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成长为少年以前生命的全部过程都处在柔弱的时期,但在这幼年期间,也正是他处在体力的增长超过他的需要的时候,所以,这个成长中的人,从绝对的意义说来虽然是很柔弱,但从相对的意义说来,已经是变强了。他的需要还没有全部发展,他现时的体力除满足他所有的需要以外,还绰绰有余。作为成人,他还很柔弱,但作为孩子,他就是非常的强壮了。 

人为什么会显得柔弱呢?那是由于他的体力和他的欲望不平衡。是我们的欲念使我们变得这样柔弱的,因为要满足我们的欲念,所花费的体力,比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体力还多得多。所以说,减少我们的欲念,就等于增加我们的体力:体力多于欲念的人,体力有剩余,因此他当然是长得很强健的。现在是到了童年的第三个阶段了,而我目前要阐述的,也就是这个阶段。由于没有适当的表达的词,所以我依然把它叫"童年",到了这时候的年纪,就接近少年了,不过还没有到春情发动的时期。 

在十二、二岁的时候,孩子的体力的增长,比他的需要的增长快得多。他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非常强烈和非常之大的需要;他的器官还处在不成熟的状态,好象是要等他的意志去加以强迫,它才脱离那个状态似的。他对空气和季候的伤害满不在乎,根本就不把它们看在眼里;他的体温就代替了他的衣服;他的食欲就是他调味的作料,凡是能够营养人的东西,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是好吃的;如果他困倦了,他一躺在地上就睡了;他到处都发现有他需要的东西;他没有任何臆想的需要使他感到烦恼;别人说些什么,对他是不发生影响的;他的欲望不超出他的两手所能够达到的范围;他不仅自己能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且他的体力除了满足欲望的需要以外还有剩余;在他的一生中,只有这个时期他才是处在这样的情况的。 

我预料到有人要表示反对的。他们不说孩子们的需要比我所说的需要多,而是否认孩子们有我所说的那种体力;他们不考虑一下,我说的是我的学生,而不是在一个屋子里拿着厚纸做的玩具从这个房间游到另一个房间的活动玩偶。也许有人说,只有到了年富力强的时候才有雄健的精力;只有生命的元气在本体中炼成之后散布于全身,才能使肌肉长得又结实又有弹性,从而产生真正的力量。这是凭空想象的说法;至于我,我是要凭经验来看的。我在乡间看见一些长得高高的孩子,也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能锄地耕田,能搬酒桶和赶大车,如果不从他们的声音听出他们是小孩子的话,你也许还把他们当作大人咧。就说城里吧,有一些年轻的工人、铁匠、刀匠和马掌匠,差不多同他们的师傅是一样的健壮,如果及时给他们以训练的话,其熟练的程度也不比他们的师傅差。如果说有差别的话(我也同意是有差别的),我再说一遍,这个差别,比一个大人的种种强烈的欲念和一个孩子的有限度的欲念之间的差别还是小得多的。何况这里的问题还不单单是指体力,而尤其是指弥补或运用体力的精神能力。 

在这个阶段中,个人的体力超过了他的欲望的需要,所以,虽然说这个阶段不是他的绝对的体力达到最大的时期,但是正如我曾经说过的,是他的相对的体力达到最大的时期。这是生命中最珍贵的时期,一生中这样的时期只有一次;这个时期特别短促,尤其是想到怎样善于利用这段时间对他是极关重要的时候,就更觉得它是非常短促了。 

那么,他将怎样利用他所有这些在目前看来是过多而将来成长到更大的年岁时就不会是过多的天资和体力呢?他将在必要的时候尽量把它们用到有益于他本身的事情上;他可以说是把他现在的生命的多余部分投放于将来:强壮的孩子为柔弱的成人准备食粮;不过,他是不会把他的东西放在可能被别人偷走的箱子里,或者放在不属于他自己的仓房里的;为了要真正占有他所取得的东西,就要把它们放在他的手里和头脑里,放在他自己的身体里。所以说现在是到了工作、教育和学习的时期了;请你们注意的是,这并不是我任意选择的,而是大自然指导他这样做的。 

人的智慧是有限的;一个人不仅不能知道所有一切的事物,甚至连别人已知的那一点点事物他也不可能完全都知道。既然每一个错误的命题的反对面都是一个真理,所以真理的数目也同谬误的数目一样,是没有穷尽的。因此,我们对施教的内容和适当的学习时间不能不进行选择。在我们所能获得的知识中,有些是假的,有些是没有用的,有些则将助长具有知识的人的骄傲。真正有益于我们幸福的知识,为数是很少的,但是只有这样的知识才值得一个聪明的人去寻求,从而也才值得一个孩子去寻求,因为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培养成那样的聪明的人。总之,问题不在于他学到的是什么样的知识,而在于他所学的知识要有用处。 

在这为数很少的知识中,凡是那些必须要具有十分成熟的理解力才能懂得的,凡是那些牵涉到一个孩子不可能理解的人的关系的,以及那些尽管本身是真实的,但将促使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对其他的问题产生错误想法的,都要通通抛开,不能拿来教育孩子。 

这样一来,你就把你要教的东西限制在一个同现时的事物有关的很小的范围了;不过,这个范围,以孩子的思想衡量起来,仍然是一个很广阔的境界。人类的理性的深渊,哪一个胆大的人的手敢来揭开你的面纱?我看见我们那些华而不实的种种学科在这个不幸的孩子周围造成了许多的陷阱!啊,你在这危险的小径上带着他走的人,你这位为他揭开遮在他眼前的自然的神圣的帷幕的人,不要慌忙!你必须首先使他的头脑和你的头脑保持清醒,不让他或你,或者你们两人都感到昏眩。要当心慌言的奇异的魅力,要当心骄傲的迷人的烟雾。要记住,要时时记住,一个人的无知并没有什么坏处,而唯有谬误才是极其有害的;要记住,人之所以走入迷途,并不是由于他的无知,而是由于他自以为知。 

他在几何学上的进步可以作为他的智力发展的证明或一定的测量尺度;但是,一到他能辨别哪些东西有用或没有用的时候,那就需要有很好的安排和方法,去引导他进行思考了。例如说,当你要他在两根线的中间找一个比例中项的时候,开头就要设法使他觉得需要找一个同一定的矩形相等的正方形;如果要他找两个比例中项,就首先给他讲一下有趣的立方体的二倍问题,等等。你看,我们就是这样逐步逐步地取得分辨好坏的道德观念的。到现在为止,我们除需要的法则以外,对其他法则都是不知道的;现在我们要谈怎样致用,而且不久还要谈到怎样才用得合宜和用得正确。 

同一种本能可以刺激人的不同的官能。当身体的活力极度发达的时候,精神的活力也跟着要受到教育。开始,孩子们只不过是好动,后来就变得好奇;这种好奇心只要有很好的引导,就能成为我们现在所讲的这个年龄的孩子寻求知识的动力。我们始终要区别,哪些倾向是产生于自然,哪些倾向是产生于偏见。有一种求知热的产生,完全是由于想使别人尊敬他为一个学者,而另外一种求知热的产生,则由于人对所有一切在目前或将来同他息息相关的事物有一种自然的好奇心。一方面他生来就有谋求幸福的欲望,而另一方面又不能充分满足这种欲望,因而他不得不继续不断地寻求满足他的欲望的新的方法。这就是好奇心的第一本原,这个本原是自然而然地在人的心中产生的,但它的发展是必然同我们的欲望和知识成比例的。假定有一个科学家带着他的仪器和图书隐居到一个荒凉的岛上,并且决心单独一个人在那里度过他的余年,那他是不会再自找麻烦地去研究什么天体说、引力法则和微积分的,也许他终其身是一本书也不看的;然而在另一方面,不管那个荒岛是多么大,他都是禁不住自己的游览全岛的欲望,一直到最偏僻的角落也要去看一看的。所以,在儿童时期学习的东西中,还需要抛弃那些不适合于我们天然的兴趣的东西,而且要把学习的范围限制于我们的本能促使我们去寻求的知识。 

就人类来说,这样的岛就是地球,而最引人注目的东西则是太阳。当我们一开始远望他处的时候,我们的目光首先看到的就是这个岛和那个太阳。差不多所有一切的野蛮人都思考过地球的想象的区域和太阳的神性。 

人们也许会说:"变化得多快啊!"我们刚才还只是谈到直接接触和围绕在我们周围的东西,而现在又忽然要去周游地球,要跳到天边去了!这个变化是我们的体力和我们的思想发展的结果。当我们处在身体柔弱和体力不足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怎样保存我们的生命,而在我们达到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们扩展我们生命的欲望不仅使我们超过了上面所说的范围,而且还使我们尽量地瞻望远远的地方;但是,由于我们还没有接触过知识的世界,所以我们的思想就不能超过我们眼睛所能看到的界限,我们的理解能力只能随它所涉猎的范围而发展。 

我们要把我们的感觉变成观念,但是不要从感觉的对象一下就跳到思想的对象。我们必须通过前一种对象达到后一种对象。在最初的思想的活动中,完全是以感觉为指导的。以世界为唯一的书本,以事实为唯一的教训。孩子读书并不等于就是在运用思想,他只晓得读书;他不是在受教育,而是在学文句。 

使你的学生去观察自然的种种现象,不久以后就可使他变得非常好奇;不过,为了培养他的好奇心,就不能那么急急忙忙地去满足他的好奇心。你提出一些他能理解的问题,让他自己去解答。要做到:他所知道的东西,不是由于你的告诉而是由于他自己的理解。不要教他这样那样的学问,而要由他自己去发现那些学问。你一旦在他心中用权威代替了理智,他就不再运用他的理智了,他将为别人的见解所左右。 

你为了教这个孩子学地理,就给他弄来了许多地球仪、天象仪和地图。多么完备啊!为什么要用这些代表实物的东西呢?你开头应当使他先看原物,以便使他至低限度能够知道你给他讲的是些什么! 

在一个美丽的黄昏,我们到一个幽静的地方去散步,在那里,开阔的地平线可以让我们看到日落的全景;我们注意地观察了日落之处的景物,以便记得那个地方。第二天,我们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就在日出以前又到那里去。太阳还没有出来,我们就远远地看到了它发出的火光。火光愈来愈大,整个的东方好象都烧起来了似的;火光迸发之后,我们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太阳,每一个瞬间我们都以为它要出来了,到最后我们才终于看到了它。一个明亮的光点象闪电似的出现在眼前,而且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黑暗的帷幕落下去了。人们又看见了他们居住的地方,发现它们已经变得很美丽了。夜里,绿茵获得了新的活力,黎明照耀着它,初升的阳光给它镀上了金黄的颜色,盖上一个用露珠织成的亮晶晶的网罩,把它的光彩和颜色反映在人们的眼里。鸟儿在一起合唱着歌调,欢迎那一切生命的父亲;在这个时刻,没有哪一只鸟儿是不唱歌的,它们的鸣啭之声虽然微弱,但在一天之中只有这时候的歌声最柔和,流露出从睡梦中恬然醒来的倦意。所有这些情景的交相配合,给我们带来了一种沁透心灵的清新的感觉。在这半个小时当中,没有哪一个人不为之神往;面对着这么壮观和美妙的一种景色,谁也不能无动于中。 

老师的心中热情洋溢,他想把这种感受传达给孩子,他以为使孩子注意那些触动他本人的情感的地方,就可以使孩子受到同样的感动。这完全是愚蠢的想法!自然的景色的生命,是存在于人的心中的,要理解它,就需要对它有所感受。孩子看到了各种景物,但是他不能看出联系那些景物的关系,他不能理解它们优美的谐和。要能感受所有这些感觉综合起来的印象,就需要有一种他迄今还没有取得的经验,就需要有一些他迄今还没有感受过的情感。如果他从来没有在干燥的原野上跑过,如果他的脚没有被灼热的沙砾烫过,如果他从来没有受过太阳照射的岩石所反射的闷人的热气,他怎能领略那美丽的早晨的清新空气呢?花儿的香、叶儿的美、露珠的湿润,在草地上软绵绵地行走,所有这些,怎能使他的感官感到畅快呢?如果他还没有经历过美妙的爱情和享乐,鸟儿的歌唱又怎能使他感到陶醉呢?如果他的想象力还不能给他描绘那一天的欢乐,他又怎能带着欢乐的心情去观看那极其美丽的一天的诞生呢?最后,如果他不知道是谁的手给自然加上了这样的装饰,他又怎能欣赏自然的情景的美呢? 

绝不能向一个孩子讲一番他听不懂的话。不要描绘形容,不要滔滔论辩,不要咬文嚼字,不要吟诵诗句。现在还谈不上感情和风趣。说话仍旧要那样的简单明了和十分冷静;要采用另外一种语言的话,的确是太早了。 

如果按照我们的准则的精神去培养他,使他习惯于制作他所需要的一切工具,只有在确实知道自己力量不足时才去求助于别人,那么,他看见每一种新事物的时候,就会一声不响地仔细观察的。他是好思而不是好疑。因此,你可在适当的时候让他看到一些事物;此后,当你看见他的好奇心已充分动起来了,就向他提出几个简明的问题,引导他去解答他心中觉得稀奇的地方。 

就拿上面所讲的事例来说吧,在你同他一块儿好好地观赏了太阳的升起之后,在你叫他注意地看了那个方向的山脉和附近的景物,并且让他随意地谈了一下日出的景致以后,你就沉默一下,好象是在深思似的,然后对他说:"我记得昨天晚上太阳是落在那里的,可是今天早晨却从这里升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呢?"不要多说下去了;如果他问你的问题,你也不回答,把话扯到别的事情上去。让他自己去解答,保证他要去思考的。 

为了使一个孩子养成事事留心的习惯,为了使他把某一个明显的真理印记在心,就必须让他对那个真理花几天的心思,把它弄个明白。如果他按照这个方式还是不能把上面所讲的日出的事情想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们也有办法使这个真理更易于为他所了解,这个办法就是把问题颠倒过来问他。如果他不知道太阳是怎样从落下到升起的,他至少知道它是怎样从升起到落下的;这一点,他单单用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因此,你就可以用后面这个问题去阐明前面那个问题:除非你的学生是绝对的愚蠢,否则这个推论简直是明显得使他不能不得出一个答案的。这样就给他上了第一课宇宙学了。 

由于我们总是慢慢地由一个可以感觉的观念到另一个可以感觉的观念,由于我们对同一个观念要熟习很久之后才转到另一个观念去,最后,由于我们绝不采取强迫学生用功的办法,所以,从这第一课起,还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期之后才能讲到太阳的运行和地球的形状;但是,由于天体所有的一切运动现象其原理都是相同的,由于第一次观察可以引导他进行其他的观察,所以,从地球的自转讲到日蚀和月蚀的计算,同好好地讲清白天和黑夜的道理相比,所花费的时间虽然是较多,但所花费的气力就比较少了。 

既然太阳是绕着地球转的,它走的路线就是一个圆圈,而一个完整的圆圈就应当有一个中心,这一点,我们是已经知道的。这个中心是看不到的,因为它在地心里;但是,我们可以在地面上画两个同它相应的对立点,画一个联接三点,并且把两端延长的叉形,就可以找到地球和太阳每天运行的轴心。一个圆陀螺在它的陀螺尖上旋转,就好比天在轴上旋转一样,陀螺的两端就等于两级:这样一来,孩子就会感到高兴,因为他可以找到其中的一个极;我在小熊星的尾巴那里把那个极指给他看了。在晚间这样观察天象是很好玩的;我们逐渐逐渐地就熟习了那些星星,从而也就开始产生了认识各个行星和观察星座的浓厚兴趣。 

我们在仲夏的时候看过日出,我们在圣诞节或一个冬天的晴朗的日子里还要去看日出,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我们不是懒人,我们把冒寒受冷看成一种乐趣。我特地选在我们第一次观察天象的地方进行第二次观察,只要把观察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巧妙,他或我不免要惊诧地叫道:"啊,啊,这才有趣咧!太阳不是从原来那个地方升起来的!我们原来的记号在这里,可是它现在却从那里升起来",等等。"可见有一个是夏天的东方,有一个是冬天的东方"。年轻的老师,你现在是找到了教导的路径了。这些例子足以说明,你采取用地球讲地球、用太阳讲太阳的办法,是可以把天体讲解得非常清楚的。 

在一般的情况下,只有在你不可能把一个东西拿给他看的时候,你才能用符号去代替那个东西,因为符号将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使他忘记那个被代表的东西。 

我觉得,浑天仪这个仪器的构造很不好,各部分的大小很不调和。它那些乱七八糟的圆圈和画在上面的图形,使它看起来好象是一本巫师的魔书,因此将使孩子们感到害怕。地球太小,圆圈太大、太多;有些圆圈,例如分至圈,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每一个圆圈都比地球大;由于纸板太厚,所以显得很硬,使人觉得它们是真有其物的一些圆东西;当你告诉孩子说这些圆圈是想象的,他就不知道他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明白它们到底有什么用处。 

我们从来没有设身处地地揣摩过孩子的心理,我们不了解他们的思想,我们拿我们的思想当作他们的思想;而且,由于我们始终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教育他们,所以,当我们把一系列的真理告诉他们的时候,也跟着在他们的头脑中灌入了许多荒唐和谬误的东西。 

对研究学问究竟是选用分析的方法还是选用综合的方法,人们是有争论的。并不是只能在这两者当中选择其一的。有时候,我们在同样的研究课题中可以进行分析,也可以进行综合,在孩子认为应当采取分析的方法的时候,你就用综合的方法去指导他。这两个方法同时采用,可以起互相验证的作用。从两个对立的地点同时出发,经过不同的路线而相会在一起的时候,必然会使他感到十分惊奇,这样的惊奇之感是非常地令人愉快的。举例来说,我教地理就要从两极教起,讲过了地球的旋转之后,就进而从我们居住的地方开始测量地球的各个部分。当孩子研究天体,把自己的心神荡漾在天空的时候,你就把他带回来研究地球的划分,而且首先把他自己居住的地方讲给他听。 

他的地理课上所讲的头两个地点,是他居住的城市和他爸爸的乡间别墅,然后是这两个地点之间的村镇和附近的河流,最后才讲太阳的样子和定方位的方法。这里就是会合点了。叫他自己把所有这些都画成一个地图,非常简单的地图,起先只画两个地方,然后在他知道或估计出其他地方的距离或位置的时候,才渐渐把那些地方加在图上。你现在可以看出,我们教他采取以自己的眼睛作罗盘的方法,就先给他提供了一个多么大的利器。 

尽管这样,你当然还是要给他一些指导的,不过是很少的一点指导,要少到使他看不出来。如果他搞错了,就让他搞错,用不着去改正;你静静地等着他自己去发现和更改好了,或者,至多也只能在适当的时候画几下,引导他自己觉察出他的错误来。如果他一直没有出过错的话,他就不会学得那么好了。此外,问题还不在于要他精确地画出那个地方的地形,而在于使他学会画地形的方法;他头脑中是不是记得一些地图,其关系是不大的,只要他能够了解到它们代表什么,而且对画图的艺术有一个明确的观念就行了。在这里已经看得出你的学生的学识和我的学生的无知之间的差别了!你的学生能看地图,而他则能画地图。能画地图,他的房间又将有新的装饰了。 

你要始终记住,我所施行的教育,其精神不是要教孩子以很多的东西,而是要让他头脑中获得完全正确的和清楚的观念。即使他一无所知,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他未受欺骗就行了;我之所以向他的头脑中灌输真理,只是为了保证他不在心中装填谬误。理智和判断力的发展是很慢的,然而偏见却大量地产生,需要预为防备的正是种种的偏见。但是,如果你从学问的本身来看学问,则你将掉进一个充满暗礁和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海洋,而且永远也不能从海中游出来的。当我看见一个热爱知识的人,沉湎于知识的美,学了一门知识又赶快去学另外一门知识,而没有一刻停息,我就认为,我所看到的这个人就好比在海滩上拾贝壳的孩子,起初拾了一些贝壳,可是看到其他的贝壳时,他又想去拾,结果扔掉一些又拾到一些,及至拾了一大堆贝壳不知道选哪一个好的时候,只好通通扔掉,空着手回去。 

在幼年时期,时间是很长的,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放弃一些时间,以免把它们用错了。而现在的情况则相反,我们的时间用来做有益的事情还不够哩。你要知道的是,欲望已经快要到来了,当它敲门的时候,你的学生的心就不再注意别的而只是注意于它了。智慧的平静的年岁是那样的短促,它过得那样迅速,它还有许多其他的必要的用途,所以,企图在这段期间把一个孩子培养成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实在是一种妄想。因此,问题不在于教他各种学问,而在于培养他有爱好学问的兴趣,而且在这种兴趣充分增长起来的时候,教他以研究学问的方法。毫无疑问,这是所有一切良好的教育的一个基本原则。 

在这段期间,也正好使他慢慢养成持久地注意同一个事物的习惯;不过,这种注意力的产生,不是由于我们的勉强,而是由于他有那种兴趣或欲望;应当特别注意的是,不要因此就加重了他的负担,以至使他感到厌倦。所以要时时注意,不管怎样,在他快要困倦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要停下来;因为重要的不是要他学多少东西,而是不要使他做任何违反他的意志的事情。 

倘使他自行向你提出一些问题,你就看怎样能引起他的好奇心就怎样回答,而不要去考虑如何满足他的好奇心;特别是当你发现他不是为求知而发问,而是胡说八道地问你一大堆没头没脑的问题时,你就应该马上停止回答,因为这时他在心中所想的不是你们所讨论的事情,而只是怎样用许多的问题来找你的麻烦。需要注意的,不是他所说的话,而是促使他说话的动机。我这句忠言,在此以前并不是一定要你们非采纳不可的,但是,一到孩子能开始运用理智的时候,就看出了它有头等重要的意义,不能不提请你们接受了。 

在普遍的真理中有一条锁链,通过这条锁链,所有一切的学科都跟共同的原理联系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地发展;这条锁链就是哲学家的方法。不过,我们在这里用的不是这种方法。还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通过这个方法,每一个特殊的事物将联系到另外一个特殊的事物,而且指出跟在它后面的事物是什么样子。这个次序可以不断地刺激人的好奇心,使人对每一个事物都加以注意,所以,不仅大多数成人要按这个次序观察事物,小孩子则尤其要按这个次序观察事物了。当我们定好方向画地图的时候,就需要画出子午线。在早晨和晚上的两个相等的投影之间有两个交叉点,可以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天文学家的一条很好的子午线。但是,这种子午线是要消失的,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把它们画出来,而且还非在同一个地方画它们不可;象这样花心思和挺麻烦的工作终归要使他感到厌倦的。这一点,我们早已料到,有了准备。 

现在,我又要在这里详细地谈一件事情了。读者诸君,我已经听见你们在嘟嘟哝哝地发牢骚,我是不怕听你们这些牢骚话的,我绝不能因为你们不耐烦,就把本书中最有用的部分略而不讲。听不听我详细长谈,请随你们的便;至于我,我是决心不顾你们的牢骚要继续讲下去的。 

很久以来,我的学生和我都发现琥珀、玻璃和蜡这些物体经过摩擦之后,就能把干草吸起来,而其他的物体则不能。有一次,我们偶尔发现有一种物体的性质比它们还稀奇:它不经过摩擦也能把隔得相当远的铁屑和铁片吸起来。我们花了许多时间来观赏这种物体的性质,但是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我们发现这种性质竟传到了铁的本身,使铁在一定的方向中磁化了。有一天,我们到市集上去,看见一个玩戏法的人用一块面包去逗引一个在一盆水上游动的蜡制的鸭子。我们大为惊异,可是并没有把我们惊异的心情说出来,我们并没有说那个人是一个巫师,因为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巫师。我们虽然是继续不断地看到这些我们不知其原因的现象而感到惊异,但我们并不急于想研究它们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我们安然处在我们的无知的状态,要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才把它们弄个一清二楚。 

回到家里的时候,由于谈起市集上的那只鸭子,我们就想照着它做一个。我们拿一根完全磁化了的针,外面包以白蜡,尽量做成一个鸭子的样子,再使针穿过鸭身,针尖做鸭子的嘴。我们把鸭子放在水上,我们用一个钥匙环去接近它的嘴,这时候,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们是多么快乐。我们发现我们的鸭子跟着钥匙游动,完全同市集上看到的跟着面包游动的鸭子是一样的。我们还注意到,我们让鸭子在水上静止不动的时候是朝着哪个方向的,以便下次再那样做。现在,我们把心全都放在这件事情上,再也不想做其他的事情了。 

当天傍晚,我们又到市集上去,并且在衣袋里放了一个特制的面包;那个演戏法的人演过之后,我的这位小博士简直沉不住气了,他对那个演戏法的人说,这个戏法并不难,说他自己也会演。他说了就做:他立刻从衣袋里拿出那个藏有铁块的面包,他向着桌子走过去的时候,他心里扑扑地直跳,他的手一边颤抖,一边把面包拿过去,鸭子游过来,跟着他所带的路线游来游去;这时候,孩子高兴得大跳大叫起来。一听到观众的鼓掌喝采,他简直乐得晕头转向,忘乎其形了。那个玩戏法的人虽然感到很窘,但仍然走过去拥抱他,祝贺他,并且请他第二天也光临表演,还说他将招徕更多的观众给他表演的技巧捧场。我们这位骄傲的小科学家正想说话的时候,我马上封住他的嘴,带着他满载荣誉而归。 

这个孩子带着一种可笑的焦急心情在那里一分钟一分钟地一直计算到第二天。他把他遇见的人都邀请去了,他希望整个的人类都来做他的光荣的见证;他不愿意等到规定的钟点才表演,他要把时间提前,因为人们象潮水似地赶来,大厅里已经是坐满了人。在走进大厅的时候,他幼稚的心乐得几乎跳出来了。有一些魔术是排在前面演的,那个演戏法的人拿出他平时没有显过的本领,表演了一些惊人的节目。这个孩子对那些节目瞧也不瞧;他着急,他冒汗,他呼吸也感到急促;他把手放在衣袋里弄他那块面包,一只手急得发抖。他表演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那个魔术师很隆重地向观众报告了他的节目。他羞答答地走过去,他把面包拿出来。人间的事情真是多变啊!那个鸭子昨天还是很听话的,而今天却变得如此不驯了;它不但不把嘴伸过来,反而掉转尾巴就逃跑了;它昨天是怎样唯恐不及地跟着面包游动,今天也怎样唯恐不及地躲避面包和把面包拿到它嘴前的手。无数次的试验都宣告失败,观众嘘叫不已:这时候,孩子抱怨说大家在骗他,说原来那只鸭子已经被人掉换了,最后还挑那个玩戏法的人也拿现在这只鸭子照样地表演。 

那个玩戏法的人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拿着一块面包就向鸭子送去;那只鸭子立刻过来,游到那只拿面包的手的跟前。孩子又把他那块面包拿去逗鸭子,但是,不仅没有比先前做得成功,他看见鸭子反而同他开起玩笑来了,它绕着盆子直打转,弄得他只好狼狈不堪地走开,不敢再听观众的嘘叫了。 

这时候,那个玩戏法的人把我们这个孩子带来的面包拿在手中,而且同用他自己的面包一样地表演得非常成功;他当众把面包里的磁铁取出来,又引起大家对我们一阵嘲笑;他用这块空心面包也照样能带领鸭子游水。他还把另外一个面包当众交给一个第三者掰开以后,用来表演这个戏法;他用他的手套表演,用他的手指头表演,都同样地成功;最后,他走到大厅的中央,用他们那个行业的人惯有的声调向观众大声宣布说,他的鸭子不仅听他的手势的指挥,而且还能听他的声音的指挥;他向它说话,它马上就服从;他叫它向右,它就向右;他叫它回来,它就回来;他叫它转弯,它就转弯;总之,命令一下,它立刻就照命令行动。观众一再鼓掌欢呼的声音,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再地羞辱。我们悄悄地溜走了,我们关在屋子里,没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到处去讲述我们的成功。 

第二天,听见有人在敲我们的门;我把门打开一看,原来是那个玩戏法的。他用谦和的语气诉说他对我们的行为的不满。他对我们做了些什么事情,竟使我们去拆穿他的戏法和剥夺他谋生的手段呢?在玩鸭子游水这个戏法上,干嘛要为了争一点荣誉就牺牲一个诚实的人的衣食呢?"老实说,先生们,要是我有其他的谋生的本领,我也不会以我有这点本事为荣的。你们要知道,玩这种小戏法玩了一生的人,对这个戏法当然是比你们只花了一会儿研究工夫的人知道得更清楚的。我之所以有起初没有表演我的拿手好戏,是因为一个人不应该那样傻头傻脑地把他所知道的全部东西一下都亮出来。我要把我的看家本领留下来应付急需,除了这个戏法以外,我还有其他的戏法可以用来防止那些幼稚的卤莽的人来拆我的台。先生们,我现在是好心好意来把这个曾经使你们如此狼狈的戏法的秘密教给你们,但请你们不要随便乱玩这个戏法,以免对我有所损害,并且请你们在以后的场合做事务必要谨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