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卡皮托内奇?”谢廖扎在生日头天散步回来后说,他脸色红润,心情愉快,他把有褶的紧腰长外衣递给俯身向他这个小孩微笑的高个子老门房。“怎么,那位扎绑带的官员今天来过吗?爸爸接见他了吗?”

“接见过了。办公室主任一走,我就去禀报了,”门房开心地向他眨眨眼说。“让我来脱吧。”

门房肯定地点点头。

门房的女儿是个芭蕾舞演员。

那位扎绑带的官员已经为一件事来求见过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七次了,他引起了谢廖扎和门房的注意。谢廖扎曾在门厅里遇到他,听到他可怜巴巴地恳求门房替他禀报,说他和孩子们快要饿死了。

进了房间,谢廖扎并不是坐下来做功课,而是向教师讲了自己的推测——他认为送来的那件东西一定是火车。“您是怎么想的?”他问。

谢廖扎虽然听见家庭教师的微弱话声,却并不理会。他一只手抓住门房的肩带,站在那儿,望着他的脸。

谢廖扎立刻就明白,门房所说的东西是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谢廖扎沉思着,凝视着门房那张被他彻底研究过的脸,特别是灰白色连鬓胡子中间的下巴。除了总是仰视他的谢廖扎,谁也没有看到过这个下巴。

谢廖扎感到很开心,一切都太顺利了,因此他不能不与自己的朋友——门房分享他在夏花园里散步时从伯爵夫人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的侄女口中得知的那件家庭喜事。这件喜事他觉得特别重要,因为它与那位官员的喜事以及有人给他送玩具这件喜事同时发生。谢廖扎觉得,今天是人人都应该感到高高兴兴的日子。

瓦西里·卢基奇回答说,比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更高级的有弗拉基米尔勋章。

时间就在这些想象中流逝,语法教师已经来了,而时间、地点和行为方式状语的这堂课他还没有预习好,所以教师不仅感到不满,而且还感到伤心。教师的伤心神态感动了谢廖扎。他觉得,没有学会语法,他是无辜的;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就是学不会:教师向他解释,他是信服的,好像也听得懂,可是教师一走,他根本就想不到,并且也无法理解,“突然”这个明白易懂的短小单词竟然是行为方式状语。但是,他还是为自己伤了教师的心而感到遗憾,所以想安慰安慰教师。

后来,谢廖扎又在门厅里遇到过他一次,从那时起就对他发生了兴趣。

但是,瓦西里·卢基奇考虑的只是必须上语法课了,语法教师两点钟来上课。

他选中了教师默默地望着书本的那一刻。

他的想法复杂而又多样。他想象到,他父亲突然同时获得弗拉基米尔勋章和安德烈勋章,因此,他今天上课就会比平时和气得多;他还想象到,当他长大成人时,他将获得所有的勋章以及后人想出来的比安德烈勋章更高级的勋章。人家一想出来,他就获得了。他们还会想出更高级的勋章,而他也立即就会获得。

“那么爸爸为他做了该做的事了吗?”

“那么他很高兴吗?”他问道。

“谢廖扎!”斯拉夫籍的家庭教师站在通往内室的门口说。“自己脱吧。”

“米哈伊尔·伊万内奇,几时是您的命名日?”他突然问道。

“科尔涅伊送到您爸爸那儿去了。想必是件好东西!”

“皇上宠爱哪能不高兴呢!可见,他获得了应得的奖励,”门房一本正经地说。

“略小一点,东西却很好。”

“瓦西里·卢基奇,我马上就来!”谢廖扎带着愉快而眷恋的微笑回答,这种微笑总会制服勤勉守职的瓦西里·卢基奇。

“比安德烈勋章再高一级的呢?”

“有人送东西来吗?”谢廖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最高级的是安德烈勋章。”

“是小书吗?”

“我不知道。”

“您最好还是想想您的功课吧,命名日对一个聪明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它同别的日子一样,都必须工作。”

“怎么,连您也不知道吗?”谢廖扎说完就把两只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住头,陷入了沉思。

“怎么,他高兴吗?”

“平时哪有工夫来呢?他们也要上课。您也要上课了,少爷,去吧。”

“多大?有这样大吗?”

“嗯,少爷,”门房点头低声说,“有一件伯爵夫人送的东西。”

“喂,你女儿早就在你家里了吗?”

“哪能不高兴呀!几乎是又蹦又跳地走的。”

“哪能不知道呢!已经有人来祝贺过了。”

“再高一级呢?”

“你说什么?在哪里?”

“你知道吗,爸爸得到了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

“不,是件东西。去吧,去吧,瓦西里·卢基奇在叫您,”门房听到了家庭教师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抓住他肩带的、手套脱到一半的小手掰开,并不断地使着眼色,用头指指卢基奇。

“不,您只要告诉我,瓦西里·卢基奇,”他已经坐在书桌旁边,手里捧着本书,却又突然问道,“什么勋章比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更高级?您知道吗,爸爸获得了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

谢廖扎仔细地看了看教师,看了看他那把稀疏的胡子,看了看已滑到鼻子上那道刀疤下面的眼镜,然后又沉思起来,因此教师讲解的话一句也没听见。他明白,教师心中想的并不是他嘴上所说的,他根据教师说话的口气觉察到这一点。“他们为什么要用同一种腔调来说这些无聊而又无用的东西呢?他干吗要疏远我,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他忧郁地问自己,却又无法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