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战争和战事都已成为过去的事情,我认为我现在可以无须担心,向世人透露一下我的朋友波洛在民族危机时刻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这件事一直作为机密,没有只言片语向新闻界透露过。但是,既然需要保密的时代已经过去,我觉得它应该被公之于世,让全英国的人都知道我的这位风趣、古怪的矮个子朋友对英国做出的重要贡献。他的过人才智使英国避免了一场重大的灾难。

有天晚饭过后——我将不指明具体的日期,只说那时正处于英国的敌人正在鹦鹉学舌般地喊叫缔结和约的时期就足以使大家明白了——我和我朋友正在他的房间里坐着聊天。从军队退职之后,我被安排从事一项新工作。每天晚饭之后,我到波洛这里来,和他谈谈他手头遇到的任何令人感兴趣的案子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习惯。当时,我正和他讨论人们都在议论的那个敏感的话题——一次对英国首相戴维-麦克亚当先生的未遂的暗杀行动。报纸上披露出来的那条消息很显然是经过了国家有关部门的严格审查,没有报道任何细节,只是首相幸运地脱险,子弹只轻轻擦过了他的面颊。

我认为我们的警察应该感到耻辱,竟然如此粗心大意,几乎使这样的一件阴谋在我们国家得逞。我也很能理解暗藏在英国的德国间谍会不惜高昂代价来冒险采取这样一次行动:正像首相的同事们给首相起的绰号那样,“斗士麦克”向当时盲目地、普遍地接受的所谓和平妥协的势力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坚决斗争。

他不仅仅是英国的首相——他本人简直就代表着英国的形象;如果没有他的力量和领导,就会使英国陷入瘫痪状态而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波洛正忙于用一块海绵擦试一件灰色套装;从来也没见过像赫尔克里-波洛这样衣着讲究的人,整洁和秩序是他的特殊嗜好。现在,屋里到处充斥着苯的气味,他很难和我全神贯注的谈话。

“再过一会儿,我就可以和你好好聊一聊了,我的朋友,我马上就要干完了。这一小块没污——它太让人讨厌了——我要除掉它——好了!”他挥了挥手上的海绵。

我又点上了一支烟,笑了。

“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吗?”过了一两分钟,我问他。

“我帮了一位——该怎样称呼这种人呢?——‘清洁女工’找到了她的丈夫。这是非常棘手的一件事,很需要动些脑筋,因为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当他被找到的时候他会不高兴。你会怎样想?就我来说,我很同情他;他是一个有辨别能力的人,他不愿失去他的独立。”

我笑了起来。

“好了!这块油污终于去掉了!现在,我听候你的差遣。”

“我刚才问你,你对企图谋杀麦克亚当有什么看法?”

“简直是小孩的把戏!”波洛迅速地说道,“我根本没有把它当成一件严肃的问题来想。用来福枪来搞暗杀——从来也不会成功。那是一种陈旧过时的武器。”

“这次几乎就要成功了。”我提醒他。

波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正准备申辩的时候,房东太太探头进来,通知他楼下有两位先生急于要见他。

“他们不肯说他们的名字,先生,但他们说事情非常重要。”

“让他们上来吧。”波洛说着,仔细地将他的灰裤子叠了起来。

几分钟后,两位来访者被领进了房间。一见他们,我的心就猛跳起来。来的原来是两位国家要人,一位是埃斯泰尔勋爵,众议院领袖;他的同伴伯纳德-道奇先生是陆军部的要员,据我所知,他是首相的一位密友。

“你是波洛先生吗?”埃斯泰尔勋爵有些怀疑地问。我的朋友略一躬身。这位大人物看了看我,有点犹豫地说:“我的事情很机密。”

“当着黑斯廷斯上尉的面,您可以无拘无束。”我的朋友说着,向我点头示意让我留下来,“他不够绝顶聪明,是的!但是,对于他的谨慎和守口如瓶,我可以保证。”

埃斯泰尔勋爵还在犹豫,但是道奇先生却突如其来地插话道:“噢,那就快说吧——别绕弯子了!目前,在我看来,整个英国都会知道我们很快就会陷入困境难以自拔;时间就是一切。”

“请先坐下,先生,”波洛彬彬有礼地说,“您来坐这把大椅子好吗,勋爵大人?”

埃斯泰尔勋爵有些吃惊地问:“您认识我?”

波洛微笑着说:“当然认识。我每天读带照片的报纸,又怎么会不认识您呢?““波洛先生,我是因为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来这里请您帮忙的,我必须要求你们绝对保守秘密。”

“您已经听赫尔克里-波洛说过了——我无须重复!”我的朋友趾高气扬地答道。

“这件事与首相有关。我们正处于极度的困境之中。”

“我们几乎无路可走了!”道奇先生插话道。

“那么说他的伤势很重了?”我问。

“什么伤势?”

“枪伤呀。”

“噢,那事。”道奇先生用不值一提的口吻说,“那都过去了。”

“正如我的同事所言,”埃斯泰尔勋爵接着道,“那已经过去了,幸运的是子弹打偏了。我希望对于第二次尝试,也能够说是我们的幸运。”

“那么说又有了一次?”

“是的。虽然不是同样的性质,波洛先生,这次的情况是首相失踪了。”

“什么?”

“他被绑架了!”

“这不可能!”我呆头呆脑地喊起来。

波洛向我投来目光,要我注意,我明白现在我最好闭口不言。

“不幸的是,表面上看来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却恰恰成了事实。”勋爵说。

波洛又看了看道奇先生:“刚才您说过,先生,时间就是一切,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俩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埃斯泰尔先生说:“波洛先生,您肯定已经听说了,盟军会议即将举行。”

我的朋友点了点头。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会议的时间地点没有向外透露任何消息。但是,尽管事情对报界保密,可在外交圈内已是人人皆知的了:会议将在明天,也就是星期四晚上在凡尔赛举行。现在你可以明白我们所面临的严峻局势了,我也不向您隐瞒首相与会是多么的至关重要。在我们中间,德国间谍鼓吹和煽动起来的所谓和平不抵抗的思想已经十分活跃。大家一致认为,首相旗帜鲜明的立场和坚定的个性将会给会议带来转机,他的缺席可能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很可能是不合时机的和灾难性的所谓暂时和平。我们目前找不到一个可以代替他的人,只有他才能够代表英国。”

波洛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起来:

“那么说,您认为绑架首相的直接意图是想阻止他出席会议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事实上,他那时正在前往法国的途中。”

“会议肯定要召开吗?”

“会议的召开时间就是明天晚上九点整。”

波洛从口袋里掏出人那只大怀表。

“现在是差一刻九点。”

“还有二十四小时。”道奇先生想了想说。

“二十四小时零一刻,”波洛纠正道,“不要忘了那一刻钟,先生——它可能会很有用处。现在,请讲述一下绑架事件的详细情况。它是发生在英国,还是发生在法国?”

“在法国。麦克亚当先生今天早上到了法国,今天晚上他应该作为总司令的客人留在那里,准备明天再动身去巴黎。他是乘坐驱逐舰被护送过英吉利海峡的。防空军总司令部的一辆车在布伦迎接了他。他们离开布伦,可是根本没有到达他们应该到的地方。”

“什么?”

“波洛先生,那是一辆冒名顶替的车,真正的车在一条小路上被发现了,司机和防空军司令部的那位军官被堵着嘴绑在了座位上。”

“那冒名顶替的车呢?”

“现在仍然逍遥法外。”

波洛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令人难以置信!它肯定不会长时间地逃匿在外。”

“我们也这样认为,这看起来需要进行彻底的搜索。法国方面已经处于军事戒备状态了。我们有理由想念那辆车不会被藏匿很久,法国警方和我们伦敦警察厅的人,还有部队,都在严密搜索。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这时有人敲门,一名年轻军官手里拿着一封厚厚的、密封得很严实的信走了进来,他将那封信交给了埃斯泰尔勋爵。

“刚刚从法国寄来的,按照您的吩咐,我给您送来了。“大臣迫不急待地将信撕开,对那军官低声说了几句,军官便离开了房间。

“这是最新消息!这份电报刚被译出来,他们找到了第二辆车,还有那位秘书丹尼尔,他被施麻醉剂,堵着嘴巴,捆着手脚扔在一个被遗弃了的农场上。他什么也记不清,只记得他嘴和鼻子被人从背后捂上了,他曾挣扎着想解脱出来,但未成功。警察相信了他所讲述的经过。”

“他们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吗?”

“没有。”

“也没有发现首相的尸体吗?那么,还有希望,但这事很奇怪,为什么他们要在早上企图枪杀他之后,又费这么大的周折要让他活下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道奇摇了摇头:“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们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他出席会议。”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首相就会按时出席。但愿上帝保佑,不要为时太晚。现在,先生们,请给我从头至尾仔细地讲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我还必须知道今天早上发生的这起枪击事件的情况。”

“昨天晚上,首相在他的一位秘书——丹尼尔上尉的陪同下——”“丹尼尔上尉就是陪他去法国的那个秘书吗?”

“是的,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们乘车到温莎。在那里,首相有一次安排好的会见。今天上午早些时候,他返回城里,在从温莎返回城里的路上,发生了那起未遂的枪杀事件。”

“请您稍等一下,这位丹尼尔上尉的情况您了解?您有他的资料吗?”

埃斯泰尔勋爵笑了笑:“我想您会问到这个问题的。我们对他了解不多,他的家庭背景并无特殊之处,他在英国军队供职,是个特别能干的秘书。在语言方面,尤其富于天赋,我相信他能讲七种语言,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首相才选中他,由他陪同,一起去法国。”

“他在英国有什么亲戚吗?”

“有两个姑姑。一位是埃弗拉德夫人,她住在汉普斯特德;一位是丹尼尔小姐,她住在阿斯科特附近。”

“阿斯科特?是不是靠近温莎?”

“是的。我们并没有忽略对那里的搜查,但什么也没发现。”

“那么您认为丹尼尔上尉最有嫌疑了?”

埃斯泰尔勋爵的声音里有一种难言的悲苦,他回答道:“波洛先生,在目前的情况下,要我说排除任何嫌疑的话,我都会犹豫的。”

好了。现在我明白了,大人。按照惯例,首相一定会处于警察的严密保护之中,这应该使他能够避免任何不测,对吗?“埃斯泰尔勋爵点了点头:“按道理应该是这样的。首相的车在前面行驶,一辆满载便衣警察的车就会紧随其后进行保护。麦克亚当先生对此并无察觉。由于他的性格,他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如果他知道有警察跟着他,他会毫不客气地请他们离开。但是,警察自然会按照他们自己的安排行事。事实上,首相的司机欧莫菲就是刑事调查部的成员。”

“欧莫菲?这是个爱尔兰人的名字,对吗?”

“是的,他是个爱尔兰人。”

“他出生在爱尔兰的什么地方?”

“克莱尔郡,我想是那里。”

“噢,请继续讲下去,大人。”

“首相的车向伦敦方向行驶,车是封闭的,他丹尼尔上尉坐在里面;第二辆车像往常那样紧跟在后面。但不幸的是,首相的车在路上无缘无故地偏离了公路。”

“是在一个公路转弯处吗?”波洛插话说。

“是的,可是您怎么知道是这样?”

“噢,很显然该是这样的。请继续讲下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首相的车离开了公路,”埃斯泰尔勋爵接着说,“警察的车不知道前面转弯了,继续沿着公路向前开。首相的车沿着小路没走多远,突然被一伙蒙面人围住了。那位司机——”“就是那个勇敢的欧莫菲!”波洛沉思着说。

“那位司机,急忙踩了刹车。首相将头伸出窗处,立刻有颗子弹射了过去,然后又射来一颗。第一颗子弹擦伤了他的面颊,第二颗打偏了。司机此时已意识到所处的危险处境,便紧踩油门往前冲去产,将那伙人冲散。”

“虎口余生啊!”我在一旁紧张地说了一句。

“麦克亚当先生对自己所受的轻伤拒绝张扬,他坚持说那只是被划破了点皮,他们将车停到了当地的一家小医院,在那里进行包扎——他当然没有暴露他的身份。然后,又按照日程的安排,驱车直奔卡莱-科洛斯。在那里,有专列在等着他,以便驶往丹佛。由丹尼尔上尉向焦急的警察叙述了所发生的事情之后,按既定的安排他们乘专列前往丹佛。在丹佛,他们登上了等候在那里的驱逐舰。在布伦,就像你知道的那样,那辆冒名顶替的汽车上面插着英国国旗正等着他,所有一切都伪装得天衣无缝。”

“这就是您能告诉我的所有情况吗?”

“是的。”

“您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处吗,大人?”

“噢,有一件很特殊的事情。”

“是吗?”

“首相的车,在卡莱-科洛斯将首相送走之后,并没有返回伦敦,警察急着要找到欧莫菲,于是立即进行了搜索。最后,车被发现停在索霍区的一家声名狼藉的小餐馆外面,那个小餐馆是众所周知的德国间谍的秘密聚会场所。”

“那个司机呢?”

“哪里也找不到他。他也失踪了。”

“这么说,”波洛沉吟着说道,“总共有两起失踪案,首相在法国被人绑架,欧莫菲在伦敦失踪。”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埃斯泰尔勋爵那表情十分无奈的脸。

“我只能告诉您,波洛先生,如果昨天有人对我说欧莫菲是个叛徒,那会笑掉牙的,可是今天我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件事。”

波洛严肃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他的大怀表。

“我的理解是我对此事可以全权处理,对吗?先生们,我必须有完全的自由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来调查。”

“完全正确,一个小时之后,有辆开往丹佛的专列,还有伦敦警察厅的人、一位司令部的军官和一位刑事调查部的成员将陪您同往。他们会完全按您的吩咐行事,您对此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在你们离开之前,请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先生们,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在偌大一个伦敦,我默默无闻,鲜为人知。”

“我们来找您,是因为贵国一个相当伟大的人物的特别推荐。”

“您是说我的老朋友皮裴特——?”

埃斯泰尔勋爵摇了摇头。

“比您那位上司老朋友皮裴特的地位要高得多。他的话从前是比利时的法律——将来还会是的!英国发誓会帮助他的!”

波洛的手飞快地举起来,夸张地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但愿如此!我的主人并没有忘记……先生们,我,赫尔克里-波洛,将全心全意地为你们效力。愿上帝保佑,一切还能来得及。不过,这里有疑点,我还搞不清楚。”

“好了,波洛,”当两位大臣走出去,我关上门后,便不耐烦地对波洛叫道,“你对此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的朋友正忙着收拾旅行包,他动作迅速而敏捷。他沉思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我的大脑现在不灵了。”

“为什么还要绑架他呢?你不是说只要在他头上来一枪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吗?”我急切地问。

“请原谅,我的朋友,我可不是那意思。毫无疑问,他们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要绑架他。”

“可为什么呢?”

“因为不确定的消息会制造混乱,这是一个原因。如果首相死了,那将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可是,人们还是会正视这种灾难的。但现在,一切都陷入了瘫痪状态,人们对前途感到难以捉摸。首相会重新出现呢,还是从此消失了?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呢?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什么事也做不了。而且,正像我告诉你的那样,不确定的消息使人产生恐惧,那才是他们想制造出来的效果。然后,如果绑架者把他秘密地关押起来,他们就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能和两个方面都谈条件。德国政府不会那么轻易付钱的。但是,毫无疑问,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绑架者会使他们开出支票的。最后一个原因是,他们这么做所冒的风险也不会使他们被处死。啊,他们所犯的只是绑架罪。”

“那么,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先前试图开枪打死他呢?”

波洛露出了生气的神情:“啊,这正是我难以理解的地方!这很令人费解——简直是愚蠢透顶!他们为绑架做好了一切安排——安排得天衣无缝——然而他们制造的戏剧性的枪击事件,却败坏了整个计划。这简直就像一部人为编造的电影,毫无真实感。一伙蒙面人在离伦敦不到二十英里的地方就开枪袭击首相,真像天方夜谭一般!”

“也许他们是两个完全独立的团伙,彼此各干各的事?”我这么说。

“噢,不,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儿!那么,下一个问题是——谁是这案件中的叛徒呢?首先,无论如何其中一定是有叛徒的,但会是谁呢?是丹尼尔,还是欧莫菲呢?肯定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否则的话,首相的车是不会突然偏离公路的!我们不可能设想首相本人要对自己的谋杀负责,是欧莫菲自己转动的方向盘,还是丹尼尔强迫他做的呢?”

“这肯定是欧莫菲自己干的。”

“是的。因为,如果是丹尼尔命令欧莫菲做的话,首相肯定会听到。他会问丹尼尔为什么要这样做。在这件案子中,综合所有的情况,有太多的‘为什么’,它们相互矛盾。如果欧莫菲是个诚实可靠的人,他为什么将车开离公路?但如果他不可靠的话,他为什么又重新发动了汽车,而当时的情况是已经射出了两发子弹——他这么做,事实上等于救了首相的性命。另外,如果他可靠的话,为什么在离开卡莱-科洛斯后,立刻将车开到了众所周知的德国间谍聚会场所呢?”

“这确实是一团糟。”我说。

“让我们给事情理出个头绪来。我们对这两个人的信任和怀疑的地方都在哪里。首先判断一下欧莫菲:他值得怀疑的地方是他开车离开了公路,他出生于克莱尔郡,是个爱尔兰人,他失踪的方式很令人怀疑;他值得信赖的地方是他迅速地再次发动了汽车,挽救了首相的生命,他是位伦敦警察厅的特工。而且,很显然他是肩负上司的特殊使命被安排作首相的司机的,他是一个很受信任的特工。然后,我们再来看看丹尼尔的情况:他令人怀疑的地方并不多,只有两个事实。一个是对他的家族历史和家庭背景,我们一无所知,对他们以前的历史一无所知,再者是他作为一个不错的英国人,他会讲的语言太多了!请原谅我,我的朋友,就语言来说,你的知识远远不够!现在,让我们看一下对他有利的事实。我们掌握的情况是,当他们找到他时,他被施了麻醉剂,堵上了嘴巴,捆住了手脚——这样看来,他似乎很难和此事有什么瓜葛。”

“也许是他自己将自己的嘴巴堵上,然后又将自己捆了起来,以逃避嫌疑。”

波洛摇了摇头:“法国警察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出问题的。另外,他一旦实现了他的目的,首相被安全地绑架了之后,他再留在那里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当然,他的同伙有可能会给他施麻醉剂并堵上他的嘴,但我看不出他们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首相被绑架之后,他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因为他在有关首相失踪的案件被调查清楚之前,他肯定会被严密地监视起来。”

“也许他是希望给警察制造一个假现常”“那他为什么不早些这样做呢?他只是说有东西压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然后,便失去了知觉。他没有制造什么假象,这听起来很符合事实。”

“啊,”我看了一眼时钟说,“我想我们最好马上动身去车站。在法国,你可能会找到更多的线索。”

“可能吧,我亲爱的朋友,但我有些怀疑,对我来说,在那个可疑地区的范围内,至今没有发现首相是很难使人相信的,要把他藏匿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以说是困难重重。如果两个国家的军队和警察都找不到他,我又怎么能找到他呢?”

到了卡莱-科洛斯,我们又见到了道奇先生。

“这位是巴恩斯侦探,伦敦警察厅的;这位是罗曼少校,他们俩完全由您来指挥。祝您好远。这件事很糟糕,但我还没有放弃希望。现在必须出发了。”说完,那位大臣疾步走开了。

我们和罗曼少校随便塞暄了几句。在站台上的一小圈人的中间,我认出了一个矮个子正和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谈话,那人就是波洛的老朋友——贾普警察,他被公认是伦敦警察厅里最聪明、最优秀的警官之一。他走过来,热情地问侯我的朋友。

“我听说你也参与了这项非常棘手的工作。到目前为止,他们还能很严实地掩盖着这一切,但我不会相信他们能将首相藏得太久。我们的人正准备在法国境内实施一次严密的搜索行动,法国警方也在这么做。现在,我认为找到首相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应该如此,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位高个子侦探巴恩斯阴沉着脸说。

贾普的脸也沉了下来:“是的。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儿,我总觉得首相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

波洛点点头:“是的,是的,他还活着。但怎样才能及时地找到他呢?我,和你一样,也不相信他能被藏很久。”

哨声响了,我们排队上了火车。然后,拖着一阵慢慢的、不情愿的汽笛,火车开动了。那是一次奇特的旅行。伦敦警察厅的人围在一起,将法国北部的各种地图放在面前,手指急切地对着上面星罗棋布的村庄和密密麻麻的公路指指点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看法。波洛这次一点也不像以往那样能言善辩,他只是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双眼凝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像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我和罗曼谈了一会儿,发现他很令人愉快。到达丹佛时,波洛的行为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当这个矮个子登上船的甲板时,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我的肩膀。海风吹得正急。

“天啊,”波洛喃喃低语道,“这真是可怕。”

“振作起来,波洛,”我叫道,“你会成功的,你会找到他,对此我深信不疑。”

“啊,我亲爱的朋友,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是这可恶的海!晕船蔼-这是多么可怕的痛苦。”

“噢!”我很窘迫。

听到了发动机的第一声震动声,波洛呻吟着,紧紧闭上了他的眼睛。

“如果你要看的话,罗曼上校那儿有张法国北部的地图。”

波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不,不!让我安静一下,我的朋友。看看你,再想想我,你的胃和大脑和肯定非常协调一致。雷沃格有一套对付晕船的很有效的办法,就像这样慢慢地,深深地吸气——呼气,慢慢地这样——将头从左边转到右过,在两次呼吸之间数六下。”

我离开他上了甲板,他独自做晕船操。

当船慢慢驶入布伦港的时候,波洛又出现了,衣着整洁,面带微笑,向我低声宣布雷沃格的那套晕船效果惊人,非常成功。

贾普的食指还在地图上搜索着那些路线。“真荒唐!首相的汽车从布伦驶出,在这里,他们分开了。现在,依我看来,他们把首相装入了另外一辆车,明白了吗?”

“噢,”那位高个子警官答道,“我坚持继续严密监视各个口岸,十有八九是他们将他绑架到了一艘船上。”

贾普摇了摇头,说,“这样做太显眼了,何况当时已有立即封锁口岸的命令。”

当我们上岸时,天刚破晓。罗曼少校扶住波洛的胳膊:“这儿有一辆军车正等候您的吩咐,先生。”

“谢谢您,先生,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布伦。”

“什么?”

“是的,我们要住到这家靠近码头的旅馆里。”

他真的说做就做,到那家旅馆里定了一个单间。我们三个人跟在他后面,对他此举迷惑不解。

他飞快地看了我们一眼:“这样不符合一个好侦探的做法,对吗?我知道你们是这样想的。一个好侦探应该充满活力,他应该跑前跑后;应该在弥漫着尘土的公路上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用一个放大镜搜索每一点可疑的痕迹,追踪汽车轮胎的印痕;他应该搜集被子扔掉的烟头和用过的火柴……对吗?这就是你们的想法,是不是?”

他挑衅地看着我们说:“但是我赫尔克里-波洛就要告诉你们,一个好侦探是不这么做的!真正的线索应该在里面——这儿!”他拍拍他的前额,“明白吗?我根本就不必离开伦敦,对我来说,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房间里就足够了,所有的问题都在这里面的这个小小的大脑里,它们悄悄地、神秘地行使着自己的职责,直到突然叫人拿来一张地图,我用我的手指定一个地点——这样——我说:‘首相就在那里!就是这样!通过演绎、推理和逻辑分析,一个人就可以做成任何事情!这次紧张忙乱地一头扎到法国来是个错误——就像是小孩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但是现在,虽然可能为时过晚,我还是要立刻着手按照正确的途径开始工作。从大脑里面做起。安静下来,我的朋友们,求求你们……

整整长达五个小时的时间内,这个小个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瞪着的眼睛像猫眼一样不停地眨着,他的绿眼睛变得越来越绿。伦敦警察厅的警官显然对此嗤之以鼻,罗曼少校也觉得乏味而显得不耐烦,我也发现时间慢得令人厌倦。

最后,我站起身,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踱步来到窗前。事情正在变成一场闹剧,我暗暗替我的朋友担心,如果他失败了,我倒希望他失败得不是这样令人可笑。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每天都要离岸的船只向外喷吐着浓浓的烟雾,慢慢地驶离港口。

突然,我被波洛的声音打断了。

“朋友们,我们出发了!”

我转过身来,发现我的朋友容光焕发,他的眼睛激动地闪着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我一直都像是个盲者,我的朋友们,不过现在,我终于看到了光明。”

罗曼少校急忙向门口走去:“我来叫车。”

“不需要,我用不着它了。感谢上帝,风总算是停了。”

“你是说您要步行吗,先生?”

“不,年轻的朋友,我可不是圣-彼得。我更喜欢坐船渡海。”

“要渡过海去?”

“是的,要分清条理,就必须从头开始。这件事情的开头是发生在英国,所以,我们要返回英国。”

三点钟的时候,我们重新回到了卡莱-科洛斯的码头。不顾我们所有人的劝告,波洛一再反复重申从头开始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唯一正确的途径。在路上,他就和罗曼一直在低声交换意见,罗曼迅速处理了许多从丹佛发来的电报。由于罗曼为我们办理的特许通行证,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经过了许多地方。在伦敦,一辆警车正等着我们,里面坐着便衣警察,其中一个将一份打印好的名单递给了我的朋友。看到我询问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伦敦西部一定范围内的所有地方医院的名单,我是从丹佛发电报来让他们为我准备的。”

我们急速地穿过伦敦的大街小巷,来到了巴斯公路上。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很多小的市镇,我渐渐地意识到了我们的目的。我们穿过温莎一直向前走,最后走到了阿斯科特。我的心猛地一跳,阿斯科特就是丹尼尔的姑姑住的地方。我们现在追踪的是丹尼尔,而不是欧莫菲。

我们的车在一幢整齐的小别墅前停住了。波洛跳下了车,摁响了门铃,我看到他为难地皱着眉头,脸上也显得愁容满面,很明显,他自己也不满意。有人出来开门,他被领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又出来了,迅速钻进车里,用力地摇着头。我的希望开始退去现在已经过了四点钟,即使是他发现了确凿的证据,对丹尼尔提出指控,那又有什么用呢?除非他能让什么人说出他们在法国扣押首相的确切地点。

我们返回伦敦的路上不断地停车,我们不止一次地从大路上转弯,时时在一些小的建筑物前停下。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我们所停下的地方都是些地方医院,波洛在每个医院里只花几分钟时间,但是每停一次,他的亢奋情绪就增加一分。

他对罗曼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罗曼回答道:“是的,如果我们向左调转车头,你就会发现他们正在桥边等候。”

我们上了左边的一条小路,通过车灯,我辨认出有一辆车正等候在路的一旁,上面有两个穿便服的人。波洛走下车,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我们又调转车头向北行驶,那辆车紧紧跟在我们车后面。

我们行驶了一段时间,目标也越来越明确,就是伦敦北部郊区的什么地方。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幢很高的房子面前,那座高大的建筑位于距公路不远的地方。

我和罗曼留在车里,波洛和另外一名警官下了车,来到门前摁响了门铃。一个衣着整洁的女仆开了门。那位警官说话了:“我们是警察,我们奉命搜查这幢房子。”

那个女孩尖叫了一声,一个个子高高的漂亮的中年妇女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关上门,埃蒂丝,我看他们像是要入户抢劫的歹徒。”

但是波洛迅速地将他的脚踏进门里,与此同时吹了声口哨,其他的警察立刻蜂拥进那所宅院,并将门紧紧地封锁祝我和罗曼大约等了有五分钟,正诅咒他们不让我俩参加行动,这时,门重新被打开了,进去的人都出来了,还押着三个俘虏——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那个女人和其中一个男人被带到了后面的车上;另一人被波洛亲自押着上了我们的车。

“我们必须和其他人一起走,我的朋友。不过,一定要特别照顾这位先生。你不认识他,对吗?好了,让我来给你做一下介绍,这位是欧莫菲先生!”

欧莫菲!我们的车重新启动的时候,我惊奇地张大嘴巴,瞪着他看,他并没有戴手铐,但是我想象得出他是不会试图逃跑的,他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好像是茫然不知所措。不管怎样,我和罗曼对付他还是绰绰有怎么着。

使我奇怪的是我们还是一直保持向北的方向行驶,这么说,我们不是要返回伦敦了!我更加迷惑不解。突然,车放慢了速度,我认出来了,我们已经接近了汉顿-哈雷杜姆。我立刻猜到了波洛的想法,他想乘飞机去法国。

这倒不失为一个高妙的主意。只是从事实上看,这并不实用,发封电报会比我们亲自去快得多,时间就是一切。他应该把营救首相的光荣留一点儿给别人分享。

当车停下来时,罗曼少校跳下车,一个便衣警察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和波洛交谈了几分钟,然后立即离开了。

我也下了车,抓住了波洛的胳膊。

“我祝贺你,老朋友!他们给你讲了首相的藏身这处了吧?但是,你看,你应该立刻向法国方面发电。如果你亲自去的话,那就为时过晚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两分钟。

“不幸的是,我的朋友,有些事情是不能用发电报来做的。”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罗曼少校回来了,他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穿空军制服的军官。

“这是雷尔上尉,他将护送您飞往法国,你们立刻起飞。”

“请您穿暖和点儿,先生,”那位年轻的飞行员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借给您一件大衣。”

波洛看了看他那只大怀表,喃喃自语地说:“是的,还有时间——时间刚刚来得及。”然后,他抬头对那位年轻的军官礼貌地略一躬身,“我谢谢您,先生。不过,坐您飞机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位先生。”

他说话的时候,朝旁边挪了一步,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走过来。来人原是被带到另一辆车上的那个男俘虏。当灯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我不禁大吃一惊。

他原来就是首相!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吧。”当然,波洛和罗曼驱车返回伦敦时,我终于耐不住,请求波洛道,“你究竟是怎样将他偷偷带回英国的?”

“没有必要偷偷带他回来,”波洛毫无表情地回答,“首相从未真正离开英国。他是在从温莎到伦敦去路上被人绑架的。”

“什么?”

“我会给你讲清楚这一切的。首相坐在他的车里,他的秘书坐在他身旁,突然,一块浸了麻醉药的布捂到了他的脸上——”“可是,这是谁干的呢?”

“是那位聪明的语言专家丹尼尔上尉。首相一失去知觉,丹尼尔立刻抓起话筒,命令欧莫菲调转车头,向右开去。司机丝毫没有觉察到也没有怀疑所发生的事情,就照着办了。沿着那条车辆稀少的路走了几十码远,就有一辆大轿车停在前面。很显然,那车是抛锚了。大车的司机挥手示意欧莫菲停车,欧莫菲便减速慢车速。那个陌生人就走上前,欧莫菲将头露出窗外,这时,很可能就是瞬间发生的动作,麻醉药的把戏又重复了一次。几秒钟之内,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被拖出车外,送进了停在旁边的那辆大轿车上。两个替身坐在了他们的位子上。”

“这不可能!”

“你难道没看这惟妙惟肖的模仿名人的表演吗?要模仿一位大家都认识的名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扮演英国的首相总要比扮演别的什么人要容易得多。至于说欧莫菲的替身,在首相失踪以前,没有人会去过多地注意他。在首相失踪之后,他就会将自己藏起来不再露面,他径直驱车离开卡莱-科洛斯,到他朋友聚会的地方去。他进去的时候是欧莫菲,出来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欧莫菲已经失踪了,他在身后留下了相当难引起别人怀疑的迹象。”

“但是那个假扮首相的人可是被很多人看到过!”

“他并没有被那些熟悉和接近他的人看到过。丹尼尔尽可能地保护着他,使他不和人们直接接触。另外,他的脸被用绷带扎了起来,他的举止行为有任何异常之处,都可以解释为这样一个事实,既因为他遭到了暗杀袭击的结果。麦克亚当先生喉咙一直不好,在发表重要演讲之前,他总是尽量少用嗓子。这种欺骗很容易维持下去,直到法国。到了法国,要想这样做就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了。于是——首相就在那里失踪了,而贵国的警察都匆忙越过英吉利海峡去法国寻找,没有人回头仔细想一想第一次‘枪击未遂’事件中的所有细节,因而,制造一件发生在法国的绑架案,以及丹尼尔被人用麻醉药巾捂住嘴的说法就很容易让人相信了。”

“那位扮演首相的人呢?”

“他和那个假冒的司机可能会作为嫌疑犯被捕,但是他解除了扮演的假象,恢复自己本来的面目之后,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们真正的角色——做梦都想不到。最后,他们会因缺少证据而被释放。”

“那真正的首相呢?”

“他和欧莫菲被押在车里,直接带到了埃弗拉德夫人的房子里,那房子在汉普斯特德。她是丹尼尔所谓的姑姑,事实上,她是一个警察通缉已久的间谍。这是我送给贵国警察当局的一个价值不菲的小小的礼物——更别说还有那个丹尼尔了!啊,这是个聪明的计划,但是他没有料想到赫尔克里-波洛会具有如此高超的才智!”

我想我的朋友一时的自负和骄傲是很由理由得到原谅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这件事的真象呢?”

“当我按照正确的方法开始工作的时候——也就是说从大脑里开始思考问题的时候。我一开始搞不清枪击事件的目的——但当我发现首相用绷带扎着脸到法国去是它真正的意图时,我才开始明白。当我沿途查看从温莎到伦敦沿途所有的地方医院时,发现那天上午根本没有人见过像首相的人在那些小医院里上过绷带,包扎过脸,这下我就肯定了!之后的一切,对于像我这种智力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戏。”

第二天早上,波洛给我看了他刚刚收到的电报,电报上没有发报地址和签名。电文如下:及时赶到。

当天晚些时候,晚报报道了盟军会议的情况,报道特别强调了与会者热烈欢呼戴维-麦克亚当先生的情况;他激动人心的演讲,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持久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