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佐夫喜欢争论到底,他不满意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话,特别是他感到他的意见不正确。

“我决不认为,”他边喝汤,边对卡列宁说,“光是人口密度问题,得与基础联系在一起,不是靠几条原则。”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发表意见说,妇女教育通常和妇女自由问题混淆起来了,所以这才被认为是有害的。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提到丸药,大家都笑了起来,图罗夫岑笑得特别响亮、开心,他一直在听,希望听到可笑的话,现在他终于听到了。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想说什么,但是佩斯佐夫用他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激动地开始论证这种意见不正确。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平静地等待机会说话,显然他已准备好得以制胜的反驳。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请佩斯佐夫来是对的。有佩斯佐夫在场,聪明的谈话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刚用笑话结束谈话,佩斯佐夫马上又提出新的话题。

图罗夫岑哈哈大笑,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觉得遗憾,他没能说出这句话。连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也笑了。

于是,话题即刻又跳到妇女教育这个问题上。

“问题就在这儿,”佩斯佐夫用男低声插言道,他一向急于说话,仿佛要把自己的全部心思倾注在自己的话里,“高度发展是什么意思?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谁是高度发展?谁能同化另一个民族?我们看到,莱茵河地区法国化了,而德国人发展程度并不低!”他大声说。“这里另有规律!”

“那句俗话是怎么讲的?”早就在听他们谈话的老公爵说,他的一双小眼睛闪现出嘲笑的神色。“可以当着女儿的面说:女人头发长……”

“那么我们应该认为什么是教育水平真正高的标志呢?”佩斯佐夫说。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要是古典教育没有反虚无主义作用这一优越性,那么我们就会更多地去考虑,去权衡双方的论据,”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微妙地笑着说,“我们就会给予双方以自由发展的余地。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古典教育这些丸药有着反虚无主义的疗效,我们就大胆地把它们推荐给我们的病人……不过,要是没有疗效,那又怎么办呢?”他用微妙的俏皮话作了总结。

“自然科学也具有教育启迪的作用,”佩斯佐夫附和道。“比如天文学,比如植物学,再比如具有一系列普遍规律的动物学!”

“相反,我认为这两个问题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佩斯佐夫说,“这是恶性循环。妇女们因为缺少教育而被剥夺权利,而她们没有权利,也就受不到教育。不要忘记,妇女们受奴役是那样普遍、持久,以致我们往往不愿看到她们与我们之间存在的那道鸿沟,”他说。

“有多少这种英国男人,就有多少女人可以当官,”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是的,男人是不能喂奶的,”佩斯佐夫说,“而妇女……”

“是啊,但是一个没有家的姑娘该怎么办呢?”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想起他念念不忘的奇比索娃,插嘴说。他同情佩斯佐夫,并且支持他。

“我觉得,”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慢条斯理、无精打采地回答,“这都是一个样。依我看,只有高度发展的民族才能影响另一个民族……”

“我觉得影响力总是在教育水平真正高的民族一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微微扬起眉毛说。

“我甚至不能同意,”他说,“政府能抱这种目的。政府显然是受一般见解的支配,根本不管它采用的措施会产生什么影响。例如,妇女教育应该被认为是有害的,但是政府却创办了女子学校和女子大学。”

“我并不是在对这种或那种教育发表自己的意见,”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像对待孩子似的带着宽容的微笑说,同时把酒杯递过去。“我只是说,双方都有有力的论据,”他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继续说道。“就所受的教育来说,我是古典派,但在这场争论中,我无所适从。我看不出古典教育优于实科教育的确切论据。”

“我只是觉得奇怪,妇女们在寻求新的义务,”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而我们不幸看到,男人们却往往在逃避义务。”

“我以为,这些标志是众所周知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我不完全同意这一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回答。“我认为,我们不能不承认语言形式的研究过程本身对精神的发展起着特别良好的作用。此外,不可否认,古典作家对道德具有极大的影响。不幸的是,成为我们时代症结的虚伪、有害的学说倒与自然科学的教学有关。”

“您说,权利,”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等佩斯佐夫沉默后说,“是指当陪审员、地方议员和议长的权利,当政府官员、国会议员的权利吗……”

“您是古典派,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您要点红葡萄酒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

“当然。”

“就像我在寻求当奶妈的权利,可人家付钱给妇女,不想付钱给我,为此我就生气一样,”老公爵说。

“完全正确,”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肯定说。“我认为,问题只在于她们是否有能力承担这个义务。”

“如果仔细分析一下这个姑娘的身世,那您就会知道,这个姑娘抛弃了家庭,或者是自己的家,或者是她姐姐的家。她本来可以在家里干女人家的活儿,”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大概猜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指的是哪个姑娘,便突然愤愤地插嘴说。

“她们一定会有能力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插话说,“只要教育在她们中间得到普及。这一点我们看得清楚……”

“大家对这些标志都知道得很清楚吗?”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微妙地微笑着插嘴说。“现在大家承认,真正的教育只能是纯粹的古典教育;但是我们看到双方激烈的争论,不能否认对方也具有自己的有力论据。”

“在黑奴得到解放前,人们也是这样看待他们的!”佩斯佐夫气愤地说。

“即使极个别的妇女可以担任这些职务,那么我觉得您用‘权利’这个词也是不正确的。比较正确的说法是:义务。任何人都会同意,我们担任陪审员、地方议员、电报局官员的职务,觉得是在尽义务。因此,说得恰当些,妇女寻求义务,这是完全合法的。她们这种帮助男人、共同劳动的愿望我们只能予以支持。”

“但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微妙地微笑着对卡列宁说,“不能否认,如果古典教育没有您刚才说的那种道德上的优越性,disons lemot,反虚无主义作用的优越性,那么,要权衡各种科学的利弊是件难事,哪一种教育较为可取,这个问题也不能迅速彻底地解决。”

“但是我们要维护一个原则,一种理想!”佩斯佐夫用深沉的低音反驳说。“妇女希望有独立和受教育的权利。当她们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她们就会感到心情沉重和压抑。”

“义务伴随着权利;妇女寻求的是权利、金钱、荣誉,”佩斯佐夫说。

“不,有一个英国男人曾在船上给自己的小孩喂奶,”老公爵当着女儿们的面放肆地说。

“可我觉得沉重和压抑的是,育婴堂不雇我当奶妈,”老公爵又说,惹得图罗夫岑哈哈大笑,失手把一大块芦笋掉在调味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