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巴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抓住哥哥的一只手.奥索心里虽然对她最后的唱词不满意,但刚才过于惊慌,来不及指责她一.二句.他默默等待她心平气和下来,却听到有人敲门,萨弗丽娅惊恐万状,进来报告说:省长先生!一听省长来了,高龙巴立刻打起精神,仿佛因自己的软弱而感到羞愧,她马上站了起来,扶着一把椅子,只见椅子在她手下颤抖着.

省长开始稍事寒暄,为自己深夜造访表示歉意,对高龙巴表示怜悯,然后谈起感情冲动的祸害,对哭灵的风俗妄加指责,说啼唱歌女的才能只能对陋俗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使在场的人更加难受;对最后一段临时发挥的唱词倾向轻描淡写地指责一番.然后,他改换说话的口气:

"戴拉.雷比阿先生,"他说,"我受您的英国朋友委托向您问候致意.内维尔小姐对令妹小姐表示了万千友情.我还 有她的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您."

"内维尔小姐的一封信?"奥索叫了起来.

"可惜我没有带在身上,但过五分钟您就可以拿到.她父亲曾害了一场病.我们一度担心他染上了可怕的热病,幸亏眼下没事了,您自己心中有数,因为,您很快就会看见他的,我猜想."

"内维尔小姐大概急坏了吧?"

"幸好,她知道危险时已经远离了危险.戴拉.雷比阿先生,内维尔小姐同我谈到您和令妹话可多了."

奥索欠身感谢.

"她对你们两位情深意重.她外面温文尔雅,表面轻薄随便,可她的完美理性却深藏不露."

"她的确是一个迷人的姑娘,"奥索说.

"可以说,是在她的请求下,我方才到这里来的,先生.有一件不幸的往事,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我实在不愿意对您重提旧事.既然巴里奇尼还 是比埃特拉那拉的镇长,而我,还 是本省的省长,我自不必对您说明疑案的情况,尽管我很重视某些怀疑,但据我了解,有几个人很不谨慎,已经把怀疑告诉了您,而且我也知道,您对无端猜疑表示愤慨,断然予以排斥,凭您的地位和性格,也理应不负众望才是."

"高龙巴,"奥索说,坐不安席,"你累了.该去睡觉吧."

高龙巴摇头说不.她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怒火灼人的目光注视着省长.

"巴里奇尼先生强烈希望停止这种敌意......"省长接着说,"就是说,结束你们彼此所处的似是而非的状态......我自然会很高兴,若能看到您同他建立起人际间本应有的互相尊重的关系......"

"先生,"奥索打断说,声音很激动,"我从来没有指控巴里奇尼律师杀害我父亲,但他干了一件事,导致我跟他不能有任何来往.他以一个土匪的名义,伪造了一封恐吓信,至少他暗中嫁祸于我父亲.这封信,归根结底,先生,很可能是我父亲遇害的直接原因."

省长沉思了片刻.

"倘若令尊当年因性格暴躁,盛怒之下状告巴里奇尼先生之际,相信了这类猜疑,倒还 可以谅解;然而,对您而言,类似盲目的举动则不可同日而语.想想看,巴里奇尼伪造这封信件并无半点好处嘛......我且不论他的性格......您根本不了解他,您对他已有了成见......可您不能胡乱猜疑一个熟悉法律的人......"

"不过,先生,"奥索说着,站了起来,"请您想一想,说那封信不是巴里奇尼所作,就意味着是我父亲所为.父亲的名誉即是我的名誉,先生."

"对戴拉.雷比阿上校的荣誉,先生,"省长继续说,"没有人比我更深信不疑的......不过......伪造信件的人现在已经水落石出了......"

"谁?"高龙巴失声叫起来,向省长走去.

"一个可怜虫,犯过好几起罪行......这些罪行,你们科西嘉人是不会饶恕的,一个强盗,一个叫托马索.比昂希的人,已经关押在巴斯蒂亚监狱里,他供认他是那封致命信件的作者."

"我不认识此人,"奥索说,"他的目的何在?"

"他是本地人,"高龙巴说,"我们家一个老磨坊主的兄弟.那是个坏蛋,一个骗子,他的话信不得."

"您看看吧,"省长继续说,"他与案子的厉害关系.令妹刚才说到的磨坊主,我记得叫泰奥多尔,一心要租用上校的一间磨坊,而为磨坊供水的水渠究竟归谁所有,巴里奇尼先生与令尊发生了争执.上校一贯慷慨大方,并不靠磨坊谋取点滴利润.然而,托马索却认为,一旦巴里奇尼先生取得水流的所有权,他就得向他支付一笔可观的租金,因为谁不知道巴里奇尼先生相当看重钱财.总之,为了帮兄弟一把,托马索伪造了那封土匪的信,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目了然.您知道,在科西嘉,家族关系至高无上,以致有时引发犯罪活动......不妨见识一下这封信,是总检察长写给我的,它可以证实我刚才对您所说的话."

奥索从头到底看了一遍,信中罗列了托马索的详细供词,高龙巴也从哥哥的肩头上同时看了信.

她一看完信,便嚷嚷起来:

"一个月前,奥朗迪奇奥去过巴斯蒂亚,当时大家已经知道我哥哥即将回来.他肯定事先看了托马索,并且收买了他,让他撒了这个弥天大谎."

"小姐,"省长不耐烦地说,"您总以恶意的猜测解释一切;难道这是弄清真相的办法?您,先生,您头脑冷静;告诉我,现在您到底怎么想?您是否与小姐一般见识,以为有人明知自己仅犯轻罪,会心甘情愿去帮一个陌生人的忙,而代人承受伪造文书之罪?"

奥索把检察长的信重读了一遍,仔细掂量每一个词句的份量,因为,自从他看见巴里奇尼律师以来,他觉得自己没有前几天那样容易被说服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省长的解释是令人满意的.

但高龙巴高声嚷嚷道:"托马索.比昂希是一个骗子.他肯定不会被判刑,否则他必然越狱,我有把握."

省长耸了耸肩.

"我已经把我掌握的情况向您作了通报,先生.我告辞了,我让您好好思考一下.我期待着您的理智会使您心明眼亮,我希望,您的理智比令妹的......猜疑更强有力."

奥索说了几句,请省长原谅高龙巴,一再表示,他现在相信,托马索是唯一罪人.

省长起身要走.

"若不是时间太晚,"他说,"我就让您跟我一起去取内维尔小姐的信......趁此机会,您不妨把您刚才对我说的话,对巴里奇尼先生说说,一切就都解决了."

"奥索.戴拉.雷比阿决不进巴里奇尼的家门,"高龙巴感情冲动地喊了起来.

"看样子,家里是小姐说了算,"省长开玩笑说.

"先生,"高龙巴语气坚定,"人家在骗您.您不了解律师.他是最狡猾,最奸诈的家伙.我求求您,别让奥索去干使他蒙受耻辱的事情."

"高龙巴!"奥索嚷了起来,"感情使你失去理智."

"奥索!奥索!看在我给你的那个小盒子的情分,我求求您,听我的话.您与巴里奇尼一家之间有血债呀;您不能去他们家."

"我的妹妹!"

"不,我的哥哥,您千万去不得,否则,我就离开这个家,您再也休想见到我......奥索,可怜可怜我吧!"

说着,她跪了下来.

"戴拉.雷比阿小姐如此不讲道理,我看了很遗憾."省长说,"您一定会说服她,我相信这一点."

他刚把门打开,却又停下脚步,好像等奥索跟他走.

"现在,我不能离开她,"奥索说,"......明天,倘若......"

"我一大早就走了,"省长说.

"无论如何,哥哥,"高龙巴合掌高叫道,"必须等到明天早上.让我再查一下父亲的字据......您不能拒绝我的要求."

"那好吧!您今晚就看看,但下不为例,以后再不许怀着这种荒唐的仇恨与我胡搅蛮缠了......实在对不起,省长先生......我自己也感到极不自在......最好明天再说吧."

"夜深出高见,"省长告辞说,"但愿明天您不再优柔寡断."

"萨弗丽娅,"高龙巴叫道,"掌灯,送送省长先生.他会把哥哥的一封信交你带回."

她又叮嘱了几句,只有萨弗丽娅听得清楚.

"高龙巴,"省长一走,奥索就说,"你弄得我好苦,你怎么老是明知故犯?"

"您已经答应明天再说,"她回答,"我的时间太少了,但我仍存有希望."

而后,她拿来一串钥匙,跑到最高层的一个房间里.只听她在那儿匆忙地打开一个个抽屉,又在写字台文件格里乱翻,那是戴拉.雷比阿上校生前收藏重要文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