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头上裹着头巾,身边围坐着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淋淋的孩子们。车快到家的时候,车夫说:

“来了一位老爷,好像是波克罗夫斯克村的老爷。”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朝前一望,看见莱温熟悉的身影,他头戴灰帽,身穿灰大衣,正迎面朝他们走来,她心里感到高兴。她什么时候看到他都觉得高兴,而今天,在她心里感到得意的时候与他相逢,她更是特别高兴。任何人也不能比莱温更赏识她高尚的人品了。

莱温为了转移话题,便对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讲述了一套养牛的理论,指出母牛只是一台把饲料加工成牛奶的机器,等等。

孩子们不太认识莱温,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但是他们对他没有表现出畏缩和厌恶的奇怪情绪,而他们对那些装腔作势的大人往往会产生这种情绪,并且为此而经常受到严厉的处罚。装腔作势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只可能欺骗最精明、最敏锐的大人,但是却骗不过最不机灵的孩子,即使你掩饰得再巧妙,也会被识破,被排斥。不管莱温身上有什么缺点,但他一点也不装腔作势,因此孩子们对他表现出友善的情感,这种情感他们在母亲的脸上也看到了。在他的邀请下,两个大孩子立即跳下车,同他一起奔跑,跑得那么自然,就像同保姆、古莉小姐或者母亲一起奔跑。莉莉也要跟着他,于是母亲把她递给莱温;莱温让她骑在肩上,驮着她跑。

她望着他敏捷、有力、小心翼翼、十分使劲的动作,便放下心来,一面注视着他,一面快乐和赞许地微笑。

在这里,在乡村,跟孩子们和他喜欢的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在一起,莱温常常会产生一种孩子般的快乐心情,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特别喜欢他的这种心情。他和孩子们一边跑,一边教他们体操,又用自己差劲的英语逗得古莉小姐哈哈大笑,还向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述说自己在乡下的事务。

午饭后,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独自和他坐在凉台上,谈起基季的情况。

他嘴里说着这些话,内心却极想听关于基季的详情,可是又怕听到。他害怕的是,他的心勉强才平静下来,这下又要波动了。

一看到她,莱温眼前就浮现出一副自己想象中未来的家庭生活的情景。

“请上车坐吧,我们往这里挤一挤,”她对莱温说。

“真的吗?”他涨红了脸说。为了改变话题,立刻接着说:“那么,给您送两头奶牛来好吗?如果您硬要算钱,就每月付给我五个卢布吧,只要您好意思这样做。”

“是的,但是所有这一切都需要照料,叫谁来照料呢?”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勉强地回答。

“是的,他写信说您搬到这里来了,他认为您会允许我来帮点忙,”莱温说,之后,突然感到尴尬,于是停住不说,默默地走在马车旁边,摘下椴树的嫩芽,放在嘴里嚼着。他感到尴尬,因为他猜想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不会高兴外人帮助她做那些本该由自己丈夫做的事。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确实不喜欢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把自己的家务事硬推给别人的这种做法。而且她立刻明白,莱温理解这一点。正是因为莱温有这种敏锐的理解力,有这种细腻的情感,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才喜欢莱温。

“斯季瓦的信?”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惊奇地问。

“我自然明白,”莱温说,“这只说明您想看看我,这使我很高兴。当然,我想象得出,您这个城里的女主人,会觉得这里冷僻,如果需要什么的话,我会全力为您效劳。”

“您知道吗?基季要到这儿来,和我一起过夏天。”

“您真像抱窝的母鸡,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

“您看到我感到高兴,却不让我知道您来了。我哥哥住在我那儿。我收到斯季瓦的信,才知道您住在这里。”

“好吧,那我去看看您的奶牛,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会指点您怎样喂牛。关键在于饲料。”

“噢,不!”多莉说。“刚开始时有点不方便,多亏我的老保姆,现在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她指着马特廖娜·菲利莫诺夫娜说。老保姆知道在说她,高兴而友好地朝莱温微笑着。她认识他,并且知道这是小姐的理想意中人。她希望这桩婚事能够成功。

“啊,见到您我多高兴呀!”她一边说,一边向他伸出手来。

“别怕,别怕,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他欢快地朝她笑着说,“我不会跌倒,也不会让她摔下来。”

“不,谢谢。我们全安排好了。”

“不了,我走一走吧。孩子们,谁和我一起跟马赛跑?”

她依靠马特廖娜·菲利莫诺夫娜的帮助,现在已将家务事安排就绪,她不想再作任何改变了,而且她也不相信莱温在农业方面的知识。她怀疑所谓母牛是生产牛奶的机器的说法。她觉得这种说法只会搞乱家务安排。她认为一切要简单得多:只需要像马特廖娜·菲利莫诺夫娜说的那样,给花斑牛和白肚牛多喂些饲料和泔水,别让厨子把厨房里的泔脚拿去喂洗衣妇家的母牛。这是很明白的道理。至于面粉饲料和草类饲料的说法那是有问题的、含糊不清的。可是她更想说说的是基季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