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家伙

巴黎有个孩子,而森林有只小鸟;鸟儿叫麻雀;孩子叫流浪儿。

这两个概念,一个包含整个大火炉,另一个包含整个黎明;这两种概念结合起来,相撞产生火花,就是巴黎和童年;从中迸发出一个小人儿。普劳图斯[1]说成是“小家伙”。

这个小家伙十分快乐。他不是天天都吃得上饭,只要他愿意,他每天晚上都去看戏。他身上没有衬衫,脚上没有鞋,头上没有屋顶。他像空中的苍蝇,一样东西都没有。他在七至十三岁之间,结伙为生,逛街头,睡露天,穿一条他父亲的旧长裤,垂到比他鞋跟还低,一顶旧帽子,也不知是另外哪个父亲的,盖到耳朵下面,只有一条黄色布背带,他跑跑颠颠,到处窥探,寻找,消磨时间,烟斗抽得积满烟炱,满口脏话,出入酒馆,结识盗贼,对妓女用亲昵称呼,讲切口,唱淫秽曲子,心里没有一点坏主意。他在心灵里有一颗珍珠,天真无邪,而珍珠不会在烂泥里融化。只要是孩子,天主就希望他是天真无邪的。

如果有人问这个大都市:“这是什么?”它会回答:“这是我的孩子。”

二、他的一些特点

巴黎的流浪儿,是女巨人生的小矮子。

根本不用夸张,这个阳沟边的可爱小孩,有时有一件衬衫,但他只有一件;他有时有鞋,但决没有鞋底;他有时有住所,他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在那里能找到他的母亲;但他更喜欢街头,因为在那里找到自由。他有自己的游戏,自己的诡计,对有产者的仇恨是诡计的基础;他有自己的隐喻;死叫做“吃蒲公英的根”;他有自己的职业,给马车引路,放下车踏板,在大雨中收过街费,他称为“过艺术桥费”,宣读当局对法国人民有利的讲话,抠铺路石之间的缝隙;他有自己的货币,是大街上捡来的各种各样小铜片。这种古怪的货币,取名“破布片”,在这群流浪儿中流通,有不变的面值。

最后,他有自己的动物,在各个角落用心观察;圣体虫、骷髅头蚜虫、盲蛛、“鬼虫”,这是扭动有角双尾来吓人的黑色昆虫。他有自己的神奇怪物,这种怪物肚下有鳞片,不是蜥蜴,背上长癞,又不是癞蛤蟆,栖在旧石灰窟和干涸的排污水渗井的洞穴里,黑色,毛茸茸的,粘乎乎的,爬行,时而很慢,时而很快,不会叫,但瞧着人,非常可怕,令人不敢细看;他管这种怪物叫“聋子”。在石头缝里找聋子,这是一种可怕的乐趣。另一种乐趣是突然掀起一块铺路石,寻找鼠妇。巴黎的每个地区,都能找到有趣的东西,以此闻名。于苏林工地有球螋,先贤祠有蜈蚣,练兵场的壕沟有蝌蚪。

至于词汇,这个孩子比得上塔莱朗。他同样厚颜无耻,不过更为正直。他具有出人意料的快活性情;他用狂笑让店铺老板惊愕。他能从喜剧愉快地转到闹剧。

一队送葬行列经过。送葬的人中有一个医生。“啊,”一个流浪儿叫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医生亲自送走自己的大作?”

在人群中有另一个人。一个庄重的人,戴着眼镜和小饰物,愤怒地回过身来:“流氓,你摸了我妻子的‘腰’。”

“我吗,先生,搜我身吧。”

三、他讨人喜欢

晚上,这个小家伙由于总有办法弄到几个苏,便走进戏院。穿过这道神奇的门坎,他便摇身一变;他本是流浪儿,却变成了顽童。剧院是一种底朝天翻过来的船。顽童就挤在舱底。顽童之于流浪儿,就等于飞蛾之于蛹;同样是飞翔的动物。他呆在那里,高兴得光彩焕发,充满热烈和欢快的劲头,像鼓翅一样拍着巴掌,以致这个狭窄、臭烘烘、幽暗、肮脏、不卫生、丑陋、令人生厌的底舱,称得上天堂。

把无用的东西送给一个人,再去掉必需的东西,就能得到一个流浪儿。

流浪儿不是没有一点文学感觉。我们十分遗憾地指出,他倾向于对古典毫无兴趣。他的本性很少学院趣味。举例来说,马尔斯小姐在这群吵吵闹闹的小观众中的名声,受到了辛辣的讽刺。流浪儿管她叫“缪什”小姐。

这孩子闹闹嚷嚷,嘲笑,戏弄,打架,衣服皱巴巴的像个孩子,不修边幅像个哲学家,在阴沟里钓鱼,在脏地方打猎,在垃圾中找到乐趣,兴致勃勃地在十字街头搜索,冷嘲热讽,吹哨唱歌,喝彩谩骂,用下流小曲来冲淡宗教颂歌,从哀悼经到脏里巴几,各种节奏都能唱,不用寻找就能找到,知道他不知道的东西,刚毅到扒窃,狂热到明智,满怀热情到追逐脏话,蹲在奥林匹斯山上,在粪堆里打滚,出门时满身星星。巴黎的流浪儿,这是小拉伯雷。

他不满意自己的裤子,除非有个表袋。

他很少惊讶,更少害怕,哼小曲嘲笑迷信,戳穿夸大,嘲弄神秘,对幽灵伸舌头,贬低高跷,挖苦惊人的夸大。并非他缺乏诗意;远非如此;而是他以滑稽的幻景代替庄严的景象。如果阿达马斯托出现在他面前,流浪儿会说:“瞧!吓唬孩子的妖怪!”

四、他可能有用

巴黎以闲逛的人开始,以流浪儿结束,这两种人任何别的城市都不可能拥有;前者是满足于观看的被动接受,后者是无穷的主动性;一是普吕多姆,一是福伊乌。[2]惟有巴黎在自然发展史中有这种人物。整个君主制包容在闲逛的人中。整个无政府主义包容在流浪儿中。

巴黎郊区这种脸色苍白的孩子,在苦难中生活、发展、结果并“完结”,面对社会现实和人间事物,这是个会思索的目睹者。他以为自己无忧无虑;其实不是。他观看,准备嘲弄;对别的事也这样。不管你是谁,叫偏见也好,恶习也好,无耻也好,压迫也好,不公也好,专制也好,不义也好,暴虐也好,小心愣头愣脑的流浪儿。

这小家伙会长大的。

他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随便什么烂泥。一把烂泥,吹一口气,这就是亚当。只要有神祇经过。神祇总要掠过流浪儿身上。命运青睐这个小家伙。命运这个词意思有点指幸运。这个用普通泥土捏出来的小人儿,无知无识,好惊奇,平凡,低微,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傻瓜呢?等等看,currit rota,[3]巴黎精神,这个以偶然创造孩子,以命运创造成人的魔鬼,与拉丁的陶工不同,能把瓦罐变成双耳尖底瓮。

五、他的边界

流浪儿喜欢城市,也喜欢偏僻,身上有智者成分。像伏斯库斯一样,是Urbis amator[4];也像弗拉库斯一样,是ruris amator[5]。

边走边思索,也就是闲庭信步,对哲学家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特别是在某些大城市,尤其巴黎周围的郊野,由两种景物构成,有点混杂,相当丑陋,但很古怪。观察郊区,就是观察两栖类。树木终止,屋顶开始,草地结束,石子路开始,田垅结束,店铺开始,车辙结束,激情开始,天籁结束,人声开始;异乎寻常的兴趣由此而来。

因此,在这种索然寡味,行人永远冠以“忧郁”这个形容词的地方,思索者表面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笔者曾经在巴黎的城门口长时间漫步,对他来说,这是他深入思索的源泉。这平坦的草地,这铺石子的小径,这白垩土,这泥灰石,这石膏,这荒地和休耕地的单调和高低不平,突然看到尽头菜农种植的时鲜蔬菜,这种荒野和市井的混合,这大片的荒僻之地,军营的鼓声阵阵,演习打仗,白天是荒僻的隐居地,夜晚是杀人越货的地方,在风中旋转的笨拙的磨坊风车,采石场的开采轮子,坟场角上的农舍,幽暗的高墙方方正正地切断浴满阳光、蝴蝶纷飞的无边空地,具有神秘的魅力,这一切都吸引着笔者。

世上几乎没有人了解这奇特的地方:冰库、小排水沟城门、格雷奈尔弹痕累累的墙壁、帕纳斯山、狼沟、马尔纳河畔的奥比埃、蒙苏里、伊索瓦坟场、沙蒂荣平台,那里有一个采光的旧采石场,如今用来种植蘑菇,齐地面有一块朽木板翻门封住口子。罗马的郊野是一种构思,巴黎的郊区是另一种构思;在平野上只看到田地、房子或树木,那只是停留在表面;事物的各种面貌都体现了天主的思想。平原和城市接壤的地方,总是沾染上无以名之的沁人心脾的忧愁。大自然和人类同时对你说话。地方特色呈现出来。

我们的郊野,可以称之为巴黎的苦难边缘;谁像我们一样,在那里的荒僻地漫步,就会在最荒芜的地方,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在一道稀疏的篱笆后面,或者在一堵阴森的墙角,看到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面色苍白,满身泥土,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头戴矢车菊花冠,玩着赌博游戏。这是些从穷人家跑出来的孩子。大街是他们自由呼吸的地方;郊区属于他们。他们在那里永远逃学。他们天真地唱着下流的歌曲。他们呆在那里,或者不如说他们生活在那里,远离一切目光,在五月或六月的和煦阳光下,跪在一个小坑周围打弹子球,赌几文钱的输赢,无忧无虑,无拘无束,非常快活;他们一看见您,便想起他们的一种行当,他们要谋生,向您兜售一只装满金龟子的旧羊毛袜或者一束丁香。在巴黎郊区,遇到这些孩子,是一件快事,同时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

有时候,在这些孩子中,有一些小姑娘,——是他们的姐妹吗?——几乎是些少女,瘦削,兴奋,两手晒黑,满脸雀斑,头上插着黑麦穗和虞美人,快乐,粗野,赤脚。有的在麦地里吃樱桃。晚上传来她们的笑声。这些孩子,中午的大太阳晒得他们热烘烘的,或者在暮色中隐约可见,他们长久地吸引着沉思者,这些景象汇入他的遐想。

巴黎,市中心,郊区,周围地区;对这些孩子来说,就是整个大地。他们从来不会冒险出去。他们不能走出巴黎的氛围,就像鱼儿不能离开水一样。对他们而言,离城门两法里的地方,便什么也没有。伊弗里,让蒂,阿格伊,贝尔维尔,奥贝维利埃,梅尼尔蒙唐,舒瓦-勒-罗瓦,比央库,默东,伊西,旺弗,塞弗尔,普托,纳伊,热纳维利埃,柯隆布,罗曼维尔,沙通,阿斯尼埃尔,布吉瓦尔,南泰尔,昂吉安,努瓦齐-勒-塞克,诺让,古尔奈,德朗西,戈奈斯,世界到此为止。

六、一点历史

本书故事发生的时期,几乎是现代了,不像今天这样,每个街口都有一个警察(这是善举,还不到讨论的时候);游荡的孩子充斥巴黎。统计表明,警察巡逻队在没有围墙的空地,在建造中的房子里和桥拱下,平均每年要收容无家可归的二百六十个孩子。他们的一个巢穴,至今还很有名,产生过“阿科尔桥的燕子”。这是最严重的社会灾难的征兆。人的一切罪恶是从孩子的流浪开始的。

不过,巴黎另当别论。尽管上文所述,在一定程度上,认为例外是对的。而在其他大城市里,一个流浪儿童是一个毁了的人,而几乎到处放任自流的孩子,可以说投身于和自暴自弃于不可避免的社会恶习中,这些恶习吞没了他们身上的正直和良心。需要强调的是,巴黎的流浪儿表面上不管多么粗野,多么学坏,内心却几乎原封不动。看来真是神奇,在历次人民革命显示的光明磊落中放射出光彩,巴黎空气就像海水中的盐,能产生某种拒腐蚀性。呼吸巴黎的空气,能保持心灵纯洁。

我们这样说,决不表明每当我们遇到这样一个孩子而不感到揪心;在他们周围,似乎飘荡着家庭四分五裂的断线。现代文明还很不完善,一些家庭家破人亡,不知道子女变成怎样,让亲骨肉流落在大街上。由此他们命途多舛。这类可悲的事有种说法,叫做“扔在巴黎的马路上”。

顺便说说,抛弃儿女在旧王朝并不禁止。下层地区有些吉卜赛人和波希米亚人的风习,适合上层和有权有势的人。仇视下层人民的孩子教育,是一种信条。何必“半受教育”呢?口号如此。然而,流浪儿童是无知识儿童的必然结果。

再说,王朝有时需要儿童,于是到街上去搜罗。

不必追溯得太远,在路易十四治下,国王有理由想建立一支舰队。想法是好的。但要看方法。帆船是风的玩偶,必要时还得牵引,如果没有桨或蒸气为动力,随意航行,那就用不着舰队;以往双桅战船之于海军,等于今日轮船的作用。因此,必须造双桅战船;但是双桅战船要靠桨手划船;所以必须用苦役犯。柯尔贝让各省总督和法院判决尽可能多的苦役犯。司法官员大献殷勤。一个人面对宗教仪式行列还戴着帽子,就是胡格诺教徒的态度;要把他送去划船。要是在街上遇到一个孩子,只要他是十五岁,没有住宿的地方,就要送他去划船。盛世要严治啊。

在路易十五治下,巴黎街头看不到孩子了;警察拉走他们,不知用什么神秘的方法。大家惊恐地窃窃私语,关于国王洗红水浴有骇人听闻的推测。巴尔比埃[6]如实地谈到这些事。有时,缺少孩子,军警就抓有父亲的孩子。悲痛欲绝的父亲冲向军警。这种情况下,法院加以干预,判处绞刑。判处谁?军警吗?不。是父亲。

七、在印度的等级中,也许有流浪儿的一席之地

巴黎的流浪儿几乎构成一个阶层。可以说,哪个阶层也不要。

流浪儿这个词,直到一八三四年才第一次印成文字,从民间语言进入文学语言。在一本题为《克洛德·格》[7]的小册子中,这个词出现了。引起了轰动。这个词得到认可。

流浪儿之间获得声望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我们认识并有过交往的流浪儿中,有一个极受尊敬和赞赏,因为他见到一个人从圣母院的塔楼顶上摔下来;另一个是因为成功地钻进残老军人院的后院,那里暂时存放圆顶下的塑像,他从塑像身上“抠”下一点铅;第三个是因为见到一辆驿车翻车,另外还有一个是因为“认识”一个士兵,他差一点打瞎一个市民的眼睛。

这就是为什么巴黎的流浪儿爱感叹,而庸夫俗子并不理解,却讥笑这种深沉的叹声:“老天啊!我真倒霉!真想不到,我还没有见过有人从六楼摔下来!”(“我真”说成“我怎”;“六楼”说成“六头”。)

当然,乡下人也用语巧妙:“老爹,您的老婆生病死了;干吗您没有派人请医生呢?”“有什么办法呢,先生,我们这些穷人,我们会自动死去。”如果说乡下人无可奈何的揶揄体现在这句话里,郊区孩子自由思想的无政府观念就表现在另一句话里。一个死囚在囚车上听忏悔师说教,巴黎的孩子嚷了起来:“他在对臭教士讲话。噢!胆小鬼!”

在宗教方面胆大妄为,能提高流浪儿的地位。不信神非常重要。

去看处决犯人是一种职责。大家指点着断头台,笑声四起。他们给断头台起了各种各样的绰号:汤见底,犟脾气,蓝天妈妈(在天上),最后一口,等等。为了不漏看一点,他们爬到墙上,攀上阳台,爬到树上,攀住铁栅,抱住烟囱。流浪儿生来是盖瓦匠,就像生来是水手一样。屋顶同桅杆一样,不会使他害怕。什么节日也比不上格雷夫广场。桑松和蒙泰斯神父是真正尽人皆知的名字。他们向犯人发出嘘声,以示鼓励。他们有时欣赏犯人。流浪儿拉塞奈尔[8]看到可怕的多顿勇敢地死去,说过一句预示未来的话:“我非常嫉妒。”流浪儿不知道伏尔泰,但是知道帕帕瓦纳[9]。他们把“政客”和杀人犯混为一谈。他们对死囚临刑的衣服口口相传。他们知道,托勒龙戴一顶司炉帽,阿弗里尔戴一顶水獭鸭舌帽,卢威尔戴一顶圆帽,德拉波特老头是个秃顶,不戴帽子,卡斯坦面色红润,非常漂亮,博里留着浪漫的山羊胡子,让-马丁保留了他的裤子吊带,勒库菲和他的母亲吵架。“你们别互相埋怨了,”一个流浪儿对他们说。另外一个流浪儿要看德巴克经过,他在人群中太小,看到码头上的路灯,便爬了上去。一个站岗的警察皱起了眉头。“让我爬上去,警察先生,”流浪儿说。为了感动执法官,他添上说:“我不会摔下来。”“我才不管你摔下来呢,”警察回答。

流浪儿中间,一个难忘的事件受到异常的重视。谁割了个深口子,“伤到骨头”,就达到被尊敬的顶点。

拳头并非微不足道的令人尊敬的因素。流浪儿的一句口头禅是:“我可够厉害的,嘿!”左撇子特别令人羡慕。斜白眼是受人尊敬的事。

八、末代国王的隽语

夏天,流浪儿变成了青蛙;晚上,夜幕降临,在奥斯特利兹桥和耶拿桥前,从煤车和洗衣女工的船上,头朝下跳到塞纳河里,不顾廉耻和违反治安法。但警察监视着,于是出现高度戏剧性的场面,有一次引起友好的令人难忘的呼喊;这喊声在一八三〇年十分有名,是流浪儿之间带战略性的警告;像荷马的诗句一样很有节奏,像雅典娜节日埃勒齐斯人的朗诵一样几乎难以描述下来,又像古代女祭司对酒神的欢呼。喊声是这样的:“噢唉,蒂蒂,噢唉!有麻烦啦,有警察啊,小心,快走,从阴沟溜掉!”

有时,这个小鬼——流浪儿这样自称——识字;有时他会写字,他总能乱涂一气。不知通过什么秘密的互教互学,他们很快就掌握各种各样有利于公众的本领:从一八一五年到一八三〇年,流浪儿模仿火鸡的叫声;从一八三〇年到一八四八年,流浪儿在墙上画梨。[10]夏天的一个傍晚,路易-菲力普步行回宫,看到一个小不点的流浪儿,汗流满面,踮起脚来用木炭在纳伊铁栅的一根柱子上画一只巨大的梨;国王继承了亨利四世的好脾气,帮助流浪儿,画完了梨,还给了孩子一枚路易,对他说:“梨也在上面。”流浪儿爱吵闹,喜欢剧烈状态。流浪儿憎恨“本堂神父”。一天,在大学街,有一个小淘气鬼,对着69号的大门,用拇指顶着鼻尖,其余四指摆动,表示轻蔑。“你干吗对这扇门做这个动作?”一个行人问他。孩子回答:“里面有一个本堂神父。”这里确实住着教廷大使。然而,不管流浪儿信奉什么样的伏尔泰主义,如果有机会当唱诗班的孩子,他会接受,而且正儿八经地做弥撒。有两件事可望而不可即,虽渴望不已却等待不到:推翻政府和补好自己的长裤。

流浪儿熟谙所有的巴黎警察,要是遇到了,能说出每张面孔的名字。他能掰着指头数出来。他研究警察的生活习惯,对每个人有特殊的评语。他看警察的心灵,像翻开书来看一样。他会流畅地、不打格愣地告诉您:“这个阴险,这个凶狠,这个高大,这个可笑,”(所有这些词,阴险、凶狠、高大、可笑,在他的嘴里有特殊意义)“这个以为新桥是他的,不许别人在栏杆外面的边沿上散步;那个有个怪癖,爱揪人家的耳朵;等等。”

九、高卢古风

菜市场之子波克兰[11]的作品中,有这类孩子;博马舍[12]的戏剧中也有这类孩子。调皮有着高卢精神的色彩。调皮搀进理智,有时增加力量,如同酒精搀入酒中一样。有时这是缺点。荷马反复地讲,不错;可以说伏尔泰很调皮。卡米尔·德穆兰[13]是郊区人。尚皮奥奈[14]对显灵不屑一顾,他来自巴黎街头,小时候走遍了博维的圣约翰和圣艾蒂安-杜蒙的柱廊;他对圣女热纳维埃芙的圣体盒相当不敬,对圣让维埃[15]的圣瓶发号施令。

巴黎流浪儿尊重人,又爱捉弄人,傲慢无礼。牙齿难看,因为营养不良,胃有病,眼睛美丽,因为有智慧。耶和华在场的话,他单脚跳上通天堂的台阶。他擅长拳术。各种情况下都能成长。他在阳沟中嬉戏,在骚乱中挺身而出,面对枪林弹雨仍然目中无人;既是顽童,又是英雄;像底比斯城的孩子,敢于揪住狮子的皮摇晃;鼓手巴拉[16]是一个巴黎的流浪儿,他喊道:“前进!”恰如《圣经》中的马说:“哇!”一转眼间他从小孩子变成了巨人。

这个出自污泥的孩子也是理想的孩子。请衡量一下从莫里哀到巴拉的智力范围吧。

总之,一言以蔽之,流浪儿因为不幸,就要寻开心。

十、ECCE PARIS,ECCE HOMO[17]

再概括而言,今日的巴黎流浪儿,就像从前罗马的希腊小瘪三,这是额角有旧世界皱纹的平民孩子。

流浪儿是民族的一种雅致,同时是一种病症。必须治疗这种病症。怎么医治?通过智慧。

智慧使人健康。

智慧能照亮人心。

一切社会恩泽都来自科学、文学、艺术和教育。要培养人,要培养人。您启发他们,让他们给您温暖。义务教育这光芒四射的问题,迟早要以绝对真理不可抗拒的威力提出来;于是,在法兰西思维监督下统治国家的人,就要作出这个选择:要法国的儿女,还是要巴黎的流浪儿;要光明中的火焰,还是要黑暗中的鬼火。

流浪儿表现巴黎,巴黎表现世界。

因为巴黎是一个总和。巴黎是人类的天花板。这整座奇异的城市,是逝去的风俗和现存风俗的缩影。谁见过巴黎,谁就以为见到了全部历史的底蕴,以及天宇和其间的星辰的底蕴。巴黎有座卡皮托利山[18],就是市政厅,有座巴特农神庙,就是圣母院,有座阿文蒂诺山,就是圣安东尼郊区,有座阿西纳里恩[19],就是索尔本学院,有座万神庙,就是先贤祠,有条神圣大路,就是意大利人大街,有座风塔,就是舆论;巴黎以取笑代替了罪犯尸体示众场。它的majo[20]名叫自命不凡的人,它的河对岸人叫郊区人,它的阿拉伯搬运工叫菜市场壮工,它的那不勒斯乞丐叫盗贼,它的伦敦时髦青年叫可笑的花花公子。别处的一切全集中在巴黎。杜马赛的卖鱼妇可以回答欧里庇得斯的卖草妇,铁饼运动员弗雅努斯在走钢丝的福里奥左身上再现,[21]士兵特拉蓬蒂戈努斯挽着投弹手瓦德蓬克尔[22]的胳臂,旧货商达马齐普[23]会很高兴呆在巴黎的旧货店,万桑会抓住苏格拉底,就像阿戈拉把狄德罗关进监牢,格里莫·德·拉雷尼埃尔发现了羊脂牛排,就像库尔提卢斯发明了烤刺猬[24],我们看到在星形广场凯旋门的气球下出现了普劳图斯笔下的空中杂技,阿普列乌斯在波西尔遇到的吞剑人[25],是新桥上的吞刀人,拉摩的侄儿和寄生虫库尔库利翁[26]成双作对,埃尔加西莱斯由埃格尔弗伊介绍,会到康巴塞雷斯家作客;罗马四大公子,阿尔塞西马叙斯、弗德罗穆斯、迪亚博卢斯和阿尔吉里普斯[27],乘坐拉巴图的驿车库尔蒂尔驶过来;奥吕-热尔在孔格里奥前面,不会超过沙尔·诺迪埃在波利希奈尔[28]前面停留的时间;马尔通不是母老虎,帕尔达利斯卡[29]决不是一条龙;逗乐的庞托拉布斯,在英国咖啡店嘲弄会享乐的诺芒塔努斯[30],赫尔莫热纳[31]是香榭丽舍的男高音歌唱家,在他周围,乞丐特拉西乌斯装扮成博贝什行乞[32];您在杜依勒里宫被一个讨厌的人揪住衣扣,停下脚步,使您重复两千年前泰斯普里翁的责备:quis properantem me prehendit pallio?[33]苏雷斯纳酒模仿阿尔布酒,德左吉埃的红滚边与巴拉特龙[34]的大礼服相配;拉雪兹神父公墓在夜雨中散发出埃斯吉利公墓那种磷光,五年限期的穷人墓穴与奴隶租用的棺材相抵。

找一下巴黎没有的东西吧。特罗福尼乌斯桶里的东西,没有什么不装在梅斯麦[35]的小木桶里;埃尔加菲拉斯在卡格利奥斯特罗身上复活;婆罗门瓦萨方塔转世为德·圣日耳曼伯爵;圣梅达尔公墓同大马士革乌姆米埃清真寺一样显灵。

巴黎也有个伊索,名叫马约[36],有一个卡妮迪,名叫勒诺尔芒小姐[37]。巴黎和德尔弗[38]一样,在幻景的闪光现实面前惊慌失措;它转动桌子,就像多多纳转动三脚架一样[39]。它让轻佻女工坐上宝座,就像罗马让妓女坐上宝座;总之。如果路易十五比克劳狄[40]更坏,杜巴丽夫人就比梅萨琳好些。巴黎将希腊的裸体、希伯来的脓疮和加斯孔的嘲笑合为一个闻所未闻的典型,这典型生活过,同我们擦肩而过。它把第欧根尼、约伯和帕雅斯[41]糅合起来,用《立宪报》的旧报纸做衣服,穿在一个幽灵身上,形成了肖德鲁克·杜克洛[42]。

虽然普鲁塔克说:“暴君不易老,”但是罗马在苏拉统治下,以及在多米迪安统治下,忍气吞声,在酒里掺水。台伯河是一条忘河,如果相信瓦鲁斯·维比斯库斯有点空泛的赞扬的话:Contra gracchos Tiberim habemus. Bibere Tiberim,id est seditionem oblivisci.[43]巴黎每天喝下一百万公升水,但这并不能阻止时机一到,就要敲响紧急集合鼓,敲响警钟。

除此以外,巴黎是老好人。它毫不在乎地接受一切;在维纳斯美不美方面,并不挑剔;她的臀部美属于霍屯督人[44]一类;只要它笑,它就宽容;丑怪令它高兴,畸形使它开怀,恶习给它消遣;显得滑稽吧,您会成为一个怪人;甚至虚伪,这极端的无耻,并不使它反感;它很有文学感,在霸西勒面前不会捂住鼻子,对达尔杜弗[45]的祈祷并不气愤,就像贺拉斯对普里亚普的“打嗝”并无不快。普天下的面影,在巴黎的侧影中并不缺少。马比尔舞会跳的不是雅尼库卢姆山上的波吕姆尼亚[46]舞,但卖化妆品的女贩,盯住漂亮而轻佻的年轻女人,正像媒婆斯塔菲拉窥视着处女普拉内修姆[47]。战斗城门不是罗马竞技场,但那里的人很凶狠,仿佛恺撒在观看。叙利亚老板娘比萨盖大妈更有风韵,而要是维吉尔常去罗马的小酒店,那么,大卫、巴尔扎克和沙尔莱[48]就会成为巴黎小旅店的座上客。巴黎在统治。天才人物在那里大放光彩,红辫尾小丑兴旺发达。阿多纳伊[49]乘坐十二只车轮的电闪雷鸣战车经过巴黎;西勒诺斯[50]骑着母驴进城。西勒诺斯,请读作朗波诺[51]。

巴黎是宇宙的同义词。巴黎是雅典、罗马、西巴里斯、耶路撒冷、庞丹。[52]所有文明浓缩于此,所有野蛮也浓缩于此。没有断头台,巴黎会很遗憾。

有一点格雷夫广场就是好事。没有这种调料,永恒的节日会成什么模样呢?我们的法律明智地给足配备,而且多亏了法律,断头斧才在狂欢节的最后一天滴血。

十一、嘲笑,统治

巴黎的边界,根本没有。任何城市都不像巴黎那样,既统治,又有时嘲弄所屈服的人。“让你们高兴,雅典人啊!”亚历山大叫道。巴黎不止制订法律,它制造时尚;巴黎不止制造时尚,它制造陈规。只要巴黎愿意,它可以变得愚蠢;有时它要奢侈一下;于是世界同它一样变得愚蠢;随后巴黎醒悟过来,揉一下双眼,说道:“我多么愚蠢啊!”它对着人类的面孔发出哈哈大笑。这样一个城市多么奇妙啊!奇怪的是,这种伟大和这种滑稽成双配对,这种滑稽模仿并不妨碍这种庄严,同一张嘴今天吹末日审判的号角,明天吹葱管笛子!巴黎有一种至上的快活。它的快活是雷霆,它的作弄是权杖。它的风暴有时来自一个鬼脸。它的爆发,它的节日,它的杰作,它的奇迹,它的史诗,达到天涯海角,它的东拉西扯也是这样。它的笑是一个火山口,岩浆溅满全球。它的插科打诨是火花。它把讽刺和理想都强加于各民族;人类文明最高的纪念碑接受它的嘲讽,让它戏弄自己的永恒。它是壮丽的;它有一个神奇的七月十四日,解放了全球;它让各民族做出网球场的宣誓[53];八月四日夜晚在三小时内就废除了三千年的封建制;它将自己的逻辑变成万众一心的力量;它变为各种各样的崇高形式;它以自己的光芒普照华盛顿、柯斯丘斯科、玻利瓦尔、博察里斯、里埃戈、贝姆、马南、洛佩兹、约翰·布朗、[54]加里波第;凡是未来闪亮的地方都有它,一七七九年在波士顿,一八二〇年在列昂岛,一八四八年在佩斯,一八六〇年在巴勒莫;它在聚集于哈佩渡口渡船上的美国废奴运动者的耳朵里,在聚集于海边戈兹旅店前阿尔希阴影中的安科纳爱国者的耳朵里,说出这强有力的口号:自由;它创造出卡纳里斯[55];它创造出基罗加[56];它创造出皮萨卡纳[57];它把伟大光辉照射到全球;正是在它的鼓动下,拜伦殁于米索龙吉,马泽殁于巴塞罗那;[58]它在米拉波脚下是讲坛,在罗伯斯比尔脚下是火山口;它的书籍、它的戏剧、它的艺术、它的科学、它的文学、它的哲学,是人类的教科书;它有帕斯卡尔、雷尼埃、高乃依、笛卡儿、让-雅克·卢梭、伏尔泰,这是一些须臾不可少的人物,而莫里哀是每个世纪不可少的人物;它让全世界都讲它的语言,这种语言变成了圣言;它在人人的思想里树立起进步的观念;它铸造的解放信条,是一代代人的枕边剑,一七八九年以来各国人民的一切英雄,都是在它的思想家和诗人的心灵熏陶出来的;这不足以阻止它调皮;所谓巴黎这巨大天才,在用它的光明改变世界时,还去忒修斯神庙,涂黑布吉尼埃的鼻子,在金字塔上写上:“克雷德维尔贼子”。

巴黎总是露出牙齿;它不咆哮时,它就笑。

巴黎就是这样。它的屋顶上的烟是宇宙的思维。只要愿意,可说是一堆烂泥和石头,但主要有一种精神。它不止伟大,它是无限。为什么?因为它敢作敢为。

敢作敢为;进步以此为代价。

一切崇高的业绩,或多或少都取决于胆识。为了进行革命,孟德斯鸠提出它,狄德罗宣扬它,博马舍预示它,孔多塞[59]测算出它,阿鲁埃[60]准备了它,卢梭预先策划它,这都不够;必须有丹东敢作敢为。

“要有胆量!”这一喊声意思就是Fiat Lux[61]。人类要前进,就必须高屋建瓴,长期进行关于勇气的坚实教育。无畏彪炳青史,是人类的一种强有力的光芒。黎明升起时,敢于冲破黑暗。尝试,冒险,坚忍不拔,锲而不舍,矢志不移,同命运拼搏,处变不惊,压倒灾难,时而面对不义的强权,时而指斥沉醉于胜利,站得稳,顶得住;这就是人民所需要的榜样,激励他们的光明。这种了不起的闪光,从普罗米修斯的火炬,直到康伯伦的烟斗。

十二、人民潜在的未来

至于巴黎人民,尽管已经成年,还始终是顽童;描绘这个孩子,就是描绘城市;正因如此,我们通过这只无拘无束的麻雀,研究了这只鹰。

需要强调的是,巴黎人种尤其出现在郊区;纯血统在那里;真正的相貌在那里;人民在那里干活和受苦,而受苦和干活是人的两副面孔。那时麇集着大批默默无闻的人,无奇不有,从拉佩的卸货工到蒙福孔的屠夫。Fex urbis,[62]西塞罗大声说;mob,[63]柏克愤怒地补充;群氓,乌合之众,贱民。这些词脱口而出。不错。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赤脚走路与我何干?他们不识字;算了吧。就这样抛弃他们?光明照不到这些人身上?让我们再高呼:光明!让我们坚持光明!光明!光明!——谁敢说这种昏暗不会变得透明呢?革命难道不是改变面貌吗?喂,哲学家们,教育吧,开导吧,启迪吧,自言自语吧,大声说出来,快乐地跑到大太阳下,熟悉公共广场,宣布好消息,大量用识字课本,宣扬权利,唱《马赛曲》,散播热情,砍下橡树的绿枝。要把思想变成旋风。这些人就可以变得崇高。我们要善于利用原则和美德的大火,到了一定时候,它劈啪作响,爆发和抖动起来。这些赤脚,这些光臂,这些破衣烂衫,这种种愚昧无知,卑贱下流,重重黑暗,都可以用来实现理想。在人民中观察,就会看到真理。这毫无价值的砂子,您踩在脚下,投进炉里,就会熔化,沸腾,变成光闪闪的水晶,由于它,伽利略和牛顿才发现了星球。

十三、小加弗罗什

这个故事第二部叙述的事件过了约八九年,在神庙大街和水宫地区可以注意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相当准确地实现上文勾画的流浪儿典型,他嘴上挂着这种年龄的微笑,心灵却并不绝对阴暗和空虚。这个孩子穿着一条大人长裤,但不是他父亲的;他穿着一件女人上衣,但不是他母亲的。有的人出于善心,给他穿这些破衣烂衫。但他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不过他父亲不想他,他母亲根本不爱他。有父母而成为孤儿,这种孩子值得同情。

这个孩子向来感到街上最舒服。铺路石不如他母亲的心冷酷。

他的双亲一脚把他踢到生活中。

他干脆腾飞而起。

这个男孩子吵吵闹闹,脸色苍白,敏捷,机警,爱嘲弄人,神态活泼,带有病态。他来来去去,唱歌,赌小钱,掘水沟,偷点东西,但像猫和麻雀一样只为好玩,别人叫他淘气鬼,他就笑,别人叫他小流氓,他就生气。他没有家,没有面包,没有炉火,没有爱;但他快乐,因为他自由。

这些可怜的人长大成人后,社会秩序的磨盘几乎总会遇上他们,把他们碾碎,但只要他们还是孩子,因为小倒能逃脱。一个小洞便能救下他们。

这个孩子不管如何被弃之不顾,有时,每隔两三个月,他会说:“嗨,我要去看看妈妈!”于是他离开了大街、马戏场、圣马丁门,来到河滨大道,穿过几座桥,来到郊区,到达老年妇救院,到哪里去呢?正好是这50—52号,读者知道是戈尔博破屋。

当时,50—52号破屋平时没有人,永远挂着这块招牌:“房间出租”,难得有几个房客,就像巴黎通常的情况那样,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都属于穷苦阶层,先从拮据的底层小市民开始,在社会底层的穷困中混日子,直至达到文明的物质底部的两类人,即清淤泥的阴沟工和拾荒者。

让·瓦尔让居住时的“二房东”已经死了,由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接替。不知哪个哲学家说过:“老女人从不缺乏。”

这个新来的老女人名叫布贡,她的生平没有值得一提的事,只有那三只鹦鹉的王朝,曾相继统治过她的心灵。

住在破屋中最悲惨的人,是一个四口之家,父亲、母亲和两个已经相当大的女儿,四人挤在一间破屋里,上文已经提过这种单人房间。

这个家庭乍一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贫如洗;父亲租下房间时自称叫荣德雷特。他的搬家借用二房东的一句令人难忘的话,就是出奇地像“什么也没有搬进来”;搬家不久,这个荣德雷特对那个像前任一样,既是看门人又打扫楼梯的女人说:“大妈,要是有人说不定来找一个波兰人或者意大利人,也许西班牙人,那就是我。”

这就是那个赤贫的快活小孩的家。他到了家里,看到贫穷、困苦,还有最令人苦恼的是,没有任何笑容;炉膛是冷的,人心是冷的。他进门时,人家问他:“你从哪里来?”他回答:“从街上来。”他走时人家问他:“你去哪里?”他回答:“到街上去。”他母亲对他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孩子生活在缺乏亲情之中,如同地窖里长出的苍白小草。他以为这样并不痛苦,也不怨恨任何人。他不太清楚父母亲该是怎样的。

再说他母亲爱的是他的两个姐姐。

我们忘了说,在神庙大街,大家管这个孩子叫小加弗罗什。为什么他叫加弗罗什?或许他的父亲叫荣德雷特吧。

割断关系好像是某些贫穷家庭的本能。

荣德雷特一家在戈尔博破屋中居住的房间,是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旁边的一间住着一个十分贫穷的年轻人,名叫马里于斯先生。

下面就来谈谈马里于斯先生是何许人。

 

[1]普劳图斯(约公元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家。

[2]普吕多姆,法国作家亨利·莫尼埃(1799—1877)笔下的喜剧人物,庄重,满足于浪漫主义时代;福伊乌是法国文学中流浪儿的形象。

[3]拉丁文,制陶器在旋转。

[4]拉丁文,城市的情人。语出贺拉斯的《书简集》。

[5]拉丁文,乡下的情人。语出贺拉斯的《书简集》。

[6]巴尔比埃(1805—1882),法国讽刺诗人。他的《日记》(1847—1856)对此有所记载。

[7]《克洛德·格》是雨果的一部短篇小说。雨果言过其实,流浪儿这个词早就见诸于文字。

[8]拉塞奈尔(1800—1835),法国诗人,是个窃贼和凶手。

[9]帕帕瓦纳(1794—1825),杀害两名儿童的凶手。

[10]火鸡是对波旁王朝的讽刺,梨是七月王朝国王路易·菲力普的形体漫画像。

[11]波克兰是法国喜剧家莫里哀原来的姓氏。

[12]博马舍(1732—1799),法国喜剧家,作品有《塞维勒的理发师》、《费加罗的婚礼》。他塑造的薛吕班是个风流少年,有点调皮。

[13]德穆兰(1760—1794),法国政治家,属于温和派,后被处以绞刑。

[14]尚皮奥奈(1762—1800),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将领。

[15]圣女热纳维埃芙是巴黎的保护神,圣让维埃是那不勒斯的保护神。

[16]巴拉(1779—1793),十四岁就参加共和军,中埋伏被俘,英勇就义。

[17]拉丁文,看看巴黎,看看人。

[18]卡皮托利山,罗马周围的小山,古代文化的中心之一。

[19]阿西纳里恩,罗马南面的小山。

[20]西班牙文,以穿着讲究而自傲的人。

[21]弗雅努斯是贺拉诗书信中提到的人物,福里奥左是巴黎著名的杂技演员。

[22]士兵特拉蓬蒂戈努斯是普劳图斯的剧中人物,瓦德蓬克尔是18世纪士兵的化身。

[23]达马齐普是贺拉斯讽刺诗中的对话者。

[24]雨果记忆有误,库尔提卢斯发明的是烤小熊。

[25]阿普列乌斯(约125—170后),古罗马作家,他的小说《金驴记》写到吞剑人。

[26]拉摩的侄儿是狄德罗同名小说的主人公,库尔库利翁是普劳图斯笔下的主人公。

[27]这四人均是普劳图斯笔下的人物。

[28]孔格里奥是普劳图斯笔下的厨师,奥吕-热尔在《雅典之夜》中谈过;诺迪埃是十九世纪法国作家;波利希奈尔是文学作品中的滑稽人物。

[29]普劳图斯的作品《卡西纳》中的奴隶。

[30]两人均是贺拉斯《讽喻诗》中嘲笑的人物。

[31]贺拉斯在《讽喻诗》中提到的歌手。

[32]博贝什是巴黎神庙街的名小丑,至于特拉西乌斯,雨果的记忆有误。

[33]拉丁文,我有急事,谁拉住我的衣襟?出自普劳图斯《埃皮狄克》第一句。

[34]德左吉埃(1772—1827),滑稽歌舞剧作家;巴拉特龙是吹牛家的代名词,最早见于贺拉斯的《讽喻诗》。

[35]特罗福尼乌斯,希腊俄提亚人信奉的神,住在地下,预言人间事;梅斯麦(1734—1815),德国医生,自称发现动物磁性,包治百病。

[36]马约,漫画家特拉维埃创造的人物,同希腊寓言家伊索一样是驼子。

[37]勒诺尔芒小姐(1772—1843),算卦女人。

[38]德尔弗,古希腊城市。

[39]多多纳,古希腊伊庇鲁斯的宙斯神殿,但以橡树、鸟和喷泉显灵。

[40]克劳狄(公元前10—54),罗马皇帝,梅萨琳死于公元48年,是克劳狄的皇后,生活淫荡,甚至当过妓女。

[41]第欧根尼,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作家;帕雅斯,闹剧中的丑角,愚蠢可笑的形象。

[42]肖德鲁克·杜克洛,复辟王朝时期的一个怪人,穿着奇装异服在王宫露面。

[43]拉丁文,我们有台伯河对付格拉克库斯。喝了台伯河水,就会忘记反叛。格拉克库斯是罗马一个平民家族,这里泛指老百姓。

[44]霍屯督人,非洲西部部族。

[45]霸西勒,《塞维勒的理发师》中的人物;达尔杜弗,《伪君子》的主人公,伪善的典型。

[46]马比尔舞会是香榭丽舍的舞场;雅尼库卢姆是罗马周围的小山之一;波吕姆尼亚是缪斯之一,主管颂歌、抒情诗等。

[47]取自普劳图斯作品的情节。

[48]沙尔莱(1792—1845),法国画家,崇拜拿破仑,擅长历史题材,在群众中有广泛影响。

[49]阿多纳伊,希伯来语为“天父”。

[50]西勒诺斯,酒神的扶养者和伙伴。

[51]朗波诺,巴黎著名酒馆老板。

[52]西巴里斯,意大利古地名;庞丹,巴黎街区。

[53]1789年6月20日,第三等级代表在巴黎网球场宣誓,不制订出宪法不解散,成为大革命的序幕。

[54]柯斯丘斯科(1746—1817),波兰军官,反抗俄国和奥地利占领军;玻利瓦尔(1783—1830),南美将军、政治家,反对西班牙殖民者;博察里斯(1788—1823),希腊独立战争中的英雄;里埃戈(1785—1823),西班牙将军、政治家,反对拿破仑和波旁王朝的入侵;贝姆(1795—1850),匈牙利将军,一八四九年起义,反抗奥地利压迫;马南(1804—1857),意大利政治家,反对奥地利的占领;洛佩兹(1827—1870),巴拉圭总统,反对阿根廷和巴西的干涉;约翰·布朗(1800—1859),美国农民起义领袖。

[55]卡纳里斯(1790—1877),希腊独立战争的领袖。

[56]基罗加(1784—1841),1820年西班牙自由运动的首领之一。

[57]皮萨卡纳(1818—1857),意大利革命者。

[58]拜伦参加希腊的独立战争,于1824年病逝;马泽(1793—1821),法国医生,1821年到西班牙研究鼠疫,染病而逝。

[59]孔多塞(1743—1794),法国哲学家、数学家、政治家。

[60]即伏尔泰。

[61]拉丁文,要有光。

[62]拉丁文,城市的渣滓。

[63]拉丁文,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