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对疲备不堪、内心极度悲伤的夫妇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过。塔彭丝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辗转反侧,眼前老是出现那如花似玉的容貌,那恐惧万分的双眼。

最后,当塔彭丝好不容易才睡着时,黎明的曙光已透过百叶窗射进了屋内。异常兴奋之后,她睡得很沉,也没做梦。

在她醒来时,已是大白天。她看见汤米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边,轻轻地摇着她的胳臂。

“醒一醒,我亲爱的。马里奥特警督和另外一位先生已经来了,他们想见你。”

“什么时候了?”

“十——点正。我马上叫艾丽斯给你送茶点来。”

“谢谢,太好了。请告诉马里奥特警督,十分钟后,我就过去。”

一刻钟过后,塔彭丝急匆匆地走进起居室。坐在那儿的马里奥特警督显得很庄重,他一见塔彭丝,立刻向她打招呼。

“早上好,贝雷斯福德太太。这位是阿瑟·梅里维尔先生。”

塔彭丝与那人握了握手。他高高的个子,身材清瘦,面容憔悴,头发花白。

“我们是为昨夜发生的悲惨事件来这儿的。”马里奥特警督说,“我想让阿瑟先生亲耳听听你对我所说的——那可怜的女士临终前说的话。阿瑟先生很难相信——”

“我确实无法相信,”阿瑟先生说,“我也绝不会相信。宾戈·黑尔连梅里维尔的头发都没碰过。”

马里奥特警督继续往下说。

“贝雷斯福德太大,从昨晚到现在,我们已取得了一些进展。”他说,“首先,我们设法查明了那位女士的身份,她是梅里维尔夫人。我们与这位阿瑟先生取得了联系。他立即认出了那具尸体。当然啰,他的惊恐与悲愤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然后、我问他是否知道一个名字叫宾戈的人。”

“贝雷斯福德太大,我应该让你知道,”阿瑟先生说,“黑尔船长所有的朋友都管他叫宾戈。他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事实上,他与我们住在——起。今天上午他们逮捕他的时候,他就待在我的房子里。因此,我只能相信你犯了一个错误——

我妻子临终时说的不可能是他的名字。”

“我完全不可能听错,”塔彭丝很有礼貌地说,“她确实是说,是宾戈干的……”

“你听见了吧,阿瑟先生?”马里奥特说。

那悲伤的男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用双手蒙住了脸。

“这简直太令人不可置信。那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啊?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马里奥特警督。你认为黑尔是我夫人的情人,但是,即便如此—而我还暂时不能接受——那么杀死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马里奥特警督咳嗽了一下。

“先生,谈这种事情确实非常令人尴尬。近来,黑尔船长一直特别注意某位年轻的美国女郎——一位相当富有的年轻女郎。倘若梅里维尔夫人想做伤风败俗的事,那她很有可能去破坏他的婚姻。”

“警督,您这话太令人不能容忍了!”

阿瑟先生愤怒地跳了起来。警督以安慰的手势要他镇静下来。

“阿瑟先生,请您原谅。您说您和黑尔船长两人决定去参加这场化装舞会。您的夫人当时正巧出去拜访某人,您根本不会想到她会在那儿,您是这样说的吧?”

“我确实根本不曾料到。”

“那好,贝雷斯福德太大,请把你对我谈过的那则广告拿给我看。”

塔彭丝照他的吩咐办了。

“在我看来,这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则广告是黑尔船长登的,目的是引起您夫人的注意。他们早已安排好在那儿幽会。您只决定前天去那儿,因此,他就有必要提醒她。这就是那句话——‘必须出小牌巧胜老K’的解释。您在最后一分钟才从一家戏服公司定下您的服装,然而黑尔船长的那套是在家里制作的。他是扮成披挂报纸的绅士去的。阿瑟先生,您知道我们在那死亡女士紧握的手中发现了什么吗?

一张从报纸上撕下的碎片。我的手下己奉命从您的屋里取走黑尔船长的服装。我返回伦敦警察厅后便可查明真相。如果他的服装上也被撕掉与这块相吻合的一块碎片的话——

那一切就真相大白。本案也就可以了结了。”

“您找不到的。”阿瑟先生说,“我了解宾戈·黑尔。”

他俩对打扰塔彭丝表示了歉意,然后便离开了。

当夜,有人摁响了门铃。警督马里奥特再次走进了他们的家门,这位这对年轻夫妇感到有点吃惊。

“我想,布伦特的卓越侦探大师们很想听听有关案件的最新进展情况。”他幽默地说道,脸上露出微笑。

“那是当然,”汤米说,“喝一杯,怎么样?”

他殷勤地倒了一杯酒放在警督的手边。

“这案子根本一点也不复杂,”一两分钟后,警督说道,“巴首是那女士自己的——凶手的意图是使这事看起来明显地属于自杀。值得庆幸的是,你俩在出事现场。这种假相便不可能成立。我们发现了大量的信件,他们有一段时间一直争吵不休。事情也很清楚,阿瑟先生被蒙在鼓里。随后,我们发现了决定性的一环一一”“决定性的一环?”塔彭丝惊奇地问道。

“对,是这个案件一系列环节中决定性的一环。也就是那张《每日论坛》的碎片。是从他穿戴的化装服饰上撕下来的,完全吻合。啊!这案子根本一点也不复杂。我顺便还带来了那两件物证的照片。我敢肯定你俩会感兴趣。你们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种根本一点也不复杂的案件。”

在她丈夫送走那位伦敦警察厅的官员返回来时,塔彭丝问道:“场米,为什么马里奥特警督反反复复地说这案子根本一点也不复杂?”

“我不知道。我想他只是沾沾自喜罢了。”

“根本不是这样:他是试图激怒我们。汤米,有一点你应该知道,那就是,屠夫最熟悉他们刀下的肉,是吧?”

“这还用问?但是,你究竟想——”

“同样的道理,蔬菜水果店的老板最熟悉各类蔬菜水果,而渔夫也最了解各种鱼。那么,侦探们,尤其是职业侦探们,必然对形形色色的罪犯了如指掌。在他们调查案件时,他们能分辨清楚哪些是实质性的问题,而哪些却不是。马里奥特的职业经验告诉他自己——黑尔船长不是凶手,尽管所有的证据都完全针对着他。马里奥特警督是在刺激我们去找出最关键的证据。他最后的一线希望是我们能回忆起某些细节——就是昨夜所发生的一切。或许某些我们忽略的细节会给整个案件带来一线生机。汤米,不管怎样说,这为什么不可能是自杀呢?”

“请记住她给你说的话。”

“我当然记得。但是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分析,就是宾戈的行为迫使她自杀,这也是完全可能的。”

“这也是完全可能的吗?那报纸的碎片又作何解释呢?

“那就让我们看看马里奥特的照片吧!可惜我忘记问他黑尔对这件事所持的态度了。”

“刚才在过道上我已问过他了。黑尔明确表示在化装舞会上他根本没有和梅里维尔夫人说过话。他还说,有人悄悄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今晚别和我说话。

阿瑟已起疑心。’他自己当然不可能伪造一张纸条。再说,这也不像编造出来的故事。但是,话又说回来,你和我都知道他与她都在‘黑桃A餐厅’,因为我们看见了他。”

塔彭丝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地察看那两张照片。

一张拍的是报纸的照片,上面只剩下《每日论坛》大标题的几个字母,DAILYLE。另一张拍的是《每日论坛》的第一版,在其上方被撕掉了圆形的一小块。一眼就可以看清楚,这两部分完全吻合。

“报纸两边的那些斑点是什么?”汤米问道。

“是针眼,”塔彭丝说,“一张报纸与另一张就在那儿被缝起来,你知道了吧。”

“我还以为又是用小圆点来表示的什么新诡计呢!“汤米说道,他的身子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我的上帝!这真令人毛骨悚然。塔彭丝,你想一想,那天你和我在讨论报纸上的小圆点,以及对那则广告的真实含义苦思冥想时,心情是何等的轻松。而今天,围绕这张报纸,我们却在讨论谋杀案。”

塔彭丝一声不吭。汤米吃惊地看了看她,只见她正凝视着前方,嘴微微张着,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塔彭丝,”汤米温柔地说。并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臂,“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出了什么事?”

塔彭丝仍然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她才恍恍惚惚地说:“丹尼斯·赖尔登。”

“什么?”汤米问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正如你所说,一个天真无邪的评论!请把这个星期所有的《每日论坛》给我找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现在是麦卡蒂。我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思考。非常感谢你的一席话,我终于得到了启发。这张照片拍的是星期二报纸的第一版。我似乎记得在星期二的那张报纸上,LEADER这个单词的字母L中有两个小圆点。而照片上的这一张报纸上,DAILY这个单词的字母D中有一个小圆点,在字母L中也只有一个。请把报纸给我拿来,我们一起来查实一下。”

他俩仔细而又焦急地把照片和报纸进行比较。塔彭丝的记忆力确实不差。

“你看清楚了吗?这张碎片不是从星期二的报纸上撕下来的。”

“但是,塔彭丝,我们仍然不能肯定。这也许仅仅是不同的版本。”

“这也许是可能的,但是,不管怎样,它还是给了我一个启迪。这不可能完全是一种巧合,而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我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么就只存在一种可能。汤米,请马上给阿瑟先生打电话,叫他立刻上我们这儿来。就说我有重要的消息告诉他。你应该马上和马里奥特警督取得联系。如果他回家了,伦敦警察厅肯定知道他的住址。”

阿瑟·梅里维尔先生接到电话后感到非常惊奇。大约半小时后,他来到了汤米的住所。塔彭丝走上前去迎接他。

量“我以这种命令的方式叫您来这儿,请您务必原谅。”她说,“但是,我丈夫和我已发现了重要的情况,我们想应该让您立刻知道。请坐!”

阿瑟先生坐下后,塔彭丝继续说道:“我明白您急于证明您的朋友清白无罪。”

阿瑟先生痛苦地摇了摇头。

“的确如此,即使我不得不在无法否认的证据面前放弃我的想法。”

“如果现在我告诉您,我可以扭转乾坤,我已掌握的证据足以证明他完全无罪、那您会怎么说?”

“我肯定会欣喜若狂,贝雷斯福德太大。”

“假设昨晚十二点钟,”塔彭丝继续说道,“我无意中碰见了真正和黑尔船长一起跳舞的姑娘,那时他应该正在‘黑桃A餐厅’。”

“太妙了!”阿瑟先生喊叫起来,“我就知道这其中有某种误会。可怜的维尔肯定是自杀的。”

“那也几乎不可能,”塔彭丝说,“您忘掉了另外一个男人。”

“另外一个男人是谁?”

“就是我丈夫和我看见走出小包房的那个男人。阿瑟先生,您应该清楚,在舞会上必定还有另一个男人披挂着报纸。顺便问一句,您在舞会上穿的是什么服装?”

“我的吗?我是装扮成十七世纪的刽子手去的。”

“这是多么的恰如其分。”塔彭丝轻言细语地说。

“恰如其分?贝雷斯福德太大,你说恰如其分是什么意思?”

“我是就您装扮的角色而言。阿瑟先生,能让我告诉您我对这事的看法吗?用报纸做成的服装很容易穿上并罩住刽子手的服装。在这之前,一张小纸条塞进了黑尔船长的手中,叫他不要和某位女士说话。而那位女土对纸条的事根本不知道。她只是按约定的时间去了‘黑桃A餐厅’,并且看见了她所企盼的形象。他们一起走进了密闭的小包房。他把她搂在怀里,我想,他还吻了她——那是阴险的犹大之吻。在他亲吻她的时候,把巴首插入了她的心脏。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叫喊声,而他却高声大笑来压住对方的叫喊。事后,他就溜走了。可她因感到极度的恐怖而神志不清,她最后相信是她的情人杀害了她。当然,她从对方的服装上撕下了一块碎片。凶手是很老练的,他很注意每一个细节。为了造成案件绝对是他的替罪羊所为的假相,那块碎片就必须是从黑尔船长的服装上撕下来的。如果这两个人不是正巧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话,这恐怕是非常难办的。然而,这事本身就非常简单。他在黑尔船长的服装上刻意地撕下了一块完全一致的碎片,然后把自己的服装烧掉,最后扮演成一个忠诚的朋友出场。”

塔彭丝讲到这儿停了下来,“阿瑟先生,您看怎么样?”

阿瑟先生站起来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太精彩了!完全出自一个迷人的女士的生动想象力。

我看,她是读侦探故事读得太多了。”

“您也这样认为吗?”汤米说。

“还有一位随着太大的指挥棒转的丈夫,”阿瑟先生说,“我看你们是找不到任何合适的人来严肃处理这个案子了。”

他大声哈哈地笑了起来,塔彭丝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

“我敢发誓我听到过这种笑声,”她说,“昨天晚上我在‘黑桃A餐厅’就听到过。您对我俩还不甚了解。贝雷斯福德是我们的真实姓名,但是我们还有另外一个。”

她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他。阿瑟先生大声地念道:

“国际侦探所——”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就是你们的真实身份!怪不得马里奥特今天上午把我带到这儿来。原来这是一个陷阱——”

他快步走到窗户前。

“你们这儿的视野还真不错,”他说,“可以俯瞰伦敦全城。”

“马里奥特警督!”汤米惊叫一声。

刹那间,马里奥特警督从对面的房间开门快步走出来。

阿瑟先生露出一丝狡诈的冷笑。

“这是我所料到的,”他说,“但是,警督先生,我恐怕这次你也奈何不了我。我宁愿选择我自己的方式来了结。”

说着,他把手放在窗台上,用力一撑,跳出了窗外。

塔彭丝尖叫一声,双手使劲地蒙住耳朵。她不愿听到她已想象到的声音—那远远地从窗户下传来的、令人恐怖的撞击声。马里奥特警督懊悔地诅咒着自己。

“我们本应该想到那个窗户的,”他说,“但不管怎样说,没有你俩的帮助。这案子是很难查清的。对不起,我要下楼去看看。以后的事由我负责处理。”

“啊!可怜的魔鬼,”汤米慢条斯理地说,“倘若他真爱他妻子的话——”

但是警督气愤地打断了他。

“他爱她?要是那样就好了。他到处弄钱,已是智穷计绝。梅里维尔夫人自己有一大笔财产,全部都可能归他所有。但是,如果她携带她的钱财投奔年轻的黑尔,那他连一个便士也捞不到手。”

“啊!原来如此。”

“那是当然。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阿瑟先生不是好东西,而黑尔船长反倒不错。在伦敦警察厅我们就已彻底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但是,你们原先的证词又完全与事实相违背,这弄得我们很被动。好了,我要下楼去了。贝雷斯福德先生,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给你的太大倒上一杯白兰地——这案子从头至尾都让她费心了。”

“蔬菜水果商,”在那沉着冷静的警督关门而去后,塔彭丝低声说道,“屠夫,渔夫,还有侦探,各人有各人的看家本领。我是对的,是吧?他对一切罪犯了如指掌。”

这时,汤米正在餐具柜那边忙着。他向塔彭丝走来,递给她一大杯酒。

“请喝吧!”

“这是什么?白兰地?”

“不,这是一大杯鸡尾酒——这适合于大获全胜的麦卡蒂。是的,马里奥特任何时候都是正确的,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一个大胆的出小牌取胜的谋略,最终以二比一获胜。”

塔彭丝点头赞同。

“但是他最终赢得并不太体面。”

“遗憾的是,”汤米补充道,“老K以这种方式出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