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波洛,正在上午的间歇津津有味地品着一杯巧克力,突然被电话铃打断了。他站起来拿起听筒。

“喂?”

“是波洛先生吗?”

“是安格卡特尔夫人吗?”

“您能听出我声音真是太好了!我打扰您了吗?”

“一点儿也没有。我希望,您没有因为昨天那些令人难过的事情而受到伤害。”

“没有,完全没有。是令人难过的,正如你所说。但有一个人,我发现,非常超脱。我打电话给你是想知道你是否可能过来一趟——一个强加的请求,我知道,但我真的陷入了极大的烦恼之中。”

“当然可以,安格卡特尔夫人。你的意思是指现在吗?”

“喔,是的,的确是指现在。尽可能地快,你真好。”

“那么,我能穿过树林而来吗?”

“哦,当然——最近的路。非常感谢你,亲爱的波洛先生。”

只是刷掉他上衣翻领的一些灰尘并迅速地穿上大衣之后,波洛未作任何逗留就出发了。他穿过了乡间的小路,匆匆地沿着那条小路钻过栗树林。游泳池被弃置不用了——警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离开了。在秋天略带薄雾的光线照耀下,它显得纯洁而宁静。

波洛迅速地察看了一下凉篷。那条白狐披肩,他曾注意过的,已经被拿走了;但那六盒火柴依然躺在长椅边的茶几上;他对这些火柴比以往更感兴趣了。

“这不是一个存放火柴地方——这儿空气潮湿。一盒,为了方便,也许——但不会放六盒。”

他皱着眉,低头看了看那个上了漆的铁桌。放着玻璃杯的托盘已经拿走了。有人在桌子上用铅笔胡乱画了一幅画——一幅噩梦般的树的草图。它使赫尔克里.波洛痛苦。它扰乱了他严谨的头脑。

他的舌头发出啧啧声,摇了摇头,匆忙朝房子走去,心里盘算着这次紧急召见的原因。

安格卡特尔夫人正在落地窗那儿等候着他,并带着他轻快地走进空荡荡的客厅。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波洛先生。”

她温暖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夫人,我愿意随时为您效劳。”

安格卡特尔夫人的手富有表现力地挥动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瞪大了。

“你瞧,一切都那么难办。那个警长正在接见——不,审问——取得供词——他们用的术语是什么?——格杰恩。我们这儿的整个生活真的都依靠着格杰恩,一个人真的是那么同情他。因为对于他来说,被警察审问自然是糟糕极了——即使是格兰奇警长,对于他我确实觉得不错,而且觉得他很可能是一个家庭型的男人——有好几个男孩。并且在晚上和他们一起玩麦克纳棋——还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但房子太小有一点点拥挤……”

当安格卡特尔夫人完成想象中的格兰奇警长家庭生活的画卷时,赫尔克里.波洛眨了眨眼睛。

“顺便说一句,他的胡子向下垂着,”安格卡特尔夫人接着说,“我认为一个过于无可挑剔的家庭也许有时使人沮丧——就像医院里护士脸上的肥皂。多么壮观!但在那些落后的乡村,这种事很多——在伦敦的疗养院里,她们擦很多粉,并用非常鲜艳的口红。但我是在说,波洛先生,当所有这些荒谬的事情结束之后,你真的一定要专程来吃午饭。”

“你真好。”

“我个人并不在意那些警察,”安格卡特尔夫人说,“我真的发觉一切非常有趣。我一定在任何我能做到的方面帮助你,我对格兰奇警长说。他似乎是一个相当困惑的人,但有条理。”

“对警察来说,动机似乎非常重要,”她接着说。“刚才谈到了医院里的护士,我相信约翰.克里斯托——一个长着红头发和翘鼻子的护士——十分有吸引力。但当然这是在很久以前,警察也许不会感兴趣。一个人不可能确切知道可怜的格尔达曾不得不忍受了多少。她是那种忠实型的,你认为是这样吗?或许她可能听信了别人告诉她的什么话。我认为如果一个人不是很聪明的话,那样做是明智的。”

相当突然地,安格卡特尔夫人冲开了书房门,并领着波洛走了进来。高兴地叫道,“波洛先生在这儿。”她轻快地绕着他转了几个圈子,然后出去了,并关上了门。格兰奇警长和格杰恩正坐在桌边。一个拿着记事簿的年轻小伙子坐在一个角落里。格杰恩以示尊敬地站起身来。

波洛急忙道歉。

“我立刻退出去。我向你们保证我不知道安格卡特尔夫人——”

“不,不,你不用。”格兰奇的胡子今早看上去比以往更无生气了。“也许,”波洛被安格卡特尔那幅最近的格兰奇的画卷蛊惑了,他想,“太多的清洁工,或是购买了一个贝拿勒斯的黄铜桌子,以致于这个好警长真的没有空间可移动。”

他生气地赶走了那些念头。格兰奇警长的整洁但过于拥挤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们以及他们对麦克纳的沉迷,都是安格卡特尔夫人那忙碌的脑子中想象的东西。

但这假设被叙述得那么明确和栩栩如生倒使他很感兴趣。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请坐,波洛先生,”格兰奇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这儿的事几乎已经完了。”

他将注意力转向到格杰恩身上,后者顺从地并几乎是抗议地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接着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向了他的对话者。

“这就是你能记住的全部东西吗?”

“是的,长官,每一件事,长官,都完全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有一件裘皮的披肩——在游泳池边的凉篷里。它是哪位女士的?”

“您指的是,长官,一件白狐皮的披肩吗?昨天当我把杯子送到帐篷里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但它不是这座房子里任何一个人的东西,长官。”

“那么它是谁的呢?”

“它可能是克雷小姐的,长官。维罗尼卡.克雷小姐,电影女演员。她曾披着那条披肩。”

“什么时候?”

“她前天晚上来这儿的时候,长官。”

“你没有提到她曾作为一个客人来过这儿吧?”

“她不是客人,长官。克雷小姐住在鸽舍,那座——恩——乡间小路尽头的农舍,她是晚饭后过来的,她的火柴用完了,来借一些。”

“她拿走了六盒吗?”波洛问道。

格杰恩转向他。

“完全正确,先生。夫人在问了我们是否够用之后,坚持让克雷小姐拿走半打火柴。”

“她忘在凉篷里了?”波洛说。

“是的,先生,我昨天上午看见她们在那儿。”

“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那个男人没有观察到。”波洛在格杰恩离开并轻轻地恭敬地在他身后把门掩上后评论道。

格兰奇警长仅仅评论说那些佣人是魔鬼!

“然而,”他带着一点重新露出的高兴说,“总是那些厨房里的女佣们,愿意讲话——不像这些傲慢的高级佣人。”

“我派了一个人去哈利街调查,”他接着说,“我今天晚些时候也去。我们应该在那儿获得一些东西。你是知道的,我敢说,克里斯托妻子肯定忍受了很多东西。这些时髦的医生和他们的女病人——喔,你很吃惊!并且我从安格卡特尔夫人那儿听说,他跟一个医院的护士有点麻烦。当然,她对此讲得非常含糊。”

“是的,”波洛表示赞同,“她是很含糊。”

一幅建构很有技巧的画面……约翰.克里斯托和那些医院里女护士们的爱情阴谋……一个医生生活中的机会……足够的原因可以解释格尔达.克里斯托那最终积聚而成谋杀的嫉妒。

是的,一幅暗示得很有技巧的画面,把注意力吸引到了哈利街的背景上——离开了空幻庄园——离开了那个亨里埃塔.萨弗纳克,向前跨步,从格尔达.克里斯托那不作任何反抗的手中拿过左轮手枪的那一刻……离开了约翰.克里斯托垂死时说出“亨里埃塔”的那另一刻。

突然,曾半闭着眼睛的赫尔克里.波洛睁开了双眼,带着无法抗拒的好奇心问:

“你的儿子们玩麦克纳吗?”

“恩,什么?”格兰奇警巡从皱着眉头的幻想当中回到现实,注视着波洛。“什么,究竟是什么?事实上,他们太小——但我考虑送给特迪一副麦克纳作为圣诞节礼物。是什么使你问这个的?”

波洛摇了摇头。

使安格卡特尔夫人危险的是,他想,是她的那些直觉的、广阔的猜想常常可能是对的这个事实。用一个不经心的词(看上去似乎是不经心的),她构造出一幅画面——并且如果这幅画面的一部分是真实的,难道你不会,不顾你自己的想法,相信画面的其它部分也是真实的呢?……

格兰奇警长正在讲话。

“有一点我想向你提出来,波洛先生。这个克雷小姐,女演员——她疲惫地到这儿来借火柴。如果她想借火柴的话,为什么她不去你那儿,一个只有一两步远的地方?为什么去一个半英里外的地方?”

赫尔克里.波洛耸了耸肩。

“一定有些什么原因。势利小人的缘故,我们能这么说吗?我的小农舍,它很小,不起眼。我只是一个来度周末的人。但亨利爵士和安格卡特尔夫人是重要人物——他们住在这儿——他们是乡村里人们求助的富人。维罗尼卡.克雷小姐,她可能想认识他们——毕竟,这是一种途径。”

格兰奇警长站起身来。

“是的,”他说,“这是完全可能的。当然,但一个人不想忽略任何事情。我仍然毫不怀疑每样事都将按普普通通的轨道航行。亨利爵士已经确认了那支枪是他的收藏品之一。似乎前天下午他们练习时实际用了那支枪。克里斯托夫人所有要做的只是进入书房,并把它从她所知的地方把它和弹药拿走。这一切非常简单。”

“是的,”波洛嘀咕着,“似乎一切都非常简单。”

一点不错,他想,一个像格尔达.克里斯托那样的女人会犯罪。没有诡计或复杂的原因——只是被狭隘但深爱的天性所造成的剧烈痛苦驱使,才走上暴力犯罪道路的。

然而毫无疑问,她有一些自我保护意识。或许她是在盲目中——那种精神上的黑暗驱使她付诸行动,而那种时候,理由并不那么重要了。

他回想起了她那空白的、晕眩的面孔。

他不明白——他确实不明白。

但他觉得,他应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