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以后,杰普给打电话给波洛。他的腔调里带点苦涩的味道。

“了结了!完事了!”

“你想说什么呀,我的朋友?”

“莫利真是自杀的,我们找到动机了。”

“是什么?”

“我刚得到医生作出的安伯里奥兹的死亡报告。我不跟你讲那些一条二款的术语了,简单地说他是因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过量而死亡的。据我理解,这作用于他的心脏,造成了虚脱。那可怜的家伙昨天下午说他不舒服,他说的正是实话。好,这下你看!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是牙科医生注入牙龈的混合剂——用作局部麻醉的。莫利出了差错,注射过量了,等安伯里奥兹走了以后他发觉了,不敢承担后果,于是就开枪自杀了。”

“用一只据知不属于他的手枪?”波洛质问道。

“但他完全可能有枪。亲戚们不见得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他们不知道的事多得惊人呢!”

“那倒是,是的。”

杰普说:“好了,你总算同意了,这是一个对整个事件完美的、合乎逻辑的解释。”

波洛道:“你知道,我的朋友,它并不使我满意。确实,有些病人对这些局部麻醉剂会有不良反应。肾上腺素的特应性是众所周知的。它与普鲁卡因合用会产生很微小的毒性。但是用这药的医生通常并没有想到要去自杀啊!”

“是的,但你说的是麻醉剂用量适当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有人对有关的大夫求全责备。是病人的特应性引发了死亡。而在这次事件中,很明显,用药肯定过量了。他们还没有得出准确的数值——这种数量分析好象要花很长时间——但肯定是超出正常的剂量了。这说明莫利一定出了差错。”

“既便如此”,波洛说,“那也仅仅是差错,并不能视为犯罪啊。”

“是的,但这会影响他的饭碗。事实上,这会完全毁了他。谁也不会去找一个因为偶然有点走神就可能给你注射致命剂量的毒药的牙医。”

“我得承认,他干的可是精细活儿。”

“这种事就是会发生——医生会——药剂师也会。多少年都仔细可靠,但是偏偏——只一会儿的疏忽——就闯了祸,这倒楣的家伙就一定得受罚吃苦。莫利是个情绪易受外界影响的人。如果是内外科医生,一般总有药剂师或配药员分担责任——或者是同当罪责。在这次事件里,莫利得一个人负责。”

波洛提出了异议。

“他不能留下几句话,说明他自己做的一切,说明他无法承担后果吗?他就不能留下点那种东西吗?不能给他姐姐留一句话吗?”

“依我看,不能。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完全不知所措了,于是就采取了最快的了结办法。”

波洛没有答话。

杰普说:“我了解你,老伙计。每当接触到死人的案子,你都希望它就是谋杀案!我承认这次把你引到这条路上我有责任。我犯了错误,我坦率地承认。”

波洛说:“我仍然认为,也许还可以有另外的解释。”

“我敢说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解释。我也想过——但它们都太荒诞了。让我们假设安伯里奥兹杀死了莫利,回到家里,满心悔恨,于是就用从莫利的手术室偷来的麻醉剂自杀了。如果你以为有这种可能的话,我却认为一点也不可能。我们局里有安伯里奥兹的一份记录。相当有意思。他起初在希腊是个旅馆看门人,后来卷入了政治活动。他在德国和法国干过谍报工作——也因此弄到些小钱。但他并没有能靠这个很快发财,而且据信他曾经有过一两次敲诈的前科。我们的安伯里奥兹先生可不是什么好人哪。他去年到印度去了一趟,据信是把一个土著王公狠狠地敲了一笔。困难的是始终没能找到对付他的证据。他滑得象条鳝鱼!因此,还有另外的可能性。他也许想诈莫利一件什么事。而莫利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给他注射了超量的肾上腺素和普鲁卡因,希望这会被判定为一次不幸的事故——由于肾上腺素的特应性之类的原因。后来,等这家伙走了,莫利突然后悔极了,就走了绝路。当然,这是有可能的,但我怎么也不能把莫利看成个蓄意杀人的凶手。不,我完全确信这就象我开头说的那样——是个名副其实的错误。我们只好就这样把这事搁下了,波洛。我已经跟头儿谈过了,他也觉得很清楚了。”

“我明白了”,波洛叹息说,“我明白了——”

杰普好心地说:“我明白你的感觉,老伙计。但不可能每次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有刺激的凶杀案啊!就谈到这儿吧。我能表示歉意的只有一句老话,‘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他把电话挂了。

赫克尔波洛坐在他那漂亮时髦的书桌前。他喜欢现代家俱。它们宽阔结实的风格比没有棱角的古代式样更合他的脾气。

他面前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上面整齐地写着一些标题和注释。有些地方还画着问号。

首先是:

安伯里奥兹。间谍活动。为此到英国来吗?去年到过印度,在暴乱和骚动时期。可能是共产主义代理人。

下面有一截空白,然后又是一段标题:

弗兰克卡特?莫利对他不满意。最近被解雇了。为什么?

再下来是一个只画有问号的名字:

霍华德雷克斯?

紧接着是一句打着引号的话:

“可这太荒唐了!”???

赫克尔波洛的脑子里疑问丛生。窗外有一只鸟衔着细枝在做窝。赫克尔波洛枯坐在那儿,鸡蛋似的头歪在一边,就活象一只鸟。

他又在稍下面一点儿的地方写出一条线索。

巴恩斯先生?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写道:

莫利的办公室?地毯上的痕迹。可能性。

他对最后的一条线索思考了片刻。

然后他站了起来,要来了帽子和手杖,出去了。

四十五分钟以后赫克尔波洛走出了伊陵大道地铁站,再过五分钟他就到了目的地——城堡园路88号。这是一座不大的房子,一侧与邻屋相连而建。门前的花园引得赫克尔波洛为之颔首称羡。

“极好的对称美,”他自言自语地说。

巴恩斯先生在家,波洛被让进了一间精致的小餐室,巴恩斯先生马上就出来了。

巴恩斯先生是个小个子,眼睛老是不停地眨巴,头几乎秃尽了。他从眼镜上缘窥视着来访者,左手捻弄着波洛交给女仆的名片。

他的声音很小,一本正经,就象在用假声说话似的:“呃,呃,波洛先生?我深感荣幸。”

“请您一定原谅我这么随便地前来拜访。”波洛礼仪周到地说。

“这种方式再好不过了”,巴恩斯先生说,“时间也很好。差一刻钟到七点——每年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在家里找到任何人”,他摆摆手,“请坐,波洛先生。相信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我想,大概是夏洛蒂皇后街58号的事吧?”

波洛说:“您猜着了——可您是怎么想到这事上去的呢?”

“我亲爱的先生”,巴恩斯先生道,“我从内政部退休已经有些时间了——但我还不是太迟钝。要是有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买卖,最好是别让警察来干。否则会打草惊蛇的!”

波洛说:“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您怎么会认为这是一桩需要掩人耳目的买卖呢?”

“它不是吗?”对方问,“嗯,就算它不是,在我想来也应该这么办”,他身子前倾,把夹鼻眼镜放在椅臂上轻轻敲着。“我们干秘密工作这行,目标从来不会是小虾小蟹——而是顶上的大家伙——但要抓住他们,你就得小心翼翼,千万别惊动了那些小虾米。”

“在我看来,巴恩斯先生,您知道的东西比我要多。”波洛说。

“我其实是一无所知”,对方回答,“只不过根据事实来个一加一的推理而已。”

“那么这两个一当中的一个是?”

“安伯里奥兹”,巴恩斯先生毫不迟疑地答道,“您忘了在候诊室里我曾经和他面对面坐过一两分钟。他不认识我。我一向不引人注意。有时候这并不坏。但我却认识他——而且我还可以猜得出他到那儿去干什么。”

“干什么?”

巴恩斯先生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

“在这个国家里我们这种人是很招人厌的。我们很保守,彻头彻尾的保守派。我们牢骚不少,但并不想要推翻我们的民主政府来试试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这就使那些整天熬更守夜、加班加点的卑鄙的外国煽动者痛心疾首!一切的麻烦——在他们看来——都归咎于我们国家的金融实力相当强大。现在的欧洲几乎没有别的哪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要想搞乱英国——真正搞乱它——必须要先把它的财政弄得一团糟——这就是结论!而有一个象阿里斯泰尔布伦特那样的人掌舵,你就不可能把它的财政搞乱。”

巴恩斯先生略作停顿,又接着说:“布伦特先生是那种在个人生活中不会超过自己收入水平花钱度日的人——不管他每年挣两个便士还是几百万都一样。他就是这种人。因此他也就很简截地认为一个国家同样没有任何理由不这样做!不搞高价的试验,也不为乌托邦式的社会改良计划耗费巨资。所以——”他停了一下,“——所以有些人就认定布伦特必须滚蛋。”

“喔”,波洛说。

巴恩斯点点头。

“是的”,他说,“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些人里边也有挺不错的人。头发长长的,目光真挚,心里充满了幻想,盼望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其它的就不这么好了,事实上他们很阴险。他们留着胡子,说话带点外国口音,跟小耗子似的偷偷摸摸。另外,还有一帮暴徒恶霸之流。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布伦特必须滚蛋!”

他又前前后后地轻轻翘起椅子来。

“消灭旧秩序!托利党人,保守党人,死硬分子,精于算计的奸商,都是这种主张。也许这些人是对的——我可弄不明白——但我明白一件事——你得用什么东西来取代旧秩序——一些能起作用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听起来满不错的玩意。好了,我们没有必要深谈这个。我们要处理的是具体的事实,而不是抽象的理论。抽掉支柱,房子就会倒下来。而布伦特就是保持事物原有形态的一根支柱。”

他把身体前倾过来。

“他们一直在盯着布伦特。这我知道。而且我认为昨天上午他们差点就得手了。也许我错了——但以前他们就尝试过。我是说以前他们就试过这种方法。”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慎重地提到了三个人的名字。一位是具有非凡才干的财政大臣,一位是进步的、高瞻远瞩的制造商,另一位是前程远大颇得民心的年轻政治家。第一个死在手术台上,第二个死于一种发现得太迟了的不明疾病,第三个被汽车撞死了。

“这是很容易的”,巴恩斯先生说,“麻醉师弄错了麻醉剂的用量——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在第二个案子中,病症很难判断。那医生只是个抱有善意的通看各科的开业大夫,不应该指望他一定能查出病因。第三个案子则是因为一位心急如焚的妈妈急急忙忙地开着车去看她得病的孩子。这真是个催人泪下的故事——陪审团因此宣判她无罪!”

他顿了一下,“都很合情合理。而且很快就会被忘掉。但我马上就要告诉你这三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那个麻醉师自己建起了一个第一流的研究实验室——完全不惜工本。那个通看各科的医生休业了,他买下了一艘游艇和布劳兹附近的一小块很好的地方。那位母亲使她的孩子们都享受着第一流的教育,假期里骑着小马游玩,在乡下还有一套带大花园和放马围场的好房子。”

他缓缓地点着头。

“在每一种职业和生活道路中,都有一些人易受诱惑。可麻烦的是在我们这个案子里,莫利不是这种人。”

“您认为真是这样吗?”赫克尔波洛问。

巴恩斯先生答道:“是的。你知道,要对一个大人物下手是很困难的。他们都有严密的保护。制造车祸太冒险而且也不是总能成功。但是人一躺上牙科手术椅可就是完全失去抵抗力了。”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了。他说:“这就是我的理论!莫利不会干这种事。但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们必须干掉他。”

“他们?”波洛问道。

“我所说的他们——是指这一切背后的那个组织。当然,实际干这事的只有一个人。”

“哪个人?”

“嗯,我可以猜一猜”,巴恩斯先生说,“但这只是一个猜测,而且我还可能猜错。”

波洛悄声说道:“赖利?”

“当然!很明显是他。我想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过莫利自己来干。要他做的只是在最后关头将布伦特转给他的合伙人。比如只消说是突然生病什么的。赖利就来完成真正的行动——那也许就会出现又一个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一位著名的银行家死了——忧愁的年轻牙科医生在法庭上非常惊慌和悲痛,以致于很可能被轻易地放过。以后他不干牙医了——并且迁到别处住下,靠每年好几千的收入过活。”

巴恩斯先生和波洛对视着。

“别以为我是在想入非非”,他说,“这种事情常常发生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它们常常发生。”

巴恩斯先生拍了拍放在面前桌上的一本封面涂画得很俗艳的书,接着说:

“我读了很多这种间谍故事。有些相当离奇。但妙的是,它们一点也不及真事离奇。确实有美丽的女冒险家,皮肤黝黑、带外国口音的阴险男人,有帮派、国际组织,还有超级大盗!要是我知道的有些事情也给写成书出版的话,我会羞于承认的——谁都不可能相信真有这种事!”

波洛问:“在您的理论里,安伯里奥兹起什么作用呢?”

“不清楚。我认为他是给弄来代人受过的。他不止一次耍过两面派,我敢说这次他是被陷害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想法。”

赫克尔波洛悄声地问:“假定您的想法是正确的话——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巴恩斯先生擦了擦鼻子。

“他们还会想法子弄他的”,他说,“噢,是的。他们会再干的。时间不多了。我敢说布伦特肯定已经给人保护起来了。他们得加倍留神。不会是安排一个人带着枪埋伏在灌木丛里。不会用这种笨办法。你告诉他们要留神那些看起来正派的人物——亲戚、老佣人、替药剂师配药的助手、卖酒给他的酒商等等。除掉布伦特可值好几百万呢,而人们为了——比如说每年四千英镑的一笔收入——是会乐于下手的。”

“能给那么多吗?”

“说不定还要多——”

波洛沉默片刻,然后说:“最先我也怀疑过赖利。”

“爱尔兰人?爱尔兰共和军?”

“倒不是为这个,而是地毯上有一道痕迹,您知道,就象尸体曾经被移动过似的。但是,如果莫利是被哪个病人打死的话,他会死在手术室,也就没有必要移动尸体。所以,起初我怀疑他不是被杀死在手术室,而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就在隔壁。这就表明杀死他的不是病人,而是同一幢房子的某个成员。”

“对极了”。巴恩斯先生赞赏道。

赫克尔波洛站起身来,伸出手说:“谢谢,您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回家的路上,波洛顺访了格伦威尔宫廷旅馆。

正因为这次访问,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给杰普打电话。

“Bonjour,monami(法语:早安,我的朋友)。今天陪审法庭开庭,是吗?”

“是的,你要来参加吗?”

“我可没这打算。”

“我想这也不值得劳你的大驾。”

“你叫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来作证吗?”

“那位可爱的Mabelle——为什么不能就简单地把它拼成Mabel呢?这种女人我见着就有气!不,我没叫她来。没这必要。”

“她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为什么要跟我说什么呢?”

赫克尔波洛说:“我只是问一问,如此而已。也许你听到这事会感兴趣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昨天晚上快吃晚饭的时候出了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再没有回来。”

“什么?她逃跑了?”

“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

“可为什么?你也知道,她是完全清白的啊。她没说谎,履历清楚。我打电报到加尔各答查过她的情况——那还是我不知道安伯里奥兹的死因以前了,否则我才不会费这个事呢——昨天晚上我得到了答复。一切正常。她在那儿为人所知已经好些年了,而且她谈的自己的情况都是真的——只是隐瞒了一点她的婚姻情况。她嫁给了一个印度学生,后来发现他早就另有所恋。于是她改回了做姑娘时的姓,开始搞慈善工作。她跟传教士们亲密合作——教授演讲术、帮忙搞业余戏剧演出。事实上,我倒是说过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但完全不是怀疑她跟凶杀案会有什么相干。而现在你说她把我们给甩了!我真不明白”,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猜测说,“也许她只是在那旅馆住厌了?我就挺容易产生这种念头。”

波洛说:“她的行李还在那儿。她身上什么都没带。”

杰普开始正色以对了。

“她是什么时间走的?”

“大约七点差一刻。”

“旅馆的人怎么样?”

“他们很不安,女经理看起来急得快发疯了。”

“那为什么他们不报警呢?”

“因为,moncher(法语:我亲爱的),如果一位女士偶尔在外边过上一夜(虽然从她的外表上看不出来),她完全有理由为叫警察来找她回去的做法感到生气。哈里森夫人,就是我们谈到的女经理,给好多医院打了电话以防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去的时候她正准备报警。看来我的出现是她祈祷的结果。我把事情全都承揽了下来,并说明我将谋求得到一位处事周全的警官的帮助。”

“我想,这个处事周全的警官是忠实于您的?”

“你想得很对。”

杰普长叹一声。

“好吧,庭审以后我到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来见你。”

当他们等待着女经理的时候,杰普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那女人干吗要失踪呢?”

“你承认这事挺费解吧?”

他们没有能够再谈下去。

哈里森夫人,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的老板来了。

眼泪汪汪的哈里森夫人很健谈。她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担心极了。她会出什么事呢?她飞快地把每一种可能发生的灾祸都念叨了一番。丢钱了啦,突然生病啦,出血啦,被公共汽车撞倒啦,遭到抢劫或强xx啦——

她最后终于停下来换了口气,接着又轻声念叨:“多好的女人哪——她在我们这儿住得又高兴又舒服。”

在杰普的要求下,她把他们领到了楼上那失踪的女人简朴的卧室。一切都收拾得井然有序。衣服都挂在衣橱里,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搁在床上,房间的一角放着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两个简朴的衣箱。梳妆台下面摆了一排鞋——有些是耐穿的牛津鞋,两双很俗气的锃明光亮的高档鞋,尖尖的后跟,还缀着皮革做的结子,此外还有几双差不多全新的素黑缎面的晚便鞋,再有就是一双拖鞋。波洛注意到晚上用的鞋要比白天穿的小一号——这个事实大概可以归因于钱不够用或者是贪慕虚荣。他不清楚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出去之前是不是抽出时间来把她鞋上配的带扣缝上了。但愿她缝好了。他素来讨厌不修边幅。

杰普这时正忙着在梳妆台的一个抽屉里翻检着几封书信。赫克尔波洛小心翼翼地拉开五斗橱的一个抽屉,里边装满了内衣裤。他庄重地又把它关上,嚅嚅地说看来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很喜欢贴身穿毛料衣物,接着又打开了另一个放着长统袜的抽屉。

杰普问:“有什么收获吗,波洛?”

波洛手里晃着一双袜子,悲伤地说:“九英寸的便宜丝光袜,大概值两英镑十一便士。”

杰普说:“你可不是来估价的,老伙计。这儿有两封印度来的信,一两张慈善组织开出的收据,没发现要付的帐单。我们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可真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啊。”

“但在穿衣打扮上太缺乏鉴赏力了,”波洛悲伤地说。

“也许她觉得讲究打扮才是俗气呢,”杰普正在把一封两个月前的来信地址抄下来。

“这些人可能知道她的一些情况”,他说,“住在汉普斯特德那边。看起来他们关系相当密切。”

在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除了得知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走的时候没有任何激动或忧虑的迹象以外,再也没能找到什么,而且看起来她是肯定准备要回来的。因为在旅馆大厅,走过她的朋友波莱索太太身边的时候,她说过,“晚饭后我来教你玩我说的那种纸牌。”

另外,格伦戈威尔宫廷旅馆有个规矩,如果想出去吃饭,都要给餐厅留话。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并没有这样做。因此,很明显她是准备要回来吃七点半到八点半供应的晚饭的。

但是,她并没有回来。她走出去,上了克伦威尔路,然后消失了。

杰普和波洛按发现的信头上的地址造访了西汉普斯特德。

这是一幢舒适的住房,亚当斯一家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他们曾经在印度住过多年,对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评价颇佳。但他们帮不上忙。

他们近来见过她,都好几个月了,实际上,打他们过完复活节假期回来就没见过她了。那时候她住在靠近拉塞尔广场的一家旅馆里。亚当斯太太把这个地址给了波洛,还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另外一些住在斯特里汉的曾侨居印度的英国朋友的地址给了他。

但两个男人在这两个地方都一无所获。在那家旅馆里了解到她的确在那儿住过,但他们对她印象不深,记不起什么有助于调查的东西。她是个朴素的好人,曾经长期住在国外。斯特里汉的人们也帮不上忙。他们从二月份以来就没有再见过她。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发生了意外事故,但这种可能性也被排除了,医院都说没有符合描述的伤亡者。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象是遁入太空似地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波洛来到霍尔本宫旅馆,要求见霍华德雷克斯先生。

这一次,如果听说霍华德雷克斯先生也夜晚外出,从此不归,他是不会吃惊的。

但是,霍华德雷克斯先生还在霍尔本宫旅馆,而且据说正在用早餐。

赫克尔波洛幽灵般地出现在早餐桌前,这无疑使霍华德雷克斯先生很不高兴。

虽然比起波洛对他杂乱的记忆来,他看上去不那么象杀人犯了,但他的满脸怒容仍然让人生畏——他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粗鲁地说:“什么事?”

“您允许吗?”

赫克尔波洛从邻桌拉过来一把椅子。

雷克斯先生说:“不必问我!只管坐,一切自便!”

波洛微笑着接受了这种恩许。

雷克斯先生毫不客气地说:“讲吧,你想干什么?”

“您还记得我吗,雷克斯先生?”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你。”

“那您可错了。不超过三天以前,您还跟我在同一间屋子里至少呆过五分钟。”

“我可记不住在哪个该死的聚会上见过的每一个人。”

“不是聚会”,波洛说,“是在一间牙科候诊室里。”

年轻人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悸动,但马上又消失了。他的神态变了。不再是烦燥,不再是轻慢,而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他直视着波洛,道:“那又怎么样呢?”

回答以前,波洛仔细地审视着他。他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这的确是个危险的年轻人。一张精瘦的、给人饥饿感的脸,一副挑战性的下颚,还有一双狂热的眼睛。但这张脸能吸引女人。他衣冠不整,甚至有些寒酸,他那种不加收敛的狼吞虎咽使得在旁边观察着他的波洛感觉大有意味。

波洛对他作出了结论。这是一只满脑子主意的狼——

雷克斯厉声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象这样子跑来找我?”

“我的访问不合您的意吗?”

“我连你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

“很抱歉。”

波洛灵巧地掏出名片夹,摸出一张名片递过桌去。

雷克斯先生瘦瘦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波洛无法准确解释的那种悸动,不是害怕——比害怕要更具挑衅性。然后,毫无疑问地,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原来你是如许人也,对不对?我听说过你。”

“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赫克尔波洛谦虚地说。

“你是个私人侦探,对不对?还是要价挺高的那种。人们会不惜血本雇用你——当为了保存他们可悲的生命什么都舍得花的时候!”

“要是您不喝咖啡的话”,赫克尔波洛说,“它会凉的。”

他友善地说着,语气中带着威严。

雷克斯死死盯着他。

“说出来吧,你究竟是只什么鸟?”

“这个国家的咖啡实在是太差劲了——”波洛道。

“我说也是”。雷克斯先生热烈赞同。

“但要是您让它放凉了的话,那就完全没法入口了。”

年轻人向前倾着身子。“你什么意思?你到这儿究竟想干什么?”

波洛耸耸肩。

“我想来——看看您。”

“啊,是吗?”雷克斯先生怀疑地说。

他眯起了眼。

“要是你为钱而来,那可找错人了!跟我一起的人可买不起他们想要的东西。最好还是回去找给你发工钱的那个人吧。”

波洛叹道:“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人给过我任何报酬。”

“还要你告诉我!”雷克斯先生说。

“真是这样的”,波洛说,“我一直分文不取地在浪费着很多宝贵的时间。我们可以简单地说,这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想”,雷克斯先生说,“那天你在那该死的牙医那儿也只是去满足好奇心的-!”

波洛摇摇头,“您好象忘了去牙科候诊室最普遍的原因了——那就是等着看牙。”

“你就是去干这个的?”雷克斯先生的语调中流露出一种轻蔑的怀疑,“等着看牙?”

“当然。”

“得请你原谅,我要说我不相信。”

“那我可不可以问一句,雷克斯先生,您到那儿又是干什么去了?”

雷克斯先生一下子咧开了嘴。他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我也是等着看牙的。”

“那时候您的牙可能很痛吧?”

“是的,老朋友。”

“尽管如此,您还是没作治疗就走了?”

“走了又怎么样?那是我自个儿的事。”

他停了一下——接着他用粗鲁的语气很快地说了下去:“噢,这种绕弯子的谈话有什么鬼用?你到那儿去是给你的大人物保镖的。嗯,他平安无事,不是吗?你那宝贵的阿里斯泰尔布伦特什么事都没有。你根本没必要来找我。”

波洛问:“您突然离开候诊室以后又去哪儿了?”

“当然是离开了那所房子。”

“啊!”波洛抬眼望着天花板,“可是谁也没见着您离开,雷克斯先生。”

“这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就有关系。记住,没过多久就有人死在那房子里了。”

雷克斯漫不经心地说:“哦,你是说那牙医。”

波洛说话的语调硬梆梆的:“没错,我说的正是那位大夫。”

雷克斯盯住他,说道:“你想把这事安在我头上?是不是?那你可办不到。我刚读过开庭的报道,他在局麻时出了差错把一个病人给治死了,所以那可怜的家伙朝自己开了枪。”

波洛不为所动地往下说:“您说您离开了那所房子,您能拿出证明吗?有人能够说清楚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您在哪儿吗?”

那一位的眼睛又眯缝起来。

“这么说你真是在把这事往我头上安-?我猜是布伦特教你这么干的吧?”

波洛叹道:“请原谅,但您好象是鬼魂附体了似的——您老是不停地唠叨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我不是他雇用的,我从来没被他雇用过。我关心的不是他的安全,而是有一个人死了,而这个人本来在一种很好的职业中干得挺不错。”

雷克斯摇着头。

“对不起”,他说,“我不相信你,你肯定是布伦特的私人侦探。”他把身体倾过桌面,脸色沉了下来。“但是要知道,你救不他。他必须得滚蛋——他和他代表的一切!应该来一种新政——必须消灭腐败的旧财政体系——必须消灭这帮遭诅咒的、象蜘蛛网一样勾结起来的全世界开银行的家伙们。一定得把他们扫除干净。我跟布伦特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但他是我仇恨的那种人。中庸之道——而又自命不凡。他是那种不用炸药你就搬他不倒的人。成天就知道叫嚷‘文明之本,不可动摇’。真的不可动摇吗?让他等着瞧吧!他是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必须搬掉。当今的世界没有布伦特之流的落脚之处——他们总是象狗回身寻找嗅迹似地迷恋过去——总想要象他们的老子、甚至是老子的老子那样生活!在英国到处都见得到这种人——死硬的老顽固——没用的、衰弱的腐朽年代的象征。上帝啊,他们必须滚蛋!我们必须有一个新世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新世界,懂吗?”

波洛叹着一口气,站起来。他说:“我明白了,雷克斯先生,我明白了您是个理想主义者。”

“是又怎么样呢?”

“要一个理想主义者来关心一位牙科医生的死,那是要求过高了。”

雷克斯先生轻蔑地说:“死一个可悲的牙医有什么关系?”

赫克尔波洛说:“这跟您没关系,可跟我有关系。这就是我们的差别。”

波洛到家就听到乔治说有一位女士在等着见他。

“她——嗯——有点神经兮兮的,先生。”乔治说。

因为这位女士没有通报姓名,波洛可以随意猜想。但他猜错了,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不安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年轻女人是已故的莫利先生的秘书,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

“哎呀,波洛先生。象这样来打扰您真是太抱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来的——我怕您会觉得我太冒失——而且我也不想占用您的时间——我知道对一个工作繁忙的职业人员来说,时间意味着什么——但我实在太难受了——只有我敢说您会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时间——”

长时间和英国人的接触使波洛获益非浅,他建议来一杯茶。内维尔小姐的反应正是他所希望的。

“噢,真的,波洛先生,您真是太好了。虽然才吃了早饭不久,但人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守着一杯茶的,是不是?”

波洛假意地附和着,虽然他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没有茶。乔治遵照吩咐付诸行动,在短得令人不可思议的时间里,就在波洛和跟他面对面坐着的客人中间放上了一只茶盘。

“我得向您道谦”,内维尔小姐说,由于饮料的效用,她又恢复了惯常的镇静,“但昨天的庭审实在让我心烦意乱。”

“我相信会的。”波洛好心地说。

“本来没有要我去提供证明或是做类似的什么。但我觉得应该有个人陪着莫利小姐去。当然,赖利先生在那儿——但我说的是女人。另外,莫利小姐并不喜欢赖利先生。所以我觉得出庭是我的职责。”

“您的心真是太好了。”波洛说,话中满带鼓励。

“啊。不,我只是感到我必须去,您瞧,我已经替莫利先生干了好些年了——这次的事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当然,开庭更加重了这种打击——”

“恐怕这是肯定无疑的。”

内维尔小姐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

“但全弄错了,波洛先生。真的完全弄错了。”

“哪儿错了,小姐?”

“嗯,那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决不会象他们说的那样——我指的是往病人牙龈里注射了过量药剂的说法。”

“您认为不会。”

“我可以肯定。偶尔确实有人遭这种殃,但那是因为他们自己生理上的不适应——他们的心脏活动跟常人不一样。我清楚超量的事是很少见的。您知道,开业的医生们对于按定量给药已形成习惯,以致完全成了一种机械性的行为——他们总能自动地给出准确的剂量。”

波洛点头称许说:“是这样,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您知道,这事太标准化了。它不象药剂师那样成天要配不同的数量,或者是要不断变换各种组成成分的剂量,那就容易因疏忽而发生差错。而且这也不象一般的内科医生那样要写很多不同的药方。牙科大夫完全不象那样。”

波洛问:“您没有要求向法庭陈述这些看法吗?”

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摇摇头。她不安地缠扭着手指。

“您知道”,她终于打开了话头,“我怕——怕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当然,我知道莫利先生不会做那事的——但这可能会使别人觉得他——他是有意那么干的。”

波洛点点头。

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说:“我就是为这到您这儿来的,波洛先生。因为对您来说——这怎么也不是官方的调查。但我又实在认为应该有人知道这事是多么——多么的缺乏说服力。”

“没有人想知道这个。”波洛说。

她望着他,怔住了。

波洛说:“我想再了解一下您收到的那封电报,就是那天把您叫走的那封。”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波洛先生。确实太奇怪了,看得出来发电报的人对我了如指掌——还有姑姑——象她住在哪儿等等这一切。”

“是的,看来可能发报人是您的一个密友,或者是那所房子里的哪个很熟悉您情况的人。”

“我的朋友谁都不会做这种事的,波洛先生。”

“您对这个问题没有一点看法吗?”

姑娘犹豫了。她慢慢地说:“只是在开头,刚听说莫利先生自杀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可能是他发的电报。”

“您是说,为了不让您碍手碍脚,把您打发走吗?”

姑娘点点头。

“可看来这真是太离奇了,哪怕他那天上午确实心里存着自杀的念头。的确很奇怪,弗兰克——就是我那朋友,您知道的——起初还为这个犯过傻呢。他责怪说我那天是想跟另外的哪个人一起出去——就好象我真会做这种事似的。”

“有那么个人吗?”

格拉迪丝内维尔脸红了。

“当然没有。可弗兰克最近变多了——不快活,还多疑。说真的,您知道,这完全是因为他丢掉了工作,又找不到新的。对男人来说老是闲荡着可太难了。我很为弗兰克担心。”

“他那天发现您出去了,是不是很不高兴?”

“是的,要知道,他是来告诉我他找到了新工作的——一个很好的工作——每周挣十英镑。他等不及了,他希望马上让我知道。我想他也想要让莫利先生知道,因为他给莫利先生对他不正确的评价弄得伤了心,他还怀疑莫利先生想要说服我离开他。”

“这是真的吗?”

“啊,是的,有那么点吧!当然,弗兰克确实丢了好些工作,而且也许他还不是象很多人说的那样很踏实。但从现在起他会不同了。我想一个人出于压力会做得到的,您不这么认为吗,波洛先生?要是一个男人感到有个女人对他寄望很高的话,他会尽力按照她的希望去生活的。”

波洛叹了一口气,但他没有同她争辩。他听到很多女人谈过同样的观点,她们同样轻信着一个女人的爱情有着惊天动地的拯救力量。他带点冷嘲地想,这种事,一千次里也许能有一次成为真的。

他简单地说:“我想见见您这位朋友。”

“我很愿意让您见见他,波洛先生。但他只有星期天才有空。您瞧,他现在整个星期都要到乡下去。”

“啊,做那份新工作。对了,那是什么工作呀?”

“嗯,我也不很清楚,波洛先生。我想,大概是秘书这一行的吧。要不就是在政府的什么部门,我只知道写信得写到弗兰克在伦敦的地址,再由他们转。”

“这可有点奇怪,是不是?”

“我也这么想——可弗兰克说最近都这样。”

波洛对着她瞧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然后他不慌不忙地说:“明天就是星期天,对吧?也许你们两位会赏光和我一道吃午饭——在洛根饭店怎么样?我愿意同你们俩一起再讨论一下这桩令人悲痛的事件。”

“嗯——谢谢,波洛先生。我——是的,我们很愿意和您一起共进午餐。”

弗兰克卡特是个肤色白皙、中等个头的年轻人。外表给人一种鬼聪明的印象。他说话快而流利。两只眼睛挨得很拢,每当他窘迫为难的时候,它们就会不自在地从左到右乱动。

他显得多疑,还带点不肯合作的味道。

“我没想到会有幸与您共进午餐,波洛先生。格拉迪丝一点儿也没有告诉我。”

说话间他生气地瞥了她一眼。

“这是昨天才安排的”,波洛微笑着说道,“内维尔小姐对莫利先生之死的有关情况感到很心烦,我觉得是不是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

弗兰克卡特粗暴地打断他。

“莫利之死?提起莫利的死我就烦!为什么你不能忘了它,格拉迪丝?我可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好的地方。”

“噢,弗兰克,我觉得你不该那么讲。对了,他还给我留了一百英镑呢。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信。”

“好吧,好吧”,弗兰克怀着嫉恨地让了步,“但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不该这么做呢?他把你当黑鬼似地使唤——可是谁把油水都捞光了呢?嘿,是他!”

“噢,当然是他啦——他给了我这么高的工资。”

“照我看来,才不是呢!你太克己了,格拉迪丝,我的姑娘,你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去上别人的当,你知道。我可是看透了莫利。你跟我一样清楚他费尽心机想让你抛弃我。”

“他不了解我们的情况。”

“他清楚得很。那家伙现在死了——不然的话,我可以跟你说我会直言不讳地跟他谈上一谈的。”

“实际上他死的那天上午您就到那儿去准备这么做了,是不是?”赫克尔波洛彬彬有礼地问道。

弗兰克卡特生气地说:“谁说的?”

“您确实去了,是不是?”

“去了又怎么样?我想见内维尔小姐。”

“但是他们告诉你她不在。”

“是的,可以告诉你这让我直犯疑。我对那红头发的傻瓜说我要等着见莫利。这种让格拉迪丝来反对我的把戏已经玩得够久了。我要对莫利说,我不再是一个没钱、没工作的窝囊废,我找到了一个好工作,现在该是格拉迪丝提出辞呈、准备嫁妆的时候了。”

“但是您并没有真的对他讲吧?”

“是的,我在那阴森森的坟墓里边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就走了。”

“您什么时候走的。”

“记不清了。”

“那么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呢?”

“不知道。十二点过一点吧,我想。”

“您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更久——或者不到半小时呢?”

“告诉你我不知道。我不是那种老是看表的家伙。”

“您在候诊室的时候,那儿还有别人吗?”

“我进去的时候有个肥得流油的家伙,但他没呆多久。后来就只我一个人了。”

“那您肯定是十二点半以前走的——因为那时候来了一位女士。”

“我敢说是这样。我跟你说过那地方让我心神不定的。”

波洛沉思地望着他。

这个咆哮的人有些不自在——这番话听起来不太象真的。但是这也许可能解释为仅仅是因为紧张。

波洛说话的神态平和而友好:“内维尔小姐告诉我,您很幸运,找到了个相当好的工作。”

“工钱不少。”

“每星期十英镑,她告诉我。”

“是这样。还不错,是不是?这说明只要我真正干起什么事来,就能把它干成。”

他颇有点自鸣得意起来。

“是的,确实如此。那活儿不苦吧?”

弗兰克卡特简短地说:“还好。”

“有趣吗?”

“啊,是的,很有意思。说到工作,我一直对你们私人侦探怎么办案很感兴趣。我想,并不完全象歇洛克福尔摩斯那种味道吧?现在多数是离婚案吧?”

“我从来不关心离婚案。”

“真的吗?那我就不知道你靠什么生活了。”

“我能应付。我的朋友,我能应付。”

“但您是最拔尖的人物,是吧,波洛先生?”格拉迪丝内维尔小姐插话道,“莫利先生常这么说。我是说您的主顾都是皇亲国戚、内政部或者是女公爵一流的显贵。”

波洛对她微微一笑。

“您过奖了。”他说。

波洛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回家去,满脑子思绪万千。

到家以后,他给杰普打了电话。

“原谅我来打扰你,我的朋友,但你们真的一点儿都没有调查发给格拉迪丝内维尔的那封电报吗?”

“还念念不忘这个问题吗?是的,事实上我们作了调查。确实有那么一封电报,而且——做得相当聪明——那位姑妈住在萨默塞特的雷奇波恩,而电报是从雷奇巴恩发的——你知道,在伦敦郊外。”

赫克尔波洛赞赏地说:“是很聪明——是的,的确聪明。要是收报人偶尔扫一眼电报是从哪儿发的话,这个地名足够使她相信是来自雷奇波恩的了。”

他停了一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杰普?”

“什么?”

“这里边有着谋划的痕迹。”“赫克尔波洛要它是一桩谋杀案,它就不能不是谋杀案。”

“那你怎么解释这封电报呢?”

“巧合。有人在戏弄那姑娘。”

“为什么?”

“喔,上帝啊,你说人们做一件事情是为什么?恶作剧,瞎胡闹。开玩笑找错了对象,就这样。”

“也就是说,就在莫利要在注射时出差错的那天,有人想给自己寻点乐子玩玩。”

“这里边也许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因为内维尔小姐不在,莫利就比平时都忙,因此也就更容易出差错。”

“我还是不满意。”

“也许吧——可是你不知道你的观点正在把自己往哪条道上引吗?要是真有人把la(法语:这位)内维尔支走的话,那很可能是莫利自己,那么就是他蓄意谋杀了安伯里奥兹而不是意外事故了。”

波洛沉默了。杰普问:“你明白了吗?”

波洛说:“安伯里奥兹可能另有死因。”

“不会。没有人到萨瓦旅馆去找过他。他在自己房间里吃的午饭。医生说麻醉剂肯定是注射而不是从口中摄入的——因为它不在胃里。就是这样,事情很清楚。”

“这正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头儿对此很满意。”

“他对那位失踪的女人也感到满意吗?”

“你是说那个西尔失踪案吗?不,我可以跟你说,我们仍然在办这案子。那女人一定在什么地方。人不可能就这么走上街就不见了。”

“她好象就做到了。”

“这只是暂时的。不管她是死是活,但她肯定在什么地方,而且我认为她不会死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噢,我的杰普,尸体总是这么快就暴露出来吗?”

“我想你是在暗示说现在她已经被暗杀了,而且我们会在一个采石场里发现她被砍成碎片,就象以前的拉克森太太一样。”

“不管怎么说,monami(法语:我的朋友),确实有失踪的人给你们找到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很少,老朋友。是的,有很多女人失踪,可我们通常都能找到她们。十次有九次都是跟男女之事有关。她们跟一个男人一起在什么地方。但我觉得这对我们的梅贝尔不太可能,你说呢?”

“谁知道呢”,波洛谨慎地说,“但我也觉得不大可能。这么说你很有把握能找到她吗?”

“我们准能找到她。我们向新闻界发布了她的特征,还在英国广播公司播了寻人启事。”

“啊”,波洛说,“我疑心这没什么用。”

“别担心,老朋友。我们会把你那失踪的美人给你找回来的——毛料内衣,一样不缺。”

他挂了电话。

乔治象往常一样脚步无声地走进屋来。把一壶热气腾腾的巧克力饮料和几个糖饼放在一张小桌上。

“还有什么事吗,先生?”

“我心里象乱麻一样,不知从哪下手,乔治。”

“是吗,先生?听您这么说我真感到遗憾。”

赫克尔波洛给自己倒了点巧克力,若有所思地搅着。

看到这个动作,乔治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等待着。赫克尔波洛有时爱和他的贴身男仆讨论一些问题。他总是说乔治的评论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帮助。

“乔治,你肯定知道,我的牙医死了吧?”

“先生是说莫利先生吗?是的,先生。这很令人悲痛,先生。他自杀了,这我知道。”

“大家是这么认为的。假使他不是自杀,那一定就是被谋杀了。”

“是的,先生。”

“问题是,如果是谋杀,是谁杀了他呢?”

“太对了,先生。”

“只有一部分人,乔治,有可能杀他。就是那些当时确实在或者可能在那所房子里的人。”

“太对了,先生。”

“这些人是,一个厨娘、一个女仆,她们都是些可信的仆人,不大可能做这种事。还有他那慈爱的姐姐,也不大可能,只是她要继承她弟弟的遗产,虽然数量并不多——而人是不可能完全在金钱方面超脱的。还有一个能干、会办事的合伙人,一个读廉价犯罪小说上瘾的、有点傻呼呼的听差。然后,是一个履历有点不清不白的希腊先生。”

乔治咳了一下。

“那些外国佬,先生——”

“说得很对,我完全同意。很明显他是有来头的。不过要知道,乔治,那位希腊先生也死了,而且看起来倒是莫利先生杀了他——究竟是出于有意还是由一个不幸的错误造成的,人们还无法肯定。”

“先生,有可能,是他们各自杀死了对方。我是说,先生,这两位先生都想要除掉对方,但是,当然,谁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波洛用愉快的声调赞许地表示满意。

“真是独到的见解,乔治。牙医谋杀了坐在手术椅上的希腊先生,却没想到这时候那个受害者正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掏出手枪来。当然,有可能是这样,但是在我看来,乔治,这根本不可能。我们还没把那些人都列出来呢。那时候还有另外两个人可能在那房子里。在安伯里奥兹先生之前来的病人当中,除了一位年轻的美国先生以外,都有人看着他们离开。大约十二点差二十的时候,这位美国先生从候诊室出来,但谁都没有看见他离开那所房子。因此,我们必须把他当作一种可能性来考虑。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一个叫弗兰克卡特的先生(他并不是病人),他是十二点刚过就来想找莫利先生的。也没有人看见他离开。我的乔治,这,就是事实,你怎么想的?”

“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先生?”

“如果是安伯里奥兹先生杀的人,那么可能发生在十二点到十二点二十五分之间的任何时间。如果是别的人干的,那就是发生在十二点二十五分以后,要不然安伯里奥兹先生会发现尸体。”

他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乔治。

“现在,我的好乔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乔治沉思着。他说:“先生,我觉得——”

“怎么样呢,乔治?”

“您将来得要另外找一个大夫给您看牙了,先生。”

赫克尔波洛道:“你大有长进了,乔治。这方面的事情我还根本没考虑到。”

带着满足的神情,乔治退了出去。

赫克尔波洛继续在那儿呷着巧克力,又回想了一遍刚列出的事实。他很满意,情况正象他所说的那样。在这群人当中就有一只确实干了那事的手——不管它是秉承谁的旨意干的。

突然他的眉毛使劲一挑,他意识到他的名单并不完全。他漏掉了一个名字。

不该有人被漏掉——即使那最不可能的人。

谋杀发生时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写下来,巴恩斯先生。

乔治报告:“有位女士打电话找您,先生。”

一周以前,波洛曾猜错了一位访问者的身份。但这次他猜对了。

他立即就听出了那声音。

“赫克尔波洛先生吗?”

“请讲。”

“我是珍妮奥莉维亚——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的侄外孙女。”

“是的,奥莉维亚小姐。”

“能请您来一趟哥特楼吗?有点事我想应该让您知道。”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来方便呢?”

“请您六点半来吧。”

“我一定到。”

有一瞬间,那专断的口气有点犹豫。

“我——我希望没有打扰您的工作吧?”

“没有没有。我正等着您给我挂电话。”

他很快放下听筒,面带微笑地离开电话机。他不知道珍妮奥莉维亚会找什么样的借口把他找去。

到了哥特楼,他被迳直引到临河的那间大书房里。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正坐在写字台前,心不在焉地玩着一把裁纸刀。他稍稍有点不耐烦,这是那种家里女人太多的男人的表情。

珍妮奥维莉亚站在壁炉旁。波洛走进去的时候,一个长得非常丰满的中年女人正在急暴暴地说着——“我真的认为在这件事上应该考虑考虑我的感觉,布伦特。”

“好的,朱莉娅,当然,当然。”

布伦特安慰着她,同时站起来迎接波洛。

“如果你们要谈可怕的事,我就该走开了。”那女人还在说。

“我正要谈,妈妈。”珍妮奥莉维亚说。

奥莉维亚夫人走出屋去,不肯屈尊注意一下波洛。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说:“您来了真好,波洛先生。我想您已经见过奥莉维亚小姐了吧?是她叫您来——”

珍妮突然插话:“是关于报上满版都是的那个失踪女人,叫什么西尔小姐的。”

“塞恩斯伯里西尔?怎么啦?”

“这名字太拗口了,所以我才能记起来。是我告诉他呢,还是您说,阿里斯泰尔姨公?”

“亲爱的,这可是你的故事啊。”

珍妮再次转向波洛。

“也许这事一点也不重要——但我觉得您应该知道。”

“是吗?”

“那是阿里斯泰尔姨公最后一次去看牙——我不是说那天——我指的是大约三个月左右以前的事了。我和他一起坐罗尔斯车去夏洛蒂皇后街,车还要带我到雷津公园去会几个朋友,然后再回来接他。我们停在58号门前,姨公走了出去,就在这里,有个女人从58号门里出来——是个头发花里胡哨、衣服造作的中年女人。她迳直朝姨公走去,说(珍妮奥莉维亚的声音提高,发出一种不自然的刺耳的音调),‘啊,布伦特先生,您一定是不记得我了,我敢肯定!’当然,我从姨公脸上看得出来,他简直是一点也不记得她——”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想不起。人们总是这么说——”

“他又摆出那副脸孔”,珍妮接着说,“我可是了解透了。彬彬有礼的假装相信。其实连小孩子都瞒不过。他用一种根本没法让人相信的声音说,‘噢——呃——当然。’那可怕的女人接着还说,‘我可是你妻子的好朋友呀!’”

“别的人也经常这么说”,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的声音带着一种格外深沉的忧郁。

他苦苦地一笑。

“这种事结局也总是一样的!给这样或那样捐点钱。那一回我就向一个什么印度深闺妇女慈善团捐了五个英镑。真是不贵!”

“她真的认识您夫人吗?”

“哦,她对深闺妇女慈善团这么感兴趣,这让我觉得,要是她真认识她的话,那应该是在印度。十年前我们去过那儿。但是,当然,她不可能跟她是好朋友,不然我该知道的。顶多是在哪次聚会时见过她一面。”

珍妮奥莉维亚说:“我不相信她见过吕蓓卡姨婆。那不过是跟你说话的借口。”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宽容地说:“对,这也很可能。”

珍妮说:“我是说,我觉得她那拼命跟你套近乎的方式很可疑,姨公。”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还是那么宽容地说:“她不过想让我捐点钱而已。”

波洛问:“她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吗?”

布伦特摇摇头。

“我再也没见到过她。要不是奥莉维亚在报纸上发现她的名字,我早就给忘了。”

珍妮带点踌躇地说:“啊,我想应该有人把这事告诉波洛先生。”

波洛礼貌地说:“谢谢,小姐。”

他又说:“我不再占用您的时间了,布伦特先生,您可是个大忙人。”

珍妮赶紧说:“我送您下去。”

赫克尔波洛的小胡子下面浮现出一丝微笑。

到了底楼,珍妮突然停住脚步。她说:“请您到这儿来。”

他们走进大厅旁边的一间小屋。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您在电话里说您正在等我给您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笑了。他两手一摊。

“就这意思,小姐。我正在等您打来电话——而电话就打来了。”

“您是说您知道我会打电话来告诉您关于这个叫塞恩斯伯里西尔的女人的事?”

波洛摇摇头。

“那只是一个借口。如果必要的话您还会发现一些别的东西的。”

珍妮说:“究竟为什么我就一定会给您打电话呢?”

“您为什么会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这点珍闻透露给我而不是苏格兰场呢?那样才合乎情理啊。”

“好吧,无所不知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呢?”

“我知道自从您听说我那天去了一趟霍尔本宫旅馆以后,您就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她的脸一下变得那么苍白,这真叫他吓了一大跳。他真不敢相信那深棕的皮肤竟会变成这种发青的颜色。

他继续说下去,非常平静,非常沉稳。“今天您叫我来这儿,是因为您想试探我——是这么说的,对不对?——是的,想试探我对霍华德雷克斯先生了解多少。”

珍妮奥莉维亚说:“他又是何许人也?”

这并不是很成功的遁辞。

波洛道:“您不必试探我,小姐。我会告诉您我知道的——或者说我猜到的东西。我们,就是我和杰普侦探长第一次到这儿来的那天,您见到我们很吃惊——简直是震惊,您以为是您姨公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嗯,他是那种可能会出事的人。有一次他收到一颗寄来的炸弹——就在赫约斯洛伐克贷款事件之后。他还收到很多恐吓信。”

波洛接着说。

“杰普侦探长告诉您有个牙医,莫利先生,被打死了。您也许还记得您的回答。您说的是‘可这太荒唐了!”

珍妮咬着嘴唇。她说:“我是这么说的吗?对我来说是感到很荒唐,不是吗?”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说法,小姐。它泄露了您知道莫利先生的存在,您还非常希望发生什么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可能是发生在他的诊所里。”

“您很喜欢给自己编故事,是不是?”

“您希望——或者您害怕——莫利先生的诊所里会发生什么事。您害怕您的姨公会出事。要是这样,您就一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我回想了一下那天莫利先生诊所的人,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跟您有关系的人——就是那年轻的美国人,霍华德雷克斯先生。”

“这简直是个连载故事,是不是?下面一段惊险的内容是什么呢?”

“我去找了霍华德雷克斯先生。他是个危险而有吸引力的年轻人——”

波洛意味深长地停住了口。

珍妮沉思着说:“他是这么个人,不是吗?”她笑了,“好吧!您赢了!我当时是给吓呆了。”

她俯身向前。

“我想告诉您一些事,波洛先生。您不是那种骗得了的人。我还要告诉您比您到处探听才得到的更多的东西。我爱那个人,霍华德雷克斯。我简直要为他发疯了。我妈妈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想让我离开他。一半为这个,还有一半是想让阿里斯泰尔姨公喜欢我,在他死的时候把他的钱留给我。”

她接着说下去:“妈妈是他的姻侄女。她的妈妈是吕蓓卡阿恩霍尔特的姐姐,他是我的姻亲姨公。因为他自己没有任何近亲,所以妈妈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成为他剩余遗产的继承人。她还随意地向他讨东西。

“您瞧,我对您很坦白,波洛先生。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实际上我们自己就有不少钱——照雷克斯说是多到可鄙的数量——但我们并没有达到阿里斯泰尔姨公那种阶层。”

她停了片刻,一只手在椅臂上狠狠地捶打着。

“我怎么跟您说得清楚呢?我从小到大所信仰的一切,霍华德都仇恨,并且要摧毁它。而有些时候,您知道,我也会跟他有同感。我喜欢阿里斯泰尔姨公,但他有时也让我心烦。他太老派——太英国化——太循规蹈矩,太保守了。我有时觉得他和他那种人是应该被扫除掉,他们阻碍了进步,要是没有他们我们就能把事情办好了!”

“那您是改奉了雷克斯先生的思想了?”

“是的——也不是。霍华德比跟他一起的人要——要更狂热些。有那么些人,您知道,他们——他们也赞同雷克斯的一些观点。他们也愿意——去试着干点事情——如果阿里斯泰尔和他那帮人同意。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的!他们只会坐在后面,摇着头说‘我们绝不能冒那个险’,还有,‘看起来这少不了要费钱’,再不就是‘多看看历史吧’。但我觉得人不能照着历史干。那是向后看。人必须总是向前看。”

波洛彬彬有礼地说:“那种观点其实满吸引人的。”

珍妮嘲弄地瞧着他。

“您也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我老了。老人自有旧梦陪——只有旧梦了,您瞧。”

他顿了一下,用一种平淡而实在的声音问道:“为什么霍华德雷克斯要在夏洛蒂皇后街作那个预约?”

“因为我想要他见见阿里斯泰尔姨公,可我又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安排他们见面。他对阿里斯泰尔敌意很深——满怀着一种——一种——呃,说真的,一种仇恨,所以我觉得要是他能够看到他——看到他是个多么善良、多么谦逊的好人的话——他——他就会改变看法的——我不能安排他们在这儿见面,是因为妈妈——她会把一切都搅了的。”

波洛说:“可是做了那个安排以后,您又——害怕了。”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阴云密布,她说:“是的,因为——因为——霍华德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他——他——”

波洛道:“他想要走个捷径,来消灭——”

珍妮奥莉维亚叫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