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旧地重游,又见钉上锌皮的大树

上述事件过后不久,布拉特吕埃尔有过一次令他非常激动的遭遇。

布拉特吕埃尔是蒙费梅的养路工,读者已经在本书情节阴森恐怖的部分见过他了。

读者也许记得,布拉特吕埃尔干着各种暧昧的事。他砸碎石头,也在大路上袭击旅行者。他是挖土工人,又是强盗,他有一个梦想;他相信蒙费梅的森林里埋藏着财宝。他企望有一天在树下的地里找到钱;在这期间,他想在路人的口袋里找到钱。

但眼下他很谨慎。他刚侥幸脱险。读者知道,他在荣德雷特的破屋里,同其他强盗一起被逮住了。恶习也有用处:酩酊大醉救了他。警方无法搞清他是强盗还是受到抢劫。鉴于他在埋伏那天晚上被证实处于酒醉状态,免于起诉的裁定把他释放了。他又溜了回去。在当局监视下,他在加尼到拉尼那段路上为国家铺碎石,垂头丧气,思虑重重,对抢劫有点冷淡了,因为抢劫差点毁了他,但他转而更酷爱救了他的酒。

至于他回到养路工的草棚后不久,遇到令他激动不已的事,是这样的:

一天早上,布拉特吕埃尔像通常那样去干活,也许到他潜伏的地方,是在拂晓之前,他在树丛中瞥见一个人。他只看到这个人的背影,虽然天色微明,又隔开一段距离,他仍觉得这个人的外貌并不完全陌生。布拉特吕埃尔尽管醉醺醺的,但记忆却准确清晰,这是同社会秩序相搏斗的人必不可少的武器。

“见鬼,这家伙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寻思道。

可是他回答不了,只不过觉得这个人在他脑际留下模糊的印象。

再说,布拉特吕埃尔无法认准这个人的身份,便作了一些比较和盘算。这不是本地人。他显然是步行到这里。这个时候没有驿车经过蒙费梅。他走了一整夜。他从哪里来?从不远的地方。因为他既没有背包,也没有包裹。无疑来自巴黎。他干吗在这树林里?又干吗在这种时候?他来干什么?

布拉特吕埃尔想到财宝。他在脑子里挖掘,朦胧地记得几年前对一个人有过类似的警觉,他觉得可能就是这个人。

在思索的重负下,他边想边低下头,这是很自然的事,不过并不机灵。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那个人消失在森林中和晨曦里。

“见鬼,”布拉特吕埃尔说,“我会再找到他。我会发现这个教民的教区。小老板夜游总有个原因,我会弄明白。在我的林子里,没有秘密我不插手的。”

他扛起非常尖的铁镐。

“有这家伙,”他喃喃地说,“既能搜地下,又能搜人。”

如同一条线要搭上另一条线,他尽量紧跟那个人要走的那条路线,钻进了矮树林。

他走了百来步,天色开始放亮,助他一臂之力。沙地上到处是鞋印,踏过的草,折断的欧石南,碰弯在灌木丛中的嫩枝,又优雅而缓慢地挺起来,好似漂亮的女人醒来时伸懒腰,举起双臂,这些都给他指出踪迹。他寻迹而去,后来失去了踪迹。时间过去。他深入树林,来到一座小丘。一个早起的猎人在远处一条小径经过,吹起吉耶里的曲子,这使他想到爬上树去。他尽管年老,还很灵活。那里有一棵高大挺拔的山毛榉,与蒂蒂尔[1]和布拉特吕埃尔相衬。布拉特吕埃尔爬上山毛榉,爬得尽量高。

主意是好的。布拉特吕埃尔搜索那边树木纷披怒长的偏僻角落,突然瞥见那个人。

刚刚瞥见,又没了影儿。

那个人走进,或者不如说溜进相当远的一块林中空地,一些大树挡住了,但布拉特吕埃尔十分熟悉这块空地,早就注意到一大堆磨盘石附近,有一棵病栗树,一块锌皮直接钉在树上。这块林中空地从前叫做布拉吕产业。那堆石头不知派什么用场,三十年前已经看到堆在那里,如今无疑还在。什么都比不上石堆长寿,除了木栅栏以外。本来临时堆放,有什么理由堆个没完呢!

布拉特吕埃尔高兴得飞快地从树上滑落下来,而不是爬下来。找到巢穴了,问题是要抓住野兽。那一大堆日思梦想的财宝可能就在那里。

到达那片林中空地可不是易事。踏出的小路曲曲弯弯,好不恼人,走到那里需要整整一刻钟。直线走要穿过特别茂密、利刺伤人的矮树丛,反而要整整半个钟头。布拉特吕埃尔错在根本不明白这一点。他相信走直线,这种视错觉情有可原,可是坑了许多人。矮树林不管多么荆棘丛生,他看来是条捷径。

“咱们走狼走的里沃利街,”他说。

布拉特吕埃尔习惯于走斜插的路,这回直插过去犯了错误。

他毅然踏进丛生的灌木林。

他要对付枸骨叶冬青、荨麻、山楂树、野蔷薇、飞帘、不好惹的荆棘。他伤痕累累。

到了谷底,他遇到溪流,不得不穿越过去。

四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布拉吕林中空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遍体鳞伤,气急败坏。

林中空地没有人。

布拉特吕埃尔奔到石堆跟前。石堆还在。没有把它搬走。

至于那个人,他已消失在森林里。他逃遁了。逃到哪里?哪个方向?哪个树丛?揣测不出来。

令他后悔不迭的是,石堆后面,钉上锌皮的树前,土刚被翻过,一把镐遗忘或者丢在那里,还有一个洞。

这个洞空空如也。

“盗贼!”布拉特吕埃尔喊道,两只拳头伸向天际。

二、马里于斯离开内战,准备家战

马里于斯长期处于半死不活状态。他好几星期发高烧,伴随说谵语,脑子异常症状相当严重,主要不是由于头部受伤,而是因为受伤时受震荡。

在发烧说呓语中,他整夜叫着柯赛特的名字,像临终时惨不忍睹的固执。几处伤口很大,异常危险,一旦化脓,会自行吸收,受到某种天气影响,会致人死命;天气一变,一有雷雨,医生便惴惴不安。他一再说:“况且受伤的人决不能激动。”包扎又复杂又困难,当时还没有设想出用胶布固定夹板和绷带的办法。尼科莱特撕了一张床单做绷带,她说:“一张像天花板那样大的床单。”好不容易用氯化洗剂和硝酸银止住了坏疽。危险期间,吉尔诺曼先生也像马里于斯一样,在外孙床头失魂落魄,半死不活。

每天,有时一天两次,有位白发先生,像看门人所通报的那样穿着毕挺,来打听伤者的情况,放下一大包旧布纱团做绷带。

最后,在垂危的人被送到外祖父家那个痛苦的晚上之后整整四个月,九月七日,医生宣布问题不大了。康复开始。但马里于斯由于锁骨断裂,还不得不在一张躺椅上躺了两个多月。往往总有最后一个伤口不肯愈合,包扎没完没了,令病人无比烦恼。

尽管如此,长病加上长康复期,倒使他免遭追捕。在法国,任何愤怒,即使公愤,半年也就平息了。社会处于那种状态,暴动是大家的过错,随后有必要闭目不看。

还要补充一下,吉斯凯那道卑劣的通令,要求医生告发伤员,激怒了舆论,不仅激怒了舆论,还首先激怒了国王,受伤的人就受到这种愤怒的庇护;除了在战斗中当场俘获的以外,军事法庭不敢惊动任何人。因此马里于斯得以安宁。

吉尔诺曼先生最初经历了焦虑不安,继而是欣喜若狂。好不容易才阻止他在受伤者的身边度过第一夜;他叫人把自己的大扶手椅搬到马里于斯的床边;他要他的女儿把家里最漂亮的床单做成纱布和绷带。吉尔诺曼小姐是个理智的人,也上了岁数,找到办法节约漂亮的床单,又让老人相信照他的话去做。吉尔诺曼先生不让人家向他解释,要做纱布,细布不如粗布,新布不如旧布。他参与每次包扎,吉尔诺曼小姐则害羞地避开了。当医生用剪刀剪掉死肉时,他便叫:“哎哟!哎哟!”看到他十分慈爱,但因年老而哆嗦地将一杯汤药递给伤者,没有什么更感人的了。他向医生问个不停。他没有意识到总是提同样的问题。

医生向他宣布马里于斯脱离危险那一天,老人乐不可支。他赏了看门人三路易。晚上,回到房里,他跳起加沃特舞,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打响指,他唱起下面这首歌:

雅娜生在蕨草里,

牧羊女的安居地;

我多爱她的撩人

短裙。

 爱神活在她心中;

因为你将神箭筒

放在她的明眸里,

刺激!

 我赞颂雅娜,爱她

超过钟情狄安娜,

爱她坚挺的农妇

双乳。

然后他跪在一张椅子上,巴斯克从虚掩的门缝观察他,以为他准是在祈祷。

至今他不大相信天主。

伤势显出越来越好转,每当进入痊愈的新阶段,老人便举止失常。他兴高采烈,做出一系列不由自主的举动,无缘无故上下楼梯。一个女邻居长得标致,一天早上收到一个大包裹,不胜惊讶;这是吉尔诺曼先生送给她的。她的丈夫出于嫉妒,吵了一场。吉尔诺曼先生想把尼科莱特抱在膝头。他称马里于斯为男爵先生。他叫道:“共和国万岁!”

他时刻问医生:“没有危险了,是吗?”他以外祖母的眼光望着马里于斯,目不转睛地看他吃饭。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看重自己,马里于斯是一家之主,他的快乐中有让位的意思,他是外孙的外孙。

他这样喜不自禁,成了最可敬的孩子。他生怕逐渐康复的人疲惫和讨厌,站在外孙背后微笑。他高兴、快乐、欢欣、可爱、年轻。他的白发给他脸上的喜悦光彩增添一种淡淡的庄严。优雅渗透到皱纹中,那就美不胜收。老年人心花怒放,有着难以描绘的曙光。

至于马里于斯,一面让人包扎和照料,一面有一个专注的念头:柯赛特。

自从不再发烧和说胡话以后,他不说这个名字了,别人会以为他不再想它。他保持沉默,正是因为他的心思在那里。

他不知道柯赛特的情形,整个麻厂街事件在他的记忆中犹如一片乌云;他的脑际飘浮着几乎分辨不清的身影,爱波尼娜、加弗罗什、马伯夫、泰纳迪埃一家、他所有悲惨地出没于街垒硝烟的朋友;割风先生古怪地插足这场流血事件,给他的感觉是风暴中的一个谜团;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怎么活下来,也不知道怎样和谁救了他,而且他周围的人也不清楚;能告诉他的是,他是在夜里由出租马车送到髑髅地修女街的;过去、现在、将来,一切在他的脑子里只是迷雾一团,但在迷雾中有一个不动的点,一个清晰、准确的轮廓,像花岗岩一样的某种东西,一个决心,一个意志:重新找到柯赛特。对他来说,想到生命和想到柯赛特是密不可分的;他的心里已经决定,两者缺一不可,他不可动摇地下定决心,无论谁要逼他活下去,不管外公、命运还是地狱,他先要求恢复他失去的伊甸园。

有障碍,他并不隐瞒。

这里要强调一个细节:外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一点没有赢得他的心,他也很少感动。先是他并不知道这些举动的底细;其次,在他也许还有点发烧的病人的幻想中,他对这种温存保持戒心,看作是古怪的新招,目的是要制服他。他保持冷淡。外公在可怜的老脸上白白地耗费笑容了。马里于斯心想,他,马里于斯不说话,让别人去做,管它呢;但当涉及柯赛特时,他会看到另一副面孔,外公会露出真相。于是麻烦就来了;家庭问题会重新爆发,双方对峙,各种各样的讽刺和反对意见一齐冒出来,割风,切风,财产,贫穷,困苦,脖子上套石头,前途;激烈抵抗,拒绝。马里于斯事先就僵持住。

其次,随着他复原,他以前的怨恨又出现了,记忆中的旧溃疡重又裂口,他回想过去,蓬梅西上校又处在吉尔诺曼先生和他马里于斯中间,他想,对父亲这样不公正,这样心狠,不能期待有真正的好心。随着恢复健康,他又恢复对外公的粗暴。老人温柔地忍受着。

吉尔诺曼先生注意到却没有表现出来,自从马里于斯被送回家,恢复知觉,没叫过他一声外公。他也没叫外孙为先生,这倒是真的;但他有办法掉转话头,让彼此都不说。

危机显然接近了。

就像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发生的那样,马里于斯想尝试一下,开战之前来个小接触。这叫做摸底。一天早上,吉尔诺曼先生谈起落在他手里的一张报纸,轻率地议论国民公会,发表对丹东、圣鞠斯特和罗伯斯比尔的保王党观点。“九三年的政治家是巨人,”马里于斯严肃地说。老人保持沉默,白天的其余时间一言不发。

马里于斯脑子里总是出现早年外公的不屈不挠,在这沉默中看到积聚愤怒,预感到激烈的斗争,在他的思想深处加紧备战。

他作出决定,一旦拒绝,他要拔掉夹板,让锁骨脱臼,把剩下的伤口暴露出来,拒绝进食。他的伤口,这是他的武器装备。不得到柯赛特毋宁死。

他带着病人狡猾的耐心,等待有利时机。

这一刻来到了。

三、马里于斯发动进攻

一天,吉尔诺曼先生在女儿料理五斗柜大理石台面上的药瓶和杯子时,向马里于斯俯下身,柔声细气地说:

“要知道,我的小马里于斯,我要是你,现在宁可吃肉,而不是鱼。一条油炸的舌鳎鱼,对康复初期再好没有,不过,要让病人站起来,该吃一大块排骨。”

马里于斯几乎恢复了体力,他使劲坐了起来,两只拳头痉挛地撑在床单上,迎面正视他的外公,咄咄逼人地说:

“这话使我要对您说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我想结婚。”

“我料到了,”外公说。他哈哈大笑。

“怎么,料到了?”

“是的,料到了。你那个小姑娘,你会得到的。”

马里于斯愣住了,惊呆了,全身发抖。

吉尔诺曼先生继续说:

“是的,你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你会得到的。她每天都让一位老先生代替她来,打听你的情况。自从你受了伤,她一直哭泣和做纱布。我打听到了。她住在武人街七号。啊,果然不出所料!啊!你想娶她。那么,你会得到的。这把你缠住了。你策划小阴谋,心里想:‘我要坦率地对外公,对这个摄政时期和督政府时期的木乃伊,对这个当年的风雅人士,对这个变成热隆特的多朗特说出来;他也有过风流逸事,有过小相好,小女子,有过他的柯赛特;他炫耀过,扇动过翅膀,他吃过春天的面包;他应该想得起来。我们就来看看。开战吧。’啊!你抓住了金龟子的触角,很好。我给你一块排骨,而你回答我:‘对了,我想结婚。’这是一种过渡!啊!你本想吵一架!你不知道我是一个怯懦的老家伙。对此你要说什么?你发火。感到你的外公比你更蠢,你没有料到,你要对我大发议论,白准备了,律师先生,这是戏弄人。啊,算了,发火吧。你想怎样,我都依你,这使你大吃一惊,傻瓜!听着。我打听到情况,我呀,我也是狡猾的;她很可爱,很聪明,枪骑兵的事不是真的,她做了一大堆纱布,这是一个小宝贝,她爱你。如果你死了,我们就三个人一起走;她的灵柩会陪伴我的棺材。你一康复,我早就想好干脆让她到你床头来,可是,将姑娘冒昧地带到她们喜欢的受伤美男子床边,只会在小说里才有。不能这样做。你的姨妈会说什么?你大半时间都赤身露体,我的小家伙。尼科莱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你,你问问她吧,有没有办法让一个女人呆在这里。况且医生会怎么说?一个漂亮姑娘,不能治好高烧。总之,很好,不要多说了,一言为定,成了,就这样做算了,娶她吧。我不过这样凶。要知道,我看出你不爱我,我说过:‘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小蠢货爱我呢?’我说过:‘唔,我手里掌握小柯赛特,我会给他的,他应该更爱我一点,否则要说出个道理来。’啊!你以为老家伙会大发脾气,大声嚷嚷,喊出不行,向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举起手杖。完全不会。柯赛特,好啊;爱情,好啊。我求之不得。先生,请费心结婚吧。祝你幸福,我心爱的孩子。”

老人说完,放声大哭。

他捧起马里于斯的头,用手臂紧紧搂在衰老的胸前,两个人都哭起来。这是无上幸福的一种表现。

“外公!”马里于斯叫道。

“啊!你毕竟是爱我的!”老人说。

这一刻难以描绘。他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末了,老人咕哝着说:

“好了!他总算开窍了。他叫我外公。”

马里于斯把头从外祖父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温柔地说:

“不过,外公,现在我身体好了,我觉得我可以见她。”

“又料到了,明天你会看到她的。”

“外公!”

“什么?”

“为什么不是今天?”

“那么就今天。今天行呀。你叫了我三声‘外公’,这样做也值得了。我来安排。会把她带到你身边!我对你说,料到了。这都写成了诗,就是安德烈·谢尼埃的哀歌《年轻病人》的结尾。安德烈·谢尼埃是被那些歹……被那些九三年的巨人杀死了。”

吉尔诺曼先生似乎看到马里于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要指出的是,他并没有听,他已经心驰神往,想着柯赛特,而不是九三年。外公因这样不合时宜地引入安德烈·谢尼埃而发抖,急忙说:

“杀死了用词不当。事实是那些革命巨人并不凶狠,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是英雄,当然啰!感到安德烈·谢尼埃有点妨碍他们,就送他上了断头……就是说,这些巨人在热月七日,为了公众治安,请安德烈·谢尼埃劳驾到……”

吉尔诺曼先生被自己的句子卡住了喉咙,说不下去;他结束也不是,收回也不是,这时他的女儿在马里于斯身后整理枕头,老人过于激动,以他的年龄所允许的速度,冲出卧室,把门关上,面孔通红,憋得难受,口吐白沫,眼珠突出,迎面遇上在前厅擦靴子的巴斯克。他抓住巴斯克的衣领,劈头劈脸地怒吼:“以十万长舌魔鬼发誓,这些强盗把他杀害了!”

“是谁呀,先生?”

“安德烈·谢尼埃!”

“是的,先生,”巴斯克惊奇地说。

四、吉尔诺曼小姐终于觉得割风先生腋下夹着东西进来不错

柯赛特和马里于斯又会面了。

会面情形,我们就略而不述了。有的事用不着竭力描绘;一片阳光灿烂。

柯赛特进来的时候,全家人,包括巴斯克和尼科莱特,都聚在马里于斯的房里。

她出现在门口,仿佛罩在光环里。

恰好这时外公要擤鼻涕;他愣住了,鼻子捂在手帕里,从手帕上面望着柯赛特。

“很迷人!”他叫道。

然后他大声擤鼻涕。

柯赛特心醉神迷,乐陶陶的,又有点畏葸,像来到天堂。幸福会使人惊慌,她就是这样。她嗫嚅着,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想扑到马里于斯的怀里,却又不敢。在大家面前示爱不免羞赧。一般人不会体察幸福的情侣;当他们想单独相处时,旁人却站在原地不动。而他们根本不需要别人在场。

同柯赛特一起进来,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个白发人,庄重,微笑,不过是隐约的伤心的微笑。这是“割风先生”;这是让·瓦尔让。

他像看门人所说的“衣着笔挺”,一身崭新的黑衣服,戴白领带。

看门人压根没认出,这个彬彬有礼的资产者,这个说不定的公证人,就是六月七日夜里出现在门口,那个可怕的运尸工人,那时他衣衫褴褛,满身泥浆,可厌,惊慌,脸上血迹斑斑,溅满泥点,托住昏迷的马里于斯;但他看门人的嗅觉苏醒了。当割风先生和柯赛特一起来到时,看门人禁不住对妻子悄悄说了一句:“不知怎么,我总是想象见过这副面孔。”

割风先生在马里于斯的房间里靠门的角落站着,仿佛避开大家。他腋下夹着一包东西,好像一本八开本的书,包在纸里。这层纸发绿,像是发了霉。

“这位先生是不是总像这样,腋下夹着书?”吉尔诺曼小姐根本不喜欢书,低声问尼科莱特。

“哦,”吉尔诺曼先生听到问话,低声回答,“这是一个学者。那又怎样?这是他的错吗?我认识的布拉尔先生,走路也带着一本书,总像这样顶住心窝。”

他高声打招呼说:

“斩风先生……”

吉尔诺曼先生不是故意的,但不注意别人的名字,在他身上是一种贵族派头。

“斩风先生,我有幸为我的外孙马里于斯·蓬梅西男爵,向小姐求婚。”

“斩风先生”鞠了一躬。

“一言为定,”老人说。

他转向马里于斯和柯赛特,张开双臂祝福说:

“允许你们相爱了。”

他们用不着别人说第二遍。得了!已经开始喁喁私语了。他们说话声音很低,马里于斯手肘支在躺椅上,柯赛特站在他身旁。“噢!天哪!”柯赛特小声说,“我又见到了您。是你!是您!这样去战斗!可为什么?太可怕了。四个月里,我像死了。噢!参加战斗,太不像话!我惹了您什么?我原谅您,但您再也不要这样做了。刚才,有人去叫我们来。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不过这是乐死了。我一直多么悲哀啊!我没有时间换衣服,一定吓人一跳。您的长辈看到我的皱领破破烂烂的,会说什么呢?您倒是说话呀!您让我一个人说话。我们一直住在武人街。看来您的肩膀伤势严重。人家对我说,拳头都伸得进去。还好像用剪刀剪过肉。可怕极了。我哭呀,眼睛都哭模糊了。受这种罪真是痛死了。您的外公样子很和蔼!别乱动,不要用手肘支着,小心,这样对伤势不利。噢!我多么幸福啊!不幸过去了!我真蠢。本来想对您说的话,我都记不得了。您始终爱我吗?我们以后住在武人街。那里没有花园。我所有时间都在做纱布;您看,先生,瞧呀,这是您的错儿,我的手指磨出老茧了。”“天使!”马里于斯说。

“天使”是语言中惟一用不旧的词。其他词都经不住情人的糟蹋。

由于有人在场,他们打住了,不再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触摸手。

吉尔诺曼先生转向房里其他人,大声说:

“你们都高声说话。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喂,喧闹呀,见鬼!让这两个孩子随心所欲说悄悄话。”

他走近马里于斯和柯赛特,低声对他们说:

“你们用你相称吧。不要拘束。”

吉尔诺曼姨妈吃惊地看到,光明闯进了她老气横秋的家。这种惊愕并不咄咄逼人;决不是猫头鹰注视两只野鸽那种反感的嫉妒的目光;这是一个五十七岁可怜的老实头呆痴痴的眼神;这是虚度的一生望着爱情的凯旋。

“吉尔诺曼大小姐,”她的父亲对她说,“我对你说过,你会看到的。”

他停了半晌,又说:

“看看别人的幸福吧。”

然后他转向柯赛特:

“她真漂亮!她真漂亮!这是格雷兹画上的人物。你就要一个人独占,放荡的家伙!啊!调皮鬼,你侥幸避开了我,你是幸运的,如果我小十五岁,我们俩会斗剑,看谁能得到她。看!小姐,我爱上了您。这很简单。这是您的权利。啊!要举行的小小婚礼又美又迷人!这是在我们教区的圣体圣德尼教堂,但我能获得特许,让你们在圣保罗教堂结婚。那座教堂更好。是由耶稣会士建造的。更加雅致。正对着比拉格红衣主教的喷水池。耶稣会建筑的杰作在那慕尔,名叫圣卢教堂。你们结婚以后一定要到那里去。值得一游。小姐,我完全站在您一边,我赞成姑娘们都结婚,她们生来是为了做这件事。有那么一个圣卡特琳娜,我愿意看到她永远不戴上帽子。[2]老是当姑娘,这不错,但冷清了。《圣经》说:‘要传宗接代。’拯救百姓,需要贞德;但造就民族,需要吉戈涅大妈[3]。因此,美女们,结婚吧。我确实看不出做姑娘好在哪里?我知道教堂里独辟一个小堂,不得已接受圣母会;但见鬼,有个漂亮的丈夫,正派的小伙子,一年以后,一个金黄头发的大胖小子,快活地吃您的奶,他的两条腿肥得打褶,粉红的小手乱抓您的乳房,笑得像朝霞一样,这样可比举根蜡烛做晚祷,唱Turris eburnea[4]好多啦!”

九旬的外公用脚跟作轴转了个身,像发条重新起动一样又说起来:

“因此,阿尔西普,别再胡思乱想,

一点不假,不久你就要做新郎。”

“对了!”

“什么事,外公?”

“你不是有个好友吗?”

“是的,叫库费拉克。”

“他怎样啦?”

“他死了。”

“那样也好。”

他坐在他们旁边,让柯赛特坐下,把他们两双手捏在自己皱巴巴的老手中。

“这个娇滴滴的姑娘,真是出众。这个柯赛特,真是一个杰作!她是个娇小的姑娘,又是个高贵的妇人。她只能当男爵夫人,这是纡尊降贵了;她生来是侯爵夫人。她却看中了您!孩子们,你们要相信这是现实。相爱吧。就是要如痴如醉。爱情,这是人干的蠢事,又是天主的智慧。相爱吧。不过,”他突然神色黯然地补充说,“多么不幸啊!现在我才想到!我拥有的钱大半是终身年金;只要我活着,生活还过得去,等二十年后我死了,啊!可怜的孩子们,你们就一无所有了!男爵夫人,您美丽的白手,就要去拉魔鬼的尾巴了。[5]”

这时,响起一个庄重而平静的声音:

“厄弗拉齐·割风小姐有六十万法郎。”

这是让·瓦尔让的声音。

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似乎没有人还知道他在那里,他站在这些幸福的人后面,一动不动。

“这位厄弗拉齐·割风小姐是谁?”外公惊奇地问。

“是我,”柯赛特回答。

“六十万法郎!”吉尔诺曼先生应了一句。

“可能少一万四五千法郎,”让·瓦尔让说。

他把吉尔诺曼姨妈当作一本书的那只小包放在桌上。

让·瓦尔让亲自打开小包;这是一捆钞票。点数一遍,一千法郎的钞票有五百张,五百法郎的钞票有一百六十八张。总共五十八万四千法郎。

“这是一本好书,”吉尔诺曼先生说。

“五十八万四千法郎!”姨妈喃喃地说。

“这就好办事了,对吗,吉尔诺曼小姐?”外公说。“马里于斯这个鬼小子,他在梦树上掏出一个百万小姐!现在要放心让年轻人谈情说爱了!男大学生找到有六十万法郎的女大学生。薛吕班比罗思柴尔德能干。”

“五十八万四千法郎!”吉尔诺曼小姐小声重复。“五十八万四千法郎!就是说六十万,嗨!”

至于马里于斯和柯赛特,他们这时候互相凝视,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场面。

五、钱放在森林里,胜过存在公证人那里

用不着多解释,读者无疑已经明白,让·瓦尔让在尚马蒂厄案件以后,利用第一次几天时间的越狱,来到巴黎,及时从拉菲特银行取出他在滨海蒙特勒伊,以马德兰先生的名字的经营所得;他担心再次被捕,不久果然这事发生,他把这笔款子埋藏在蒙费梅森林所谓布拉吕产业里。六十三万法郎的钞票,体积不大,装在一只匣子里;不过,为了防潮,他套上一只橡木小箱,再塞上栗木屑。小箱子里还放上另外的珍宝,就是主教的银烛台。读者记得,他从滨海蒙特勒伊逃走时,带走了这对银烛台。布拉特吕埃尔第一次在傍晚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让·瓦尔让。后来,每当让·瓦尔让需要用钱,便到布拉吕林中空地来寻找。我们提到过,他因此而外出几次。他有一把镐藏在灌木丛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地方。他看到马里于斯康复,感到这笔钱可能用得上,便去取了回来;布拉特吕埃尔在树林里看到的仍然是他,但这回是在早上而不是傍晚。布拉特吕埃尔得到的是一把镐。

实数为五十八万四千五百法郎。让·瓦尔让抽出五百法郎留给自己。“以后再说吧,”他想。

这笔款子和从拉菲特银行取出的六十三万法郎的差额,意味着从一八二三年到一八三三年,十年的花费。住在修道院的五年只花了五千法郎。

让·瓦尔让将一对银烛台放在壁炉上,大放光彩,图散赞叹不已。

再说,让·瓦尔让知道摆脱了沙威。有人对他说起,他也从《通报》上发表的消息证实,有个名叫沙威的警官,淹死在兑换桥和新桥之间的洗衣妇船下,这个无可指责、极受上司器重的人,留下的一份书面文字,令人相信他精神失常和自杀。“确实,”让·瓦尔让心想,“他抓住我,又放掉我,他必定是疯了。”

六、二老以各自方式尽力使柯赛特幸福

大家为婚礼准备一切。医生受到咨询,说是可以在二月举行。眼下是十二月。几星期快活而极其幸福的日子过去了。

外公并非不快乐。有时他长久地欣赏柯赛特。

“漂亮迷人的姑娘!”他叫道。“她神态多么温柔,多么善良!我的心肝宝贝真是绝了,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将来,她就像香堇一样敦品修德。真是优雅大方!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只会高尚地生活。马里于斯,我的孩子,你是男爵,又很富有,求求你,别去干律师了。”

柯赛特突然从坟墓升上天堂。连过渡都没有,他们即使没有眼花缭乱,也目眩神迷了。

“你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吗?”马里于斯问柯赛特。

“不了解,”柯赛特回答,“但是,我觉得天主在注视我们。”

让·瓦尔让做了一切,摆平一切,调解一切,使一切顺利进行。他同柯赛特一样急切地准备幸福的到来,表面上也是一样的快乐。

由于他当过市长,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秘密,他知道如何解决柯赛特的身份这个微妙的问题。直截了当地说出底细,谁知道有什么后果呢?这会阻止婚事。他给柯赛特排除了一切困难。他为她安排家里人都去世了,这个方法肯定不会引起任何异议。柯赛特是一个孤儿;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另一个割风的女儿。割风兄弟俩都是小皮克普斯修道院的园丁。派人到这个修道院了解过;得到的是大量良好的情况和品行兼优的证明;善良的修女不善于也不热衷于探究父亲是谁的问题,不懂使奸弄刁,从来没有搞清小柯赛特是哪个割风的女儿。她们提供了别人需要的情况,而且很热心。一份证明书开出来了。柯赛特法定的名字是厄弗拉齐·割风。她确认为无父无母的孤儿。让·瓦尔让经过安排,以割风的名义作为柯赛特的保护人,吉尔诺曼先生则是监督监护人。

至于五十八万四千法郎,这是一个隐姓埋名的已逝者留给柯赛特的遗产。遗产原来是五十九万四千法郎;一万法郎用于厄弗拉齐小姐的教育,其中五千法郎支付给修道院。这笔遗产放在第三者手里,应在柯赛特成年或者结婚时交还她。整个安排顺理成章,尤其有五十多万法郎的结余,更显可以接受。也有一些怪异之处,但是别人视而不见;关系人之一被爱情,其他的人被六十万法郎蒙住了眼睛。

柯赛特如今得知,她长期叫做父亲的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生父。他只是一个亲戚;另一个割风才是她真正的父亲。换了别的时候,她会十分难过。可是她正处于无比幸福的时候,这只产生一点阴影和惆怅,她心花怒放,乌云持续时间不长。她有了马里于斯。年轻人来了,老人就消失;生活就是如此。

再说,柯赛特常年习惯于在周围看到谜团;凡是童年有过神秘经历的人,总是容易不作深究。

但她继续管让·瓦尔让叫父亲。

柯赛特狂喜不已,吉尔诺曼老人又哄得她乐孜孜的。他确实对她说了许多恭维话,也送给她许多礼物。正当让·瓦尔让为柯赛特建立正常的社会地位和掌握无懈可击的财产时,吉尔诺曼先生则着意准备结婚花篮。华美最使他高兴。他送给柯赛特一条斑什花边的连衣裙,这来自他的祖母。“这种样式又时髦了,”他说,“老古董又流行起来,我年老时的少妇同我童年时的老妇穿着一样。”

他那科罗芒德尔生产的凸肚漆皮大五斗柜,已有多年没打开了,现在他又翻找起来。“让这些富孀坦白,”他说,“让我们看看她们肚子里有什么。”他哗啦啦地打开装满衣物的凸肚抽屉,有他妻子的、情妇的、老一辈的。北京宽条子绸,大马士革锦缎,其他锦缎,印花波纹织物,图尔生产的闪光横棱绸衣裙,能洗涤的绣金线印度手帕,几块不分正反面的王妃绸,热那亚和阿朗松的针钩花边,老式金银首饰,微型战斗图案象牙糖果盒,服饰,缎带,他通通给了柯赛特。柯赛特又惊又喜,对马里于斯爱得发狂,对吉尔诺曼先生万分感激,想着穿上绫罗绸缎和丝绒的无比幸福。她的结婚花篮,她觉得由大天使提着。她的心灵扇动马利纳花边的翅膀飞上蓝天。

文说过,这对恋人的痴迷,只有外公的狂喜能相比。在髑髅地修女街,仿佛有一件盛事。

每天早上,外公都要送给柯赛特一件旧货。应有尽有的装饰品在她周围争奇斗妍。

一天,在幸福中喜欢说话庄重的马里于斯,谈起一个事件:

“革命者真伟大,他们世世代代都拥有威望,就像卡托和福基翁[6],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历久不衰的盛名。”

“古代波纹织物!”老人叫道。“谢谢,马里于斯。这正是我要寻找的主意。”

第二天,柯赛特的结婚花篮里,增加了一件茶色的古代波纹绸的漂亮衣裙。

外公从这些旧衣引出一段高论。

“爱情很美;但必须有陪衬。幸福需要有无用的东西。幸福,仅仅是必需品。要用大量多余的东西调味。一座宫殿和心灵。心灵和卢浮宫。心灵和凡尔赛全部开足的喷泉。把牧羊女交给我,竭力使她成为公爵夫人。把头戴矢车菊花冠的菲莉丝给我带来,给她十万利弗尔的年金。给我展现大理石柱廊下一望无际的田园。我赞赏田园,也赞赏大理石和黄金的仙境。干巴的幸福好像干面包。能吃下去,但不是盛宴。我要多余的、无用的、怪异的、过剩的、毫无价值的东西。我记得在斯特拉斯堡见过一座高达四层楼的大钟,它有好心报时,但不像为此而建造;它报中午和午夜,中午就是太阳的时间,午夜就是爱情的时间,也报其他您想听的时间,给您月亮和星星,大地和大海,鸟和鱼,福玻斯和福柏[7],从窝里钻出来的一大堆东西,十二使徒,查理五世皇帝,爱波尼娜和萨比努斯[8],另外有一群吹喇叭的镀金小人儿。还不说迷人的钟鸣随时无缘无故将钟声散布到空中。只会报时、光秃秃的难看钟面能相提并论吗?我呀,我赞赏斯特拉斯堡的大钟,胜过喜欢黑森林的杜鹃报时钟。”

吉尔诺曼先生对婚礼乱发一通议论,十八世纪的所有画面都凌乱地掠过他的赞美歌。

“你们不知道节庆的艺术。你们不知道如今怎样度过快乐的一天,”他高声说。“你们的十九世纪是懦弱的。它缺少过量。它不知道富有,不知道高贵。无论什么都剃成光头。你们的第三等级是平淡的,没有光彩的,没有香味的,畸形的。你们已成家的资产阶级妇女的梦想,像她们所说的,就是用红木和细布把她们漂亮的小客厅装修一新。让开!让开!守财奴先生娶了守财奴小姐。真是富丽堂皇!将一枚金路易贴在蜡烛上。这就是现代。我要求逃到比萨尔马特人[9]更远的地方。啊!从一七八七年起,我就预言一切完蛋了,那一天,我见到了德·罗昂公爵,就是德·列昂亲王、德·沙博公爵、德·蒙巴宗公爵、德·苏比兹侯爵、德·图阿尔子爵、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坐着双座小马车到龙尚去!这产生了结果。本世纪,大家做生意,在交易所赌博,拼命挣钱,却是吝啬鬼。大家打扮表面,弄得光光鲜鲜的;衣服笔挺,打了肥皂洗过,刮过脸,梳过头,上发蜡,梳得熨帖,刷一遍,擦一遍,外表整洁,无可指责,像石子一样光滑,小心谨慎,干干净净,同时,以我的情妇的贞操起誓,他们内心却藏污纳垢,能吓退用手擤鼻涕的牧牛女。我向这个时代献上一句格言:‘肮脏的干净。’马里于斯,你别生气,让我说下去,我不说人民的坏话,你看,我把人民老挂在嘴边,但我觉得鞭挞一下资产阶级是不错的。我也属于有产阶级。爱得深,打得重。对此,我说得直率,今天的人要结婚,却不知道如何结婚。啊!不错,我留恋从前风俗的温文尔雅。我留恋这一切。这种风雅,这种骑士风度,这种典雅和优美的方式,这种人人都有的消遣的奢华,婚礼的音乐,交响乐在楼上,鼓乐在楼下,跳舞,宴席上喜气洋洋的脸,细腻的恭维,唱歌,烟火,坦率的笑声,大花结,举不胜举。我留恋新娘的吊袜带。新娘的吊袜带类似维纳斯的腰带。特洛伊战争是怎么引起的?当然是因海伦的吊袜带引起的。为什么打起来?为什么神圣的狄俄墨得斯打碎墨里奥涅[10]的十尖角大铜盔呢?为什么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用长矛互相刺杀呢?因为海伦让帕里斯拿走了吊袜带。荷马会用柯赛特的吊袜带写出《伊利亚特》。他会在诗里放进一个像我那样的饶舌老头,起名为涅斯托尔。朋友们,从前,在可爱的从前,结婚很讲究;要签订婚约,然后是盛宴。居雅斯出去了,加马什[11]就进来。当然啰!胃是一头可爱的畜生,要求应得的一份,也想有它的婚礼。酒足饭饱,旁边有一位不戴修女巾的美人儿,半露出胸脯!噢!咧开嘴大笑,那里的人就是这样快活!青春是一束鲜花;每个青年最后都要拿一枝丁香或一束玫瑰;哪怕是斗士,仍然是牧童;如果恰巧是龙骑兵上尉,就会找到办法叫弗洛里昂。人人都想显得漂亮。一身刺绣的衣服,穿红戴紫。有产者的神态像朵花,侯爵的神态像颗宝石。没有束鞋带,也不穿靴子。人人那样娇艳,油光可鉴,闪烁有光,呈金褐色,翩翩起舞,可爱,风雅,这并不妨碍身佩长剑。蜂鸟有嘴又有爪。这是《风雅的印度》[12]的时代。那个世纪有精巧的一面,另一面是豪华;见鬼!那时的人真快活。今天的人太严肃。有产者吝啬,有产者女人假正经;你们的世纪多么不幸。因为太敞肩露胸,美惠女神会被赶走!唉!把美当作丑藏起来。那场革命之后,人人都穿起长裤,连舞女也不例外;演滑稽戏的女演员也要严肃;跳轻快舞蹈也板起了脸。必须正襟危坐。不能把下巴塞进领带,真叫人恼火。一个二十岁的小厮结婚,理想是打扮成罗瓦耶-科拉尔先生[13]。你们知道这样庄重结果如何吗?变得渺小。要知道,快乐不仅仅是快乐,它是伟大的。因此,要爱得快活,见鬼!你们结婚吧,结婚时要幸福得发狂,搞得头昏目眩,吵吵闹闹,嘈杂混乱!教堂里要庄重,不错。但是,弥撒一结束,好哇!就要在新娘周围搞得梦幻一样旋转。婚礼要豪华和富于幻想;婚礼仪式要从兰斯大教堂走到尚特卢宝塔。我厌恶没排场的婚礼。见鬼!至少在这一天,要登上奥林匹斯山。当一回神仙。啊!可以成为气精、游戏和欢乐之神、天兵天将!朋友们,凡是新郎都应该是阿多布朗迪尼王子[14]。要利用一生中惟一的一刻,同天鹅和老鹰一起飞到九霄云外,哪怕第二天又跌回资产阶级的蛙群里。婚礼不要节约,不要削弱它的光辉;你们大放光明那一天,不要斤斤计较。婚礼不是要节衣缩食。噢!如果按我的设想去操办,会搞得十分风雅。在树丛中会传来提琴声。我的计划是:天蓝色和银色。我要把田野的神灵请来参加节庆,我会邀请山林仙女和海上仙女。要办成安菲特里忒[15]的婚礼,有一片彩云,一群梳发裸体的山林水泽仙女,一位向女神敬献四行赞歌的学士院院士,一辆海怪拉着的彩车。

特里同[16]走在前,从那海螺号角

吹出迷人乐曲,人人眉开眼笑!

——这是一个婚礼计划,像像样样,否则我就不是内行,见鬼了!”

正当外公口若悬河,尽情抒发,自弹自唱时,柯赛特和马里于斯沉醉于自由自在的对视中。

吉尔诺曼姨妈以坚定的沉着态度看待这一切。五六个月以来,她有一连串的激动;马里于斯回来了,马里于斯送回来的时候血淋淋的,马里于斯从街垒送回来,马里于斯死了,然后又活过来,马里于斯和解了,马里于斯订了婚,马里于斯同一个穷姑娘结婚,马里于斯同一个百万女财主结婚。六十万法郎是最后一件令她惊讶的事。然后她又恢复初领圣体时的冷漠态度。她按时去望弥撒,念经时数念珠,读瞻礼祈祷书,正当别人在角落里小声诉说I love you[17]时,她在家里另一个角落小声念《圣母经》,朦朦胧胧地把马里于斯和柯赛特看成两个幽灵。其实幽灵是她。

有一种无生气的苦修状态,心灵已麻木不仁,同所谓的尘世俗事格格不入,除了地震和灾难,感觉不出人的情感印象,既不感到快活,也不感到悲苦。“这种虔诚,”吉尔诺曼老人对女儿说,“同患上大脑炎类似。你对生活毫无感觉。既闻不到臭味,也闻不到香味。”

不管怎样,六十万法郎使老姑娘不再犹豫了。她的父亲习惯不把她放在眼里,以致不征询她同意马里于斯的婚事。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凭热情行事,由于从暴君变成奴隶,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满足马里于斯。至于姨妈,管她是否存在,是否会有想法,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她无论如何温顺,也被伤害了。她的内心即使有点动气,外表却不动声色,她想:“我的父亲不问我就解决了结婚问题;我也不问他就解决继承问题。”她确实很富有,而做父亲的却没有钱。因此,她对此保留了决定权。万一是穷结婚,她就听之任之。我的外甥先生活该倒霉!他娶了一个女乞丐,就让他当乞丐吧。但柯赛特的五十多万令她高兴,改变了她对这对恋人处境的看法。对六十万法郎是要敬重的,显然,她别无选择,只能把自己的财产留给这对年轻人,因为他们并不需要这笔财产。

安排好了让这对夫妇住在外公家里。吉尔诺曼先生非要把家中最漂亮的房间,就是他的卧室让出来。“这样会使我年轻,”他宣称说。“我早有这个打算。我一直想把我的卧室做洞房。”他用一大堆雅致的古老小摆设布置这个房间。用整块的出色布料糊天花板和墙壁,他认为这块布是乌得勒支的产品,金黄色缎底,有熊耳绒毛花朵图案。“这种料子,”他说,“就用来做德·安维尔公爵夫人在拉罗什-居荣的床罩。”他在壁炉上摆了一只在敞开的肚子上揣着个手笼的萨克森瓷人。

吉尔诺曼先生的书房变成了马里于斯所需要的律师办公室,读者记得,律师公会要求设有这样一个办公室。

七、幸福魂牵梦萦

一对恋人天天见面。柯赛特同割风先生一起来。“事情倒过来了,”吉尔诺曼小姐说,“未婚妻上门来让人追求。”不过,马里于斯要养病,不得不让人老是这样做,而且髑髅地修女街的扶手椅,要比武人街的草垫椅更适于密谈,让她落地生根。马里于斯和割风先生常见面,但互相不说话。好像是约定似的。凡是姑娘都需要年长的人陪伴。柯赛特没有割风先生相陪便来不了。对马里于斯来说,割风先生是柯赛特前来的条件。他接受了。关于普遍改善全民命运,他们曾模糊而不确定地把政治问题摆到桌面上来,终于多说了几句,而不只是回答是或否。一次,谈到教育,马里于斯主张免费义务教育,形式多种多样,像空气和阳光一样人人有份,总之,要让全民都能享受到,他们意见一致,几乎交谈起来。马里于斯这时注意到,割风先生寡言少语,甚至措词相当高雅。但他缺少点什么。割风先生比上流社会人士缺了些东西,也多了点东西。

马里于斯内心思想深处有各种各样不说出来的问题,围绕着割风先生,他觉得此人确实既和蔼又冷淡。他不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的记忆中有一个洞,一个黑黝黝的地方,一个经历了四个月垂死挣扎挖出的深渊。许多东西消失其中。他很纳闷,他在街垒见到的割风先生如此严肃,如此平静,是不是真的。

另外,过去事物的消失与出现,在他头脑里留下的,不止是惊愕。不要以为他摆脱了所有的记忆困扰,这种困扰在我们即使快乐和满足的时候,也在迫使我们忧郁地回顾往事。不向消失的天际回首,就没有思想,也没有爱。马里于斯不时用手捧住脸,乱哄哄的模糊的往事掠过他脑际的黄昏。他又看到马伯夫倒下,听到加弗罗什在枪林弹雨中唱歌,他感到嘴唇下爱波尼娜冰冷的额角;昂若拉、库费拉克、让·普鲁维尔、孔布费尔、博须埃、格朗泰尔,他所有的朋友,挺立在他面前,然后消失了。所有这些亲密的、受苦的、勇敢的、可爱的或悲惨的人,难道是梦吗?他们确实存在过吗?暴动在硝烟中席卷一切。这些伟大的狂热蕴含伟大的梦想。他在寻问;他在摸索;所有这些消失的现实令他目眩。他们如今都在哪里?全都死了是真的吗?坠落到黑暗中,除了他,席卷了一切。生活中就有这种降落的帷幕。天主又转入下一幕。

而他呢,他是同一个人吗?他本来是贫穷的,现在变得富有了;他本来被抛弃,现在有了一个家;他本来绝望了,现在他要娶柯赛特。他觉得,他穿越过一个坟墓,他进去的时候是黑色的,出来时却是白色的。而这个坟墓,别人却留在里面。有些时候,所有这些过去的人,回来和出现,团团围住他,令他神情黯然;于是他想到柯赛特,重新变得平静;惟独这幸福才能消除这场灾难。

割风先生几乎也在这些消失的人之列。马里于斯迟疑着不敢相信,街垒的割风就是这个有血有肉、庄重地坐在柯赛特身旁的割风。前面那个割风,可能是昏迷状态给他送来又带走的一场噩梦。况且,两人的性情截然不同,马里于斯不可能向割风先生提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过。我们已经指出过这个有特点的细节。

两个人都有同一个秘密,有一个默契,对此不发一言,这种情况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少见。

只有一次,马里于斯尝试了一下。他在谈话中引入麻厂街,转向割风先生,说道:

“您很熟悉这条街吗?”

“哪条街?”

“麻厂街。”

“这条街的名字,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割风先生用最自然的声调回答。

回答只提街的名字,不提哪条街,马里于斯看来倒能得出结论。

“毋庸置疑,”他想,“我在做梦。我有过幻觉。有个人像他。割风先生没去过那里。”

八、两个无法找到的人

马里于斯不管多么心醉神迷,却无法在脑际抹去心事。

准备婚礼,等待定下的日子到来时,他对往事进行艰难而细密的追寻。

他要报答几方面的恩情;替他父亲报恩,为自己报恩。

一个是泰纳迪埃;一个是把他,马里于斯送回吉尔诺曼先生家那个陌生人。

马里于斯决意要找到这两个人,他决不愿意结了婚,生活幸福,却忘掉他们,生怕这些债不偿还会给他今后美满的一生投下阴影。他不可能把拖欠的恩情抛在身后,在快乐地进入未来之前,他想先了结过去的债务。

尽管泰纳迪埃是一个坏蛋,这丝毫排除不了他救过蓬梅西上校。泰纳迪埃对大家是个匪徒,但马里于斯不包括在内。

马里于斯不了解滑铁卢战场的真正场面,不知道这种特殊情况,他的父亲与泰纳迪埃有一种奇特的处境,泰纳迪埃救了他的命,却不用感激。

马里于斯雇用的侦探,没有一个能够找到泰纳迪埃的踪迹。他似乎完全销声匿迹了。泰纳迪埃的女人在预审时死在监狱里。泰纳迪埃和他的女儿阿泽尔玛是这个可怜而可悲的家庭硕果仅存的两个,他们已音信杳然。社会这个不为人知的深渊,在吞没他们之后,又悄然合拢了。表面甚至看不到晃动、波纹、隐约的水波,表明有样东西掉进去,可以进行探测。

泰纳迪埃的女人死了,布拉特吕埃尔已经开释,克拉克苏失踪,几个主犯从监狱逃之夭夭,戈尔博老屋的绑架案差不多办不下去。案件还模糊不清。刑事法庭只得满足于两个从犯,绰号叫青春哥,又叫比格尔纳伊的蓬肖,还有半文钱,又叫二十亿,他们经过对席审判,判处了十年苦役。对潜逃的同谋犯缺席宣布了终身苦役。首犯泰纳迪埃同样缺席判处死刑。这一判决是有关泰纳迪埃仅有的情况,仿佛棺材旁边的一支蜡烛,阴惨惨的光投在这湮没了的名字上。

再说,泰纳迪埃生怕被重新抓住,这一判决又把他赶到最深藏不露的地方,加厚覆盖这个人的黑暗。

至于另一个,至于救了马里于斯那个隐姓埋名的人,起初寻找有些结果,随后突然中断了。终于找到那辆六日夜里把马里于斯送回髑髅地修女街的出租马车。车夫说,六月六日,按照一个警察的命令,他从下午三点钟至夜里,“驻守”在香榭丽舍沿河大街的主管道出口上面;将近晚上九点钟,面对河滩的下水道铁栅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人,肩上扛着另一个看来已死的人;在这里守候的警察逮捕活人,抓住死人;他,车夫,按照警察的命令,把“所有这些人”接到车里;先是到了髑髅地修女街,把死人放下;死人就是马里于斯先生,车夫认出了他,尽管“这回”他活着;随后他们又登上他的马车,他挥鞭赶马,在离档案城门不远的地方,他们叫他停车,在街上付给他车钱,就走了;警察带走另一个人;其余的他不知道了;夜里很黑。

上文说过,马里于斯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他只记得正当他仰翻在街垒上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然后他就全然不知了。他直到在吉尔诺曼先生家里才恢复知觉。

他陷入到推测中。

他不能怀疑自己的身份。他倒在麻厂街,怎么会在靠近残老军人院桥的塞纳河滩上,被一个警察抓住呢?有个人把他从菜市场区扛到香榭丽舍。怎样走的?从下水道。闻所未闻的献身精神啊!

有个人?是谁呢?

马里于斯正要寻找这个人。

关于他的救命恩人的情况,一点没有;毫无踪迹;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马里于斯尽管在这方面不得不小心翼翼,还是追查到警察厅。但是同样,获得的情况无助于澄清。警察厅比出租马车夫知道得还少,警察厅根本不知道六月六日在主管道的铁栅门逮捕过什么人;在这方面没有得到警察的任何报告;警察厅认为这件事是子虚乌有,说成车夫在编造无稽之谈。车夫要赏钱,什么都干得出来,不惜编造。可是,事实确定无疑,马里于斯不容怀疑,除非怀疑自己的身份,正如上文所述。

这个古怪的谜,样样解释不通。

这个人,这个神秘的人,车夫看见他从主管道的铁栅门出来,背上扛着昏迷的马里于斯,埋伏着的警察当场抓住一个起义者的救命恩人,他后来怎样了?为什么这个警察保持沉默?这个人逃走了吗?他贿赂了警察?马里于斯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他不给马里于斯一点信息呢?这种无私同献身一样,都是不可思议的。为什么这个人不再出现?也许他不图报恩,可是没有人能不表示感激。他死了吗?他是什么人?他相貌怎样?谁也说不出来。车夫回答:夜里很黑。巴斯克和尼科莱特吓坏了,只看到小主人浑身鲜血。看门人的蜡烛照亮了马里于斯到家时的惨状,只有他注意到这个人,这是他提供的特征:“这个人样子可怕得很。”

马里于斯保留了他被人送回家时所穿的血衣,期望有助于寻找。察看他的衣服时,可以注意到有一块衣襟被奇怪地撕开。缺了一块。

有一晚,马里于斯在柯赛特和让·瓦尔让面前谈起整个奇特的经历、他获得的无数信息和白费精力。“割风先生”冷漠的脸使他变得不耐烦。他激动地、近乎以恼怒的颤声大声说:

“是的,这个人,不管他是谁,是崇高的。您知道他所做的事吗,先生?他像大天使一样介入。他要扑进战场,才能把人抢出来,打开下水道的盖,把我拖进去,扛起来!他在可怕的地道里弯腰曲背,摸黑在下水道中走一法里半以上的路,先生,背上驮着一具尸体!为了什么目的?惟一的目的是救活这具尸体。这具尸体就是我。他心想: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我要冒生命危险,抢救这可怜的一线希望!对他的生命,他不止冒一次险,而是冒了二十次险!每一步都是危险。证明是,走出下水道时,他被捕了。先生,您知道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吗?不图任何回报。我是什么人?一个起义者。我是什么人?一个战败者。噢!如果柯赛特的六十万法郎属于我的话……”

“这是属于你们的,”让·瓦尔让打断说。

“那么,”马里于斯说,“我会拿出来,用来找到这个人!”

让·瓦尔让保持沉默。

 

[1]维吉尔的牧歌第一首第一句写道:“蒂蒂尔躺在山毛榉上。”

[2]圣卡特琳娜节在3月24日,凡是年满25岁的处女在这天戴上“圣卡特琳娜帽”,表示加入老处女行列。

[3]吉戈涅大妈:法国木偶戏中的人物,身材高大,从裙子里走出一大群孩子,表示多子女母亲。

[4]拉丁文,《象牙塔》,赞颂圣母的连祷文。

[5]意为生活艰难。

[6]卡托(公元前93—前46),罗马政治家,保卫共和国,后自杀;福基翁(约公元前402—前318),雅典将军、演说家,作战勇敢。

[7]福玻斯,阿波罗的别名,意为“光明”、“美丽”;福柏:月神狄亚娜的别名。

[8]萨比努斯(卒于78),来自高卢的罗马军官,发动高卢人叛乱,反对罗马,失败后隐居地下九年,他妻子爱波尼娜为他送食物,最后他被发现而处死。

[9]萨尔马特人,中亚的游牧民族,公元前3世纪侵入欧洲,2世纪被日耳曼人同化。

[10]狄俄墨得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墨里奥涅是雨果杜撰的人物。

[11]居雅斯(1522—1590),法国法学家;加马什,《堂吉诃德》中的农民,婚礼大宴宾客。

[12]《风雅的印度》是法国作曲家拉谟(1683—1764)的歌舞剧。

[13]罗瓦耶-科拉尔(1763—1845),法国政治家、哲学家,1816年以后是空论派首领。

[14]阿多布朗迪尼王子是教皇克列门八世家族的成员,在他的别墅发现古壁画《阿多布朗迪尼的婚礼》。

[15]安菲特里忒,海洋女神,海神波塞冬之妻。

[16]特里同,海神之子,他一吹海螺,便刮起狂风巨浪。

[17]英文,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