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高采烈的节制食欲者

说话没有耽搁我们走路,我们走路也没有耽搁我们谈话;我们一边谈,一边毅然前行,就像顺风行驶的船。

那些像死了两次的东西似的

阴魂从他们眼眶的深处看到了

我是活着的人,就表示惊奇不止。

而我呢,把我的谈话继续下去,

说道:“也许为了另一人的缘故,他向上走得比他想的要慢些(1)。

但你若知道,告诉我庇加达在哪里;(2)告诉我在这群呆呆地望着我的鬼魂中间,我是否看到值得注意的人。”

“我的妹妹,我不知道应该称她美呢,还是应该称她善,正戴着冠冕在俄令巴斯高山上蒙庥欢欣。”

他先这么说,然后又说道:

“在这里 互相指名道姓不受禁止,因为食欲的节制使我们面貌全非。

这一个(他用手指指出他)是菩那琴太,卢加城的菩那琴太;再过去些(3),那个比他人容貌更枯槁的人,曾把神圣教会抱在自己怀中:他出生于都尔,现在正用斋戒洗净生前吃酒浸菩尔塞纳鳝鱼的罪孽(4)。”

他向我一一道出其他许多人的

名字,大家都似乎对提名道姓喜悦,因此我看不到一个怒形于色的脸。

我看到乌巴尔狄诺·台拉·比拉(5),就因为饥饿用他的牙齿咀嚼空气;还有用牧杖牧放人群的菩尼腓斯(6)。

我看到那位侯爵大人,他生前

在福里从容喝酒时没有现在这样渴,可是贪喝的他从不感到满足(7)。

就像一个人向四下里观望一下,

然后从众人中挑了一个,我挑了

那个仿佛对我最熟的卢加人(8)。

他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但我听到他仿佛在说“贞太加”,那声音来自神圣的正义把他不断磨折的地方。

我道:“似乎极愿和我说话的灵魂啊,你就说吧,这样我才可以了解你,请你用言语来满足我,也满足你。”

他开始说道:“一个女人已经生下,但尚未戴妇女的头巾,她将使你喜爱我生身的城市,不论人怎样非难它(9)。

你就带着我这个预言从这里去吧;即使你听错了我咕哝着的话,将来也会有真情实事显给你看。

但是对我说,我是否在这里看到

那吟出新的诗章的人,那开头是:‘懂得爱情真谛的少女少妇们啊(10)。’”

于是我说道:“我也算是那样的一个人,在爱情使我有所感悟时即加注意,它在我心中怎么说我就怎么写。”

他说道:“兄弟啊,现在我看到那症结了,为什么那‘书记官’,还有归托内和我,总是无法具有那清新的诗风。

我确然看出你们的笔如何

亦步亦趋追随你们心中的感兴,

但毫无疑问我们的笔就不这样。

谁要是打算再往前追索下去,

会对这两种诗风的差异毫无所知”;(11)然后,仿佛满足了,他就此沉默。

好像在尼罗河一带过冬的鸟,

有时候在空中把自己排成方阵,

然后飞得更迅疾而改成了纵列;

所有在那里的阴魂就像那样

回过脸去,加速了他们的步子,

因他们的瘦削和愿望疾行如飞。

又好像一个奔跑得疲倦了的人,

让他的同伴们在他身旁过去,

自己慢步而行,直到喘息平舒;

福累斯就像那样让那神圣的徒众

从旁经过,在我后面走上前来,

说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呢?”

我回答他道:“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可是无论我归来得怎样早,我的心总会在我之前到达此岸:因为我被放在那里生活的地方(12),是一天一天更加鲜廉寡耻了,似乎命定要遭受悲痛灭亡的劫运。”

他说道:“现在去吧,因为我看到那罪过最大的人在一头畜牲的尾后,被拖向那从不能洗清罪恶的山谷。

那头畜牲跑一步快一步,永远

在加快步子,直到把他送命,

使他的身体只剩一堆糜烂的肉(13)。

那边的日轮”(然后他举眼望着天空)“用不到再运转几次,你就会清楚看到我的言语不能进一步阐释的事。

现在你留在后面吧:因为在这境内时间异常珍贵,这样和你一起用同样的步子走,我就损失太多。”

好像从一队正在驰骋的骑兵中,

有时一个勇气百倍的骑士跃马而出,去夺那第一个接战的无上光荣,他迈着更大步子离我们而去;而我被留在路上和那两位在一起,他们在世上是那样伟大的人物。

他已远远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我的眼睛紧紧地追随着他,

像我的心追随他的言语一样,

猛然我眼前出现了另外一株树的

负着累累果实的绿枝,和我相距

不十分远,我不一刻就到了那里。

我只见一队阴魂在底下高举双手,朝那树上的叶荫哭喊着什么,好像惯坏了的贪馋的小孩那样,他们恳求,而他们向之恳求的大人并不作答,只是把他们想望的东西高高拿着,不加隐藏,使他们馋涎欲滴。

于是他们走开仿佛没有受到欺骗;现在我们已经走到那大树跟前,它嘲弄这么多的祷告和泪水。

“不要到它近边就往前走去吧;

再往高处去有一株夏娃从上面

摘果子吃的树,这株树从它生出。”

有人在树枝中间这样说话;

维吉尔,史泰喜斯和我靠在一起,就沿那高高耸起的断崖往前走去。

我们又听到:“要记住那些从云里生出的受咒诅的造物,在大嚼一顿后,他们用两重胸膛与西修司作战;(14)还要记住那些希伯来人,他们喝水时显得那么柔弱,因此基甸从山上下到米甸营去时,没有带他们同去(15)。”

我们就这样紧紧贴着悬崖的一边

往前走去,不断听到有声音讲着

贪食的罪孽,和随后得到的恶报。

于是,我们前后沿着那荒凉的狭径,往前走了足足一千多步路,我们各自沉思着,默然不发一言。

“你们孤零三人为何这样默默而行?”

有一声音突然说;我吃了一惊,

就像怯懦的野兽受了惊以后一样。

我抬起我的头来看那是什么人,

即使在一座烈焰熊熊的焙炉里,

也从未见过哪块玻璃或金属

像我看到的那人那样通红,他说:“如果你们愿意上去,要在这里拐弯;想望探取安宁的都从这里走去。”

他的灼红的容光使我不能逼视;

因此我又转身向着我的导师们,

好像依着听到的声音走路的人。

如同五月的和风,那黎明的先驱,在空中蠕蠕而动,吹来阵阵芳芬,蕴含着大地上花花草草的气息,我在眉额中央感到这样一阵风,清楚地感到有翅膀在轻轻拂动,把一阵阵仙香飘送到我的各个感官;我听到说道:“那些人是有福了,他们受到无量天恩的照耀而彻悟,对饮食的爱好在他们胸中不燃起太大的欲望,他们的饥饿恰如其分。”

【注释】

(1)史泰喜斯也许因为要和维吉尔在一起耽得尽量久些,才走得缓慢。

(2)我们将在月轮天里再遇到庇加达(《天堂篇》第三歌)。

(3)“菩那琴太”,卢加的诗人,1296年尚健在。

(4)布里翁的西蒙,即教皇马丁四世(在位期1281—1285)。他十分讲究吃食。他把菩尔塞纳湖名产的鳝鱼浸在弗内契亚酒里后,再拿来烹煮。他是因为吃多了这种鳝鱼而死的。

(5)“乌巴尔狄诺·台拉·比拉”是多斯加纳乌巴尔狄尼基伯林党家族的成员。他是一个饕餮者,死于1291年。

(6)这个菩尼腓斯是拉温那的大主教(1274—1295),不是指菩尼腓斯八世。

(7)“侯爵大人”指福里的列各辽西侯爵。据说,当他的膳司告诉他城中的人普遍传说他除了喝酒外不做什么事,他回答道:“你去告诉他们我老是口渴。”

(8)指菩那琴太。

(9)这个女人指贞太加·摩尔拉,卢加地方考肯利诺·方杜拉的妻子。在《神曲》假想的日期1300年时,她还年轻,没有嫁人。但丁和她的友情大约是在1314年至1316年之间,那时但丁大概在卢加。

(10)这是但丁《新生》里的一首诗的第一行。

(11)1300年前的意大利抒情诗可以粗略地分为这样三派:一、西西里派(在意大利中部继续下去),以普罗封斯传统为根据;属于这一派的有耶珂坡·达伦铁诺(普通称为“书记官”),菩那琴太和初期的阿累左的归托内;二、哲理派,可以由归托内后期的诗为代表,而在波伦亚的归多·归尼采里的作品里达到了这一派的高峰;三、佛罗伦萨的清新体派,这一派最突出的代表是归多·加发尔甘底和但丁。他们的诗歌受到归多·归尼采里诗歌的强烈影响。

(12)指佛罗伦萨。

(13)福累斯在这里预言的是珂索·杜纳底。珂索是波伦亚的行政长官(1283),彼斯托雅的行政长官(1289),和佛罗伦萨黑党的首领。当佛罗伦萨的混乱于1300年变得不可容忍以致黑白两党的首领都被放逐的时候,珂索到罗马去诱说教皇菩尼腓斯八世,要他派瓦罗亚的查理到佛罗伦萨作调解者。后者庇护黑党,把他们的敌人放逐。珂索最后想取得佛罗伦萨的最高权力,但因被疑与其岳父有阴谋,被判死刑。他企图逃走,但在途中被获。他不愿有这样一个下场,就让自己坠马而死(1308年10月6日)。

(14)据奥维德的《变形记》,半人半马兽是由伊克赛翁和像云状的希拉所生的。在他们的异母同父的兄弟拉彼提王普利图斯举行婚宴时,他们都去了。他们中的一个叫做攸利塔斯的,在酒酣耳热后,想抢夺新娘,其余的也学他的样,要抢走其他的女人。普利图斯的友人西修斯救了新娘以后,拉彼提人和半人半马兽之间就进行了战争,后者就被征服了。

(15)《旧约·士师记》第7章第5至7节:“耶和华对基甸说,‘凡用舌头水像狗的,要使他单站在一起;凡跪下喝水的,也要使他单站在一起。’于是用手捧着水的有三百人,其余的都跪下喝水。耶和华对基甸说,‘我要用这水的三百人拯救你们,将来甸人交在你手中,其余的人都可以各归各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