参加这场冲突。总之,浩罕汗穆罕默德(旧译“马哈木”)阿里亲自带领一支8000—10000人的骑兵到来,张格尔骑在马上和他相会,以表示和卓拒绝承认浩罕统治者是他的汗。根据一个史料记载,汗的军队“对在据点中的中国将军发动突然袭击”,并“歼灭了中国军队”。其他史料记载却指出,当汗到达时张格尔自己已经控制了局势;或者说,汗被告知,张格尔已安排了一个在宴会上杀死他的阴谋计划。汗无法使张格尔“信赖”;而和卓又妒忌阿里并且“怀疑他不可靠”,就撤军北去。汗对喀什噶尔城堡进行了几次不成功的攻击,试图用火药炸开城墙。但是守卫者用箭、滑膛枪、掷石器、大炮(?)和火油来回击。这场屠杀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致“地脉中沸腾着一条血的河流”。[17]经过12天的战斗并失去他的1000名士兵之后,阿里汗灰心丧气地撤走了。张格尔说服了一部分浩罕骑兵留下来参加他的队伍。

10个星期以后,清朝驻军耗尽了水和粮食;它的指挥者自杀,士兵们乘着夜色逃走,[18]但被追上和遭到屠杀,只有400名东干人或信伊斯兰教的清兵除外。张格尔进入了喀什噶尔城。英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的居民也叛乱了。玛赫杜姆家族的军队夷平了这些城市中的满城,并且派遣使节将俘虏送到布哈拉、昆都士、巴尔赫、基发等地,在哈萨克人中间示众,以炫耀胜利。

张格尔没有再从浩罕那里取得援助,而东突厥斯坦人却因和卓的事业而仍然深深地陷于分裂。黑山派出于反对他们的白山派敌手的目的依旧依附清朝。在某些地方白山派试图促使黑山派转变,[19]但是在别处,特别是在和田,他们用他们的转为优越的地位来算老账。因而,亲清的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亦即在18世纪曾帮助清朝征服六城地区的库车鄂对的玄孙),就派遣密使到和田去散播不和。伊萨克本人是哈迪里亚派的信徒,没有发现他与纳赫什班迪教团的黑山派有什么联系,[20]但黑山派的伯克们响应伊萨克煽动,夺取了和阗的控制权并宣称他们效忠于清帝国。由于大雪阻碍了满洲人派兵来援,白山派的军队重新恢复了张格尔的权威,只有黑山派的和田伯克中一个名叫阿明的人带着两千名属民逃到阿克苏。张格尔在此期间编造了喀什噶尔的财产清册,把没收来的巨额公私财产的大部分当薪饷付给了他军队中的浩罕人。他抢掠了伯克们的家,“向富商大量敲诈勒索”,并“对人民实行暴虐统治”。他纵人大肆屠杀,甚至使得白山派的支持者都感到了失望。

1827年初,总数为2.2万人的卷土重来的清军,从阿克苏出发攻打张格尔。荒凉的土地迫使他们差不多要携带人和牲畜所需的全部粮秣,才能勉强满足军队的巨大的给养需要。张格尔逃往山区,他的士兵带走了“巨大价值的资产”,这些都是清军快到来时他们从六城地区居民那里抢来的东西。[21]最富有和最重要的白山派同情者同他们一起迁居到浩罕领土内。当清军8000人在帕米尔搜捕和卓未能得逞之后,政府转而对那些和侵略者合作的人进行报复,并在喀什噶尔安排了一支8000人的驻军,而把9000名军队撤回中国本土。一支穆斯林民兵也编成了。

清朝接着向所有邻近的统治者发出牒文,要求引渡张格尔。穆罕默德阿里厚着脸皮接连派了两个使者到喀什噶尔去,否认他曾援助过张格尔,并提出愿意派遣一支万人的军队去捕捉他,假如北京愿意付出费用的话。清政府被激怒了,一度想要切断六城地区的全部对外贸易。

当帝国军队前进时,清帝要求他的最高级官员考虑在西部六城地区废除伯克官制,用一种像青海和东部康区那样的土司制度来取代。伊犁将军长龄提出这样的建议:任命一个羁养在北京的玛赫杜姆家族成员做喀什噶尔统治者,用以赢得人民的同情,并保护六城地区不受张格尔和浩罕的侵犯。武隆阿则主张一并放弃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而在它们的东面设置一道坚固的防线。由于这些建议被认为是失败主义的和不能接受的,清帝委派直隶总督那彦成去管理六城地区,并颁布赏格,对凡能俘获张格尔的人给予官爵和酬金。控制六城地区是很重要的。在发生麻烦的那一年,清当局曾发现一个名叫亚历山大·加德纳的英国人,他乔装打扮,穿着土著服装,从巴达赫尚通过叶尔羌进入拉达克。[22]

1828年,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派了一名间谍到山中散布清军撤退的假消息,并收买了张格尔的柯勒克孜族岳父他依拉克,使和卓带着500人回到了新疆。当和卓发觉到自己是受骗上当时他逃跑了,但这时害怕清朝报复的柯勒克孜人出卖了他,一个后来在鸦片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中国官员杨芳将他捕获。张格尔的一部分追随者逃掉了,其中有一大批刀朗人(即和卓的家奴——译者)逃到了浩罕。另一些人逃到了拉达克,拉萨的驻藏大臣派遣特使到列城去要求引渡他们,拉达克王即予照办。[23]白山派认为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应对张格尔的被俘直接负责。作为奖赏,清朝指定他当喀什噶尔的阿奇木伯克。民间将他依拉克出卖张格尔的故事编成了一首流行的突厥语歌谣。

北京极力把捕获和卓看作一项光辉成就,同时却掩饰只有少数兵力的张格尔却能困扰帝国的军队逾七年之久的事实。讨伐张格尔之役曾经需要调动3.6万人的军队,花费了政府一千多万两银子。[24]事实上许多人相信,张格尔“失败的真正原因”完全不是清朝的军事力量,而是在于东突厥斯坦白山派和黑山派的分裂。[25]清朝的将军们向北京的清帝献俘,政府将张格尔寸磔处死。长龄传檄谕知柯勒克孜人和浩罕,要求引渡张格尔家族的全部成员。但是柯勒克孜人没有照办,浩罕则以伊斯兰法律为由公开拒绝引渡(张格尔家族是伊斯兰教祖的后裔)。

那彦成到达喀什噶尔以后提出大量行政改革措施,建议将犯叛乱罪的人(包括本地人和安集延人)的土地和财物加以没收。这些土地每年可收粮5.6万担,他主张以3.8万担作驻军饷项,其余1.8万担用来提高官员们的俸禄。

从国内观点看,这些主张不管有多大价值,却从未付诸实施,因为那彦成的对外事务的建议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简言之,那彦成的建议是要完全停止对浩罕的贸易,直到汗国交出阿法其·玛赫杜姆家族为止。所有在六城地区居住不满十年的浩罕人应予放逐,他们贮藏的大黄、茶叶和其他财物应予没收。在六城地区居住10年以上的全部浩罕人应使之归化;应与柯勒克孜人和解,以便使他们与玛赫杜姆家族及浩罕人疏远。“叛民”的妻子儿女应发配为奴和流放到乌鲁木齐和伊犁等地。

清政府不但想用这些措施平息山区来的骚乱,还想使浩罕统治者安分守己。北京已经注意到,浩罕君主在18世纪之采用汗的称号是一种僭越,特别因为在突厥语和满洲语中,“汗”是清帝本人的称号。因此,北京拒绝承认浩罕统治者为“汗”,继续用早些时候的头衔“伯克”来称呼他。然而,浩罕的战略位置促使清帝在藩国谒见时称呼浩罕统治者为“吾儿”(在亚洲腹地的词语中仅次于皇帝),而不是用“吾臣”,而在浩罕的信件中,统治者继续称自己为汗。此外,在喀什噶尔的每次朝见中,穆罕默德阿里的使节并未能履行规定的礼仪,也许更为过分的是,在正式文书中他的名字是用泥金书写的。[26]

清朝政府立即赞同实施那彦成的建议。那彦成回到了北京。他的继任人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札隆阿和叶尔羌办事大臣壁昌在1828年着手行动:没收安集延商人的大黄和茶叶,把他们从六城地区赶走。在准噶尔地区,官府也驱逐那些居住在伊犁的安集延商人。清朝重新建起各地的满城,与回城离得较远,但在英吉沙尔、叶尔羌及和阗,商业区仍旧留在城外。只有在喀什噶尔,清政府方将商业区安置在满城之中。

非浩罕人为了商业事务可以照常入境,政府允许布哈拉人经由巴达赫尚和喀尔提锦来喀什噶尔,但是,当局对外国人课以重税,以维护一种新的官铺制度的利益。旨在开辟财源以供养新疆驻军的官铺是仿效政府垄断对准噶尔地区的哈萨克人贸易的办法建立起来的,它享有和所有外国人——包括柯勒克孜人在内——优先进行贸易的权利。但是,清朝给予柯勒克孜人一份从安集延人那里没收的大黄和茶叶,用以保持他们的好感。一所官办茶局(创始于1826年)于1828年在古城开始顺利地向陕西私商运入准噶尔地区的各类茶叶征税。然而到1829年末,官铺在六城地区引起的不满和困难多于收入,因此当局废除了这些官铺。

其他为驻军而开辟财源的一些努力是采取了扩大和改良六城地区耕地的方式。张格尔的圣战中断了前此为东突厥斯坦日益增长的人口而开垦未经灌溉的土地(“死地”)的努力,1828年六城地区的严重粮荒使得大量建议涌向清帝面前。松筠主张在东突厥斯坦开展军屯。长龄建议把所有从叛逆者那里没收来的土地上的佃户转为国家农户,使之为驻军生产粮食。武隆阿和署理陕甘总督鄂山极力主张从中国内地招徕移民。虽则这一意见预示着将来的趋势,但却是同清朝将汉人和亚洲腹地居民加以分隔的长期实行的政策背道而驰的。因此,新疆当局不得不满足于灌溉计划、已增加的户口登记数和税收。但是,六城地区的人口因圣战而减少了,这些措施是不够的。

那彦成提出的停止和浩罕贸易的措施,从根本上打击了汗国的财富和力量。浩罕已经获得了对喀什噶尔的东西方商队贸易的控制权,并以损害塔什干和突厥斯坦的城市而扩大了这种控制,它又一直在寻求柯勒克孜和哈萨克同准噶尔地区的商业贸易,还想控制印—俄贸易的东方路线。

“披巾和其他印度商品”、狐皮和羊羔皮有东、西两种商路:一是经由西边的一条迂回路线,通过喀布尔和巴尔赫到布哈拉,然后运到浩罕;[27]一是由夏季线和冬季线这两条东边路线通过拉达克到叶尔羌的市场,浩罕商人就在叶尔羌购买这些货物。清政府是否曾经允许商队享有通过帝国领土的特权,这还不清楚,但是政府完全了解汗国力图垄断新疆的对外贸易,所以为了防范这种企图,它正式拒绝批准浩罕商队经拉达克去印度。因此,浩罕商人只好在色勒库尔和叶尔羌购买印度货物,经过浩罕把它们运到俄国市场去出售。叶尔羌于是成了印俄贸易的一个中心。浩罕商人享受了能够将他们购买的货物经由自己的国土运到俄国的好处,但是汗国不能阻止非浩罕人在叶尔羌或色勒库尔购买印度货物,也不能阻拦这些货物运往伊犁或塔尔巴哈台再往前运到俄国领土去。

清朝的禁商政策甚至不许浩罕商品通过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因而在浩罕引起物价飞涨,随之而来的是两年经济困难。清政府对于浩罕高级官员的恳求书信无动于衷。但在此期间,浩罕把禁商看成是侵略六城地区和汗国加紧控制新疆贸易的一个机会。白山派在喀什噶尔的势力仍是如此强大,浩罕的贸易又是如此重要,因而浩罕实际上在六城地区处于支配的地位。只要有玛赫杜姆家族的侵略,人民中至少有些人必定会闹事。“浩罕如狼,东突厥斯坦人如羊”。况且,在被驱逐和没收财产的浩罕商人中间情绪激昂,特别是当柯勒克孜人带着他们被没收的大黄和茶叶出现在浩罕市场上时更是如此,而柯勒克孜人却夸耀说,这些东西是“大清皇帝”送给他们的礼物。[28]

1830年秋天,浩罕汗带着一支主要由柯勒克孜人,也有一些安集延人、流浪的刀朗人和其他喀什噶尔亡命者组成的军队,侵入六城地区。然而,在跨过清朝边境以前,在乌什地方,决定让汗留在浩罕,[29]张格尔的大哥穆罕默德玉素普被指定为名义上的统帅。真正的指挥官是浩罕汗国的高级官员哈克·库里明巴希,他是最高司令,第二把手是穆罕默德沙里夫阿塔利克。跨过边境后侵略者分兵三支,几乎同时包围和攻打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和叶尔羌三地。清朝驻喀什噶尔的戍军本已缩减,现在又被攻其无备。玉素普进入了自己的原籍城市,指定了他自己的地方长官(阿奇木)。喀什噶尔地区的黑山派人民大批逃往阿克苏(虽然他们中约1000人在喀什噶尔的满城中避难),甚至白山派中的许多人也不愿响应侵略者要他们拿起武器的号召。但是,这次侵略并非搞复辟,其性质马上变得很明显,因为玉素普本人没有行使什么领导权,而且一千多名浩罕商人跪在满城外面向清当局申述说:侵略是由清政府不公正地处理无罪的商人引起的;他们要求恢复贸易和发还被没收的财产。

在叶尔羌,壁昌在城内只带有清兵五六百人,还有大约4500名本地民军,但是他有较多的时间做防御准备。他很快把商人和小商贩都搬入满城,把市场的摊子和建筑物烧个干净,什么也没有给侵略者留下。在和叶尔羌地区伯克们慎重计议之后,壁昌派遣他的军队出外封锁通向叶尔羌的主要战略据点。他配置1000名本地民军防守回城和满城;他从所辖地区各个据点集结军队,同时又派出400名清军在叶尔羌东门外把守。逼近叶尔羌的侵略军大约有步、骑兵7000—10000人。[30]清守军用大炮轰击他们,杀死了三百多人,侵略者终于撤走。在作第二次尝试时他们再次被击退,这时他们已经听到清援兵正从阿克苏开来的消息。柯勒克孜人和安集延人都撤退了,只留下刀朗人,他们试图以玉素普的名义召集一支叶尔羌土著的军队。然而,叶尔羌主要是黑山派的地方,大多数居民宁可逃走也不愿参与白山派的事业。因此,刀朗人抢掠城镇和乡村,在纠集起一支千人的队伍之后,对叶尔羌进行了第三次和第四次攻击,但都被壁昌的军队击退。

与此同时,在喀什噶尔的札隆阿却无法迫使和卓停止围攻。在喀什噶尔和英吉沙尔,如同在叶尔羌一样,侵略者从未能攻克满城,但是他们控制着这个地区的全部乡村和城镇。

突然传来消息说浩罕和布哈拉之间出现了风波,还说浩罕国内需要军队。安集延人因此抛弃了玉素普而转回浩罕,带走了许多俘虏和战利品。浩罕人将他们俘虏的“中国人”勒逼为奴隶,浩罕汗还将其中一些人作为礼物送给彼得堡的俄国沙皇。甚至在白山派势力最大的喀什噶尔地区,浩罕的柯勒克孜人和安集延人所组成的军队贪婪成性,所以使得许多历来和白山派联合的人感到恐惧和痛苦,转而和清朝当局合作。白山派的事业在六城地区已经大失民心,玉素普及其追随者除了跟着撤退的安集延人翻越山岭逃回浩罕之外是别无长策了。在清朝援兵从阿克苏到达以前,大约有2万名东突厥斯坦人逃往安集延和塔什干。[31]玉素普继续住在浩罕,直到1835年死去为止。[32]

浩罕已经达到了它的目的。六城地区是偏僻的,难于保卫的,而且依赖国外贸易。独立的、靠近高大绵亘的山脉而又以它为屏障的浩罕,已在六城地区取得一种特殊地位,除非清朝让步,它要无休止地进行骚扰。在1830年的侵略中清帝国失去了它讨价还价的地位,同时阿法其·玛赫杜姆家族失去了六城地区人民的忠诚。只有浩罕得到了好处。

1831年,满洲人扬言要组织一次惩罚性的远征。据说这消息吓得浩罕沿着边境建造堡垒,还派使节去俄国请求军事援助,俄国人闻讯甚至拒绝浩罕使节入境。[33]事实上,浩罕人建立了一些据点,但它这样做的目的是扩张主义的,是为了控制哈萨克人和柯勒克孜人并向他们征税。浩罕和俄罗斯帝国之间可能进行的任何商讨看来不会是由于害怕中国而激起的。浩罕已在六城地区暴露了清朝的虚弱,因此,熟悉新疆情况的兵部尚书松筠建议,取消对浩罕停止贸易的禁令,允许东突厥斯坦当地人像以前那样和安集延人通婚。他认为,只有当地人对他们的命运感到满足,六城地区才能够安宁。

当被任命为六城地区钦差大臣的长龄在1831年到达喀什噶尔时,署理阿奇木伯克作霍尔敦台吉[34]领着“两万大小不等的”喀什噶尔人对他郊迎十里,感谢皇恩浩荡,誓不追随叛乱者。长龄然后从清朝驻军那里获悉,浩罕接连派来三名使者说,“五年”的中断贸易引起了困难,他们抱怨清政府的没收和驱逐出境政策,并要求恢复贸易。长龄将此事向清帝报告,也许北京这才第一次充分感到那彦成的政策惹起了战争。

长龄留下浩罕使节一人,派遣作霍尔敦台吉和其他二人回浩罕。作霍尔敦原是喀什噶尔征税人,土鲁番首任扎萨克额敏和卓的后裔。当张格尔发动圣战时他离开六城地区曾前往浩罕、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和喀山旅行,经由塞米巴拉金斯克回到新疆。在固勒扎他曾晋见伊犁将军,声称曾被拐骗为俘虏,清朝于是指定他为喀什噶尔的土著帮办大臣,然后任命他为阿奇木伯克。作霍尔敦的旅行使他通晓中亚的贸易活动。在和浩罕的谈判上,长龄不可能派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35]

长龄在开始时曾直接坚持要浩罕交出1830年侵略的魁首,将全部战俘放回本国,但是北京对于艰苦的谈判没有思想准备。甚至不等到汗国回答,皇帝已允许重开新疆与浩罕的贸易,豁免关税,并且指示长龄放弃引渡要求和不再强要二万东突厥斯坦流亡者回来,“以示大方”。[36]在1831年底,两国之间的贸易恢复了。

确切地说,作霍尔敦在浩罕的谈判看来未曾公开发表过。浩罕和六城地区当局交换了几次书信,在1832年达成协议,清朝允许“旨在经商”的浩罕臣民“自由来往”于六城地区,并且允许“托钵僧”入境,但是与以前一样,没有北京明确的批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中国本部,甚至对使节也是如此。政府用银子赔偿了浩罕商人被没收的财产,对浩罕商人豁免关税。作为报答,浩罕愿意将清朝的战俘遣送回国,但不包括流亡者,同时汗国将阻止玛赫杜姆家族入侵清朝的领土。长龄报告说,浩罕的统治者自愿抱经盟誓,“永远翊戴”。清朝当局作为戒备,还派了一名使者去向布哈拉艾米尔“请求帮助”,使之在浩罕汗国“侵犯时能帮忙维持中国西部边境的和平”。但是布哈拉艾米尔“婉言谢绝了要进行任何干预”。[37]

根据长龄的建议,清朝在1832年对所有各国在喀什噶尔和叶尔羌贸易的商人一律豁免关税,甚至包括柯勒克孜人在内。[38]这是为了避免造成这样的印象:曾经威吓满洲人的浩罕商人,现在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也为了禁止浩罕人利用一种关税特权去垄断贸易。

浩罕派来一名商人头目,他将八十余名喀什噶尔战俘释放回国,并带来一百余名安集延商人。新疆当局不许地方官员干涉浩罕与喀什噶尔的商业事务,并且命令喀什噶尔商人对“夷商头目”公平定价。1832年末,清朝用银两赔偿浩罕商人全部被没收的茶叶,并且叶尔羌的参赞大臣花了一万余两银子解决了浩罕人的土地要求,尽管外国人购买土地始终是不合法的。清朝根据那彦成的建议驱逐了居住在新疆不到10年的安集延人,付给赔偿的土地就是属于他们的。[39]

六城地区的骚乱已表明,清朝在塔里木盆地西端的驻军远远不够用。因此政府把参赞大臣衙门和塔里木盆地的统帅部从喀什噶尔迁到叶尔羌,这是六城地区的主要城市,它很漂亮,多舞女和乐师,一个访问过叶尔羌和孟买两处地方的浩罕人认为,叶尔羌可以和孟买媲美。它的中心位置有利于在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巴尔楚克(即玛喇巴什,它的战略重要性终于得到了承认)与和阗地区之间相互援助。在1830年入侵期间壁昌将叶尔羌商民移入满城,这一行动已被证明在阻遏侵略者方面是如此有效,因此某些人关于在六城地区商场周围建立城堡的建议就被认为没有必要了。

政府任命壁昌为叶尔羌的首任参赞大臣。在新疆南部防区的6000名士兵之外,清朝增加了3000名从伊犁来的骑兵和4000名从陕甘绿营调来的士兵,再把阿克苏和乌什吐鲁番每处1000名士兵计算在内,南部防区总兵力达1.5万人。迟至1835年这些军队中没有一个东干人,因为政府害怕一旦发生叛乱,作为穆斯林的东干人可能参加。[40]后来政府改变了关于这一政策的想法。为了应付增加军队后的费用和口粮,北京削减了各省绿营饷粮的2%,以便每年能多筹银30余万两。

然而,政府认为各省的分摊只是权宜之计,它继续努力从当地收入中寻求维持六城地区驻军的办法。为此目的,按照长龄的建议,北京中止了满人的隔离亚洲腹地的长期实行的政策,迟至1831年已许可汉族平民由中国本部迁到六城地区。允许移民接受抛荒地和被没收的土地,开垦死地,甚至也可当东突厥斯坦人农庄的佃户。1832年出现了第一次移民浪潮,在喀什噶尔地区的喀拉科依和巴尔楚克附近建立了汉人居民点。北京一度仍为六城地区土著居民的态度感到忧虑,在1834年甚至撤销原议,命令汉人居民点解散。但于明年在汉人移民尚未迁徙之前,政府又一次取消它的决定,恢复移民。

从1834年起,北京鼓励穷人从中国本部向新疆迁移,特别是移到六城地区。汉族移民的核心开始形成。在19世纪30年代中期,仅叶尔羌就有200名定居的汉族商人,还有许多其他时来时去的人。那里有一个东干商人团体和一些汉人工匠。汉语现在和突厥语同样“通行无阻”。[41]

中国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1835年)

浩罕努力要继续控制新疆的对外贸易,这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汗国已经基本控制了从塔什干和突厥斯坦城市进入新疆北部的草原商队的贸易,以及所有通过它自己领土的商务活动。仍在浩罕控制之外的有准噶尔人同俄罗斯帝国的交易,有从巴达赫尚到色勒库尔的商队贸易以及从拉达克到叶尔羌的商队贸易。“由于中国政府的猜忌”,浩罕“不能”通过清朝领土与印度“直接来往”。对于浩罕商人们来说,“通过西藏(拉达克)”去印度的道路是“被禁止的”。[42]

1833年,浩罕派了一名使节(额尔沁)“照料”贸易,并要求它有权在叶尔羌和其他城市任命自己的政治和商务代办,授权他们向所有来到六城地区从事贸易的外国商人征收关税。这等于要求垄断贸易,所以北京不愿意答应。清帝以只恢复成例这一不成理由的理由同意在叶尔羌和其他地方设立浩罕的商务代办(商头),但不准浩罕向其他国家的商人征税。

在清朝的记载中,甚至使节本人也承认这个要求是愚蠢的。[43]但是浩罕的军事扩张立刻促使北京采取一种较为和缓的方针。一支五百余名柯勒克孜人的浩罕军队侵入色勒库尔地区;一名浩罕使节谒见伊犁将军要求清朝把所有哈萨克人赶出卡伦,以便浩罕能向他们征税;浩罕同时明确声明它正在向帕米尔柯勒克孜人征税。[44]这些柯勒克孜人的地位从来没有明确规定过,但是他们和哈萨克人——其中某些人同时承认浩罕、俄国和清朝的权威——一起至少是被当作藩属的。

浩罕要求驱逐哈萨克人一事,是对王朝在新疆统治他们的权力的公开挑战。伊犁将军拒绝将他们赶出卡伦之外以免使之落入浩罕税收官之手。诚然,在清朝看来卡伦全然不是国境线,只不过是一条深入新疆边境之内一百余英里的军事防线。由于浩罕未能就范,北京就援引它不干涉尼泊尔内政的先例(1814—1816年),完全否认它对卡伦之外浩罕—哈萨克关系负有责任,并且警告说,它将不为那些逃避浩罕赋税而进入卡伦之内的哈萨克人提供保护。对于那些在1832年和外国商人同样得以豁免进口税的柯勒克孜人,清政府也同样对待。政府不打算保护柯勒克孜人使之不被帕米尔的浩罕所吞并,而1835年的中国—浩罕协定将立即给予浩罕向清朝国土上的柯勒克孜商人征税的权力,从而使浩罕汗处于“对柯勒克孜人负责”的地位,还使他必然“将柯勒克孜人置于隶属的地位”。[45]

色勒库尔虽在卡伦之外,却是叶尔羌地区的一部分,而且是和印度、阿富汗斯坦进行贸易的主要中心,浩罕通过占领色勒库尔用军事压力来支持它提出的向六城地区外国商业征税的要求。当浩罕军队进入色勒库尔时,浩罕的使节已经出现在叶尔羌,因此谈判立即重新开始了。几个月以后,在1834年的夏天,浩罕从色勒库尔撤退了。然而,浩罕这时向北京派了一位名叫爱连巴依的使臣(他后来被称为爱连拍迪沙),重新提出汗国的要求,即在喀什噶尔派驻享有领事权和向六城地区所有外商征税权力的代表。清朝的官方报道没有提到任何要求,也没有提到政府的最后的妥协。所有清朝的资料都说爱连巴依使团的前来是为了感谢清帝豁免浩罕贸易的关税的,又说它释放了若干战俘回国,并在京师呈献贡物和上了奏折。北京命令色勒库尔的阿奇木伯克加强防御工事,但是浩罕在帕米尔的力量不断增加。汗国的军队在同一年占领了喀尔提锦。

按照清朝的记载,爱连巴依的第一个要求是浩罕应和那些有权每年入贡的六城地区的伯克们一样,按照同样的条件,一年一贡。其他被提到的要求是赔偿、释放战俘回国和某些优惠条件。浩罕还要求清政府对六城地区外国商业豁免关税的范围扩大到包括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的商人在内。浩罕使节主要和理藩院打交道,但是也到以前帝国在六城地区的钦差大臣长龄家中去看望。长龄拒绝了爱连巴依的礼物,只接受了一些葡萄,皇帝提醒他:“人臣义无外交。”[46]

在回答爱连巴依的请求时,清帝同意让浩罕每年派遣商队从喀什噶尔经过两个月的旅程[47]来北京进贡。其他要求则用这种或那种方式加以处理,但爱连巴依被告知:巴达赫尚人和克什米尔人在叶尔羌的贸易不关浩罕的事情。[48]使节在1835年回国。清朝的资料没有叙述爱连巴依在离开之前已将1832年的谅解变成与清帝的直接协定,并加以扩大,迫使清帝承认浩罕派遣使节到北京来的真正的目标,即:

(1)浩罕有权在喀什噶尔派驻一名政治代表(即阿克沙哈勒),并在乌什土鲁番、阿克苏、英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派驻商务代办(也称阿克沙哈勒),他们受喀什噶尔代表的管辖。

(2)这些阿克沙哈勒应有领事权力,对来到六城地区的外国人有行使司法和治安权限。

(3)阿克沙哈勒有权对外国人运入六城地区的全部货物征收关税。[49]一份浩罕的资料甚至主张要求更大的特权:“隶属于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阿克苏和乌什土鲁番的商人们的扎卡特税[天课]、察台[蒙兀儿草原]的赋税、伊犁地区的赋税、莫卧里亚[准噶尔?]一直远至希齐札尔地区的赋税……都在穆罕默德阿里汗的权力控制之下。”[50]清当局在六城地区对浩罕的这种让步不包括克什米尔人(这个概念包括巴尔提人)、巴达赫尚人和那些在叶尔羌贸易的布哈拉人。这些人归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的阿克沙哈勒管辖,不属于浩罕阿克沙哈勒的权力范围。[51]

清《实录》没有提及这些情况。事实上,清朝记载中唯一提示爱连巴依为之进行谈判的要点的史料是叶尔羌参赞大臣的一件复奏,其中说,从1832年起,克什米尔人和巴达赫尚人一直与浩罕人享有同样免税的权利,因此爱连巴依的要求“实属贪诈”。除了把它归之于贪婪成性之外,关于浩罕不仅在清朝领土上征收关税,而且要求把克什米尔和巴达赫尚的商人归入汗国的阿克沙哈勒能向他们征税的外国人之中,这件事在《实录》中并没有线索可寻。[52]

这是中国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它为以后西方与北京之间的不平等条约铺平了道路。清帝此时已经给予了全部治外法权,就像他不久就要在沿海给予贸易飞地以治外法权,和达赖喇嘛政府将在1856年对待西藏的尼泊尔那样。只有这样说才恰当:在中国穆斯林边境上第一次正式承认了治外法权,因为商人自治在穆斯林中间是一种由来已久的习惯。在宋代,福建刺桐(泉州)的阿拉伯商人归他们的头人管辖。欧洲贸易列强之所以要在亚洲要求治外法权,部分原因是由于受到从君士坦丁堡奥斯曼政府那里获得治外法权条款的鼓舞。在16世纪的卡利卡特,土耳其商人便有自己的头人,甚至连当地的商人也都有他们自己的头人,如同从开罗和红海来的商人那样。在卡利卡特又有一名高居于全部外国商人之上的头人,他实际上管理和惩罚他们,不受政府法律的干涉。远在十七八世纪荷兰、英国和法国的航运业统治马六甲以及亚洲最南部和东南亚诸港口以前,这些地方也盛行同样的情况。[53]即使在六城地区,清帝对爱连巴依的让步也许不过是对已成惯例的事态的一种官方认可而已。这样做就简化了有关北京对外贸易的行政和政治问题。

从中华帝国的观点看来,天子对普天之下拥有最高权力,所以治外法权丝毫没有损害清帝的主权。同样地,浩罕在清帝国境内对其他外国人实行管辖,或是汗国有权向非浩罕人征税,这也无损于清帝的主权,尽管这后两种让与(它们是清朝体制能够容忍到什么程度的有趣标志)在政治上是不可取的。浩罕取得的让与权并不比俄国人已在恰克图享受了一个多世纪的那些权利更大一些,浩罕并不坚持要求民族平等的原则。

中国与浩罕的1835年协定为六城地区的外国人贸易树立了新的样式。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们从浩罕统治者那里“承包”他们辖区的岁入,他们享有对汗国臣民的完全管辖权,并用有利于穆斯林的新税率来取代旧关税,但进口税已普遍降低。原来牲畜按价征税3.33%,丝织品和毛皮征税5%,其他货物也征3.33%,现在阿克沙哈勒们从穆斯林那里是按价征税2.5%(这是伊斯兰法典规定的税率),从非穆斯林(“基督教徒”)那里征收5%。从六城地区向浩罕出口是免税的。[54]柯勒克孜人像外国人一样,向六城地区输入的货物要给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付税2.5%。

在叶尔羌,清朝任命了其他两个阿克沙哈勒,一个代表巴达赫尚的统治者,另一个代表克什米尔。巴达赫尚的阿克沙哈勒事实上按照承包赋税的条件从巴达赫尚政府那里得到他的职位,就像他的同事从浩罕得到职位那样。在扎巴德(巴达赫尚的首都)的商人们一年一度带商队来到叶尔羌,在那里他们用奴隶、宝石换取银锭(元宝)以及茶叶。有些布哈拉人和其他民族也在叶尔羌冒充巴达赫尚人,于是便受他管辖并向他纳税。

克什米尔的阿克沙哈勒对于经过拉达克而来的商人有审判权和征税权,他完全是清朝当局加封的,只在名义上代表克什米尔政府(臣属于旁遮普的锡克王国)。实际上,他并不为克什米尔或拉达克政府征税。清当局选择了一个叫喀西姆阿里和卓的人担任克什米尔阿克沙哈勒,他是一个在叶尔羌建立了长期商务联系的阿姆利则商号的代理人。和克什米尔的贸易(首先去列城,然后到印度、旁遮普、巴尔提斯坦或克什米尔)是由马帮运输的,主要包括来自中国本部的银子、小量金子、上好茶叶、丝、钢铁和药材,以及从新疆或是经由新疆从俄国或西部中亚来的羊毛披巾、羔羊毛毡、丝、驼绒羽纱、羊皮、马匹、绿松石、冰糖、皮靴、皮革、锦缎、天鹅绒、细平布、大麻汁和烟草。这些东西主要用来交换披巾、绣花制品、漂白布匹、鸦片和皮革。除由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阿克沙哈勒管辖的以外,其他所有外国商人都归浩罕阿克沙哈勒治理。

清朝官员继续称呼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为“安集延商务监督(胡岱达)”,将所有在六城地区的外国商人——巴达赫尚人和克什米尔人除外——称为安集延人,以此来贬低对浩罕所作的让与权,从而想给人们以没有任何变化的印象。但是,侨居的安集延商人立刻达到数千人,喀什噶尔于是便和浩罕之间通过马匹、骡子和骆驼增加了贸易,输入布匹、鸦片和其他东西,输出纯银、瓷器、箱茶和砖茶。在对外贸易中,清朝的臣民(其中多数大概是东突厥斯坦人)仍然遵从以前的进口税率,即牲畜纳5%,丝和毛皮纳10%,其他货物纳5%。因此这个协定进一步不利于本地的进口商,六城地区的关税衰落到实际上没有岁入的地步。[55]

由于清朝在1832年已经停止了向外国商人征收关税,政府以为这就解除了为在清朝境内的商路提供安全保证的责任。叶尔羌当局将他们的管辖区域收缩到以卡伦线为限(这远在帝国境界之内),而将商路的安全推给浩罕、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的统治者。“被错误地称为柯勒克孜人”的乾竺特、什克南以及瓦罕的强盗们越入清境,开始出没于喀喇昆仑山脉和叶尔羌河之间的地区,掠夺商队,“绑架并贩卖男人、妇女和儿童,用暴力劫取畜群”。甚至商人也变成了他们的牺牲品,强盗们将他们带到巴达赫尚和西部中亚,卖作奴隶。作为对清朝终止治安力量的反应,浩罕和巴达赫尚政府对沿路他们自己的商队提供保护,但无论是锡克人或是拉达克人,都没有为列城—叶尔羌路线的清朝部分提供任何安全保护措施。[56]

虽然喀喇昆仑以东的盗匪活动远在南边,对于浩罕—喀什噶尔贸易活动并无多大影响,但是穆罕默德阿里汗仍乘机侵犯清朝在色勒库尔的领土,将浩罕的势力扩展到帕米尔。在张格尔圣战失败后不久,色勒库尔的阿奇木伯克已经请求新疆驻军前来帮助抵抗由巴达赫尚、什克南、瓦罕和乾竺特政府屡次发动的奴役和掠夺的远征。“突厥中国的中国政府”(英属印度对新疆当局的一种称呼)没有采取行动,而且,在沿贸易路线的清朝治安力量中止以后,乾竺特、什克南和瓦罕的匪徒袭击使得色勒库尔帕米尔草原的柯勒克孜人难以生活下去。色勒库尔要求浩罕保护,结果穆罕默德阿里侵入色勒库尔,劝诱塔哈尔满和瓦塔哈伊夫河流域的塔吉克人和大多数帕米尔草原的柯勒克孜人迁移到浩罕境内去。剩下的柯勒克孜人搬到叶尔羌和喀什噶尔盆地。因此,色勒库尔的大部分实际上变得渺无人烟了。

当1834年浩罕人从色勒库尔撤走和中国—浩罕协定缔结之后,新疆当局重申他们在那里的管辖权,但在1835年和1836年浩罕军队再次侵入色勒库尔,带有大炮和两千名兵士。汗重新提出他有权向六城地区所有外国人征税的要求,并试图在色勒库尔向来往于巴达赫尚和叶尔羌之间商路上的客商征收关税。色勒库尔采取武装抵抗,北京命令六城地区当局警告浩罕说:皇上可能愤然再次断绝贸易。但是将它的霸权扩展到帕米尔的浩罕,占领了色勒库尔地区的“回庄十四处”的一半以上,并派遣武装分队进入达尔瓦斯、什克南、乾竺特和瓦罕。浩罕武装继续袭击各处,但终于遭到奕山(他是皇帝的侄子,当时在六城地区协助政务)坚决领导下发起的反击。

此后,新疆当局试图把清朝对色勒库尔的义务降到最低限度。色勒库尔的首领事实上成为“一个独立的君主”,但由于他没有自己的军队,结果是通过与乾竺特和什克南的统治者联姻的办法来解除盗匪的袭击。由于巴达赫尚对叶尔羌的贸易要经过色勒库尔,所以巴达赫尚的统治者也沿着色勒库尔道路给予某些援助。他是完全能够这样做的,因为什克南和瓦罕是他的属地。色勒库尔的首领“吞并了叶尔羌的皮尔河、良戛尔河、听杂阿布尔河和巴巴扎河诸流域”。[57]

与此同时,浩罕允许防止将来对清朝边境的侵犯。很可能,内部问题或布哈拉侵略的威胁迫使它搁置在色勒库尔向外国人征税的要求。但也可能是浩罕害怕把清朝逼得太甚,反而丧失了1831—1835年得到的利益。确实,汗国的恭顺立即受到考验,因为鸦片输入新疆的数量激增,并且经过哈密及嘉峪关进入了中国本部。1839年,北京提出的禁毒措施也扩展到新疆。在乌鲁木齐,当局逮捕了有关的商人和消费者。在六城地区,清朝立即没收了克什米尔、巴达赫尚和印度(音底)商人的6万两鸦片。大多数鸦片是克什米尔人输入到叶尔羌的。例如,1840年,当局仅从一个叫卡里姆·阿里的克什米尔人那里就没收了9.79万两。但是,鸦片也经过浩罕运至喀什噶尔,大约也在此时,当局从喀什噶尔的外国商人手中没收了2260两,从和阗的安集延商人手中没收了540两以上。浩罕的阿克沙哈勒对于此事是不会愉快的,但是汗国并未以中断和好相威胁。[58]

清朝政府相信它的浩罕政策是成功的,甚至浩罕似乎也理解,“万一将来在中国鞑靼地区发生任何叛乱”,浩罕汗将有义务给清朝以援助。[59]在六城地区签订的这一“不平等条约”制度看来终于产生了清朝的政策制定者长期努力以求的安定局面。

回顾一下历史就可以理解,清政府在19世纪30年代处理渴望贸易的浩罕人的成功的政策,为几年以后清朝处理渴望贸易的英国人的问题树立了一个最近时期的榜样。与英国之间的敌对行动开始于1834年的虎门交火,在无结果地拖延了几年之后(这与前几年浩罕侵略六城地区和袭击色勒库尔的事件在新疆一拖几年是极其相似的),北京撤换了海岸的军事长官,指派奕山前去,使他能在多事的沿海运用他在新疆取得的经验。政府还派杨芳作为奕山的助手:这个官员曾在1828年俘获张格尔,并在1830年和1831年打浩罕的战役中效过力。1843年署理两江总督时受命开放上海的壁昌,就是1830年叶尔羌的保卫者。这样的例子还有好几起。

当实际的军事考虑决定用谈判解决问题时(如同1831年对付浩罕的战略形势那样),清朝在1842—1844年对沿海贸易列强所给予的让与权是可以拿来和1831—1835年对浩罕的让与权相比的。它们有以下这些相似之处:

(1)治外法权,即外国有权指派领事管辖自己的公民。

(2)赔款,尽管鸦片贸易是非法的,仍用银子偿付了被没收的鸦片。清廷曾用银子付给浩罕人以补偿他们非法获得的土地。

(3)“公平正规”的关税以及和海关的直接关系。1843年的税则所作的让与比起清朝对浩罕的让与要适度得多,因为在六城地区清朝对所有外国商人一概免税,甚至包括柯勒克孜人在内。浩罕并不需要去要求和征税机关直接发生关系,因为在六城地区的外国商人一直直接和清朝税务机关打交道。废除外国商人进口货物的关税甚至使这种要求成为不必要的了。

(4)最惠国待遇。人们猜测,中国人过去的行为启发了义律船长想获得任何别国可能获得的一切特权。[60]巴麦尊子爵已把这个想法作为璞鼎查在商谈南京条约时的几个选择之一,后来最惠国条款即包含在1843年的虎门条约中。最惠国条款绝非承担法律义务的一种让步,它纯粹是表示中国长期实行的“一视同仁”的政策:中国利用这一政策可以防止任何一个外国强国取得高居其他国家之上的领导地位。在清朝看来,和欧洲人订立的协定,至少就最惠国条款而言,其与中国原则妥协的程度比北京在1835年给予浩罕的特殊地位与之妥协的妥协程度要小得多。

(5)废除公行垄断,以及允许中国臣民与外国商人之间有发生商业关系的权利。在六城地区,外国人一直直接和地方的商人做买卖,不受任何公行之类垄断机构的牵制,他们也能雇用仆人、翻译、买办,租用房屋、营业处、货栈等等。

在中国与西方协定中的其他条款还反映了沿岸贸易的特殊状况。“中英两国及其君主的地位绝对平等”,这个原则事实上并未被浩罕所坚持,因为在中亚主权国家之间,形式上的平等不是一种基本的条件。不过清朝也没有强迫过浩罕使者履行藩属进贡的全部礼仪,而且清帝国早已承认了与俄国平等的原则。

对照清朝在亚洲腹地的经验,它在鸦片战争以后与西方海上列强达成的协定,有不同于通常所说的那种意义。最重要的是,清朝认为这些协定不是新的发明。英国的海军力量在19世纪40年代为旷世所无,但是缔结的条约不足以证明清朝已经认清了这个事实。常被征引的马士的那本研究著作指出:“直至1839年为止,使西方国家听从条件方可允许双方关系存在的是中国;自从1860年以后,把和中国共同来往的条件强加于中国的却是西方国家;这当中的20年是一个摩擦时期。”[61]考虑到清朝政府对小小的浩罕作出了重要的让与,对马士的观察最可能的解释是,在这20年中,中国仍未认识到它已相对地衰落下来。正如阿瑟·韦利所恰当地叙述的那样:“满洲是一个征服种族,所以很难接受这一事实:他们在200年前用来征服中国的武器,现在已经过时了。”[62]

在北京看来,1842—1844年条约的唯一真正新情况是把它们应用于中国本部。在亚洲腹地有共同边境的两个伟大的非汉人帝国的君主——满洲人和莫斯科人——之间讲求平等,是很容易做到的。治外法权在六城地区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臣属于清朝的说突厥语的穆斯林在那里是和来自中亚西部说突厥语的教友同仁做买卖。但是,要在沿海一带允许施行像国家平等这样一种非中国的原则,确实将会引进一项中华帝国迄今仅限于在亚洲腹地推行的政策。在中国本部以内,这是不容易被接受的。

清朝的边疆政策作为整体来说并没有被系统地作过任何研究,但是很清楚,在沿海政策与亚洲腹地政策之间是有相互联系的,这种联系比历史学家迄今所揭示的要更多一些。值得注意的是,松筠、杨芳、龚自珍、魏源等这些19世纪初的经世致用论学者兼改革家,都有研究新疆政策问题的初步经验。

圣战的继续

以七和卓闻名的七个阿法其·玛赫杜姆家族著名成员住在浩罕领土上。他们是穆罕默德·玉素普之子卡塔汗和克希克汗、巴布顶之子倭里汗、张格尔之子布素鲁汗、卡塔汗之子爱克木汗和阿希木汗,以及布素鲁汗的一个堂兄弟,人称铁完库里和卓。虽然卡塔汗和倭里汗是主要的领导者,但玛赫杜姆家族的宗教继承权似乎已从张格尔传给他年轻的儿子布素鲁汗。在19世纪30年代初经过印度去麦加途中的东突厥斯坦人报告说,在新疆的清朝统治日益丧失人心。这种情况显然继续存在,[63]但是只要浩罕为了享有它的贸易利益而要保持和平,那么七和卓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在19世纪30年代后期,许多安集延商人居住在固勒扎,浩罕的阿克沙哈勒开始被指派驻在伊犁。准噶尔当局不能获得足够的布来使官方的哈萨克贸易垄断保持在一个满意的水平上,于是便放宽限制,允许汉商参加更多品种的货物的贸易,开始是在塔尔巴哈台实行,后来在1845年时也在伊犁实行。准噶尔居民一直在某种程度上负担着六城地区的军费,在19世纪30年代又遭受严重的粮荒。因此,政府努力增加准噶尔的农田,并且着手实施各种增加那里收入的计划。由于中国本部缺少土地和政府希望缩减因驻军给养而输到新疆的白银数量,从前的障碍开始崩溃了。北京以越来越大的决心努力劝诱汉人移居新疆,耕种交纳租税的土地。1835年,政府答应汉商的要求,让他们带家属定居在喀喇沙尔。

最初并没有很多汉族移民被吸引到边远的六城地区来。他们就是到了那里,生活也是很不容易的。在汉族移民和当局之间发生了几次事件。1837年,在喀什噶尔地区的清驻军派出士兵烧毁了汉族移民房屋和抢劫他们少量财物。在巴尔楚克,移民的工作搞得如此之糟,以致在1838年移居者竟不顾军队的制止,弃地而逃。政府没有钱为日益增加的移民建造新的灌溉工程或提供种子、工具和耕畜,就向六城地区的伯克们要求私人捐助,而以给予擢升作为回报。在伊犁,布彦泰将军委托因积极反对鸦片而被黜的林则徐在1844年整顿移民事宜。1845年,清朝中止了对新到六城地区的汉族移民豁免地税的规定,提高了准噶尔地区移民的赋税,而且传令嘉奖林则徐,允许对那些为开垦新土地作出贡献的失宠官员缩短流放期限。在1845—1848年之间,在六城地区(不包括喀喇沙尔地区)开垦了将近8万英亩(约52.5万亩)农田。其中四分之一是汉人完成的,其余则由东突厥斯坦人完成。[64]

1839年开始,政府还用汉族移民来补充六城地区的驻军,允许以移民志愿者来补足缺员的部队。由于士兵得随时被征召作战而使军垦趋于衰落,1843年军队开始放弃农地,让位给平民移民来耕种。在1845年以后,六城地区换防的士兵得到准许作为农民和他们的家属一起留在那里,政府又命令所有获赦而有家口的流犯都应送往六城地区从事农业。这些措施使减轻中国本部的人口压力有了一些希望。它们加强了清朝在东突厥斯坦的存在;它们使六城地区更充分地和清帝国的其余部分融为一体。

一方面北京因从中国本部流出白银支付驻军的饷项而发愁,一方面还要为白银从新疆流出国外而感到困扰,这种情况更由于在沿海偿付鸦片的白银损失而加重了。从伊犁和塔尔巴哈台流出白银的情况还不算严重,但是从六城地区外流的情况却是严重的。张格尔的圣战和1830年浩罕的入侵已经引起了物价暴涨。铜钱不足和大量清军的来到(部分军饷是用从中国各省拨来的白银付给的)降低了白银折换铜钱的比价。在1827年兑换比例已跌到每两80蒲尔,[65]并且在准噶尔地区产生了影响。在喀什噶尔和叶尔羌的外国人利用这种低价买了大量白银运往国外。

当局试图铸造一种新的六城地区纯铜蒲尔来对付通货膨胀,它仅重1钱5分,但有“当十”字样。他们把这种蒲尔的官价定为十个杂铜标准伊犁钱,并且允许新蒲尔与旧的同时流通。当局擅自决定一个新蒲尔可换两个旧蒲尔,虽然价值五个伊犁钱的旧蒲尔每个重1钱2分,这样折换是不成比例的。这种新货币有可能增加流通中的铜币数额,使军队可以在军饷上增加铜钱对银的比例。从1838年起,阿克苏的造币厂甚至进一步降低了铜币的重量,把铸造的新蒲尔从1钱2分降到1钱。

到19世纪40年代,新增的铸币,再加上白银普遍流出清帝国境外的情况,使下跌的银价恢复了元气。在1845年,兑换率提高到每两白银换400蒲尔。此后,新疆驻军的饷项主要的是“出自地方收入中的地方货币”。在叶尔羌市场上,白银从原来一锭(50两)换三四百腾格(1.5万—2万蒲尔,约900—1200印度安纳)涨到换1000腾格(5万蒲尔,约3000安纳)。[66]

清朝对六城地区的控制似乎比以前加强了,但是在中亚已开始感觉到英俄之间的对抗;1841年有谣言说,正在和中国以及阿富汗交战的英国将一个玛赫杜姆家族成员召到了喀布尔。东突厥斯坦人的愤怒情绪和圣战精神在潜滋暗长。1845年,一些柯勒克孜人袭击英吉沙尔的郊外,一个名叫阿瓦斯的喀什噶尔铁匠率领一支500人的造反队伍在索胡鲁克闹事。汉族移民帮助恢复了秩序。布彦泰报告说,柯勒克孜人的袭击是在阿克苏、和阗、叶尔羌和喀什噶尔等地有影响的阿訇们的鼓动下进行的,而在阿瓦斯暴动的后面有玛赫杜姆家族,特别有布素鲁汗在活动。在次年(当时有喀什噶尔发生饥荒的报告)所作的更为深入的调查断定,七和卓并没有和暴动发生关系。[67]

名义上由年轻的胡达雅尔汗统治、但是事实上因领导分裂而受到损害的浩罕,又故态复萌,在1846年派出一位使者重新提出了汗国的旧要求:向巴达赫尚人、克什米尔人和所有拉达克商人(推依博特——“西藏”)征税,另外还要求向一个主要居住在清朝境内的柯勒克孜部落征收地租。此后不久,一些柯勒克孜人袭击了六城地区的卡伦,然后越帕米尔逃向什克南。什克南的统治者阿布都热依木送来一封信,暗示那些人是一些身份不详的和卓,大概是一些白山派。[68]北京还是不愿满足浩罕的要求。于是,第二年即1847年(在这一年,最后一部分哈萨克大帐正式并入俄国),浩罕发动了白山派圣战,卡塔汗和倭里汗领导了对六城地区的侵犯,名为七和卓之战。一支由喀什噶尔和柯勒克孜逃亡者组成的浩罕军队袭击在明约洛卡的清军,迫使他们退回喀什噶尔。在那里,浩罕的阿克沙哈勒煽动百姓向玛赫杜姆家族的军队打开回城,当时3000名清军困守在满城之内。倭里汗前往攻打英吉沙尔,但失败了。谣言说,七和卓已和英国人取得谅解,[69]但是喀什噶尔人对张格尔的失败以及1830年浩罕的抢掠记忆犹新。虽然有许多人参加了七和卓的军队,玛赫杜姆家族的事业一般来说在人民中间的反应是冷淡的。

北京命令陕甘总督布彦泰克复失地,并以奕山为叶尔羌参赞大臣。奕山带领数千军队由阿克苏出发;一支3000人的援军由甘肃进入新疆,户部拨饷银100万两。当奕山于秋天到达叶尔羌前,和卓们曾进攻过这个城市,但已被赶走而撤回到了喀什噶尔。奕山的优势火力连战皆捷。围攻英吉沙尔的玛赫杜姆家族的军队甚至未及交战就望风而逃,所有侵略者随即放弃喀什噶尔而逃回浩罕,和以前一样跟着一起逃走的有他们招募的喀什噶尔新兵和成群结队的同情者及其家属。

清帝国的军队再次进行了可怕的报复,但是豁免了喀什噶尔地区的赋税。一支来自伊犁和乌鲁木齐的2360人的军队加强了喀什噶尔的驻军。枢纽之地巴尔楚克也是通往喀什噶尔、叶尔羌、阿克苏与和阗各条道路的总汇,清朝在这里建造了一座新城(Yangi Shahr),与老回城分开,屯驻1.5万至2万名用步枪武装起来的步兵。每当西部各地区需要军事力量时,首先就从那里调派。由于入侵而加强了的东突厥斯坦人和汉族移民之间的敌意,暂时终止了向喀什噶尔地区阿奇克雅黑移民的努力,但是政府仍然实行它的移民政策。1848年初,惧怕失去贸易权利的浩罕,派来一名使者否认它对七和卓的入侵负有任何责任,并表示继续对清朝皇帝“恭顺”。北京除了接受这种辩解之外也别无良策,从而再次确认了浩罕的全部权利。[70]

清朝当局——特别是喀什噶尔和叶尔羌的阿奇木伯克们——与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之间仍“不相合”,后者将“他们所受虐待的怨言”传回浩罕。在喀什噶尔东北约四十里的阿斯图(下)阿尔图什——也叫阿尔泰(金山)阿尔图什——清朝的地位特别脆弱,因为存在着对官方的诛求的愤慨情绪。阿斯图阿尔图什也被认为是10世纪黑汗王朝沙土克·布格拉汗的安葬地,历来传说把伊斯兰教传入东突厥斯坦的成就归功于他,玛赫杜姆家族则宣称是他的后人。这个朝圣的重要地方的护陵人米尔·阿赫麦德·谢赫据说是六城地区仅次于阿奇木伯克的最富有的人,他也是白山派首要的宗教人物,因此浩罕能够在他的帮助下搞一些活动。1852年,倭里汗、卡塔汗、克希克汗和铁完库里和卓带了一支主要是柯勒克孜人的军队,袭击阿斯图阿尔图什附近,进而侵犯乌什土鲁番卡伦,一直到清军把他们打跑为止。有一个时期当局拒绝恐吓,封闭了喀什噶尔—浩罕的道路,停止了浩罕阿克沙哈勒向喀什噶尔外国商人征税的权利。[71]

在叶尔羌则笼罩着全然不同的气氛,那里黑山派占上风,和讨厌的对外关系没有联系的克什米尔和巴达赫尚商人支撑着该地区的经济。印度北部的古拉布·辛格1842年对拉达克的统治建立以后,克什米尔的披巾商人告诉叶尔羌人如何清理粗羊毛,因此叶尔羌所产“土鲁番的”(乌什土鲁番的)和“库车的”羊毛在质量方面与拉达克羊毛相等,或者超过了它。叶尔羌输出的披巾羊毛由此增加了,它全部取道列城运往克什米尔。作为交换,鸦片输入(清朝当局不再禁止)迅速增长,在19世纪40年代末期成为贸易的主要项目,总计每年至少1.6万英镑,价值达1.2万英镑。因为叶尔羌每年输出到列城的货物值1.8万英镑,并不足以抵补每年由列城输入的价值2.1万英镑的货物,所以叶尔羌商人要用白银支付超过部分。和准噶尔地区对俄国的贸易正好相反,六城地区对印度的贸易出现了逆差。

然而,在七和卓之战以后,收支差额开始改变了。白银和其他中国本土出产的货物原来是叶尔羌—列城—印度贸易的主要商品(茶、丝、宝石、黄金、基连和贵重药材),现在不再大量运来六城地区。因而,在50年代叶尔羌向列城出口的货物缩减了,输出的大部分是六城地区的本地产品,主要是披巾羊毛和大麻汁。

叶尔羌的对外商业开始衰落了。沿着商路的盗匪增加了。强盗们出没于叶尔羌—列城的诸商路上和通往巴达赫尚的道路上。商队开始武装来往,但不时被100—250人组成的袭击队伍所击败。虽然贸易衰落,但据1853年访问了叶尔羌三个月的英国代理人阿赫麦德· 沙·纳赫什班迪·赛义德和卓说,“人民对他们的统治者是普遍满足和中意的。在乡下除了土地税之外没有其他赋税,土地税约当生产物的十分之一”。在满城中大约有六七千清军,但是他们“和农村中的百姓很少或没有交往”。[72]

英国和古拉布·辛格(1846年印度政府立他为查谟和克什米尔的大王)两者现在都在探索增加他们对叶尔羌贸易的方法。古拉布·辛格作了一些“软弱而无效的”努力想劝说叶尔羌的官员们给他以在实际和名义上管理克什米尔阿克沙哈勒的权力,因为后者“不听来自查谟的命令”。但是大王在六城地区的影响“不够大,不足以使阿克沙哈勒免职而另委他人”。大约在1856年,古拉布·辛格又转而直接求阿克沙哈勒本人,派了一名代表“去为他(大王)安排向列城商人征税之事”,但是阿克沙哈勒却答复说,古拉布·辛格必须首先为路途上商队的安全提供保证。1857年古拉布·辛格死后,他的儿子兰比尔·辛格派遣另一个代表前往叶尔羌继续提出他父亲的创议,但是清朝当局将代表阻拦在城外的一个卡伦上“达六月之久,以后又将他不体面地赶出叶尔羌”。[73]

英国人自己只限于收集情报,主要交由本地代理人去做。然而在1856年,两个欧洲探险家封·什拉琴威特两兄弟赫尔曼和罗伯特经过喀喇昆仑隘口进入和阗河流域,并由七名叶尔羌人陪同。这两兄弟看到这些牧羊人是用俄国枪武装起来的,就在到达距额里齐两三天行程的地方后带三名和阗人一起往回转,因为他们担心会与清朝边境官员发生纠纷。什拉琴威特家的第三个兄弟阿道夫在次年进入六城地区,被当时暂时控制喀什噶尔的倭里汗下令杀死。

和平静的叶尔羌相反,喀什噶尔和库车两地区的叛乱情绪在沸腾。1854年,一个叫沙木蒙的人宣称他是张格尔之兄玉素普的后代,在喀什噶尔地区罕爱里克庄领导一次叛乱。在库车,穆斯林与非穆斯林居住在一个城子里,穆斯林劳动者对于官员的暴虐感到愤怒。[74]帝国的代表在1855年未经任何审问或经他上司的同意便处死了大约30人。像阿斯图阿尔图什一样,库车也是一个朝圣要地,是阿勒沙德·阿丁(兴旺时期约在1350年)的陵墓所在,阿勒沙德·阿丁曾使莫卧儿人改信伊斯兰教,又是库车和卓们的祖先,这是与玛赫杜姆家族没有关系的纳赫什班迪教团的一个单独的分支。地方上针对清朝官吏的怨言加强了这些护守陵墓的库车和卓们的政治上的潜势力。

在同一年,一个名叫玉散霍卓依善(Husayn Khwāja Ishān,由此名字可知他是个宗教领袖)的浩罕人,前来煽动阿斯图阿尔图什铜矿工人的不满情绪。当阿斯图阿尔图什的穆斯林捕获13名潜入者并将他们递交清朝驻军时,他失败了。紧接着倭里汗和铁完库里和卓派遣数百军队进入六城地区,但是清军的枪声迫使他们退了回去。[75]

1857年,库车居民心中郁积的愤怒引发了一场人民暴动。清朝迅速恢复了秩序,而浩罕(它的阿克沙哈勒仍和六城地区当局不和)利用这种不安的气氛派倭里汗和铁完库里进入清朝边境。入侵者和阿斯图阿尔图什的人民联合在一起向喀什噶尔进军。铁完库里利用喀什噶尔阿奇木伯克的不得人心,广泛散布说:“以前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和其他人引诱铁完库里的叔父张格尔,使之被捕并处死。现在伊萨克的儿子爱玛特和穆罕默德充当喀什噶尔的阿奇木伯克,倭里汗是前来报仇的。”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们和贸易团体以及察尔虎特人集合起来支持入侵者。阿奇木伯克爱玛特逃入满城。叶尔羌参赞大臣庆英立即向伊犁、乌鲁木齐和喀喇沙尔求助,亲清朝的穆夫提们发出“法帖万”(具有法律效力的意见)说:可兰经的法典(沙里阿特)要求穆斯林杀死或者活捉入侵者,他们要穆斯林一定不要和侵略者合作,以防丧失了信仰(伊玛尼)。[76]

在此期间倭里汗攻下英吉沙尔的回城,周围地方的城镇和乡村就与入侵者共命运了。当倭里汗派遣大约7000人分两路攻打叶尔羌时,庆英的士兵迫使和卓的西路纵队撤退,但是东路纵队却对回城发起了突袭。在这时黑山派的徒众远多过白山派的信徒;另外纳赫什班迪教团的另一支穆扎德派的地方领袖(一个名叫阿卜杜尔·拉赫曼·哈达拉特的人)也有很多追随者。老百姓和克什米尔商人就协助驻军抵抗入侵者,结果,倭里汗的军队未能得逞。

在战争中受害最大的也许要数东干人了,他们受到双方的猜疑,因为他们中有许多人信奉另一种教派,即和卓穆罕默德·舍里甫·彼尔(死于1555—1556年或1566年,葬于叶尔羌)的乌瓦依什亚派,这一派最大的力量在伊犁的东干人和塔兰奇人中间。例如,倭里汗的党羽也把东干人以异教徒论处而杀害他们。从处理阿道夫·封·什拉琴威特四个伙伴的方式中还可以看出和卓的宗教政治倾向。叶尔羌的穆罕默德·阿明是一个东突厥斯坦人,他只不过被关了禁闭。克什米尔的穆斯林阿布杜拉是“一个印度人”,被卖给一个叶尔羌人为奴,价值25卢比。布哈拉犹太人摩拉达为了活命而改信了伊斯兰教,并获准与穆罕默德·阿明一起入狱,第四个伙伴是一个西藏人,因为属于中国“种族”而被处决。[77]

不久清朝援兵从巴尔楚克前来迎击侵略者,此时包围叶尔羌的入侵军已达数万人。[78]清军获胜,打垮了侵略者,击毙约700人。叶尔羌在被困约70天以后被解围,英吉沙尔在被围百余天后也得到解围。在喀什噶尔,倭里汗的军队没有交战就逃走了。他的占领为时不到四个月。

清朝传令嘉奖西迪克比(或伯克),此人是塔什密里克的土拉吉尔钦察部柯勒克孜阿奇木伯克的后代,因为他协助平定了骚乱,并对倭里汗的同情者进行了残酷的报复。其余的人当中,当局处死了沙土克·布格拉汗陵墓的护陵人米尔·阿赫麦德·谢赫和他的长子。表面上是因为谢赫参与了暴动(他将女儿嫁给倭里汗),但是伯克们还要抢夺他的财产。他们没收了他的财产。其他谢赫们开始生活得比较安分了。[79]由于和浩罕的贸易在战争期间已经中断,这时伊犁将军札拉芬泰也力主让安集延商民迁到喀什噶尔城外为他们建造的特设市镇上,就像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为哈萨克贸易所作的措施那样。但是,军机处、户部、兵部和理藩院甚至反对给浩罕人以这种小小的不便,因为害怕它会引起进一步的麻烦。

然而在庆英建议下,浩罕表面上被命令引渡倭里汗作为恢复贸易的一个条件。1858年浩罕答复说:“倭 里汗闹事后,曾派人挡路,禁人附从。又将倭里汗拿禁。如准其通商,即将逆首罪名照经典自行惩办。”[80]清政府承认它在新疆的地位软弱,认为立即重开贸易乃属稳妥之举。因此,虽则安集延商人是1857年入侵的积极支持者,但他们未受损失。

安集延商民自身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事实上是自由的——阶级。在1858—1859年,当新的浩罕阿克沙哈勒到达喀什噶尔时,约有6000名安集延人(不包括察尔虎特人)前来欢迎他。在喀什噶尔的外国人据说约占本地人口数的1/4,即约14.5万人。其中甚至包括俄国鞑靼人也被官方认为是安集延人,但他们在私下和“中国人”交往时并不隐瞒自己的血统。

喀什噶尔人移居西部中亚者也很多。在19世纪50年代有200多名玛赫杜姆家族的成员住在浩罕和马儿亦囊。大约有5万户喀什噶尔的移民被称为塔合里克,住在安集延、沙里罕(新近由乌马儿汗建立的,几乎专供喀什噶尔移民居住)和卡拉苏周围的农村中,另有许多人住在城镇里。在塔什干外面有另一移民地新城,大约住有5.6万名喀什噶尔移民。几乎所有这些白山派的移民都是一批接一批的逃亡者,即是从清朝统治之下和从对玛赫杜姆家族的历次入侵之后进行的报复之下逃出来的。[81]

1858年,一位新统治者马尔拉汗在浩罕即位,1859年,他根据1835年中国—浩罕协定的规定派遣了汗国每年一度的贡使(从浩罕人的观点来看,这是“礼尚往来”的活动[82])。汗的主要目的是推卸他自己对入侵六城地区(这一侵略发生在他的前任胡达雅尔汗统治时期)的全部责任;所以使者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带着马尔拉汗的信,“责备”六城地区清朝当局“软弱和怯懦得可笑,因为他们在现场可指挥大批中国军队,但竟被一个盗匪所吓倒”,此盗匪即指倭里汗。

那一年,作为一种经济措施,清朝停止从六城地区伯克们那里接收贡品。因而,当浩罕使者到达叶尔羌时,参赞大臣裕瑞“害怕这种来往的影响会传到皇帝那里”,托辞不让浩罕人前往京师。然而,使者决心要前往北京传递信件。参赞大臣因此“将整个使节团(包括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和24名同伴)送到靠近叶尔羌的古勒巴格(中国城),并在那里将他们暗害”。为了给他的行动辩护,裕瑞编造了一个故事,大意是说,浩罕使者在叶尔羌回城犯下了一系列罪行,殴打人民,强奸本地妇女,最后并侵犯参赞大臣的衙署。裕瑞宣称,浩罕人在那里拔出武器,刺伤了13个中国士兵,而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和全部他的人在战斗中被杀。浩罕终于向伊犁当局说明了事情的真相,后者向皇帝转呈了此事,裕瑞即被撤职。

清《实录》只记述了裕瑞所说的情节。如果没有英国代理人叶尔羌人穆罕默德·阿明的报告的话,人们就会对清朝关于浩罕随后派来一名使节为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不可理解的举止道歉一事的记述信以为真了。[83]

当浩罕的使者在叶尔羌被谋杀之后,浩罕和六城地区的贸易衰落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报告说,有军队在边境外边活动,而1860年在英吉沙尔地区,当局不得不驱散由浩罕的阿克沙哈勒领导的一次示威,并把他关入狱中。1861年,在中国西北部穆斯林中间日益动荡的背景下,圣战的趋势再次取得势头。米尔·阿赫麦德·谢赫的次子阿布都热依木和布素鲁汗的一个儿子发动了一次约有200名士兵的远征队进入喀什噶尔地区,然后倭里汗和阿布都热依木又领导了一次兵力达三倍以上的入侵。清朝的火器和大炮占有优势。清帝国的军队俘获了阿布都热依木,并杀死了400名白山派军兵。但是倭里汗逃进了山中。

浩罕的野心和清朝的权威之间仍未取得平衡。圣战仍然在继续。六城地区是清帝国最虚弱的赘疣。它有一个动荡的过去,还可以预言会有一个动荡的将来。

西藏的隔绝和印度的压力

1815—1862年这段时期实际决定了拉萨的哪些属地将留在中国的势力范围之内,哪些属地将落入英属印度支配之下。英国的侵略性并不次于俄国,但是受到巨大的喜马拉雅山脉的阻碍。

1792年并入清帝国这件事将西藏和英属印度隔开,但是像俄国人在新疆一样,英国也利用“本地的”代理人渗入尼泊尔、西藏以及喜马拉雅山和喀喇昆仑山的诸西藏属国,为东印度公司寻找贸易的机会。这些最早的代理人中有一个名叫阿卜达哈迪汗的人,曾于1795年带着印度和英国制品被东印度公司派到尼泊尔去,他提出的一份鼓舞人心的报告大大刺激了英国人对西藏贸易的兴趣。

1810年,一个名叫吉尔曼的商人派遣另一个本地代理人到西藏的噶大克去,目的是得到披巾用羊毛的样品,这种披巾羊毛是由列城商人垄断的,并且是对19世纪大部分英—藏政治有相当影响的一项商品。披巾用羊[84]毛有两种:一种用驯养的山羊毛,一种是更加珍贵的野山羊毛、野绵羊毛和其他动物的毛。虽则在拉达克出产小量披巾羊毛,但大部分是来自西藏的日土和羌塘。根据条约的要求,西藏的生产者只将羊毛运到列城,再由克什米尔和中亚的商人继续全部转运给在克什米尔的纺织业。破坏这一垄断贸易便要以没收论处,它的规章严厉到甚至把六城地区质优价廉的披巾用羊毛排挤出了列城市场。当拉达克政府听说吉尔曼的努力后,它宣布凡是破坏垄断的人此后都将处以死刑。

少数英国人亲自暗地里探索贸易的机会。1811年,托马斯·曼宁前往拉萨,甚至设法谒见了达赖喇嘛。威廉·穆尔克罗夫特和H.Y.赫希在1812年进入西藏,远至噶大克,穆尔克罗夫特还派他的代理人米尔·伊沙塔拉去六城地区搜集有关贸易的情报。但是这些人只是作为个人独自去的,因为印度政府虽则并不阻止这样的探险,但它害怕触犯清政府,所以拒绝给探险家们任何官方文书。但是由于1814—1816年英尼战争和英俄商业竞争的结果,英国官方的态度开始改变。因为受亚洲俄国商人已在西藏活动的谣言的刺激,英国挑选了库茂恩和加瓦尔(菩提亚人在这两个地方的北部边缘居住)作为直接与西藏贸易的良好路线。[85]然后,在结束英尼战争的萨高利条约中,英属印度并吞了库茂恩,并且确定加瓦尔和西姆拉两个山地国家作为印度的保护国。现在,英国的领土首次和清帝国的领土在西藏接壤。1816年东印度公司的韦布上尉和西藏官员之间在新边境线上的接触,增加了英国打破西藏孤立状态的希望。

英国击败尼泊尔并在加德满都重新派驻一名使节之事使北京放心不下,因为尼泊尔人在最后尝试争取清朝援助时,曾向清朝谎报说,英国人命令尼泊尔将它献给清朝的贡赋转交给印度政府,还要求自由通过尼泊尔领土去西藏。为此北京派了赛冲阿钦差大臣带领一小支军队去西藏探听究竟。赛冲阿了解到事实以后,拒绝支持尼泊尔,他只是希望印度政府“应考虑”中国和印度之间的“友好关系”,以从加德满都撤回使节为宜。当英国人答复说,如果北京愿意派遣一位中国的使节到尼泊尔去防止英尼争端发生,他们乐意照办,这时赛冲阿却将事情搁置下来,而在1817年回到了中国本部。[86]

英尼战争的另一结果是英国与西藏的属国锡金发生了接触。1817年,英国签署了英锡提塔利亚条约,将尼泊尔在1792年从锡金夺去的领土还给它,并且宣布对该国拥有最高权力,包括对锡金的外交关系负责。但是无论拉萨或是北京都拒绝承认提塔利亚条约的合法性。

英尼战争和英国宣布对锡金拥有最高权力,这成了西藏对外政策的一个转折点。作为清朝属地的西藏却有自己的对外政策,这表明它是享有特殊地位的。西藏有它自己的藩属,这些藩属是中国政治势力范围的次要部分,但它们本身不是清朝的领土,甚至也不是清帝国形式上的属国。在18世纪,拉萨政府对扩大与英国的接触表现了一些兴趣,班禅喇嘛通过询问1774—1775年东印度公司的使节乔治·博格尔关于英俄关系的问题,已经有意地扩大了让英国人观察西藏的条件。在西藏并入清帝国后,英国人看来一定会先成为一股有希望抵消清朝影响的力量,但1817年以后,尽管汉族人数在青海和东部康区继续增长,人们已经很清楚,清朝对拉萨的权力不大,它几乎完全不干预西藏的内部事务。清帝扮演了佛教保护人的角色,他对寺院做一些布施,旨在维持现状。寺院和世俗官员们从西藏作为清朝藩属的地位中所得到的商业利益是巨大的,特别是在茶叶贸易方面。因此有理由认为,拉萨不想将一种遥远的、松弛的与和谐的清朝统治去换取一种较近的、更有力的和文化上较少共同点的英国统治。

清朝对英国侵略尼泊尔和锡金的反应是如此消极,以致拉萨不敢指望清朝的保护。清驻军的士气低落,数量也太少,不足以应付严重的危机。满族士兵已婚娶西藏妇女,她们靠丈夫的微薄薪饷很难生活,何况薪饷又不能经常送到驻军手里,因此清朝驻藏官员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向西藏政府寻求财政援助。士兵们被迫用其他工作收入来补充他们微薄的薪饷。西藏面对英国的影响只能自己保卫自己。西藏人封闭了锡金这条英国和驻藏大臣联络的路线。从1818年起,企图经过苏特里杰河流域或库茂恩隘口进入西藏,已成为“正在山地休假或上班的英国官员们喜爱的运动”,但是西藏边境官员有礼貌又坚定地封闭了他们的道路。[87]拉萨开始编造清朝在西藏如何强大的神话,想用这种托词说明,阻止英国直接与雪山之国交往的是清朝,而不是西藏自己。

印度政府决定实行一项谨慎的政策,这政策被诸如东印度公司的军马司主管人威廉·穆尔克罗夫特[88]这样一些人视为过分胆小怕事的一种举动。印度同中国一样,好几个世纪以来为繁殖马匹问题感到苦恼,为了军用他们也被迫输入马匹。因此穆尔克罗夫特终于得到印度政府的勉强允许,让他越过喜马拉雅山(由他自己负责和自费进行,没有任何授权或政治任命)去寻求中亚的马匹以供次大陆驯养之用。在印度的许多人对此行很感兴趣,希望他能弄清楚英国在山那边进行贸易的可能性,加尔各答的帕尔默公司和克鲁坦登公司将价值约3000镑的货物委托他经管。

穆尔克罗夫特和乔治·特雷贝克于1819年出发,在1820年到达列城,发现拉达克的对外关系即将改变。直到1819年为止,拉达克是西藏的一个藩属,但也向克什米尔的阿富汗人交纳第二等贡赋,即给他们以用益权。从一种不严格的意义上说,拉达克甚至可以被理解为“名义上隶属于中国”。[89]然而在1810年,锡克人征服了克什米尔,并要求拉达克将克什米尔的用益权转交给他们。但是在穆尔克罗夫特的煽动下,拉达克王转而向英国人表示忠诚。印度政府怕触怒锡克人,就申斥了穆尔克罗夫特,拒绝了拉达克的归顺,并将此事通知锡克政府。锡克人放下了心。拉达克承认锡克人享有用益权并开始向他们交付贡赋。但是拉萨则把穆尔克罗夫特的未经授权的努力看作英国扩张主义的更进一步的证据。

穆尔克罗夫特继续留在拉达克直到1822年,他试图通过代理人米尔·伊沙塔拉劝说叶尔羌当局允许他进入清朝领土。列城的一些贸易人士可能已被英国将通过列城到六城地区进行贸易的前景所吸引住。一个叶尔羌的忽禅商人为他在俄国时听到的关于英国商人的叙述所打动,他帮助穆尔克罗夫特解决财政上的困难;另一个著名的纳赫什班迪教团成员和卓沙尼牙孜在叶尔羌有许多支持者,他给予了穆尔克罗夫特必不可少的帮助和忠告。但是克什米尔人害怕东印度公司将会妨碍他们对披巾羊毛的垄断,在叶尔羌有说服力地说明他们的立场,因此尽管穆尔克罗夫特声称曾有一个英国人已在大约二三十年前进入过叶尔羌,但清当局仍宣布英国无在六城地区进行贸易的先例,拒绝了他申请护照的要求。穆尔克罗夫特经过克什米尔和喀布尔前往中亚,1825年死在安德胡伊。[90]

虽然穆尔克罗夫特未能完成买马使命,但他的努力大大刺激了英国的兴趣。特别是他激起了英国的商业竞争感,因为他揭露了俄国代理人阿哈玛迪(见第七章),他报告说俄国人每年参加噶大克的集市,他断言,“相当大一部分”披巾贸易是“通过布哈拉和叶尔羌两地而同俄国进行的”。[91]其他几个欧洲人也从印度进入拉达克。穆尔克罗夫特曾在那里遇到匈牙利学者、伪装成亚美尼亚人的亚历山大·肖马德科洛斯;1821年,亚历山大·杰拉德上尉进入拉达克,想要西藏批准他访问玛那萨罗沃池[92],但未获成功。但是印度政府的态度是避免和西藏或清朝当局发生官方接触,而英国人则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加入横贯喜马拉雅山的贸易,特别是披巾羊毛的贸易方面,库茂恩和加瓦尔对此贸易似已打开了一条通路。

在锡克人征服克什米尔的后果中,有一次饥荒使许多克什米尔织工流亡到英国领土上,尽管仍有垄断,小量披巾羊毛还是开始从西藏渗漏了出去。英国人想要扩大这种供应,并开辟从六城地区和西藏经过列城移往克什米尔的贸易。

西藏向拉达克输出的商品包括西藏本地的产品和来自中国本部再加转运的商品。由牦牛商队从拉萨运到列城的中国转口商品主要是砖茶(每块重8磅),也有丝、绒、缎和银元宝。西藏产品主要是披巾羊毛,其次是羌塘绵羊、硼砂(银匠和黄铜匠需要)、硫磺和黑盐。西藏自列城的输入品包括棉布、披巾、印花棉布、铜包的锡器皿、匙子、印度和欧洲的制造品、干果和谷物(这些东西主要来自旁遮普和克什米尔)。列城也和叶尔羌有相当可观的贸易,在19世纪20年代虽然有拉达克的垄断,但叶尔羌、和阗和大帐哈萨克人的披巾羊毛越来越大量地运到了列城市场上。披巾羊毛的价钱不断上涨,到30年代,拉达克禁止从六城地区进口的禁令成了一纸空文。

英国努力挤入这种贸易,最初是成功的。拉达克的垄断垮了。西藏的商队开始到英属印度的巴什哈尔去。但是英国并不是拉达克贸易的唯一觊觎者。1822年,锡克人把一个印度多格拉人古拉布·辛格提升为查谟王,1834年古拉布·辛格派遣他的将军佐拉瓦尔·辛格带着一万名多格拉军队去征服拉达克。有个冒险家乔治·亨德森博士在多格拉人之前曾偶尔游历列城,使拉达克人能够诡称,英国使节已经前来接受拉达克在十余年前通过穆尔克罗夫特即已提出的效忠。然而英国人相信多格拉人的侵略只会使更多的西藏羊毛转到印度;因此他们揭穿了拉达克人的欺骗,再次使多格拉人安下心来。尽管冬季的条件有利于拉达克,但他们的过时的武器是不能和佐拉瓦尔·辛格的武器相匹敌的,后者在1836年曾对锡克人夸下海口说,如果锡克人“愿意下令征服中国国土,他能马上点燃战争之火,向中国国王挑战”。[93]拉达克人在1837年、1838年和1839年接连进行反抗,直到1840年在佐拉瓦尔·辛格征服了巴尔提斯坦以后,多格拉人才完全确立了他们对拉达克的统治。从理论上说,什么事情也没有改变。多格拉是锡克王国的一个部分,后者在拉达克继续保持名义上的用益权;而拉萨继续收取拉达克的例行贡赋。但是锡克对查谟地区的统治充其量不过是有名无实的。[94]古拉布·辛格计划恢复拉达克的贸易垄断。他甚至用停止拉达克历来向西藏一年一度的贸易使团提供惯例的膳宿和运输的办法,来向拉萨的传统地位挑战。

由于拉达克在混乱中,西藏商人日益避开列城,而把货物输出到巴什哈尔,这个地方变成了印度和西藏贸易的主要干线。结果,供应克什米尔织工的羊毛大减,以致几乎危及该工业的生存。在此期间英属印度自己横贯喜马拉雅的贸易多亏鸦片的输出而扩大了,作为非交战国的印度商人将鸦片运到列城,以便让克什米尔人——甚至还有一些印度商人——再向叶尔羌输出。大量来自旁遮普的鸦片,必然是完全通过锡克人和多格拉人之手的。小量鸦片是取道巴达赫尚到达叶尔羌的,也有一些由尼泊尔商人和在西藏冒充“尼泊尔人”的印度人经手,通过尼泊尔运到拉萨,在那里鸦片完全是供清朝军政人员消费的,尼泊尔人和西藏人并不是使用者。

为了沿通过列城的传统路线重新恢复西藏的披巾羊毛和茶的输出,并进而控制这条路线,古拉布·辛格派遣佐拉瓦尔·辛格在1841年入侵西部西藏,堵塞了渗入英国领土的贸易的漏洞。英国人既担心清朝将会因多格拉人的入侵而谴责他们,也害怕多格拉—尼泊尔人可能结盟(也许是因为清朝的怂恿)而反对他们,因为他们正在与阿富汗和中国交战而腾不出手来。有了这些考虑,再加上他们想恢复西藏贸易的愿望,导致他们给锡克人送去一份最后通牒,命令多格拉人撤退。锡克人把这话传给古拉布·辛格,但是在他能够和他派往西藏的将军联系以前,西藏人在没有从无能的清朝驻军取得援助的情况下就打垮了几乎被寒冬消灭的多格拉军队,并且杀了佐拉瓦尔·辛格。拉达克立刻发生了起义,西藏人于1842年侵入拉达克,重新确立了他们在那里自古以来的权力。但是古拉布·辛格赶派援军而至。西藏人退却了,比拉萨军队较为现代化的多格拉军队水淹靠近拉达克—西藏边境的西藏人营地,弄潮了他们的火药,使他们的枪毫无用处。多格拉人击败了西藏人,但是双方都已筋疲力尽而准备和解。

1842年10月17日,多格拉人和西藏人在列城缔结了和约,重新确立了拉达克对西藏披巾羊毛的垄断,确认了传统的(但仍未确立界碑的)拉达克—西藏疆界。多格拉人放弃所有对西藏的领土要求,西藏人承认多格拉人在拉达克的统治地位。多格拉人的印度教王国名义上仍然依附于锡克人,西藏是清朝的藩属,但是西藏人和多格拉人实质上都作为主权国家行事而缔结了一项国际协定。清朝无所作为,只是默认这一既成的事实。拉达克仍继续派使团前往拉萨进贡;多格拉人恢复了对西藏每年派往列城的政府贸易代表团提供象征性的膳宿和运输;西藏人则承认多格拉人拥有拉达克;列城对拉萨的贡赋减到了惯例水平;纳贡是为了取得拉达克对西藏披巾羊毛贸易垄断的确认。拉达克和巴尔提斯坦自此正式成为锡克王国的一部分。拉达克脱离了中国的政治势力范围,变成了印度次大陆的一部分。

所有这些事实,再加上清朝驻军的可怜状况,降低了清朝在拉萨眼中的威望。当白莲教叛乱者1822年从四川侵入甘肃东部时,青海湟中地区的23个藏族部落拿起武器从和硕特部那里夺回了以前藏族在青海湖的牧地(和硕特部早在16世纪初就已经占有了这些牧地)。同年,长龄率领下的清军获得暂时胜利,但是藏人再次打破了和平。“一个漫长的破坏和屠杀的时期”跟着发生了,主要的煽动者之一是东科尔寺的文殊师利呼图克图。[95] 1829年,拉萨派遣它自己的军队去青海湖恢复秩序。1835—1838年西藏军队也和拒绝向达赖喇嘛政府纳贡的波密统治者作战,并取得胜利。西藏人驱逐多格拉人一事因此也必须通过其他西藏军事行为的背景来观察。

然而,由于害怕英国人,拉萨政府继续加强清政权的保护假象。1830年,西藏人因发现一个带着英文书信和地理情报笔记本的克什米尔代理商阿赫马德·阿里而感到惊慌,这个人承认他是为印度政府来刺探情报的。此外,印度政府在1820年击败缅甸人时,强取了缅甸人在阿萨姆的有争议的“权利”,其中包括与阿萨姆平原和西藏边界地方的部落之间一系列模糊不清的关系。1835年英国曾迫使拉萨的藩属锡金割让大吉岭,1841年他们开始吞并阿萨姆平原,但西藏的另一个藩属不丹声称阿萨姆应该归它所有。1844年,英国人迫使沿不丹东部边界的西藏达旺地区的首领们放弃对卡里阿普拉沼泽地的权利,而他们每年则取得5000卢比的补偿作为代价。其中只有500卢比交给达旺寺院(哲蚌寺的一所附属寺院),其余部分都送往拉萨的哲蚌寺。换句话说,英国人承认他们是侵犯了拉萨的领地,从那时起直到1888年,当英国人完成了对阿萨姆—西藏边境部落的吞并以后,他们继续在门隅、珞瑜及下察隅等地蚕食西藏领土。由于拉萨和不丹的政府都怀疑锡金国王是英国人的爪牙,拉萨撤销了他在西藏领土上的若干传统的放牧权利,不丹人试图暗杀他。

在这样一种气氛中,拉萨政府的官员们需要促使清政权作出有力的姿态就不足为奇了;因此,当1844年噶厦以及甘丹寺、哲蚌寺和班禅喇嘛联合起来发起一场反对摄政策满林的政变时,这几方就要求北京干预。皇帝派遣因在鸦片战争中搞所谓“两面派”而被充军的琦善前去处理,当琦善到拉萨时,对摄政以拷问相威胁,除非他承认滥用权力。策满林从1819年起摄政,谣传说曾连续谋害了他照管下的三个达赖喇嘛。在琦善建议下,北京将摄政充军到满洲,但是拉萨的形势是一触即发,因为民众意识到清朝控制的软弱无能,对北京干涉和处理达赖喇嘛政府首脑一事深为不安。策满林出身的色拉寺的僧侣们拿起武器反对清朝当局,痛打他们在摄政房子里发现的两个噶厦成员,并释放了囚禁中被罢黜的摄政。可是,摄政自信在北京能为自己辩白,就告诉他的支持者返回他们的寺院,但在北京他没有能证明自己有理而被流放到黑龙江。至少在表面上,“帝国的权威仍是不得抗拒的,每个人必须对它服从。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当琦善试图惩罚色拉寺的僧侣时,西藏政府立刻把此案从他手里拿了过去;在康区的一场辩论进一步证明了清朝在西藏的权威的表面性。1844年,察雅(乍丫)的两个孪生活佛拒绝服从西藏第三大城察木多(昌都)的帕巴拉活佛的权威。争吵在1846年演变成严重的武装冲突,察木多活佛向清朝请求帮助,但在各地区首领中激起了反清情绪,其中一个首领由于对北京卷入拉萨的政变感到不满,拒绝为前往西藏的清朝换防军队提供搬运夫役。只是当拉萨提高了察雅喇嘛的地位后才使争吵停止,这就重新肯定了西藏人的权威,而且在实际上,奖励了康区反清示威者的那些象征性的领袖人物。[96]

1846年英国对西藏隔绝状态重新施加压力。英国制服了锡克人,使古拉布·辛格成为查谟和克什米尔的大王,并承认他对拉达克的所有权,它行文给拉萨的办事大臣宣布英国对多格拉王国的宗主权(特别是对拉达克披巾羊毛的垄断权),鼓励印度—西藏贸易,要求组成联合的多格拉—英国—清朝边界委员会来确定拉达克—西藏的边界。信的内容还通过香港直接告知清政府。可是西藏政府不打算让清朝与英国联系,自己也不想在此活动中碰运气。当拉萨在1846年从西藏驱逐遣使会的教士噶哔和古伯察时,它不准让他们取道印度离境。英国的边界委员在1847年勘探了边境地区,但是清朝的边界委员一直没有到来。

此外,拉萨有意坚持1842年的多格拉—西藏条约把西藏政府的贸易限制在拉达克一线,以免和英属印度发生纠缠。这在最初能使古拉布·辛格为自己保留大部分披巾用羊毛,但是他的“灾难性的捐税”和他的官员们的瞎指挥,几乎在1849年使克什米尔的纺织业陷于停顿。事实上,有如此多的披巾工人开始离开克什米尔,致使多格拉政府在1851年发布命令禁止他们移往国外。结果,虽则多格拉政府阻住了叶尔羌的“上好的”“土鲁番”羊毛流入印度,但是羌塘的西藏披巾羊毛开始再一次供应生活在这一英国领土上的织工。[97]

从菩提亚人的观点看来,拉萨仍然保有特殊地位。西藏政府每年给锡金王一笔谷物、盐和茶的津贴,以补偿他在1849年因抵制英国侵略所造成的损失;1853年,西藏官员和拉达克官员们再次确定了拉达克在西藏的贸易垄断权,并且缔结了加强列城进贡使团和拉萨贸易使团每年交易的正式协定。不丹虽然是一个有独立对外关系的完全主权国家,也每年派贡使到拉萨去。[98]在门隅、珞瑜和下察隅,效忠于拉萨和效忠于英国当局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在菩提亚人心目中仍是模糊不清的。虽然英国人已发觉他们的佛教山地诸国对双方都表示忠诚,但宗教的和世俗的义务是如此紧密相连,除非他们直接同北京和拉萨就此事进行谈判,就几乎无法把这些义务弄清楚。

由于哲蚌寺和达旺主要头人之间的争端,英国与西藏的直接谈判在拉萨的倡议下事实上确已进行,因为达旺主要头人在1852年没有将卡里阿普拉沼泽地的赔偿中应给哲蚌寺的一份送给它,并且逃进了英国人境内。当拉萨派遣一支军队到印度边境时,英国同意每年送偿金给西藏,西藏则应以赦免叛变的头人作为交换。但是英国人没有能将1853年的谈判扩展到其他问题上,也没有提出要在将来进行其他直接接触,而它和尼泊尔之间的纠纷立即强化了拉萨的孤立隔绝政策。

在1840年、1842年和1846年,尼泊尔曾请求北京给予支持以反对英国,但是北京执行的是它的“一视同仁”政策;所以当1846年拉纳(昆瓦尔)家族的忠格·巴哈杜尔夺取了政权,他便转而采取亲英的政策,甚至撤销了1847年尼泊尔每五年一次派往北京的贡使。然而在1852年他恢复了进贡使团,这个使团带到中国的鸦片差不多价值30万卢比,享受外交特权的免税待遇。在使团于1854年转回加德满都时,带回了太平军起义的新闻,忠格·巴哈杜尔认为加强尼泊尔在西藏的特权的时机已经到来(更有利的是因为英国正专心致力于克里米亚战争)。在向北京提供反对太平军起义的军事援助遭到拒绝之后,尼泊尔于1855年侵入西藏,它的异想天开的借口是要从西藏人那里得到尼泊尔为准备援助清朝的军队而花费的费用。忠格·巴哈杜尔还责备西藏人破坏尼泊尔人的贸易权利,并提出了一系列过分的要求。没有清朝援助的西藏人进行反击,战斗陷于僵持的困境。1856年缔结了结束战争的塔帕塔利条约,它无疑和1835年的中国—浩罕协定很相似,它规定:免除关税;在拉萨驻扎一位有治外法权的尼泊尔官员;特别是在尼泊尔人和所有其他居住在西藏的外国人之间发生争执时有裁决权。尼泊尔人可以和西藏妇女结婚。与六城地区的察尔虎特人一样,这样的婚生男孩被认为是尼泊尔人,女孩则被认为是西藏人。拉萨同意每年付给尼泊尔贡赋1万卢比。

西藏和多格拉人签订的条约已经有损于清朝的威望,但西藏—尼泊尔条约则使北京感到加倍丢了脸。在尼泊尔人的声明中可以看到关于和平问题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他们说加德满都只和西藏人争吵,尼泊尔并不想反对清朝。但是条约中的称谓敬语把尼泊尔王和清朝皇帝放在“平起平坐的地位”。为了挽回清帝的面子,原文被修改成为他将“像过去一样受到尊敬(或尊重)”。又对条约措辞作了进一步修改,将尼泊尔为西藏防御提供军事援助的“义务”限制在西藏受到除中国皇帝之外其他统治者的军队侵略时才适用,然后驻藏大臣才在条约上盖了印。但是北京指令这位驻藏大臣对条约的不敬之词假装痴聋,以免有损“国体”。[99]

西藏人再一次孤立无援地保卫自己的领土,但是,尽管清朝在这一过程中陷于某种困境,由于西藏人害怕英国人和尼泊尔人,他们还是继续向北京当局表示忠诚的。1861年,拉萨加强了继续托庇于清帝国的决心,因为在那一年英国侵略锡金,强迫签订了英国—锡金的通朗条约,使这个国家成为英国的保护国。但是无论拉萨或北京都没有承认这个条约,在英国军队撤退后,锡金统治者继续从拉萨接受封赏。[100]

在1862年,拉达克、锡金和不丹仍然是西藏的藩属,但是从喜马拉雅山的另一边看来,不丹是独立的,拉达克和锡金由于条约规定是英属印度的属国。拉萨是清朝的一个藩属,但也向尼泊尔进贡。尼泊尔是清朝的属国,但在政治上与印度政府联盟。在内部,西藏是安定的。青海湖的骚乱已在1854年被镇压下去。昌都地区一场把波密统治者牵连进去的严重混乱,已在1859年被制止。西藏的作家和画家断绝了外界影响而单纯地仍按自己的传统进行工作,继续从事各种形式的文学、哲学注释、校勘学和宗教画。但在这些作品中很少有新鲜的或革新的内容。唯一值得注意的新成分是从中国本部来的,因为在19世纪汉族文化的影响增加了,并在西藏的图画、室内装饰、服装和烹饪中反映了出来。但是即使在这里,汉族文化的输入成分只是影响了西藏的上层阶级。[101]对于最普通的平民来说,中国本部仍是遥远的地方。

即使在它的全盛期,清朝在西藏的力量也绝未占压倒的优势。在19世纪60年代,西藏人出于自身的原因仍然宁愿加强清帝国的象征性权威,并使它看起来好像是名实相符的。

在19世纪开始的前六七十年中,清朝上述三个藩属的历史彼此之间大异其趣。蒙古地区在清朝统治下衰落了,但保持着安定。新疆虽然境遇较好,然而有叛乱。西藏的内部生活基本上仍未受清朝权力的影响。造成这些差异的根源在于这些地区的自然特征以及满洲人在合并它们时本来目的的不同。

在蒙古地区,清朝的目标就是古代中国人的目的,即改造游牧民,使他们不能威胁中国。在这方面,满洲人是成功的,但是蒙古人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从满洲地区到准噶尔地区的蒙族人口都减少了,牲畜和领土也减少了。

在新疆,满洲人只要求相安无事以及对清帝形式上的恭顺。但这些是不可能达到的,因为东突厥斯坦人是一个远伸到四面八方的广大伊斯兰文明的成员,而中国对这些地方全然没有影响。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向清帝国的基础——皇帝的最高权威——挑战。清帝不是一个喇嘛教徒,却能做喇嘛教的合法保护人而进行统治;但他不相信伊斯兰教,就不能在穆斯林世界起这种作用了。好几个世纪以来六城地区一直是“伊斯兰之家”。它的居民负有进行圣战的义务。由一个非伊斯兰教信仰者来进行统治,只能暂时地被接受。接壤而非中国军力所及的浩罕,甚至对短暂的和平相处也是一个障碍。为了它自己的商业利益,浩罕汗国使喀什噶尔保持一种连续动荡不安的局势。虽然张格尔的圣战有大量自发的造反成分,但直到19世纪60年代以前,其他大多数骚乱基本上都是发端于浩罕。加之,六城地区的传统领袖都是穆斯林。北京没有能够如同团结达赖喇嘛和蒙古诸汗那样将他们并入清朝的体制。玛赫杜姆家族出没在帝国的边境。即使作为纳赫什班迪苏菲派来说,他们的教义也是主张采取有力行动的。与此同时,别处的纳赫什班迪教团的领袖们也在从事圣战,例如反对锡克人和印度的英国人,在高加索反对俄国人;而且他们在马来亚、印度尼西亚、奥斯曼帝国、西部中亚和阿富汗斯坦正迅速扩大政治影响。

在西藏,清帝的愿望是使自己成为黄教(蒙古人也属于黄教)的保护人。西藏人对此是欣然从命的,因为在佛教徒看来,保护人是从属于僧侣团体的,这样一来,每一边都可以把自己看成高于对方。和蒙古或新疆不同,西藏有它自己本地的中央政府。西藏的军事力量没有对中国构成威胁;因此满洲人并未采取行动去削弱达赖喇嘛统治他的宗教国家的权力。正好相反,他们加强他的权力。在整个19世纪达赖喇嘛政府的力量增加了,北京支持拉萨去努力排斥外国影响和保持西藏与世隔绝的状态。

物质利益在三个藩属的政治行为中只起很小的作用。虽然真正受苦难的蒙古人也像东突厥斯坦人那样生活在异族统治之下(他们只能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此),但他们仍在等待运转时来。六城地区的穆斯林是滋事之辈,但他们的叛乱似乎并不是由于任何相应的经济衰落造成的。西藏的商业经济和寺院在清朝统治下明显地繁荣,但是没有什么根据认为这是拉萨政府要坚定地依附清帝国的主要原因。

尽管清朝在亚洲腹地的权威是表面的,但对于保证来自中国本部的不断增加的汉族移民——他们移住在内蒙、整个新疆及西藏东部边缘——的安全来说,仍是足够强大的。从整体来看,尽管有叛乱和欧洲人的侵略,以及满洲人的命运日益不济,但从18世纪90年代到19世纪60年代这段时间仍是清帝国力量的伟大时期。

陈高华 译)

* * *

[1]舒尔曼:《达赖喇嘛史》,第345—346页。

[2]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43页。

[3]那桑巴尔吉日等编:《18世纪至20世纪初的人民申诉书》,见拉西顿杜格的英译本。

[4]见那扎格多尔济《满洲统治时期的喀尔喀简史》,第215—223页;《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史》卷2,第256—261页。

[5]《满洲统治时期喀尔喀简史》,第223—236页;《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史》卷2,第261—270页;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79—183页。

[6]纳扎格多尔济:《蒙古封建主义的经济基础》,第272—276页。

[7]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56—157页。

[8]米哈伊洛夫:《蒙古文学遗产》,第74页;海希格:《蒙古人及其伟大时代的佚文》,第247页;海希格:《蒙古文学史》卷1,第63、215—217页。

[9]海希格:《蒙古文学史》卷1,第278—290、307—323页。

[10]谢别迪尔尼科夫:《蒙古建筑学》,第86页;马伊达尔:《蒙古的建筑学与城市建筑》,第8页。

[11]《西域置行省议》,见王佩诤编《龚自珍全集》卷1,第105—111页;以及《罢东南蕃舶议》(原文已佚,见王佩诤上引书,卷2,第643页)。

[12]《喀什噶尔状况》,苏辛编(1827年),引自瓦里哈诺夫《全集》卷3,第426页。

[13]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4.48(1835年12月),第660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19、647页。

[14]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3页。叶尔羌人玛哈木·阿明说有12000人,见戴维斯编《英属印度西北边境诸国贸易和资源的报告》,第363页。

[15]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 阗 纪要》,第660页。但需参照玛哈木·阿明的“口头消息”,见戴维斯编《印度报告》,第334、342页。

[16]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3页。

[17]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3页;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0页(说汗有“大约八千匹马”)。沃森:《中亚浩罕的乌兹别克地区纪要》,《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3.32(1834年8月),第375页;沃森:《浩罕的乌兹别克人及其二子前往麦加朝圣记》,《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3.32(1834年8月),第381页。和罕迪:《沙勃鲁希史》,班图索夫编,第115页。作者将张格尔和他的儿子布素鲁汗混淆了,日期也不正确,但是所述事实是可以清楚辨认的。参见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3页。

[18]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0页说张格尔强行攻取了该城寨。

[19]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63—365页。

[20]沃森:《中国鞑 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说,他称之为库拉塔克“部”的黑山派是卡达里斯人,伊萨克和卓(他准确无误地以此名称呼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是他们的首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不是玛赫杜姆·依·阿扎姆的父系后裔。双重关系当然也有可能,但沃森似乎可能将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和哈迪里亚派两者同黑山派相混淆了,这是他的名字伊萨克(Ishāq)一字造成的。

[21]沃森:《中国鞑 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玛哈木·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2页。

[22]阿尔德:《1865—1895年英属印度的北部边境》,第31页;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3页。

[23]彼得奇:《1728—1959年西藏的贵族和政府》,第145、162—163页。

[24]魏源:《圣武记》卷4,第57页;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7页。

[25]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

[26]库兹涅佐夫:《19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26—127页;弗莱彻:《1368—1884年的中国和中亚》,见费正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21—222、366页注[111]及[112]。

[27]沃森:《乌孜别克地区纪要》,第376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3,第426页。

[28]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8页。《大清宣宗实录》卷183,第18页(1831年3月2日)。

[29]和罕迪:《沙勃鲁希史》,第117页。

[30]《大清宣宗实录》卷179,第17—19页(1830年12月20日);佐口透:《18至19世纪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477页;参见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9页。

[31]沃森:《乌兹别克地区纪要》,第374、376页;《大清宣宗实录》卷184,第38页(1831年4月5日)。

[32]《大清宣宗实录》卷283,第2页(1836年6月14日)。他死的时间被记为阴历六月。由于《实录》记叙条目的时间是阴历五月,故他死的时间不可能是道光十六年(1836年)。参看佐口透《社会史研究》,第408页,这里也说是1836年。

[33]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10页。

[34]关于这个名字,见西蒙诺夫等编《苏联乌兹别克科学院东方文献抄本汇编》7.25,第5014号。佐口透把Zuhur ad-Dīn Tājī写作Zohr al-Dīn(《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486—492页),这是不可能的。

[35]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25—326页)声称清朝是要求和平的。沃森在《乌兹别克地区纪要》中说,作霍尔敦是作为“从北京派去的使节……谈判和平”的,见第375页。1835年的中国—浩罕协定的轮廓可能是在这一次拟定的。也见《大清宣宗实录》卷195,第12、15—16页(1831年9月28日);卷197,第19页(1831年11月3日)。

[36]《大清宣宗实录》卷199,第18页(1831年11月27日)。

[37]沃森:《乌兹别克地区纪要》,第376页;《大清宣宗实录》卷207,第26页(1832年4月13日);柏尼思:《布哈拉之行》卷2,第378页。

[38]《大清宣宗实录》卷209,第18页(1832年5月11日)。参见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那里的“十二年”显然是“二年”之误。

[39]《大清宣宗实录》卷214,第19页(1832年7月18日);卷215,第2—3页(1832年7月27日);卷260,第15页(1834年12月15日)。

[40]沃森:《乌兹别克纪要》,第375—377页(据说总共有2万名步兵,其中1万名驻在喀什噶尔)。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4—655页。

[41]《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4页;《乌兹别克纪要》,第376页。

[42]《乌兹别克纪要》,第376页。

[43]《大清宣宗实录》卷235,第22页(1833年6月2日);卷238,第4页(1833年7月20日)。

[44]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25页(此书将清朝政策的改变归因于浩罕对哈萨克人和柯勒克孜人控制的扩大);《大清宣宗实录》卷261,第11页(1835年1月1日)。

[45]《大清宣宗实录》卷244,第18—19(1833年11月30日)、39—40页(1833年12月9日);沃森:《乌兹别克纪要》,第375页;沃森:《麦加朝圣记》,第381页。

[46]《大清宣宗实录》卷262,第21(1835年2月15日)、24页(1835年2月16日);也见第27页(1835年2月19日)。

[47]《乌兹别克纪要》,第376页。参见阿赫麦德·沙·纳赫什班迪《旅行记》,他说在叶尔羌和北京之间正常的旅程是“六个月”。

[48]《大清宣宗实录》卷254,第5—6页(1834年8月9日);卷257,第8—10页(1834年10月22日);卷260,第15—16页(1834年12月15日);卷261,第35—36页(1835年1月21日);卷262,第20—23页(1835年2月15日)。

[49]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25页(将特许权的赢得特别归功于爱连拍迪沙),第341、401页;玛哈木·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5页(也提到爱连拍迪沙);参看贝柳《喀什噶尔史》,载福赛思《1873年出使叶尔羌报告》,第185页;还可参看和卓巴哈杜尔汗的报道,见沃森《乌兹别克纪要》,第375页,以及沃森的《朝圣记》,第381页。

[50]《Ta’rikh-i sihgārī》,无名氏手稿,大英博物馆东方8156号(完成于1874年),错误地把权力归于阿卜杜拉·帕沙巴西,第8卷第9章。

[51]库兹涅佐夫:《19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6、9、136—139、174页注[23],这里对俄国过去作家的批评没有考虑到1834—1835年事件。

[52]《大清宣宗实录》卷265,第7页(1835年5月5日)。佐口透:《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495—496页。

[53]皮尔森:《古吉拉特的商人和统治者:对16世纪葡萄牙人的反应》,第17—18页。

[54]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401、680页。

[55]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1页;也见曾问吾的《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12页),他说商人是从安集延城来的;沃森:《中国鞑 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8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57页。但可参阅阿赫麦德·沙的另一种不同的说法,见《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2页。

[56]戴维斯编:《印度报告》附录100,第29页;附录24,第193—196页。穆罕默德·阿明:《东突厥斯坦史》,第346页注。阿赫麦德·沙:《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1页。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47页。

[57]《大清宣宗实录》卷267,第19—20页(1835年7月16日);卷283,第2页(1836年6月14日);卷291,第25—27页(1836年12月23日);卷292,第3—5页(1837年1月9日)。纳里夫金:《浩罕王国史》,第164页。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12页注,第326—334、345—348页。他的报道和清朝有关色勒库尔首领们的编年资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58]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222—223页;《大清宣宗实录》卷330,第29—30页(1840年3月2日)。

[59]《大清宣宗实录》卷293,第23—24页(1837年3月2日);卷298,第31—32页(1837年7月30日);卷301,第8—9页(1837年8月5日)。沃森:《乌兹别克地区纪要》,第375页。参看沃森《麦加朝圣记》,第381页。

[60]在费正清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中的早期条约制度》(载他编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60页)中也清楚地谈道:“最惠国条款发端于清帝国想对所有非中国人显示一种高于他们的一视同仁的愿望。”

[61]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卷1,中译本,第337页。

[62]阿瑟·韦利:《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第185页。马木留克人有类似情况,参见戴维·阿亚伦《马木留克王国的火药与火药武器:对中世纪社会的一个挑战》。

[63]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2页。

[64]库兹涅佐夫:《19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79—80页。

[65]曹振镛编:《钦定平安回疆剿擒逆裔方略》卷38,第22页;库兹涅佐夫:《19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49页。

[66]《大清宣宗实录》卷419,第19页(1845年8月20日)。戴维斯:《印度报告》,附录24,第191页;穆罕默德·阿明所述,第339页。

[67]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415页;卷3,第152页。《大清宣宗实录》,卷417,第2(1845年6月6日)、12—13(1845年6月13日)、21页(1845年6月25日);卷432,第22—23页(1846年9月17日)。

[68]《大清宣宗实录》卷428,第19页(1846年5月18日);卷432,第8—10页(1846年9月1日);卷433,第17—18页(1846年10月13日);卷434,第5页(1846年10月26日);卷436,第17—18页(1847年1月9日)。

[69]瓦里哈诺夫:《全集》卷3,第152页。

[70]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47—348页。《大清宣宗实录》卷451,第20页(1848年2月29日);卷453,第7页(1848年4月9日)。

[71]穆罕默德·阿明所述(有些歪曲),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9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5、670页;阿赫麦姆·沙:《旅行记》,第349页。

[72]戴维斯:《印度报告》,第66—67、69、190—192页;坎宁汉:《从自然、统计和历史角度看拉达克》,第245、253页;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48—349页。

[73]戴维斯:《印度报告》,第69、88、193—196页。

[74]陈庆隆:《从1828年暴动到阿古柏时期的新疆史》,第39—40页。陈在这篇博士论文中所写的日期(1854年8月30日)系1854年10月21日之误。奕等编:《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1896年序,卷1,第11页),以及《大清文宗实录》卷228,第22页(1857年7月16日)。

[75]佐口透在《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516页)中把玉散霍卓依善(Yu—san Huo—cho I—han)转写成“Yusan? Khwāja I-shan”。这个名字的第一部分表示üsän,显然是Husayn的突厥化,这可以从基比洛夫和宗伐佐所编《维吾尔文—俄文字典》(第287页)得到证实。《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卷1,第3页。

[76]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50页;《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卷4,第13页。喀西达关于倭里汗入侵的报道,见罗斯编译《喀什噶尔的三份突厥文手稿》,第7、14页;羽田明:《倭里汗之乱的一件史料》,载《冢本博士纪念论集》,第65页。

[77]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1页注3;赫尔曼·封·什拉琴威特—萨孔伦斯基:《印度和亚洲高原旅行记》卷4,第282页。

[78]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15页。这个数字似乎高了一些。

[79]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5页;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31页。

[80]《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卷10,第24页。《大清文宗实录》卷267,第5页(1858年11月18日);卷247,第13页(1858年4月16日)。

[81]瓦里哈诺夫:《全集》卷1,第394、602页;卷2,第343—344、369页。《乌兹别克社会主义共和国史》卷1,第662页。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9、351页。

[82]沃森:《乌兹别克纪要》,第375页。

[83]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52页(Abdul Kâim [‘Abdal-Qā’im]必然是‘Abd al-kārīm之误。Qā’im不是真主的99个名字中的一个。清朝的资料是阿布都剀里木A-pu-tu-k’ai-li-mu)。参看佐口透《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525—526页。佐口透的叙述是以清朝资料为依据的。

[84]克什米尔地区出产的披巾特别著名,它是用西藏和拉达克东部高山地区山羊的下腹部细毛制成的,三个织工编织一条普通披巾需时三个月,贵重的披巾需一年多时间。18世纪时,克什米尔披巾行销印度、中亚、俄国、伊朗等地。19世纪中叶,远销欧洲国家。——译者

[85]莫拉爵士的密信,引自拉姆《1767—1905年通往拉萨之路》,第51页注2。

[86]罗斯:《尼泊尔:求生存的战略》,第89—94页。

[87]拉姆:《1767—1905年通向拉萨之路》,第62页。

[88]《大清宣宗实录》卷34译为“木尔齐喇普”。——译者

[89]沃森:《中国鞑 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8页。

[90]穆尔克罗夫特:《在印度斯坦喜马拉雅山诸邦及旁遮普等地的旅行记》卷1,第47—50页;黎吉生:《西藏简史》,第72页;拉姆:《1767—1905年通往拉萨之路》,第39页,特别是注2;库兹涅佐夫:《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75页注28。参阅戴布斯《中国突厥斯坦的发现与探险史》,第31页,他无批判地遵循古伯察的主张;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203—212页,他论证穆尔克罗夫特在十余年后死于西藏之说不可信。

[91]穆尔克罗夫特:《旅行记》卷2,第164页。

[92]即冈底斯山附近的玛法木错湖。——译者

[93]Sohan Lāl Sūrī,‘Umdat at—tawārīkh,引自B.S.辛格《查谟之狐》,第28页;也见第204页注39。关于征服,见鲍宁《对小西藏的征服》,载《伊斯兰世界杂志》卷11,第6号(1910年6月),第207—231页。

[94]参见胡希旺特·辛格《锡克人历史》卷1,第279页;卷2,第21页。他提出克什米尔织工的困难和锡克人的积极性是多格拉人扩张的原因。

[95]施拉姆:《甘藏边界的土族》第三部分。文殊师利呼图克图=东科尔寺呼图克图=察罕诺们汗。

[96]彼得奇:《西藏的贵族和政府》,第4页;夏格巴:《西藏政治史》,第180页;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332—342页;舒尔曼:《达赖喇嘛史》,第354页。

[97]B.S.辛格:《查谟之狐》,第160页;戴维斯:《印度报告》,第52页。

[98]拉姆:《近代不丹》,第52页。

[99]罗斯:《尼泊尔:生存的战略》,第115、117页。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329页。

[100]拉姆:《中印边境争议的渊源》,第24页。

[101]斯内尔格罗夫、黎吉生:《西藏文化史》,第230—2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