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暴风雨的声音”但丁

掷骰子的赌局一哄而散以后,

输了钱的人还留在那里发愁,

重复掷着骰子,痛心地思索:

而其余的人都跟着赢家走去:

也有走在前面的,也有从后面拉的,也有在旁边要他记起来的。他不停步,只是应付这个,应付那个:那些拿到了钱的人不再拥来;他就从一群人中间脱身走开。

我也这样被那群阴魂团团围住,

回头看他们,时而这里,时而那里,一一许诺了他们,才突出重围。

这边是那阿累提诺地方的人,

在吉恩·狄·泰珂凶残的手下丧身;(1)另一个就是那在追赶时溺死的(2)。

那伸出了双手正在哀哀恳求的

是腓特烈哥·诺凡洛,还有那个(3)使好玛佐珂显出容忍的比萨人(4)。

我看到了奥索伯爵,也看到了(5)自己说因憎恨和猜忌,不是犯了什么罪才脱离肉体的那个灵魂——我指的是彼尔特·拉·勃洛斯;还在人世的勃拉朋夫人要留意,才不会和更恶的阴魂在一起(6)。

我好容易从所有的阴魂那里脱身,他们只求人家为他们作祷告,使他们从速走完通向幸福的路,我开始说:“我的光明啊,我仿佛记得你在某一段文章里明白否认:祈祷可使神圣的天命稍为改变;(7)这些阴魂所祈祷的正是这一点。

那么他们的希望难道是空的么?

还是你的话我理解得不够清楚?”

他就对我说道:“假如你用健全的头脑好好想一下,我的文字是明白的,这些阴魂的希望也不会落空。

要知道天命的高峰,不会因为

仁爱的火焰瞬即满足了这里的

阴魂的要求,就自行降低下来,

况且,依我讲那句话的情形来说,那种错误不能由祷告来补救,因为那样的祷告和神意相违背。

关于这样一个深奥难解的疑问,

且不忙作结论,要等她对你解释,她将是真理与知识之间的明灯。

我不知道你是否懂得;我指的是

俾德丽采;你将看到她在高处,

在这座山的顶上,含笑而蒙庥(8)。”

我说道:“我的导师啊,我们快走吧;我已不像先前那样地疲乏了,看呀,连这山现在已有了影子。”

“我们要随这阳光往前走,”他答道,“我们能够走多少路就要走多少路;但是事实正和你所想的相反。

你登上顶峰之前,将再看到太阳,如今它正隐藏在那座山的背后(9),你的身体因此没有投下影子。

且看那边一个阴魂,孤零零的

独自一个耽在那里,向我们望着;他会给我们指出最便捷的道路。”

我们向他走去。伦巴底的精灵啊,你那态度是多么傲慢,多么轻蔑,你那眼睛动得多么庄严缓慢!

他不向我们说话,但容许我们

往前走去,只是用炯炯的目光

望着我们,好像蹲在地上的狮子。

可是维吉尔还是慢慢地走近他,

求他指点我们最好的登山的路;

那个精灵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却向我们探问我们的生平籍贯。

我那和蔼的导师刚说了“孟都亚”,……那阴魂欢喜得好像发狂似的,立即从他所在的地方向他跃去,口中说着:“孟都亚人啊,我就是你那城市中的索得罗。”他们互相拥抱(10)。

唉,奴隶般的意大利,你哀痛之逆旅,你这暴风雨中没有舵手的孤舟,你不再是各省的主妇,而是妓院!

那高贵的灵魂,只是听到人家

提起他故乡的可爱名字,就急于

在那里向他的同乡人备致问候;

而你的活着的人民住在你里面,

没有一天不发生战争,为一座城墙和一条城壕围住的人却自相残杀。

你这可怜虫啊!你向四下里看看

你国土的海岸,然后再望你的腹地,有没有一块安享和平幸福的土地。

假如那马鞍空着没有人骑,

查士丁尼重理你的缰绳又有何益?(11)没有这件事你的羞耻倒要少些。

唉,人们啊!若是你们好好地理会上帝向你们写下的意旨,你们是应该服从,让恺撒坐在鞍上的啊!

自从你们把手放上那缰绳以来,

你们看这头畜生变得难骑了,

就因为没有用靴刺来惩罚它(12)。

日耳曼的阿尔柏啊,你遗弃了

那个日益变得放荡不羁的女人,

你应该骑跨在她的鞍子前穹上,

但愿公正的审判从星辰里降临

在你的血上,这审判要奇异彰明,你的继位者才能从中感到畏惧:因为你和你的父亲,由于贪恋阿尔卑斯山彼方的土地乐而忘返,听任这座帝国的花园荒芜不堪(13)。

你这疏怠的人啊,来看看蒙塔求家和卡彪雷家,莫那狄家和费彼希家:(14)前者悲痛不已,后者在胆战心惊。

来吧,残酷无情的人啊,来看看

你的贵族受的迫害,治他们的创伤,你将看到圣飞尔是如何安全(15)。

来看看你的罗马吧,她是多么

孤苦伶仃,流着泪,在日夜号叫:“我的恺撒啊,你为什么不陪着我?(16)”

来看看你的人民是多么相亲相爱;若是你对我们没有丝毫怜悯,也要来为你的声誉感到羞耻。

在人世为我们被钉上十字架的

至上的虬夫啊,你是否准许我问,你公正的眼是转向别处去了呢?

抑或是你在深思熟虑之中,

为了某一个我们完全见不到的

仁慈的目的,在作什么准备?

因为在意大利所有的城市中,

到处是暴君,扮演党派角色的人

莫不变成再生的马塞拉斯(17)。

我的佛罗伦萨啊,听了这一段

与你无关的题外话,你也许高兴,这要归功于你的有先见的人民。

许多人把正义藏在他们心中,

经过考虑才放上弓弦慢慢射出;

你的人民却永远把它放在口头。

许多人不肯担负公共的重任;

你的人民却不用召唤就挺身而出,口中叫道:“看我们挑起这担子来。”

如今你且高兴吧,因为你极应该这样:有钱的你,安宁的你,聪明的你啊。

我若说的是真话,事实会替我证明。

制订了古代的法律而以修文偃武

而显得卓越的雅典和拉西提蒙(18),在人民的幸福生活上和你相比时,真是微不足道,你准备的东西确实精细周到,你在十月里纺的线甚至引不到十一月中旬。

在你记忆犹及的过去时代里,

你曾有多少次改变了法律,币制,官职,和风俗,也调换了你的成员!

假如你好好想一下,又仔细地看,你必将看到自己像一个病妇,在柔软的床上怎样都不能睡去,只是翻来覆去以减少她的痛苦。

【注释】

(1)这个阿累提诺人是俾宁卡塞·达·拉脱里纳。他当西挨那行政长官的审判官时,把著名强盗吉恩·狄·泰珂的一个亲戚判处死刑。后来俾宁卡塞在罗马当司法官时,为吉恩所杀。

(2)这另一个阿累提诺人是泰拉底家族的古启俄,这个家族是亚勒索基伯林党人的首领。有的说,他在追赶波斯托里家族(一个被放逐的阿累提诺归尔甫党人的家族)的时候,溺死于阿诺河中;又有的说,是在康巴尔狄诺战役后被他们追赶时溺死的。

(3)腓特烈哥·诺凡洛:属于康底·归地家族,在助泰拉底家族时,在康巴尔狄诺战役中被波斯托里家族的一员杀死。

(4)这个鬼魂是加诺,玛佐珂是他的父亲。1287年,加诺由尼诺(乌哥利诺的外孙,见《地狱篇》第三十三歌)的唆使被谋害。他的父亲玛佐珂并不为他的死复仇,却宽恕了谋杀犯(“显出容忍”)。

(5)奥索伯爵是拿破里翁(见《地狱篇》第三十二歌)的儿子。他为他的堂兄阿尔倍多(亚历山特洛的儿子,亦见同上)所杀。奥索被其堂兄所杀无疑是他们父亲间的血仇的继续。

(6)彼尔·特·拉·勃洛斯是法兰西国王腓力普三世的御医和侍从。当腓力普与其前妻所生的儿子和王位的继承者路易突然死亡的时候,国王的第二个妻子,勃拉朋的玛丽,被怀疑把路易毒死,使她自己的儿子可以继承王位。彼尔是这些指责者中的一个。为了报复,她设计使彼尔最后被绞死。

(7)这里指维吉尔的史诗《伊尼特》第6卷第376行:“不要希望上帝的谕命为祷告所变更。”伊尼阿到地狱里去的时候,碰到了他从前的舵手,巴里奴勒斯,他因为溺死于海中,一百年不许渡过阿刻隆河:这是加于那些没有适当埋葬的灵魂的刑罚。他恳求伊尼阿把他带到阿刻隆河的彼岸,女预言家薛俾尔就用上面的话斥责他。这句话是向一个外邦人和地狱中的阴魂说的。而且被恳求的伊尼阿也是一个外邦人。因此和炼狱中的条件不符合。

(8)“这座山的顶”指地上乐园。

(9)现在已过中午。

(10)索得罗约于1200年生于归托村,离孟都亚约十英里。他是用普罗封斯语写诗的最著名的意大利诗人之一。他一生过的是到处漂流的生活。晚年时与安如的查理回到了意大利。在这里,但丁借了见到索得罗和维吉尔的热烈问候,抒发了以下一段充满着爱国主义激情的话。几世纪后,意大利人民把但丁视力意大利统一的预言者,就是根据这段著名的话。

(11)这两行的意思是,没有一个权力来执行法律,法律又有什么用呢。查士丁尼是君士坦丁堡的皇帝,以他的立法工作著名(参阅《天堂篇》第六歌)。

(12)上面六行是向教会说的,他们应该把一切世俗的统治权归还罗马皇帝。即“属于恺撒的,都归还恺撒。”

(13)“日耳曼的阿尔柏”指奥地利的阿尔柏一世(1298—1308在位),他的父亲是卢多尔夫皇帝。阿尔柏于1308年5月1日被他的侄儿约翰刺死,所以但丁在这里预言了这件事。阿尔柏死后,由卢森堡的亨利七世接位,但丁对于意大利得救的希望都寄托在后者身上。

(14)“蒙塔求家和卡彪雷家”是味罗那的两个敌对的基伯林党家族,我们从莎翁《罗密欧与朱丽叶》一剧中已经熟悉了他们。莫那狄家和费彼希家是俄维挨托的两个敌对的家族。

(15)“圣飞尔”是西挨那的马莱玛沼泽地区的州名。这个州有五个世纪为阿多勃朗台乞家族所拥有(参阅本篇第十一歌)。他们经常与西挨那的公社作战,直到1300年订立了一个协定为止。

(16)这里的“恺撒”指“日耳曼的阿尔柏”。

(17)马塞拉斯是恺撒的反对者。这里泛指反对罗马帝国者。

(18)指棱伦在雅典的立法,和来喀古士在斯巴达(即拉西提蒙)的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