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即将结束对陪审团的指示。

“现在,先生们,我要对你们讲的话差不多说完了。我们的证据供你们考虑对这个男人的指控是否得到了清楚的证实,以便你们裁定他谋杀维维安-巴纳比的罪名是否成立。

你们有仆人们提供的开枪时间的证据。他们对此众口一词。

你们有物证:维维安-巴纳比在事发当天上午,也就是九月十三日,星期五上午,写给被告的那封信——对这封信,被告并未打算否认。你们还有证据:在押犯起先否认曾羁留边林山庄,后来,当警方出示证明之后,才承认他去过迪林山庄。你们会从其否认中得出你们的结论。这起案件没有直接证据。当涉及到动机——手段、时机时,你们只能自己得出结论。被告声称某个未知的人在被告离开音乐室后进去开枪打死了维维安-巴纳比。而用的枪正是被告由于意外的疏忽忘了拿走的枪。你们已经听到了,被告讲到,他回到家里花了半小时。如果你们怀疑被告在说谎,而且确定无疑被告确实在九月十三日,星期五,故意在离维维安-巴纳比脑袋极其接近的情况下开枪打死了她,那么,先生们,你们的裁决肯定是‘有罪’。但是,如果你们有任何正当的疑问,那么你们有责任宣告在押犯无罪。我将要求你们退席讨论,当你们得出结论后告知我。”

陪审团离开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宣布的判决对每个人来说似乎都是预料中的结果:裁定“有罪”。

听完判决之后,萨特思韦特先生若有所思,皱着眉头离开了法庭。

像这样只不过是件谋杀案审判,萨特思韦特先生并不感兴趣。他太挑剔,所以不会在普通案件悲惨的细节找到兴趣。但怀尔德一案不同。年轻的马丁-怀尔德是被称为绅士的那种人——而被害人,乔治-巴纳比爵士年轻的妻子,是萨特思韦特先生的熟人。

他想着这些事,沿霍尔本走去。然后,突然拐入到一个有数条街道通往索霍的地带。在其中一条街上有一家小饭馆,只有少数人知道,萨特思韦特先生就是其一。它并不便宜——相反,非常昂贵,因为它专门满足那些吃腻了的gourmet①的嗜好。它很安静——不允许任何爵士乐曲演奏,以免打扰了那份宁静的气氛——光线非常暗,侍者们迈着轻盈的步伐出现在朦胧的微光中,端着闪闪发光的银盘,——

①法语:意思是美食家——译注。

一副参加某项神圣的仪式的样子。那家饭馆的名字叫Ar-lecchino。

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萨特思韦特先生拐入了入rlecchino,朝那边角落隐蔽处他喜欢的那张桌子走去。由于光线微弱,直到他走得很近了才发现那儿已经坐了一个高个子的黝黑男人。那人的脸罩在阴影中,彩色玻璃反射的光跳动着,映在他身上,使得他朴素简单的衣服变得五颜六色,绚丽多彩。

萨特思韦特先生本打算转身离开,但就在此刻,那位陌生人慢慢地转过来,萨特思韦特先生认出了他。

“我的天哪,”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他喜欢旧式的表达方式,“是你,奎恩先生!”

他以前见过奎恩先生三次,每次见面都会发生些略不同寻常的事情。这位奎恩先生是个怪人,他有能力从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人的角度把你一直就知道的东西展示给你。

萨特思韦特先生马上兴奋起来——激动而且高兴。他总是扮演旁观者的角色,他知道这一点,但有时候当他和奎思先生在一起时,他就会有是演员的错觉——而且是主角。

‘‘太令人高兴了,”他说道,笑容在他干巴的小脸上荡漾开来,“实在太好了。你不反对我和你坐在一块儿吧,我想?”

“我很乐意,”奎思先生说。“你瞧,我还没开始吃呢。”

恭敬的侍者领班在幽暗中逗留在附近。萨特思韦特先生有着老练、相称的味觉,他专心挑选着食物。几分钟后,那位侍者领班唇边挂着赞许的微笑退下去了,一个年轻的侍者开始为他们服务。萨特思韦特先生转向奎恩先生。

“我刚从老贝利来,”他开口道,“一个悲惨的案子,我这么认为。”

“他被判定为有罪?”奎恩先生问。

“是的,陪审团只离开半小时。”

奎恩先生点了点头。

“一个必然的结果——根据证据。”他说。

“然而,”萨特思韦特先生开口道——又停住了。

奎恩先生说出了他没说完的话。

“然而你的同情是站在被告一边的?这是你要说的话吗?”

“是的。马丁-怀尔德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凶手。然而,近来,有很多好看的年轻小伙子被发现是极其残忍,令人厌恶的谋杀犯。”

“多余。”奎恩先生静静地说。

“请再说一遍?”萨特思韦特先生道,微微有点吃惊。

“对马丁-怀尔德来说是多余的。从一开始就有一种趋势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系列同类案件中的其中一起——一个男人为了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而试图摆脱某个女人。”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疑惑地说,“就证据而言——”

“哦!”奎恩先生很快说,“我恐怕没有按照证据去思考。”

萨特思韦特先生的自信心一下子回到了他身上。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他很想显得戏剧性些。

“让我来告诉你。我见过巴纳比夫妇,你知道的。我明白特殊的细节。跟着我,你会来到幕后——从里面看清事情的面目。”

奎恩先生鼓励地微微一笑,身子向前倾了倾。

“如果有什么人能展现给我这一切,那必是萨特思韦特先生无疑。”他小声说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两手抓着桌子,他精神振奋,难以自已。目前,他是一个纯粹而简单的艺术家——语言是他的媒介,只用粗略的数笔,他就迅速勾画出了一幅迪林山庄的生活画面。乔治-巴纳比爵士:上了年纪,过分肥胖,财大气粗,终日为生活中的琐事大惊小怪,每个周五下午给他的钟表上发条,每个周二上午根据他自己的家务开支簿付账,每天晚上总是注意保证正门锁好,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谈完乔治爵土他继续说起巴纳比夫人。这时他的语气更温柔了些,但依然很确定。他只见过她一次,但他对她的印象却清晰而持久。生机勃勃,目空一切——令人同情地年轻。一个掉进陷阱里的孩子——这就是他对她的印象。

“她恨他,你明白吗?她嫁给他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现在——”

她不顾一切——他这么形容她的情形。转来转去。她没有自己的钱,她完全依靠她年长的丈夫。但她处于走投无路的困境——仍然不太肯定自己的力量。拥有到目前为止与其说是事实例不如说是前景的美貌。而且她很贪婪。萨特思韦特先生对此确信无疑。与胆大妄为并存的还有贪婪的个性——紧紧抓住生活。

“我从来没有见过马丁-怀尔德,”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道,“但我听说过他。他住在不到一英里远的地方。他务农。她对农业很感兴趣——或者是装作如此。要是你问我,我认为她是装的。我想她看出他是她唯一的出路——于是紧紧地抓住他,就像一个孩子似的贪婪。对此,只能有一个结局。我们知道结局是什么,因为那些信已经在法庭上被宣读过了。他保留着她的信——她没有保留他的信,但从她写的信中我们知道他的兴趣和热情正在逐渐消失。他承认是这样。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她也住在迪林谷那个村子里。她的父亲是那儿的医生。你可能在法庭上看见过她。不,我想起来了,你说你当时不在那儿。我得给你把她描述一番。一个漂亮的姑娘——非常漂亮。而且温柔。可能——是的,可能稍有点傻。但是非常恬静,你明白。而且忠贞不渝。这是最主要的,忠贞不渝。”

他看了看奎思先生,寻求鼓励,奎思先生欣赏地微微一笑,算是给他的鼓励。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讲下去。

“你听说了最后宣读的那封信了吧——我的意思是,你肯定在报纸上看到过。九月十三日,星期五上午写的那封信。里面满是绝望的指责和含糊的威胁,结尾恳求马丁-怀尔德当天晚上六点来迪林山庄。‘我会留侧门给你,这样就没人知道你来过这儿。我会在音乐室里。’信是派人送去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停顿了一两分钟。

“你记得吧,当马丁-怀尔德刚被捕的时候,他完全否认那天晚上他去过迪林山庄。他的陈述是他拿了枪到林中打猎去了。但当警方出示证据后,这番话不攻自破。他们在木制的边门上和音乐室桌子上放着的其中一只鸡尾酒杯上都发现了他的指纹。然后,他承认他去看过巴纳比夫人,他们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谈话,但他努力使她平静了下来。他发誓说他把枪放在了门外,靠墙立着,而且他离开的时候,巴纳比夫人好好的,时间是六点十五过一两分钟。他说他直接回了家。但证据表明直到差一刻七点他才到家。如我刚讲过的,两地相距几乎不到一英里,根本用不了半小时。他声称他完全忘了枪这回事。不太可能的一个陈述——但是“但是什么?”奎恩先生问道。

“嗯,”萨特思韦特先生慢慢地说,“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当然,辩护律师嘲笑这个假设,但我认为他错了。你知道,我认识许多年轻人,这些感情上的大吵大闹令他们非常难过——尤其是像马丁-怀尔德这类阴郁、神经质的类型。而女人往往经受得住这种场面,而且事后会觉得很好,能保持冷静。就像有一个安全阀平静她们的神经。但我明白马丁-怀尔德是在头晕脑胀、痛苦懊丧的情形下离开的,丝毫没有想到他倚墙而立的枪。”

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才继续讲。

“然而这无关紧要。因为下面的情节太明显了,很不幸。

当人们听见枪声的时候,正好是六点二十。所有的仆人们都听见了,厨师,厨师的女帮工,管家,女仆,还有巴纳比夫人自己的女仆。他们冲进音乐室,发现她躺在她的椅子扶手旁边,蜷成一团。开枪的位置紧靠她的后脑勺,所以子弹并未散开。至少两颗子弹射人了大脑。”

他又停顿了一下,奎恩先生漫不经心地问:

“仆人们都作证了,我猜?”

萨特思韦特先生点点头。

“是的。管家比其他人早一两秒钟到达,但他们的证词完全相同。”

“那么他们都作证了,”奎恩先生沉思着说,“没有例外?”

“哦,我想起来了,”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那个女仆只在审讯的时候被传过。她后来去了加拿大,我猜。”

“我明白了。”奎恩先生说。

一阵沉默,不知怎的,这个小餐馆里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萨特思韦特先生突然觉得好像他处于守势。

“她为什么不该去呢?”他冷不丁地说。

“她为什么要去呢?”奎恩微微耸了耸肩道。

不知为什么,这个问题使萨特思韦特先生有几分生气。

他想避开它——回到他熟悉的主题中去。

“是谁开的枪这个问题不可能有多少疑问。事实上,仆人们好像有点失去了理智。房子里没人掌管。等有人想起来打电话给警察时,几分钟已经过去了。而且当他们去打电话时,发现电话坏了。”

“哦!”奎恩先生说,“电话坏了。”

“是的,”萨特思韦特先生说——突然感到他说了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可能,当然,是被故意弄坏的。”他缓缓地说:“但这看起来没什么意义。死亡几乎是瞬间的事情。”

奎恩先生什么也没说,萨特思韦特先生觉得这个解释不能令人满意。

“除了年轻的怀尔德,确实无人可怀疑,”他继续道,“据他自己说,枪响的时候他刚离开房子三分钟。而其他有谁会开枪呢?乔治爵土在隔着好几家远的桥牌聚会上。他六点半离开那儿,在大门口碰上了带信给他来的仆人。最后一局六点半整准时结束——这毫无疑问。然后是乔治爵士的秘书亨利-汤普森。他那天在伦敦,而且在枪响的那个时刻确实在出席一个商务会议。最后是西尔维亚-戴尔。不管怎样,她应该是有动机的,但就事实而言,她不可能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她在迪林谷车站送别朋友,后者乘六点二十八分的火车。这样她也被排除了。然后是仆人们。他们中的任何人能有什么可能的动机?除了他们几乎同时到达出事地点。不,肯定是马丁.怀尔德。”

但他说这话时底气并不足。

他们继续吃午饭。奎恩先生不属于健谈的那种性格,萨特思韦特先生说了所有他该说的话。但沉默并不是无结果的。其中充满萨特思韦特先生不断滋长的不满意,仅仅因为一个人的默认就加强、孕育。

萨特思韦特先生忽然哗啦一声放下他的刀叉。

“假设那个年轻人真的是无辜的,”他说,“而他将被绞死。”

他看起来对此非常震惊、伤心。依然,奎恩先生一言不发。

“好像并不是——”萨特思韦特先生欲言又止,“她为什么不该去加拿大?”他文不对题地把话结束了。

奎恩先生摇了摇头。

“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加拿大的什么地方。”萨特思韦特先生不耐烦地继续道。

“你能找到她吗?”奎恩先生问道。

“我想我能。那个管家,他该知道。或者可能汤普森,那个秘书知道。”

他又停顿了一下。当他继续讲的时候,他的嗓音几乎是在恳求了。

“好像这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吧?”

“一个年轻人在三周之后不久就会被绞死?”

“我猜是的——如果你这么理解。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生与死的问题。还有那个可怜的姑娘。不是我顽固——

但是,究竟——有什么益处呢?整个事件难道不是很不可思议吗?即使我查出那个女人去了加拿大的哪个地方——啊哟,这就意味着我将不得不亲自去那儿一趟。”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上去十分苦恼。

“我正在考虑下星期去里维埃拉。”他可怜巴巴地说。

他的目光尽可能明白地告诉奎恩先生:“放我走吧,好吗?”

“你从来没去过加拿大吧?”

“从来没去过。”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国家。”

萨特思韦特先生犹豫不决地看着他。

“你认为我应该去?”

奎恩先生在椅子上向后一靠,点了一支烟。透过层层烟圈,他不慌不忙地说话了。

“我想,你是个富人,萨特思韦特先生。虽不是一个百万富翁,但有实力放纵自己的嗜好而不需考虑花费。你一直在一旁观看别人的悲喜剧。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去参与,扮演一个角色?难道你从来一刻也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个操纵别人命运的人——站在舞台中央,生死操纵在你手中?”

萨特思韦特先生向前倾了倾身子。惯常的热切又涌了上来。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继续到加拿大进行徒劳的搜索——?”

奎恩先生微微笑了。

“哦:去加拿大是你的建议,不是我的。”他轻声说。

“你不能像这样把我搪塞过去。”萨特思韦特先生认真地说,“不管什么时候我碰到你——”他停住了。

“哦?”

“你身上有某种东西我不明白。可能我永远不会明白。

最近一次我碰见你——”

“在仲夏的夜晚。”

萨特思韦特先生吃了一惊,好像这些话暗含着他不太明白的意思。

“是个仲夏夜吗?”他困惑地问道。

“是的。不过我们不必纠缠这个问题。它不重要,不是吗?”

“既然你这么说,”萨特思韦特先生彬彬有礼地说。他感到那个难以捉摸的暗示从他手指间溜走了。“当我从加拿大回来”——他有点胆怯地停顿了一下——“我——我一一很希望再见到你。”

“我恐伯暂时没有固定的地址。”奎恩先生遗憾地说。

“但是我经常来这个地方。假如你也经常光顾这儿的话,我们肯定不久以后就会见面的。”

他们愉快地分手了。

萨特思韦特先生非常激动。他匆匆回到库斯,询问了一下航船的情况。然后他打电话给迪林山庄。接电话的是个男仆,声音文雅而且恭敬。

“我叫萨特思韦特。我代表一个——呢——律师事务所讲话。我希望查询最近在你们宅子里做佣人的一位年轻女人的一些情况。”

“是露易莎吗,先生?露易莎-布拉德?”

“是这个名字。”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非常高兴被告知这一信息。

“很遗憾她现在不在国内,先生。她六个月前去加拿大了。”

“你能把她现在的地址给我吗?”

那位男仆说恐怕不行。她去的那个地方在山区——一个苏格兰名字——啊:班夫,就是这个地名。房子里的一些其他年轻女人曾期望收到她的来信,但她从未写过信给她们或是给过她们任何地址。

萨特思韦特先生谢过他,挂断了电话。他仍是百折不挠。他冒险的兴致极高。他要去班夫。如果这个露易莎-布拉德在那儿,他不管怎样也会找到她。

使他自己吃惊的是,他非常喜欢这次旅行。还是在许多年前,他曾长途航行。里维埃拉、勒图盖、德威勒和苏格兰是他常去的地方。他在动身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使命的感觉为他的旅行增添了神秘的刺激性。要是他的这些旅伴们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们肯定会认为他是个十足的大傻瓜:不过——他们不认识奎恩先生。

在班夫他发现他很容易地达到了目的。露易莎-布拉德受雇于那儿的一家大饭店。他到达十二小时后,他和她面对面地站着。

她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毫无生气的表情,但体格健壮。她的头发是淡褐色,略有些卷曲。长着一双诚实的褐色的眼睛。他觉得她有点傻,但非常值得信任。

她很快相信了他的声明:他受命找她搜集一些关于迪林山庄惨案的进一步材料。

“我从报纸上看到马丁-怀尔德先生被宣判有罪,先生。很悲惨。”

但是,她似乎对他的有罪确信无疑。

“一个很好的绅土误入歧途。但是,尽管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但确实是夫人使他走了这条道。她不放过他,她不会放过他的。结果,他们俩都受到了惩罚。我小的时候,我的墙上常常挂着一句箴言,‘上帝知晓一切’,说得太对了。

我就知道那天晚上要出什么事——而且事实果然如此。”

“是怎么回事?”萨特思韦特先生问道。

“先生,我正在我的房间里换衣服,碰巧我朝宙外瞥了一眼。正好有一列火车经过,它喷出的白烟在空中升起,形成一只巨手,要是你相信我的话。一只硕大的白色的手衬着天空中的排红。手指弯得像钩子一样,好像伸出来要抓什么东西。我被吓了一跳。‘你知道吗?’我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某件事情要发生的征兆’——果然,就在那一刻我听见了枪声。‘时候到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我冲下楼,和卡丽、大厅里的其他人一块儿走进音乐室。她在那儿,子弹穿过脑袋——还有血之类的东西。太可怕了!我告诉了乔治爵士我事先看到的情景,但他看起来并未在意。从那天一大早我就预感到那天是个不幸的日子。星期五,十三号——你能期望什么呢?”

她东拉西扯地说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很耐心。一次又一次,他引导她回到案件中去,仔细盘问她。最后他被迫承认他失败了。露易莎-布拉德告诉了他她所知道的一切,但她的故事太简明而且直接。

然而他确实发现了一个重要事实。这份工作是汤普森先生,乔治爵士的秘书,介绍给她的。薪水非常高,所以她为之所诱惑,接受了这份工作,尽管这需要她非常匆忙地离开英格兰。一位登曼先生安排好了加拿大这边的一切,而且他警告她不要写信给她在英格兰的那些同事们,因为这可能“会给她招致移民当局方面的麻烦。”她自然对此深信不疑,遵守要求。

她随意提到的薪水数目极其丰厚,以致萨特思韦特先生吃了一惊。犹豫了一阵,他决定与这位登曼先生接洽一下。

他发现引导登曼先生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有点困难。

后者曾在伦敦碰见过汤普森,而且汤普森为他效过一次劳,九月份时汤普森写信给他说,由于私人原因,乔治爵土急于把这个姑娘弄出英格兰。问他是否能给她找份工作。同时寄来一大笔钱用来提高这个姑娘的工资。

“我猜是通常的麻烦,”登曼先生若无其事地靠在椅背上说,“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姑娘,很恬静。”

萨特思韦特先生不认为这是件一般的麻烦事。他确信,露易莎-布拉德不是被乔治-巴纳比抛弃了的情妇。而是因某种很重要的原因把她弄出英格兰。但是为什么呢?是谁站在这件事的最幕后?是乔治爵士自己,借汤普森之手?

还是后者出于自己的目的,假借其雇主的名义?

脑子里依然想着这些问题,萨特思韦特先生踏上了归途。他既沮丧又失望。他的这次旅行一无所获。

内心的失败感使他苦恼不已,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去了Arlecchino餐馆。他根本不期望第一次就能成功,然而让他满意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幽暗处那张桌子旁,哈利-奎恩先生物黑的面孔上挂着欢迎的微笑。

“好啊,”萨特思韦特先生边说边自己吃了一块黄油,“你打发我去干了件徒劳无功的事。”

奎恩先生眉毛一挑。

“是我打发你去的?”他反驳道,“那完全是你自己的决定。”

“不管是谁的主张,总之是不成功。露易莎-布拉德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接着萨特思韦特先生又讲述了他和露易莎的谈话细节,以及他和登曼先生的会面。奎恩先生无声地听着。

“在一个方面,我找到了根据,”萨特思韦特先生继续道。“她是被蓄意摆脱的。但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不明白?”奎恩先生道,像往常一样,声音中含有挑衅的意味。

萨特思韦特先生脸红了。

“我想你认为我本可能提问得更巧妙些。我保证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引导到案子中去。我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并不是我的过错。”

“你确信,”奎思先生说,“你没有得到你想知道的东西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吃惊地抬头看着奎恩先生,遇上了他再熟悉不过的那悲哀、嘲笑的目光。

小个子的萨特思韦特先生摇了摇头,有点茫然无措。

一阵沉默,然后奎恩先生完全变了一副说话的语气,说道:

“几天前,你给我勾勒了一幅这件案子中的人们的精彩画面。简而言之,你使得他们那么栩栩如生,好像他们是被蚀刻出来似的。我希望你能对事发的地点做件类似的工作一一你忽略了这一点。”

萨特思韦特先生被捧得晕乎乎的。

“那个地方?迪林山庄?嗨,它是如今非常普通的那种房子。红砖砌成,突出墙外的窗户。从外面看很丑陋,但里面非常舒适。不是所非常大的房子。占地大约两英亩。那些海边沙丘四周的房子,基本上全是一个样子,是为富人们建造的。房子里面有点像旅馆一一卧室就像旅馆的套房。所有的卧室里都装有冷热淋浴和澡盆。还有许多镀金的电灯设备。所有一切都令人惊叹地舒适,但不是十分的乡村风格。你知道,迪林谷离伦敦只有十九英里。”

奎恩先生仔细听着。

“我听说,火车上的服务很差。”他讲道。

“哦!我不知道。”萨特思韦特先生说道,对他的话题更感兴趣,“去年夏天,我在那儿呆过一小阵子。我觉得在城里特别方便。当然火车每一小时才一趟。每个整点过四十八分钟从滑铁卢开来——直至十点四十八。”

“到迪林谷需要多久?”

“大约三刻钟。到达迪林谷是每个整点过二十八分钟。”

“当然,”奎恩先生苦恼地说,“我本应该记得的。戴尔小姐那天晚上送别某个人赶六点二十八分的火车,不是吗?”

萨特思韦特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思维闪电般地跳回到了他末解决的问题上。一会儿他说:

“你刚刚问我是否确信我没有得到我所想要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听起来非常费解,但奎恩先生没假装听不懂。

“我刚刚想,要是你不要那么苛求就好了。别忘了,你查明露易莎-布拉德离开英格兰是有人预谋的。那么,这其中肯定有原因。而原因肯定在她告诉你的话中。”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争辩道,“她说什么了?她已经在法庭上作过证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可能告诉过你她看见的东西。”奎恩先生说。

“她看见什么了?”

“天空中的征兆。”

萨特思韦特先生盯着他。

“你认为那是胡言乱语吗?说那是上帝的手是迷信说法吗?”

“可能,”奎恩先生说,“因为就你我对此的所知,它可能会是上帝的手,你知道的。”

萨特思韦特先生显然被他严肃的态度弄糊涂了。

“胡说,”他说,“她亲口说那是火车冒出来的烟。”

“是上行的列车还是下行的列车,我想知道?”奎恩先生小声说。

“不太可能是上行的列车。上行的列车开车时间是差十分钟整点的时刻。肯定是趟下行的列车——六点二十八分的那一趟——不是,这不可能。她说之后马上就听到了枪声,而我们知道开枪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火车不可能早十分钟。”

“在那条线路上是不太可能。”奎恩先生赞同道。

萨特思韦特先生直勾勾地看着他。

“可能是列货车,”他喃喃地说,“但无疑,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把她送出英格兰了。我同意。”奎思先生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入迷地注视着他。

“六点二十八那趟列车,”他慢慢地说,“但如果是这样,开枪的时间就是那个时候,为什么每个人所说的时间都早于这个时候?”

“显而易见,”奎恩先生说,“钟表肯定有问题了。”

“所有的表?”萨特思韦特先生狐疑地说,“你知道,这种巧合太难得了。”

“我没有认为这是一种巧合,”奎恩先生说,“我在想那天是星期五。”

“星期五?”萨特思韦特先生反问道。

“你确实告诉过我,乔治爵士总是在星期五的下午上表。”奎恩先生辩解道。

“他拔慢了十分钟,”萨特思韦特先生几乎是耳语般地小声说,被他自己的发现不寒而栗,“然后他出去打桥牌。我想那天上午他肯定拆看了他妻子写给马丁-怀尔德的那封信——是的,他显然拆看了那封信。他六点半离开那个桥牌聚会,发现马丁的枪立在侧门附近,于是他进去从后面开枪打死了她。然后他又走出去,把枪扔进灌木丛中,即后来枪被发现的地方。他看上去好像刚从邻居家出来,这时正好碰上了跑来通知他的人。但是电话——电话是怎么回事?

嘿!我明白了。他掐断电话线,这样他们就不能打电话叫警察了——因为警察可能会注意到他们接到电话的时间。现在怀尔德的案件水落石出了。他离开的实际时间是六点二十五分。慢慢走回去,这样他到家的时间大约是差一刻七点。是的,我全明白了。露易莎是唯一的威胁,她无休止地谈她迷信的幻觉。有人可能会意识到火车的重要意义,那么——他不在犯罪现场的借口就会不攻自破。”

“令人难以置信。”奎恩先生叹道。

“现在唯一的事情是——怎么办?”

“我想起了西尔维亚-戴尔。”奎恩先生说。

萨特思韦特先生看上去迷惑不解。

“我向你提到过,”他说,“她似乎有点——呢——傻。”

“她有父亲和兄弟们,他们会采取必要的行动。”

“这倒是真的。”萨特思韦特先生宽慰地说道。

之后不一会儿他已经在告诉那个姑娘整个故事了。她仔细听着。她什么也没有问,但当他说完后,她站起来道:

“我必须去找辆出租车——马上。”

“亲爱的孩子,你打算去哪儿?”

“我要去找乔治-巴纳比爵士。”

“不可能。完全是错误的行动。请允许我——”

他在她身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但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西尔维亚-戴尔一心一意要按自己的计划去做。她允许他和她一起乘出租车去,但对他的规劝充耳不闻。她把他留在出租车里,而她自己进了乔治-巴纳比爵士的办公室。

半小时后,她出来了。她看上去精疲力竭,就像一枝美丽的花因缺水而枯萎了。萨特思韦特先生关心地迎上去。

“我赢了。”她喃喃地说,半闭着眼睛往后一靠。

“什么?”他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了?你说什么了?”

她微微坐直了些。

“我告诉她露易莎-布拉德去找过警察了,并告诉了他们她的故事。我告诉他,警方进行了查询,而且有人看见过他进了自己的院子又在六点半过几分钟出来。我告诉他游戏结束了,他——他崩溃了。我告诉他他仍有时间逃跑,警方不会很快来逮捕他。我告诉他如果他签署一项声明证明他杀了维维安,那么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如果他不签,我就大声尖叫,告诉这儿所有人事情的真相。他极其惊惶,以致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签署了这份证明,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她把它扔到他手中。

“拿去——拿去。你知道该做什么,这样他们就会释放马丁了。”

“他真的签了。”萨特思韦特先生惊奇地大声叫道。

“他有点傻,你知道,”西尔维亚-戴尔说,“我也一样,”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人们表现得多么傻。我们紧张、生气,你知道,然后我们就会做错事,而事后后悔。”

她浑身颤抖,萨特思韦特先生拍了拍她的手。

“你需要些东西使你重新振作起来,”他说,“来,附近有一个我最喜欢并且常去的地方——Arlecchino餐馆。你去过那儿吗?”

她摇了摇头。

萨特思韦特先生让出租车停下,带着她进了那个小小的餐馆。他朝阴暗处的那张桌子走去,他的心期待地怦怦跳个不停。但那张桌子是空的。

西尔维亚-戴尔看见了他脸上的失望。

“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萨特思韦特先生说:“我本来有点期望在这儿碰到我的一个朋友。没关系。我希望,某天,我会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