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戈兰弗洛的苦难总算熬到了头,至少今天是如此。他们兜了一圈,又回到大路上,下榻在距离那家客栈不到三公里远的另一家客栈。希科要了一间临街的客房,吩咐开饭,并要求把晚饭送到房间里来。可以看出,希科的心事不在吃饭上,他勉强吃着,竖着耳朵,睁大眼睛,注意窗外的动静。一直到十点,他的紧张神情才放松下来,因为他什么也没发现,没听到任何动静。他离开窗口,叫人给马和驴喂足双份饲料,准备好明天天一亮就动身。

戈兰弗洛修士经过一小时的酒足饭饱之后,似乎已经入睡,实则还在回味刚才那顿美酒佳肴的乐趣,听到希科的话,他叹了口气,问道:

“天一亮就动身?”

希科说道:“啊!见鬼,你应该习惯于在这时候起床的吧。”

戈兰弗洛问道:“为什么?”

“你们不是要念早课吗?”

修士答道:“院长让我免了。”

希科耸了耸肩,真想骂一句:“一群懒汉,”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戈兰弗洛说道:“是啊,懒汉,一点不错。懒汉又怎么样?”

加斯科尼人教训他说:“人活着就应该工作。”

修士辩道:“修士除外,修士活着就该享受休息。”

这个理由似乎感动了希科,戈兰弗洛颇为得意,他神气十足地离开桌子,上床睡觉了。希科也许怕修士捅出什么乱子,让人把他的床安置在自己屋里。

果然,第二天天一亮,假如戈兰弗洛不是睡得那么死,他便能看见希科翻身下床,走到窗边,隐身在窗帘后,监视屋外的动静。

不一会儿,尽管有窗帘掩护,希科还是蓦地退后一步,如果戈兰弗洛此刻不是继续酣睡而是醒了的话,他便能听见街上传来三匹骡子清脆的蹄声。

希科立刻走到戈兰弗洛床边,摇他的胳膊,硬把他摇醒。

戈兰弗洛嘟哝着:“怎么一刻也不让我安生呢?”他一觉睡了十个钟头。

希科说道:“注意,注意,马上穿衣出发。”

修士问道:“早饭呢?”

“早饭在蒙特罗的路上。”

修士毫无地理常识,问道:“蒙特罗是什么地方?”

加斯科尼人说道:“蒙特罗就是我们待会儿去吃饭的城市,你满意了吗?”

戈兰弗洛简单地答道:“满意了。”

加斯科尼人说道:“那好,伙计,我下楼去付店钱和牲口饲料钱,五分钟后,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就自个儿走了。”

一个修士的梳洗用不了多长时间,尽管如此,他还是花了六分钟才来到客栈门前,他看见希科像个瑞士人那么守时,已经先动身了。

修士骑上巴汝奇,这头驴子夜来吃了希科吩咐的双份草料,这会儿精神十足,不用鞭打,便奔跑起来,很快就带着修士追上了加斯科尼人。

希科站在马镫上,身子挺得笔直。

戈兰弗洛也踩着镫子立起来,远远地看见三个骑骡人正翻过一座小山岗。

修士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命运竟受别人左右,真是太可悲了。

希科这一回没有食言,他们在蒙特罗吃了早饭。

这一天情况和前一天一样,第二天的经过也基本没有变化。这里不将详细情况再作赘述。戈兰弗洛多少已经适应了这种奔波不定的生活。天快黑时,他发现希科的脸渐渐阴沉下来,因为,从中午起,他就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踪影。希科闷闷不乐地吃了晚饭,一夜未睡踏实。

戈兰弗洛独吞了两份酒菜,哼着他最喜欢的曲子。希科却一直无动于衷。

第二天天刚亮,希科就推醒了戈兰弗洛。修士穿戴好,马上就出发了。一上路,他们的马就从小跑而变为飞奔起来。

但是,他们白费力气,仍然没有发现三匹骡子。

将近中午时,两匹牲口都已跑得精疲力竭。

到了新城——国王桥,希科径直走到征收叉蹄牲口过桥税的收税处,打听道:

“请问今天早晨有没有三人骑骡子从这里过?”

征税人答道:“今天早晨没有,老爷,昨天恰巧有三人从这里过。”

“昨天?”

“对,昨晚七点。”

“您注意他们了吗?”

“当然-!就跟注意其他旅客一样。”

“那么请问您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

“好像是一个主人和两个仆人。”

希科给了征税人一个埃居,说道:“正是他们。”

然后,他又自言自语:

“昨晚七点,妈的!我整整落后了十二小时。加把劲,追上去!”

修士说道:“您听我说,希科先生,我倒是还有劲,可巴汝奇已经不行了。”

的确,这可怜的畜生两天来奔跑过度,这会儿腿儿打颤,而且把它的可怜身躯的晃动,传染给戈兰弗洛了。

戈兰弗洛又说:“您瞧您的马成什么样儿了!”

确实,这匹高贵的骏马,由于排命地奔跑,眼下已经口吐白沫,鼻孔喷着热气,两眼红得像要冒血。

希科迅速察看了两匹牲口,似乎赞同了同伴的意见。

戈兰弗洛舒了口气,忽听希科说:

“募捐修士,这次可得下大决心了。”

戈兰弗洛还不知道希科到底要说什么,就变了脸色,嚷起来:“可我们不是早就下决心了吗?”

希科说道:“我们得分手了,俗话说:擒牛先擒角。我们先从难处着手。”

戈兰弗洛说道:“得了!老是开玩笑,干嘛要分手?”

“你走得太慢了,伙计。”

戈兰弗洛叫道:“天地良心!我走得像风一般快,今天一上午我们马不停蹄地奔了五小时。”

“这还差得远呢。”

“那我们走吧,走得快,到得早,我想咱们最终总能走到目的地的。”

“可我的马和你的驴都跑不动了。”

“那怎么办?”

“我们把它们留在这儿,回头路过时再来取。”

“那咱俩怎么办?您打算步行吗?”

“我们骑骡子。”

“哪去弄骡子?”

“买呗。”

戈兰弗洛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又要破费了。”

“这样行吗?”

“就这样,去买骡子。”

“太好了!伙计,你老练多了;去告诉店老板照看好我的马贝亚尔和你的巴汝奇,我去买骡子。”

戈兰弗洛认真地完成了希科交给他的任务,通过四天的朝夕相处,他对巴汝奇已经非常熟悉,他重视的并不是它的优点,而是它的缺点,他发觉这驴儿的三个突出的缺点,和自己的完全一样:即懒惰、放荡和贪吃。这一点颇使他动心,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驴儿。不过,戈兰弗洛除了懒、馋和放荡外,最大的短处是自私,他情愿离开巴汝奇也不愿离开希科,因为我们知道,希科的口袋里有钱哪。

希科带着两匹骡子回来了,这一天他们又骑骡赶了八十公里。天将黑时,希科在一个马蹄铁匠门前,发现了那三匹骡子,他又惊又喜。

他终于舒了口气,说了一声:“啊!”

而修士却叹了口气:“唉!”

但加斯科尼人训练有素的眼睛马上发现骡背上没有较具,旁边也没有那一主二仆。骡子已卸下鞍具,那三人却已不知去向。

而且,牲口旁边围了一群人,他们打量着骡子,像是在估价。其中一人是马贩子,另一个是马蹄铁匠,还有两个是方济各会修士。他们把骡子拉过来转过去,查看着它们的牙齿、蹄子和耳朵,总而言之,他们是在检验骡子。

希科浑身一震,对戈兰弗洛说道:

“你去找那两个方济各会修士,把他们拉到一边问间,我想你们修士之间好说话。你要巧妙地弄清楚这骡子的卖主、卖价和骡子主人的去向。然后回来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戈兰弗洛为希科捏了把汗,忙骑着骡子奔了过去,不一会就回来了。

他说道:“事情是这样,首先,您知道我们现在到了哪儿?”

希科说道:“见鬼了!当然是在去里昂的途中,这是我必须弄清楚的唯一的事。”

“不上这一件吧,至少您嘱咐我查问的事总该弄清楚吧,比如那三个骑骡人的下落。”

“你知道就快说吧。”

“那个贵族模样的人……”

“说下去。”

“那个贵族模样的人从这里取道去了阿维尼翁,这条路看样子是近路,要经过希农城堡和普里瓦。”

“他独自一人?”

“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一个人走这条路的?”

“不,他带了个仆人。”

“那另一个仆人呢?”

“他继续赶道。”

“去里昂?”

“对。”

希科接过话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太好了!为什么这个贵族要去阿维尼翁?我本以为他要去罗马。不过,问你也不会知道。”

戈兰弗洛答道:“不对,我知道,啊!这出乎您的意料吧!”

“怎么,你知道?”

“当然,教皇格里哥利十三世陛下派了一位全权特使去了阿维尼翁,那位贵族就是为着这个而去的。”

希科说道:“好,我明白了……那么,三匹骡子呢?”

“骡子累坏了,他们把牲口卖给了一个马贩子,那马贩子又想转卖给方济各会修士。”

“卖价多少?”

“每匹十五皮斯托尔。”

“那他们怎么继续赶路?”

“他们又买了马。”

“向谁买的?”

“向一个在此地负责补充军马的德籍雇佣骑兵上尉。”

希科嚷道:“真该死,伙计,原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能人,我到今天才看出来。”

戈兰弗洛得意扬扬,装腔作势。

希科接着说:“现在,你就再接再厉,把事情做到底。”

“做什么?”

希科下了骡子,把缰绳扔到修士手上,说:

“把这两匹骡子卖给那两个方济各会修士,每匹只卖十皮斯托尔;这样他们肯定买你的。”

戈兰弗洛说道:“他们保证买我的,否则我向他们院长告他们。”

“太妙了,伙计,你越来越老练了。”

戈兰弗洛问道:“卖子骡子,怎么继续赶路呢?”

“骑马。”

修士挠着耳朵叫道:“喔唷!”

希科说道:“像你这样的好骑手,还怕什么?”

戈兰弗洛不加考虑地说道:“好吧!那我在哪儿和您碰头?”

“在镇里的广场上。”

“好吧,您在那儿等我。”

修士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方济各会修士。希科抄近路,来到小镇的中心广场。

希科在广场上的无畏公鸡旅馆找到了那位上尉,此人正在品尝甘美的奥塞尔酒,这种酒,一般二流酒客常常分不清,把它当作勃艮第出产的酒。希科又从他那儿获得消息,完全证实了戈兰弗洛打听到的情况。

不一会儿,希科就从上尉手里买了两匹马,上尉当即把两匹马作为“途中死亡”登记在册。这样一来,两匹马只花了三十五皮斯托尔。

剩下的事是配鞍子和笼头。希科正想迈开步,忽见修士从旁边的一条小路走出来,头上顶着两副鞍子,手里提着笼头。

希科问道:“噢!伙计,这是怎么回事?”

戈兰弗洛答道:“这里骡子的鞍和笼头。”

希科喜笑颜开地问道:“你把它们留下来了,修士?”

修士说道:“当然-!”

“骡子卖了吗?”

“每匹十皮斯托尔。”

“他们付的钱呢?”

“在这儿呢。”

戈兰弗洛把装满各种钱币的口袋拍得叮当响。

希科叫道:“他妈的!伙计,你真了不起。”

戈兰弗洛谦虚中带着自负。说道:“这没什么了不起。”

希科说道:“走吧。”

修士说道:“啊!我口渴得很。”

“好吧,乘我去套马鞍子,你去喝点儿酒,不过,别喝多了。”

“只喝一瓶。”

“去吧。”

戈兰弗洛喝了两瓶酒,回来时把剩下的钱交给希科。

希科本想把剩下的钱留给修士,但转而一想,修士要是有了钱,就不服管了。

于是,他收好钱,骑上了马,一点也没让修士看出他的犹豫。

修士也靠着骑兵上尉的扶持上了马,上尉素来敬畏天主,他托着戈兰弗洛的脚帮他上马,作为国谢,戈兰弗洛坐上马后,为他祝了福。

希科策马奔跑起来,说道:“好极了,他福分不浅啊。”

戈兰弗洛仿佛看见晚餐就在前面,他策马跟着希科。他的骑术也很有长进,眼下他不再一手抓鬃毛,一手拉尾巴,而是双手抓住马鞍前鞒,靠着这个支撑点,他奔跑的速度正合希科的心意。

而且他骑得比希科更欢,每次希科放慢速度,变换姿势,他便叫着“乌拉”用快跑速度冲向前去,因为他不愿意小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晚上,在夏农附近,他们终于追上了始终扮成仆人的尼古拉-大卫律师。此后,他们一直跟踪他,在离开巴黎的第八天傍晚,他们一起进了里昂城。

几乎是与此同时,比西、圣吕克和他的妻子,沿着相反方向,到达了梅里朵尔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