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消散了,银色的月光遍洒在广阔的沙滩上,好像让它穿上了一身白得耀眼的寡妇的丧服。河面没有一条船只,甚至看不见一丝微波;河心河岸,到处是一片宁静,这宁静有如死亡带给受尽苦难的病患者的一种无尽无休的安宁。 

哈梅西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沙滩的边缘上。最初,他竟没有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等到那不幸的遭遇像一个恶梦似地在他的脑中重现的时候,他便一跳脚站了起来。他的第一个思想是要弄清楚他的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现在究竟怎样了。他向四面望去,什么地方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他放开脚步沿水边走了一阵,也仍一无所见。这一片雪白的沙滩,像躺在大人手臂中的孩子,静躺在大巴达马河——恒河的一支流——的两个小支流之间。哈梅西走完了小岛的这一边,正打算开始搜寻小岛的另一边的时候,却忽然隐隐约约地看到远处好像有一件红色的衣服,他加快脚步走近前去,竟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新娘子的红装,好像已经死去的样子躺在沙地上。 

哈梅西曾学过一套办法,可以叫这个显然是溺死的人复活。为使她恢复呼吸,他坚持不懈地一下又一下用力先把女孩的双臂向她的头的方向推去,然后又把它们扳回来压到她身子的两边,这样,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终于缓过气来,微微睁开了眼睛。 

但哈梅西这时却真是疲惫已极,好一会,他连想要问她几句话的气力都没有。同时那女孩子也似乎并没有完全恢复知觉,她的眼睛刚要睁开,一下又气力不支似地阖上了。不过哈梅西仔细观察了一阵之后是“生命”“劳动”“人”等概念成了最流行的概念。通过对,知道她现在呼吸已没有什么困难。他于是就静坐在苍茫的月色下,长时间呆呆地望着她。 

他们俩第一次真正见面竟想不到会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这片躺在水陆之间的荒无人烟的土地,恰像是介于生和死之间。 

谁说撒西娜不漂亮呢?月亮的皎洁的光辉遍洒在空旷的大地上,复顶的苍穹是那样辽阔无边,但这大自然的一切壮丽的景色,在哈梅西看来,只不过是用来衬托一个入睡的小姑娘的娇小面孔的花饰。 

其它的一切已全被遗忘了。“我很高兴,”哈梅西心里想,“在那嘈杂喧闹的婚礼进行中,我一直也没有看她一眼。要不然,我决不可能有机会以我现在的眼光看她了。我现在救活了她的性命压缩激震波锥面的照片,并推得锥角和超声速倍数的关系,,这比在举行婚礼仪式时念几句别人编就的誓词更为有效地使她从此属我所有了。念诵一段誓词只不过是为别的人承认我和她的关系,而我像现在这样得到她,她却等于是仁慈的上天赐给我的一件特别珍贵的礼物!” 

慢慢那姑娘完全恢复了知觉,坐了起来,她把胡乱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理了一理,把面纱拉起来蒙住了头。 

“你知不知道船上其他的人现在怎样了?”哈梅西问。 

她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你一个人在这儿呆一会儿好不好?我去找一找他们。”哈梅西接着说。那姑娘仍没有回答,但她身体的瑟缩却比语言更明晰地表示出了她心里的意思:“不要离开我!” 

哈梅西完全了解她这种无言的恳求。他站起身来向四面望去,在闪着微光的荒凉的沙滩上,哪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叫着每一个朋友的名字,尽力提高嗓子喊叫着,但始终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叫喊无效,哈梅西只得又坐了下来。这时,那女孩子正双手捧着脸竭力想忍住哭泣,但她的胸部却止不住在那里起伏波动。他本能地感到现在空洞的安慰之辞是没有用的了。于是便紧偎着她,温存地抚摸着她低垂的头和后颈。她再也不能止住自己的眼泪了,心深处的悲哀立刻变成了有声无言的低诉,倾泻出来。哈梅西的眼中也流出了同情的热泪。 

当他们哭了个痛快的时候,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在黑暗中望去,那一片荒凉的土地,有如一种险恶的梦境,沉入阴暗中的白色的沙滩更显得鬼影幢幢。海面的水波映着微弱的星光,时而一闪一闪,那样子直像一条巨蛇身上的黝黑光滑的鳞甲。 

哈梅西把小姑娘因恐怖而发冷的娇小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并把她向自己的身边拉过来。她丝毫没有抗拒,她现在只盼望有人和她相守在一起,恐惧已使她失去其它一切本能了。在无边的黑暗中,哈梅西的包藏着一颗温暖的心的胸怀,便正是她所渴望得到的容身之所。现在已不是害羞的时候,她立刻舒适地安然依偎在他的怀中了。 

晨星消失了,在一片灰暗的河滩上,东方的天空渐透出一线白光,不久更变成一片红色。哈梅西倒在沙土上睡着了,躺在他身旁的年轻的新娘子,也把头依在他的胳膊上沉沉睡去。直到晨曦轻抚着他们的眼皮的时候,他们俩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刚睁开眼,他们都只有惊愕地向四面望去,但很快他们就记起了自己坐船遇难的事,记起了这里离开自己的家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