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军没有必要在通往非洲方面的方向挖搌埭沟:因为非洲人属他们所有。但是为了更容易走近城墙,他们拆除了埯沟边上的护墙。然后,马托又将部队分为若千丰圆形的队伍,这样可以更好地包围迦太基。雇佣军的重武装步兵放在最前列,最后是投石手和骑兵,最后是行李、车辆、马匹。在这群人之外,离城楼三百步开外的地方,耸立着那些攻城机械。

那些攻城机械的名称多得不可胜数,几世纪间已经改变了好多,但大体上可以分成两类,一类的作用原理与投石器略同,另一类则与弓弩相似。

第一类投石机械由一个方框、两根直柱、一根横杆沟成。前部有个圆柱体带缒绳的部件,系住一根粗木杆,木杆末端有个勺状物,用以容纳投弹,另一端固定于绞成一股的几根绳索上。一松开缆绳,辕木便翻起来,打到潢梁上,而木杆被潢梁挡住时的一褰,又加强了投掷的力量。

第二类机械的结构比第一类复杂:那是一根小圆柱,中间固定在一根横梁上.圆往上有一道与横梁相垂直的小沟,橫梁两头搁在两根桩子上,桩子间绕着一卷鬃毛,马尾里夹着两栴小木棍,一根弦索两端系在木棍上,把弦索拉到圆柱的那道小沟底下的一块青钶板那里。一按铜片,铜板就顺着沟槽向前滑动,将槽中的箭射出去。

投石机也叫做"野驴",它们像野驴一样将石头抛掷出去;弩炮又称"蝎子",因铜极上有一个挂钩,一拳将钩子砸下去,绷簧就开了。

制造这些机械需要精密的计算。木料要挑选最结实的树种,传动系统全用青铜铸成,井靠杠杆、起重滑车、绞盘或绞车来翔紧弓弦,竖固的支轴来变换射击方向,圆柱把它们向前推进。最巨大的则是一个部件一个部件运来,在敌人面前装配起来的。

史本迪子斯将三个大型投石器布置在三个主要的角落,每个城门前面都安排了一根羊头撞锤,每座城楼面前都搁上一门弩炮,还有一些弩炮车在后面巡回走动'可是他们必须防止被围的迦太基人用火攻,还要先填平挡住他们去路的护他们推来以青灯芯草编的栅栏和橡木拱架构成的长廊,就像在三只轮子上滚动着的巨大盾牌;一些覆盖着新鲜皮革而且填充着海藻的小棚子遮蔽着工作人员;那些投石器和弩炮则用绳编的帘幕掩护起来,帘幕用醋浸泡过,不怕火烧。妇女和小孩都到妙滩上捡石头,用双手收集泥土带给士兵。

迦太基人也在做准备。

哈米尔卡尔声称蓄水池里还有够一百二十三天用的水,马上稳定了人心。有了这种保证,他在他们中间的出现,尤其是天衣的归来,使他们满怀希望。迦太基从沮丧中振作了起来,非迦南血统的人也受到了大家的感染。

他们把奴隶武装起来,军火库分发一空,公民各自都有岗位和职责。投诚的士兵中还有一千二百人没有战死,执政官让他们全都当上了军官;木匠、枪炮匠、铁匠和金器匠被安排制造作战机械。迦太基人保存了几部战争机具,尽管与罗马捵和的条件禁止迦太基拥有这种武器。他们修复了那些机械,他们精通此道^

北面和东面有大海和海湾作为屏障,难以接近。在面对蛮族人的城墙上,他们运来许多树木、磨盘石、装满硫磺的坛子,盛满油的桶,砌起来许多炉灶。大家把石块堆在箭楼的平台上,同壁垒贴邻的房子都填满了沙子,以便增加城墙的牢度'和厚度。

蛮族人看到他们这些准备都焦躁起来,想立即开始攻城。他们往投石器里装的石块太重,结果折断了辕木,进攻因而延迟。

到了沙巴尔月的第十三天,日出时分,大家听见日神门上一声巨响。

七十二名蛮族士兵拉着拴在一根大梁底下的七十二根绳子,大梁用许多链子横吊在一个直角形支架下面,大梁顶端是一个青铜造的羊头撞锤。大梁外面包着牛皮,一节一节绕着铁环,有三个人的身子那么粗,一百二十肘长,在一大堆赤裸的胳膊的推拉之下,它有规律地摇晃着,推向前,又拉向后。

其他城门前面的撺锤也动了起来。在绞车的空心大轮里可以看见一些人在一绥一级地向上踏。滑轮、支架吱嘎作响;绳编的帘幕落了下来,一排排石头、一排排箭同时射了出去,所有的投石手都分散开来四下跑着。有几个跑到城墙跟前,貭牌下面截着铤有树脂的瓦锤,他们用臂膀杷瓦鏟扔了上去。下冰雹似的弹丸、飞族和火箭从前几排士兵头上飞过,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城墙后面。但是在城墙上头,为船舰安装桅杆的起重机竖起来了,它们伸出巨钳,钳子末端是两个内茚呈锯齿状的半圆。它们咬住了那些羊头撞锤。蛮族士兵紧扣住大梁,往后拉看。迦太基人扯着绳索要把大梁往上吊,双方一直相持到晚上。

第二天雇佣兵重新开始进攻的吋候,城墙顶上已经完全被棉花球、帆布、垡子遮住了;炮眼中堵上了草席,墙头上、吊车之间排列着长柄叉和装在棍榫上的菜刀。一场激烈的防御立即开始了。

一些用缆绳系住的树干轮番地一再砸到羊头撞铼上面;弩炮发射的铁钩揭去了小房屋的屋项;从碉楼的平台上,燧石和卵石像瀠布一样流下来。

最后,羊头撞锤撞破了日神门和塔嘎斯特门。可是迦太基人在里面堆了大量物资,城门打不幵来,依然屹立着。

于是蛮族人将一些钻头抵在城墙上,钻进彻墙石块的接缝,把石头一块块泝下来:人被分成了几组,操纵得更加顺手。他们从早到晚不停地射击着,像织布机一样单讽而精史本迪于斯^知疲倦地指枰操作。他亲自绞紧弩炮的弦索。为了便两边弦索绷得同样紧,就要一边^一边敲敲右面,再敲敲左面,直到两边弦索发出共鸣。史本迪于斯站到它们的框架上,用脚尖轻轻敲打弦索,然后侧耳细听,像一名乐师在调试竖琴一样。而后,当投石器的木杆弹上去的时候,当弩炮的圓柱被弹黄震得直覿的时候,当石块如电光四射、箭矢如飞流直泻的时候,他全身倾侧,双臂伸到半空,似乎要随着它们而去。

士兵们赞赏他的高明,执行着他的命令。他们干得快活,拿攻城器械的名称打趣逗乐。那些抓羊头撞锤的钳子叫做"老狼",长廊叫做"葡萄藤",他们是羔羊,他们要去收葡萄;而在给投石器和弩炮装石块、箭矢时,他们对"野驴"说:"来吧,快期儿!"面对"蝎子"则说:"刺穿他们!"这些一成不变的玩笑维持着他们的士气。

然而这些攻城器械摧毁不了迦太基人的壁垒。城墙甶两堵髙墙中间填土筑成,攻城器械打坏了城墉的上部,可是迦太基人每次都修复摧毁的部分。马托下令建造木质箭楼,要和迦太基人的石箭楼一样高。他们把草皮、木桩、卵石和小车连同轮子一起扔到护城埯里,以便更快地将它填没;在它被填没以前,铺天盖地的人群已经在平原上一齐波动,像涨潮的海浪一样拍打着城墙脚下。

他们带着绳梯、直梯和攻城飞梯往前跑。攻城飞涕是两根桅杆,从杆]I的复滑车吊下一连串竹梯级,末端有一个活桥。这些梯子靠在城堵上,形成许多直线,雇佣兵手^武器,鱼贯地向上攀登。没有一个迦太基人露面。他们已经爬到城墙的三分之二髙处。雉堞间堵塞的东西突然打开,像毒龙的血盆大口一样喷出火与烟来;沙子飞散开来,钻进甲胄的接缝;汽油沾在衣服上面;铅水在战盔上蹦跳,把人肉烫出一个个窟瘙;雨点般的火星迸溅到他们脸上,一失去眼珠的眼睚仿佛在流泪,流出杏仁那么大的泪珠来。有些人浑身是油,头发着起火来。他们乱跑起来,把别人也给烧着了。大家远远将浸透血水的外套扔到他们头上,把火扑灭。有几个人并没有受伤,却像木桩似的纹丝不动,张口结舌,摊幵两臂。

—连几天雇佣兵们一再发动进攻,希望凭着充足的人力和勇气一举取胜。

有几次他们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肩上,在砌墙的石块间打进一根杆子,然后把它当做梯级往上爬去,再钉上第二裉,第三根;他们在突出于城墙之外的炮眼的掩蔽下这样一点一点地向上攀援,可是到了?定髙度他们总是跌下来。巨大的埯沟满溢了出来,在生者的践踏下,伤兵、尸体以及垂死的人乱七八精地堆在了一起。烧焦的树干在剖幵的肚腹、四溅的脑桨和一汪汪鲜血中间只像一些黑点。有些胳膊和腿脚从一堆尸首中!?出半截来,好似一座遭了大灾的葡萄园里的葡萄架子。

由于梯子不够用,他们就用天平云梯,^这种器械由一根长木梁横装在另一根长木梁上构成,木梁的前端有方吊篮,里面可以容纳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马托想登上第一个准备好的天平云梯,史本迪于斯止住他。

人们俯身压在绞盘上,木梁;11了起来,变成水平状态,翘得几乎垂直了,它的一端有重载,像一根庞大无比的芦苇似地弯曲了。士兵们挤做一堆站在齐下巴深的方筐里,下面的人只能看见他们战盗上的羽毛。等方筐升到五十射髙的空中,它就向左向右转了几回,然后往下一落,仿佛一个手中握着一队侏儒的巨人的手臂,把装满人的方筐搁在城墙的边上。兵士们跳出来,结果没有一个人生还。

其余所有的天平云梯也很快都安装好了。可是要攻下迦太基得有一百倍的这种东西。于是他们就将天平云梯用于杀伤敌人,一些埃塞俄比亚弓箭手坐在吊篮里;然后,等缆绳稳定以后,他们便停在空中发射毒箭,五十具天平架居髙临下地俯视着炮眼,团团围住了迦太基,活像巨大的秃鸷;黑人们看^城墙上的守兵痛苦地抽搐着死去都大笑起来。

哈米尔卡尔派出了,每天早上给他们喝些能够抗毒的草汁。

有天晚上,趁着天黑,他选派精兵乘坐驳船、木板,在港口向右拐弯,到特尼亚登陆。然后行进到蛮族人的第一线,从侧面进攻,大杀一通。又派人用绳索缒下城墙,焚毁雇佣兵的工事,然后回到城上。

马托非常愤激,每一个挫折都使他的怒气有增无减,以致做出一些可怕怪诞的事来。他在精神上召唤萨朗波前来同他幽会;然后就在约会地点等蓍她。她没有来,他觉得这是又一次背信弃义,一一打这以后,他开始懂她。就是看到她的尸体,也许他会走开。他在前哨加派了双岗,在城墙下面埋下许多尖叉,在地面设置了许多陷讲,并且命令利比亚人把整个森林给他搬来,纵火焚烧迦太基,如同用火燎熏狐穴一样。

史本迪于斯仍然一意围城。他试图发朋一些可怕的、从未有人迤出过的机械来攻城。

驻扎在地峡远处的蛮族人对于攻城进展迟缓感到大感不解;他们议论纷纷,雇佣兵让他们出击。

于是他们举着大刀长矛冲过来,用刀矛攻打城门。但是他们这样赤膊上阵很容易受伤,被杀不少。雇佣兵们却十分髙兴,大概是由于抢劫财物中的相互嫉妒吧。结果双方争吵、相互殴斗。接着,由于乡间被洗劫一空,他们不久又争夺粮食。大家都灰心丧气。那些乌合之众傲去了许多,不过他们人奴极多,所以一点也不见少。

他们中间最聪明的试图挖掘地道,可是地面没有撑牢,坍倒了。他们又在其他地方挖地道;哈米尔卡尔将耳朵貼在一只铜盾上,每次总能猜出他们地道的方向。他在那些木质箭楼的必经之路下面挖了反地道,雇佣兵将木箭楼向前推进时,这些箭楼就陷人坑中。

最后,大家都承认这座城池是攻不下的,除非筑起一道高与城墙相齐的长长的土城,以便与迦太基人处于同一水平作战;土城顶上还要铺上石板,让攻城机器在上面移动。到那时候,迦太基就难以防守了。

迦太基开始缺水。围城开始的时候每驮水卖两凯西塔,现在却要卖一个银射凯勒;肉食和麦子的储存也消耗殆尽;人们弒害怕发生饥荒;有些人甚至议论起吃闲饭的人口来,弄得惊骇起来。

尸首充塞街巷,从0神广场直到麦加尔特祌庙;时值夏末,黑色的大苍蝇滋扰战士。老人们搬着伤员,虔敬的人继续为在远方阵亡的亲友举行虚假的出殡:戴着假发穿着衣服的弒像横放在这些人家的门3,被近旁点燃着的大培烛烤化了,颜色流到了肩膀上;生者的脸上流着眼泪,在一片哀躭声中诵着经文。人群奔跑着;一队队士兵在门前走过;军官们大声发布着命令;羊头撞锤撞击城墙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气异常闷热,尸首都肿胀得无法装人^材,只好放在院子中间火化。可是院子太小,火延烧到邻尺的垴壁,长长的火苗雾时升起,就像鲜血从血管里喷溅出来一样。莫洛神就这样占有了迦太基城;他紧箍住城墙,在街头打滚,连尸首都吞噬了。

有些人披着用捡来的破布拼成的外套,以表示对处境的绝望。他们站在十宇街头,激动的攻击元老们,反对哈米尔卡尔,向百姓们预言全面毁灭即将到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危险的是那些喝天仙子汁的人,他们药性发作起来便认为自已是群猛兽,扑到过铬行人身上,撕碎他们。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迦太基的防务都忘记了。执政官想收买另一些人支持他的政策。

为了将天神的賴灵的圉在迦太基城,人们用铁链把他们的塑像捆了起来。巴泰克诸神蒙上了黑纱,神坛围上了^行^的苦衣。为了激起天神们的自尊和嫉妒,有人在神祇们的耳边唱道:"你要被打败了!别人比你更强,是吗?快显灵吧!佑助我们!免得其他民族说:他们的天神哪儿去了?"各神庙的大祭司们成天惶惶不安。月神门的大祭司们更是感到害怕^^天衣的失而复得未起任何作用。他们躲在像堡垒一样不可侵犯的三层围墙里。只有一个人冒险外出,此人便是大祭司沙哈巴兰。

他来到萨朗波的闺房,可是他不是静悄悄的一言不发,就是没完没了,对她的责备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出于一种不可理解的矛盾心理,他不能原谅这位少女执^了他的命令,,~^沙哈巴兰全都猜到了,^^这个念头缠扰着他,加剧了他因没有性能力的妒嫉心理。他指责她是引起这场战争的原因。他认为马托攻打迦太基就是为了夺回天衣;于是他咒骂和讽刺这个妄想拥有圣物的野蛮人。然而这些并非他真正想说的活。

可是现在萨朗波一点也不怕他了。她过去的苦恼巳经烟消云散。她的心情如今出奇地平静。她的眼神不再游移不定,闪權着清澉的光芒。

那蟒蛇又病了。老佣人塔孃克却对此感到髙兴,因为萨朗波反而显得好了起来,她深信蛇的衰弱是由于它承受了女主人的优郁。

有天早上她发現那蛇蜷做一团躺在牛皮床后面,比大理石还凉,脑袋被一堆蛆虫遮投了。萨朗波听到它的叫声赶了过来。她用鞋尖把它翻拨了一会儿,女奴见她那么无动于衷十分惊竒。

哈米尔卡尔的女儿不再热衷于延长斋戒的时间。她整天呆在平台上面,双肘支在栏杆上,凭眺眼前的景致以为消遗。城市尽头,城墙顶端在天幕上勾点出参差不齐的弓字形曲线。哨兵们的长矛沿着炮跟1立,犹如麦穗构成的花边。

她从箭棱之间瞥见城外蛮族军队的^动,在暂停攻城的曰子^,她甚至能够看清他们在亍些什么^他们修理武器,往头发上抹油、或是在海水里洗涤血淋淋的胳膊。帐篷的门关着;驮货的牲口吃着草科;远处,战车上的镰枪全都排列成半圆形,就像一把银制的弯刀躺在山脚下面。沙哈巴兰的话又回到她的心中。她等待着未婚夫纳哈伐斯。尽管她僧恨马托,却也很想再见见他。在所有的迦太基人中,她也许是惟—能毫不恐惧地和他说话的人。

她父亲常到她的房间里来。他喘息着坐在垫枕上,用一种几乎是温情的目光凝视着她,仿佛看到她就消除了疲劳。他有时候也探问一下去雇佣军兵营的经过,甚至问她有没有人怂恿她去'她摇了摇头,因为她对于自己夺回了天衣非常自^~。

可是执政官一再把话题引到马托身上,借口说询问军情。他对于萨朗波在马托的帐蓬里怎样过的那几个钟头大为不解。的确,萨朗波没有说起吉斯孔,因为每句话本身就具有一种实在的力量,如果向人转述这些诅咒,这些诅咒就真能在自3身上起应验。她也避而不谈自己曾经想到杀马托,生怕父亲责备她没有将这种愿望付诸行动。她只说那位主帅似乎十分愤怒,他大吼大叫了半天,后来就睡着了。萨朗波再也不说下去了,也许是由于害羞,也许是过于单纯,以至于没有把马托的亲吻当做一回事。况且这一切在她那忧郁而

模糊的脑子里就像对一场令人鼴梦的回忆一样漂浮不定,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什么言辞来加以表达。

有天晚上他们正这样面对而地坐着,塔娜克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有个老人带着一个孩子等在院子里,要见执畋哈米尔卡尔脸色发白了,接着,他赶忙答道:

"叫他上来!"

伊迪巴勒走了进来。他没有跪下来叩头,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裹在一件羊皮外套里,他揭开遮住孩子面孔的风帽说道:

"这就是他,主子!"

执政官与老奴走到房间的角落。

孩子留在房间中央站着,用专注伹并不惊讶的目光扫视着天花板、家具、散在绛红色床幔上的珍珠项链,以及那位向他俯下身来的仪态万千的女郞。

他大约十岁光景,比一柄罗马宝剑髙不了多少。一头鬈发遮住了他那凸出的前额。他的眸子仿佛在寻觅新的天地。薄薄的鼻翼起伏鼓动着,浑身展现一种注定要干大事业的人那种难以甩笔墨形容的光辉。他把太重的斗籩甩掉,身上就褡着一张猞猁皮,缠在腰间,被灰尘弄白的小脚坚定^踏在铺地石板上。但他大概猜到了大人们正在策划重大的事件,因为他一动不动,一只手放在背后,低着脑袋,一只手指头放在口中。

最后,哈米尔卡尔敏了个手势,把萨朗波叫过去,低声对他说道:

"你把他留在你这儿,听到吗!任何人,8卩使是府里的仆人,也不能知道他在这里!"

然后,在门外,他又一次问伊迪巴勒是否肯定没有人看见他们。

"没有!"老奴说,"街道上空无一人!"

战火蔓延到各省,他为主人的儿子的安全感到担忧,不知道该把他載在哪里。于是他柬船沿着海岸来迦太基,他在港湾里曲折航行了三夭,窥探着城墙上的动静。最后,那天晚上,他见日神门附近似乎没有人影,便迅速地穿越水道,在兵器库附近上了岸,因为海港的人口可以自由进出。

但是不久以后蛮族士兵就在海港对面放置了一个极长的木排,^挡迦太基人出人。他们加髙了那些^箭楼,土威也在渐渐升高。

与外界的交通被切断了,饥荒蔓延开来。

所有的狗、骡、驴子都宰杀了,执政官带回来的十五头战象也杀掉了。莫洛神庙的,子变得十分凶狠,庙里奴隶不敢再靠近他们。他们先是用蛮族人的伤兵喂它们;后来是把还有余泡的尸首扔给它们,但它们不肯吃,结果全都饿死了。黄昏时分,有些人沿着旧围墙走来走去,在乱石间采集花草,然后用酒煮熟^^因为酒比水便宜。还有些人偷偷走到敌人的前哨阵地,到营房里偷窃食物。蛮族士兵十分惊讶,有酎竟然让他们回去。最后,有一天,元老们决定私自宰杀埃斯克姆神庙的马群。它们是神马,祭司们把马蕖编成辫,用金带子勒住,它们的存在意味着太阳的运动,火的观念的最高形式。马肉被切成相等的份额,埋在祭坛后面,每夭晚上,元老们都借口祈祷,到山上的庙里偷偷地大吃一顿,还在衣服下藏一块带回去给孩子们。偏僻的住宅区,远离城墙的地方,不太穷困的居民因为害怕別人抢劫,筑起防御之事。

投石器射进来的石块,以及为欤防需要而下令拆除的民房,在街上留下了一处处废墟。最安静的时刻也会有一大群人突然叫喊着冲出来;卫城髙处,大火像血红的破布散落在露台上,在狂风中豳卷;

尽管有了这些结果,那三架大投石器仍然片刻不停。它们造成的损害简直不可思议,比如:有个人的脑袋弹到了西西特会的三角楣上;在基尼斯多街,一个正在生孩子的妇女被一大块大理石碾死了.而她的孩子连同床铺一直飞到了西那辛街口,床上的毯子也是在那里找到的。

最可恨的,是投石手们的弹丸。它们落到屋顶上、花园里、院子中,正当人们吃饭之时,面对着菲薄的食物,心里充满忧虑的时候这些残酷的弹丸上刻着文字,能在饥肉上印出来;在尸苜上往往可以看到一些咒骂字跟,如:"猪^\

'劲狼"、"組虫",有时则是嘲弄的话:"打中了!"或是:"我活该!"

从海港的一角到山上蓄水池的那一段城墙被攻破了,子是马尔卡区的居民就处于后有比尔萨旧城墙阻挡,前有蛮族军队攻击的境地。可是要把城墙加厚并且尽可能砌高就已经够受的了,哪还有余力去管他们?他们被弃置不顾,全部被杀死。虽然迦太基人本来都讨厌他们,现在却又因为此事而对哈米尔卡尔十分厌恶了。

第二天,执政官打开自己储存麦子的地窖,叫管家们把麦子分给百姓,大家拼命吃了三天。

口渴则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而他们眼前却总是悬着那从祈断的引水渠坠下来的淸水所形成的长长的^^。在阳光底下,-一团细细的水雾从瀑布底部升腾起来,旁边出现一道彩虹,一条小溪婉蜓曲折地在海滩上流过,流人海湾。

哈米尔卡尔没有气馁,他指望着出现一个机遇,一个决定性的非常事件。

他让自己的家奴揭下梅尔克特神庙的银片,从港口里拉出四条船身很长的大船,用绞盘一直拉到马已勒岬下面,他们便动身去高卢,打算不惜任何代价从那里买些雇佣兵回来。使他感到懊恼的是无法与努米底亚国王取得联系,因为他明知努米底亚国王正在蛮族军队的背后,随时准备攻击他们。但是纳尔阿瓦力量单薄,不会冒险单独行动。于是执政官下令将城墙加高十二掌尺,把兵器库的所有武器军械都堆在王城上面,并且把作战机具再修理一遍。

投石器上的弦索是用雄牛劲筋或牡鹿腿上的筋绞在一起做成的。然而迦太基城里既没有牡鹿也没有雄牛。哈米尔卡尔要元老们献出妇女的头发;她们全都割舍了自己的头发,数量还是不够。在西西特会的房子里有一千二百名妙龄女奴,是准备送到希腊和意大利去当妓女的,她们的头发由于经常使用香油富有弹性,正是投石器所需要的好材枓,可是将来的损失太大了。因此,决定在贱民的妻子中挑选头发长得最好的。她们不管祖国的需要,元老院的仆役拿着剪子来剪她们头发时,她们就绝望地叫嚷起来。

蛮族人的怒气越来越大。远远地可以看见他们在死尸上抽取脂肪给作战机搣抹油。还有一些人拔下死尸的指甲一片

片缝起来做铠甲。他们还想出来用黑人带来的一8118蛇当炮弹,放在投石器上,陶坛街石上趺得粉碎,蛇四散奔跑,遍地皆是,仿佛是它们在不停繁殖,就像是从墙壁里大量繁殖一样。蛮族人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发明,后来又加以改进,他们把各种各样的垃圾投掷进来,例如人粪、臭肉、死尸等等。瘟疫又开始流行。迦太基人的牙齿从嘴里脱落下来,牙龈变成了白色,就像长途跋涉、过度疲惫的骆驼的牙龌一样。

攻城机械巳经搬到土台上,虽然土城还没有全都堆到城墙的高度。在二十三座箭楼面前6起了二十三座调楼。所有的天平云梯都已安装就绪,靠后一点兀现出德米特里一世发明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活动攻城塔,史本迪于斯终于把它造了出来。它像亚历山大城的灯塔一样作金字塔状,有一百三十肘高、二十三肘宽,共分九层,越往上越窄,层层都有青锎甲片护着,开有许多门户,里面装满士兵,在最髙的平顶上屹立着一具投石机,两旁各有一架弩炮。

这时哈米尔卡尔命人竖起十字架,埃及投降的人一律钉十字架;连妇女们也都编人军队。他们在街头露宿,满怀忧虑地等待着。

—天清晨,日出以前不久(那天是尼桑月七日、他们听到所有蛮族人一齐发出一声大喊,铅管号吹响了,巨大的帕夫拉戈尼亚大号角像雄牛一样吼叫着。大家都站起来奔上

城墙下面耸立起一片密林似的长枪、长矛和宝剑。这一片枪矛刀剑朝着城墙扑来,长梯搭在墙上,垛口上出现了蛮族士兵的脑袋。

一长排士兵抬着一根根大梁撞4着城门;在没有丄城的地方,雇佣兵们为了攻破城墙而结成密集的队形前进、第一排锊了下来,第二排屈着小腿,后而;I排渐次直起腰来,直到最后一排完全直立起来;其它地方,往上冲的都是个子髙的,矮的在后头,所有的人都用左臂举着盾牌,用战盔顶住盾牌,盾睥相互密接,简直像一群大乌龟聚集在一起。箭矢弹丸都从斜面上落下去。

迦太基人把磨盘、臼杵、酒桶、床,一切有重量能够砸人的东西,都投掷下去。有些人在炮眼里张网等着,蛮族士兵一上来就被网住,像条鱼似地拼命挣扎。他们自己将炮眼拆毁,一片片城砖倒下去,扬起大片尘土;城上的投石器相互射击,石弹在空中相撞,千百块碎片像倾盆大兩般地落在战士头上。

不一会儿,双方的队伍就拧成了一股粗大的人体链条,在土城的间隙处形成一些大疙瘩,在两头则比较松散。这根链条不停地翻滚看无法前进一步。他们相互揪扭着像摔跤家―样倒在地上。妇女们俯身在雉堞上拼命嚎叫,蛮族士兵抓住她们的头巾把她们拉出来,她们雪白的身体一下子露了出来,同拿着匕首刺进她们身体的黑人的臂膀对比显得特别明亮。尸首挤在人群中依然直立着,它们被伙伴们的肩胯支撑着瞪着眼睛站立好几分钟才倒下去。有些人太阳穴被梭镙刺了个对穿,傢熊一样摆着脑袋;有些人张嘴要叫,就依然大张着嘴死了;斩断的手到处乱飞。在那场激战里有许多惊心动魄的场而,幸存下来的人很久以后还在谈论。

木箭楼与石箭楼里有乱箭射出;天平云梯长长的橫梁迅速地转动着;1^7蛮族士兵已经盗掘了位于地下墓场下方的本地木的老公墓,他们就把墓石拿来投掷到迦太基人头上。吊筐太重,有时候缆绳?断,那一堆人就张开双脣从半空中跌下来。

直到中午,那些重武装歩兵里的老兵都在猛攻泰尼亚,想冲进军港,摧毁迦太基人的舰队。哈米尔卡尔命人在日神庙的屋顶用湿葶烧起火堆.他们被烟熏得睁不开跟睛,就转向左边,加人了拥挤的马勒加地区的强大力量。精心挑选的由壮汉组成的小队已经攻破丁三个城门。用带钉子的木板做成的髙大唪碍物挡住进路,第四个城门很容易就攻破了,他们跳过城门冲了进去,却都滚到陷阱坑里。在东南角.欧塔里特和他手下的人推倒了城墙,这里的裂缝都是砖头填塞起来的。城墙后面地势升髙,他们敏捷地爬了上去。可是他们发现上面还有第二道城墙,那城墙用石头和平放着的长梁筑成,石头和长粱交替排列,像棋盘上的棋子。这是一种高卢模式,执政官根据形势需要而作了些改动,高卢人觉得像是在攻打家乡的某座城市,他们的进攻很不得力,终于被迦太基人击:;!。

从6神街一直到草市,整条巡逻道现在已落人蛮族军队手中。桑尼兵用长矛结果气息奄奄的伤员,或是一只脚踏着城墙,观看着脚下那冒烟的废墟和远处重新开始的战斗。

分布在各路部队后面的投石手们一直不停地投肘肴弹丸。可是那些阿卡尔那尼亚投石器的弹簧用多了就断了,于是有些人就像牧人一样用手投掷石块,其他人则用鞭子柄投射铅球。査尔萨斯肩上披着他那一头黑色长发,带领巴利阿里人跳跃着各处乱跑。他腰间挂着两只干粮袋,里面装满石块,左手不停伸进袋里,右臂像战车的轮子一样旋转着。

马托起初还能克制自13,没有加人战斗,以便更好地同时指挥所有的脔军。只见他一会儿沿着海湾与雇佣兵们一起行进;一会儿在泻湖旁边的努米底亚人中间;一会儿又在湖边黑人中间;他从平原深处驱使?批又一批±兵不断前来向防御工事迸攻。渐渐地他越来越靠近战场,鲜血的腥味、屠杀的景象、无数军号震耳欲聋的喧声,终于使他怦然心动。于是他走进营帐,脱下铠甲,披上獬皮,这样装柬格斗起来更方便。鉀吻扣在头上,一圈獠牙套住脸蛋,两只前爪交叉在胸前,两只后爪一直伸到膝盖下面。

他依然系着那条结实的军用腰带,腰带上别着一柄闪闪发光的双面斧。他双手举着巨剑从城墙缺口里猛冲过去。他就像一个修剪树枝的工人剪着柳枝,一心想尽量多剪一些多挣点钱,一面前进,一面砍倒迦太基人^他用剑抦打翻那些企图从侧面抓住他的人;剌死那些从正面进攻他的人;用剑锋劈死那些转身逃走的人。有两个人同时向他背后扑来,他往后一跳,把他们挤死在一扇门上。他的宝剑忽起忽落。在一个墙角上剑折断了。于是他举起沉重的斧子,如人羊群似地砍杀着前后左右的迦太基人。他们纷纷退走,结果他单枪匹马冲到了马城脚下的第二道城墙前面。从山顶扔下来的东西堵住了梯级,堆得〖匕城墙还高。马托在一片废墟中问回过头召呼他的伙伴们。

他瞥见他们战盔上的羽饰在人群中分散在人群中,他们要全军覆没了;他忙向他们冲去;于是红色羽饰组成的圆阵又逐渐收拢,不久他们会合起来,把他包81住。可是从删面街口里冲出一大群人。他被栏腰抓住,抱了起来,一直拽到了城墙外面,土城上最高的地方。

马托下了一道命令:所有的盾牌全都15!在军盔上!他纵身跳了上去,^找一处攀馊之处叵到迦太簦城里。他挥舞着可怕的战斧在一面面盾牌上奔跑,盾牌好像青铜的波浪,他奸像在海涛上浑动着三叉戟的海神。

这时有个身穿白袍的人正在城墙边上游荡,对于周围的死亡无动于衷、渎不关心。有时他手搭凉棚寻找着什么人,马托正好从他下面走过。突然,他的艰腈喷出怒火,他那苍白的脸痉挛起来,他举起消瘦的两臂对马托破口大骂。

马托听不^他骂些什么,但他感觉到那狠毒激烈的目光直钻进他的心胸,使他不甶大吼一声。他把长斧朝沙哈&兰扔去,有些人向沙哈巴兰扑去;马托看不见他后,筋疲力尽一种可怖的劈啪声越来越近,与粗哑的噪音唱着的节奏分明的号子混杂在一起。

原来是那座高大的活动攻城塔,被一大群士兵簇拥蕾前进。他们有的用手拉,有的用绳牵,有的用肩膀顶,一因为从平原钭地面上升坡度虽然不大,对于这样特别沉重的机器说却还是难以行进。其实它有入个箍铁的轮子,而且&一早就开始这样缓缓地前进,就像是一座山蜂的攀登另一座山峰。然后,从底;1抽出一根巨大的攻城棰;上面三层朝向迦太基的门全都放了下来,露出里面那些顶盔贯甲,铁柱一般的兵士。还有些人贯通上下各层的两个禅子上攀上攀下。有些士兵等在门口,只耍门上的铁钩搭上城墻就冲将过去。顶层的平台中间,弩炮的弦索转动了,投石机的大杆也压了下来。

哈米尔卡尔此时正站在梅尔克特神庙的屋顶上。他料定攻城塔会直奔他这个方向而来,这是城墙最难攻破的一段。也正因为如此,这是连哨兵都没有设置,许久以来的家奴就运来许多羊皮袋,在那里用粘土筑起两道横隔墙,像个蓄水池一样。水不知不觉地漏到地上,奇怪的是哈米尔卡尔竟似乎对此满不在乎。

等到活动攻城塔离城墙三十步左右时,他下令在房屋之间、街道上空架起木板来,从各蓄水池一直架到壁垒。人们排列成行一个传一个地不断将盛满水的铜盔和双耳尖底瓮传到城墙上倒掉。迦太基人看到浪费了这么多水都愤愤不平。攻城锤撞击着城墙;忽然一股喷泉从松动的石块缝隙间迸射出来。于是那座有九层髙、容纳并使用三千多名战士的青铜的庞然大物开始徐徐地像船只一样摇晃起来。原来从城墙上渗透下来的水泡冲垮了道路,它的轮子陷进了泥淖;在二层楼上,史本廸于斯露出头来,鼓足腮帮吹着一只象牙小号。那座庞大的机器仿佛痉挛地跳动了一下,前进了约有十歩;可是地面变得越来越软,泥桨没过了车轴。攻城塔停了下来,很厉害地倾斜在一边。投石器一直滑到了平台的边缘,被大杆上装载的石弹拖着跌了下去,压碎了下面几层塔。站在门口的士兵全都跌人虚空,或是抓住长梁的末端。他们的重量加剧了倾斜的程度,它的全身关节都在劈啪作响,四分五裂。

其他蛮族人沖过來救接他们,挤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困。迦太基人缒下城来,从后面攻击他们,尽情杀戮一番。可是装备着镰枪的战车奔过来了,在这一大群人的周围疾驰。迦太基人回到了城上。夜幕降临,蛮族人渐渐退走了。

平原上只见黑黝拗的一片攒动的人群,从暗蓝色的海湾直到银白色的泻湖;突尼斯湖被鲜血染红了,在远处镓红色大水塘似地伸展开来:

土城上堆满尸首,看起来象用人体筑成的。尸首当中耸起覆盖着铠甲的活动攻城塔,不时有一些巨大的碎块从塔上落下来,就像一座倾颓的金宇塔滚落下来的石块一样。城墙上可以看出大条长痕。东一座西一座倒榻的木箭楼在燃烧;城里的房屋模糊不清,就像废弃的圆形剧场的阶梯一样。

浓烟升腾起来,翻滚的火星消失在黑暗的天穹里。

这时,口喝难忍的迦太基人都^蓄水池冲去。他们摟毁大门,池底只剩下一摊泥浆。

缺水怎么办?况且蛮族人为数众多,他们缓过劲儿就会重新攻城。

老百!6整夜都三五成群地在街头商量,有些人说应该撤走妇女、病人和老人;还有些人则主张放弃本城到远处的殖民地去安身。可是船只不够,直到日出大家也没有作出任何决定。

这一天双方没有战斗,大家都太痠劳了。睡着的人就像死尸一样。

迦太基人思索这些灾难的原因的时候,想起他们没有把当年应该献给推罗人的梅尔克特神的贡品送到腓尼基,于是大为惶恐。神祇们对迦太基共和国既然如此动怒,定会继续施加报复他们把天神看作一些残暴的主人,可以用央求来平息其怒气,用礼品来加以收买。所有的神祇都不如吞噬一切的摩洛神强大。人类的生命,甚至闵体,都属于他;^^因此,为了拯救自己的生侖,迦太基人的习惯是把一部分生命献给他,以平息他的怒火。他们常用绒灯芯烫孩子的前额或后颈,这样向神祇还愿的方式能嫌很多钱。因此祭司们总忘不了推荐这种最简单方便又温和的办法。

然而这一次事关共和国本身,而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切交易都是根据弱者的需要和强者的意愿而定的。对天神来说,痛苦从来不搛太大,他就是越可怖越髙兴,现在大家是完全由他控制了,所以应当完全满足他才是。历来事实证明这种办法可以消灾免难。此外,他们认为燔祭能够净化^太基。人们的残忍心理早已受到诱惑了。况且燔祭的孩子只能在名门大族里挑选。

元老们开会商议此事,会议开了许久。阿农也出席了,他已经无法坐着,只好躺在门口,几乎被大挂毯的流苏遮蔽住。而当摩洛的大祭司问他们是否愿意交出自已的孩子,他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就像岩洞深处的精灵发出的吼声。他说他很遗憾,没有新骨血可奉献;说着他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大庁另一端的哈米尔卡尔。执政官被他的目光盯得心烦意乱,不由垂下眼皮。元老们一个接着一个都点头表示同意;这样,按照礼节,他只好回答大祭司:"是的^应该这样办!"于是,元老院就以一句惯用的婉转的辞令颁布了献祭的政令,一一因为有些事情说比做难。

这个决定立即传遍了该城。迦太基响起一片哭号声。到处都听见妇女的叫喊、丈夫的劝慰或告诫、训斥。

可是三个小时以后,一个奇特的消息传开了:执政官在海边的悬崖下面发现了水源。大家奔向那里,只见沙地上挖的几个洞里果然有水,有些人已经趴在那里喝开了。

哈米尔卡尔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天神的驱使,还是对于他父亲告诉过他的事;总之,开完元老会议他就下到海滩,和家奴们一起在沙砾间找寻水狼。

他施舍衣服、鞋子和酒。他把家里剩下的麦子全部施舍掉了。他甚至让百姓走进他的宫殿,他打开厨房、仓库和所有房间"^除了萨朗波的。他宣布六千髙卢雇佣兵即将到来,马其顿王也派来了增援。

但是水源从第二天开始就越来越少,第三天晚上就完全枯竭了。于是元老院的命令又成为人们议论的主题,摩络的祭司们也开始进行他们的工作了。

身穿黑袍的人来到各人家中。许多人事先就躲开了,或是借口办理某件事务,或是借口去买食物,摩洛的仆人就出其不意地抢走孩子。还有些人则是傻乎乎地自己把孩子交出来的。这些孩子被带到月神庙,月神庙的女祭司们负责喂养他们,哄骟他们,直到那庄严的一天到来。

他们突然来到哈米尔卡尔家里,在花园里找到了他。

"巴尔卡!我们是为了你所知道的那事而来的……你儿子呢?"他们又说,上个月有天晚上有人在见到过他儿子,由一个老头领着。

开始他好像吃『一记闷棍。但他很快就惫识到任何否认都没有用,于是哈米尔卡尔鞠了一躬,将他们领到商行里。奴隶们见到他的手势奔了过来,监视四周。

他慌忙走进萨朗波的卧室,一手抓住汉尼拔,另一只手扯下一件扔在那里的衣袍的绦子,用丝绦捆住孩子的手脚,丝绦的末端塞住他的嘴,使他不作声,把他藏在牛皮床底下,然后把一张大床槿一直盖到地上。

然后他来回镀着,举起咯膊,转来转去,直咬嘴唇。然后他两眼发直地站住了,气喘吁吁,好像快死了一样。

他拍了三下巴掌,日德南应声而到。

"听着!"他说,"你到奴隶中去找个八九岁的男孩,要黑头发、突额头的!把他带来!要快!"

不一会日德南回来了,把一个小男孩带来让他过目。

那是个可怜的孩子,又瘦又浮肿;他的皮肤好像是灰黑色的,同挂在他身上的.臭烘烘的破衣服一样;他的头缩在肩膀中间,用手背揉着长满眼屎的眼睛。

人家怎么会把他当做汉尼拔呢!可是没有时间另找一个了!哈米尔卡尔瞪着曰德南,恨不得把他掐死。

"滚!"他吼道;那奴隶总管赶快逃走。

这么说他早巳担心的祸事终于到来了,他拼命设法寻找—个方法、一种手段,来逃避。

阿卜达洛南突然在门外对他菓报,摩洛的仆人们要见执政官,他们等得不耐烦了。

哈米尔卡尔像被火红的烙铁烙了一下,差点没叫起来;他又像个疯子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后来他類然跌坐在栏杆边上,手肘支着膝盖,紧握的双拳顶住脑门。

斑岩承水盘里还盛着些潸水是供萨朗波净体时使用的。执政官克充满反感和傲慢,把孩子浸到水里,像个奴隶肽子似地用刷子和红土给他搓洗起来。然后他从墙边梆条箱中拿了两块猩红色的正方形布料,一块褡孩子胸前,一块搭在背后,在颈窝用两根钻石别针扣住'他在他头上洒了些香水;在他脖上挂了一串琥珀项链,给他穿上珍珠后跟的拖鞋,^是他女儿的拖鞋〖他羞恼地顿着脚。萨朗波忙着帮助他,脸色和他一样惨白。那孩子笑喀喀的,被这些华面的服饰迷住了,甚至连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拍掌欢跳。哈米尔卡尔一把拉走了他。

他使劲地抓住那孩子的臂膀,仿佛是怕会失去他;孩子被弄痛了,一面跟着他跑,一面抽抽搭搭地哭着。

到了关奴隶的地牢附近,从一棵棕搁树下传来一个悲切哀吿的声者,嗫囉地说:"主人!主人啊!"

哈米尔卡尔回过头来,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形容猥琐的人,是那些在他府里偶然生活的可怜虫中的一个。

"干什么?"执政官问。

那奴隶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说。

"我是他父亲!"

哈米尔卡尔继续走着。那奴隶跟看他,弯着腰,曲着腿,脑袋向前冲,他的脸由于极度的忧虑而痉挛,竭力克制的呜咽使他窒息,他真想质问他,向他喊道:"开恩啊!"

他终于壮起胆子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哈米尔卡尔的胳膊肘。

"难道你要把他?……,'他没有力量说下去。哈米尔卡尔停下脚步,很惊异他会如此痛苦。

他从未想到过他们之间会有同样的感惰,因为把他们相互隔幵的鸿沟是那么深邃宽广:这在他眼里简直是一种侮辱,是对他的特权的一种侵犯。他以一种比刽子手的斧子更冰冷沉重的目光作为回答,奴隶昏过去了。哈米尔卡尔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那三个身穿黑袍的人在大厅里等着他,站在石圆盘前。他马上撕碎衣袍在石板地上打滚,发出尖叫声:

"我可怜的小汉尼拔啊!我的儿子哟!我的安慰!我的希望!我的生命啊!你们把我也杀了吧!把我带走!不幸啊!不幸啊!"他用指甲抓自&的脸,扯着自己的头发,像葬礼上的哭丧妇一样干嚎着。"把他带走吧!我太痛苦了!你们走吧!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吧!"莫洛的仆人们看到伟大的哈米尔卡尔心肠这么软弱都很惊异,简直有点感动了。

这时大家听见一阵赤脚跑路的声响,以及好"奔走的野兽的喘息声。在第三条长廊门口的象牙柱之间,出现了一个面色惨白,形状可怖的人。他张开双臂喊道:

"我的孩子啊!"

哈米尔卡尔一下扑到那奴隶身上,用手掩住他的嘴,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喊道:

"这是把他领大的老头!他叫他'我的孩子'!他要急疯了!行了!行了!"于是他推着三位祭司和他们的牺牲品的肩头把他们送了出去,他自己也跟了出去,一脚把门关止"

哈米尔卡尔侧耳听了几分钟,一直害怕他们又走回来。

后来他又想干棹那奴隶以免得他说出去;然而危险还没有完全过去,奴隶的死亡如果触犯了拌炅,很可能会报应在他儿子身上。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叫塔鄉克把厨房里最好的东西给他送去:一块羊肉、若干蚕豆和罐头石榴。那奴隶好久没吃东西了,他扑了上去,眼泪滴到盘子里。

哈米尔卡尔终于回到萨朗波身边,解幵了汉尼拔身上的丝绦。孩子大发脾气,把他的手咬出了血。他爱抚着孩子,把他推幵。

萨朗波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就用拉美亚来吓唬他,拉美亚是克兰尼的吃人女妖。

"拉美亚在哪儿?"他问。

萨朗波又哄他说强盗要来把他关到牢里。他答道:"他们敢来我就杀死他们!"

哈米尔卡尔只好把可怕的事实真相告诉他,可是他却对他父亲发,起火来,说父亲既然是迦太基的主人,那就完全毀灭全体人'民。

最后,他劲儿也使光了,脾气也发够了,就睡看『,但睡得很不踏实。他说着梦话,背倚着一只猩红靠枕,头略微后仰,小胳膊摊开,伸得笔直,像在发号施令。

天全黑以后,哈米尔卡尔轻轻抱起他来,不用火炬走下了饰有船艏的楼梯。走过商行吋他拿了一箱葡萄和一壶清水:孩子到了宝石窟中、阿莱特神像面前醒了过来,他躺在父亲怀里,在周围璀璨的宝石光芒辉耀下,像阿莱特神像一样微笑起来。

哈米尔卡尔这下子不用担心别人夺去他的儿子了。这个地方^人能够进来,有一条只有他知道的地道同海岸相通。他环视四周,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他把孩子放在一面金盾旁边的矮凳上。

现在谁也看不见他了,他不必观察四周了,于是他松了一口气。他像一个找到自己失去的初生儿母亲一样扑到儿子身上,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又哭又笑,用最甜蜜的称^埒唤着他,连连吻他。小汉尼拔被这种可怕的亲热吓着了,反倒安静起来。

哈米尔卡尔轻手轻脚地摸索着四周的垴壁往回走去。到了那间大厅,月光从圆屋顶的一个缝隙里射进来,那奴隶吃饱了肚子伸长身体躺在大厅中央的大理石地板上睡着了。他注现着那奴隶,一种怜悯之情感动了他。他用靴尖把一块地毯拨到他脑袋下面。而后他抬起眼瞎端详月神,那一弯细细的新月在天上发着光亮。他感到自己比众神强大,心中充满对他们的蔑视。

献祭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开始。

莫络神庙的一面墙壁已经拆賒,以便从里面移出祌像,面又不必碰到祭坛上的圣灰。太阳一出来,寺庙里的奴隶便将神像朝着日神广场推去。

神像背朝前脸朝后地在滚筒上滑动,它的肩膀高于围墙。迦太基人远远地一见到它就赶忙躲避开来,因为只有在莫洛神接受燔祭的时候,才能9|仰它而不受惩罚。

—股香科的气味吹散到街道上。原来所有的神庙都同时打开了,各庙的圣幕安置于车子或由祭司们抬着的轿子上从庙里鱼贯面出,圣幕四角上有一簇读的羽饰在晃动,尖尖的圣幕顶上缀有水晶球、金球、银球或锎球,闪闪发光。

圣幕里供奉着迦南人的天神,它们是从至高无上的神祇身上分化出来的,如今又回到主体面前,在它的神力面前卑躬屈膝,在它的光辉面前自认不如。

梅尔克特神的圣幕是绛红色细布的,里面点着一盖石油长明灯;日神的圣幕是青紫色的,里面竖着一尊牙雕xxxx,周围银有一圈宝石;在埃斯克姆大神的天宇一般蔴蓝的帷幕间,睡着一条盘成一团的蟒蛇;面那些凶神恶煞在祭司们怀抱里就像一些裹在搔褓之中的巨大嬰儿,脚跟都快碰到地面了。

随之面来的是一些下级神祇:萨明神,诸天之神;波尔神,圣山之神;泽布神,腐败之袢;还有一些邻国的或血缘相近的种族的神祇,如利比亚的伊亚已尔神,迦勒底的阿德拉姆莱什神,叙利亚人的基然神,还有面容姣美如处女却用鱼鲔爬行的黛塞托神,以及放在^柩台中央、火炬和发髮之间的塔穆兹的尸体。为使苍穹渚王成为太阳的臣仆,阻止他们特殊的威力妨碍太阳的势力,人们挥舞着安在长杆顶瑞的各种颜色的金属星辰,从黑色的纳博神即水星之神,到丑陋的拉哈布神即鳄鱼星座之神,无不齐备。从月亮上坠落的陨石阿巴蒂,在以银丝制成的投石器上旋转;做成妇女生氇器形状的小面包放在篮子里由谷物女神的祭司们抬着;还有些人带来了自己的吉祥物或护身符;被人遗忘的偶像又出现了;甚至连船舶上的神秘象征物也给拿来了,好像迦太基想集中在死亡与悲哀的思想里。

在每顶圣幕前面都有一个人,头上稳稳顶着一只大缸,缸里香烟氩氳。到处飘浮着云烟,在这一闭团烟雾里依稀能够辨认出帷幕、水晶坠子和圣幕上的剌绣。圣幕很沉重,只能缓缓行进。车轴有时卡在路边,信徒们趁机用衣服去接触天神,然后当做圣物保存起来。

莫袼神的锕像继续朝着8神广场行进。富豪们手持顶端有着绿玉球怖的节杖,从梅加拉郊镇出发了;元老们头戴冠冕,聚集在基尼西多;那些財玟主管、各省总耆、商人、土兵、水手和一大帮受雇操办丧事的人,全都带着自已官职的标志或职业用具,朝圣幕走去;那些圣幕由各庙的祭司们族拥着7了卫城3

他们都戴上了最华贵的饰物以表示对莫络神的敬意。钻石在黑色的衣袍上闪闪发光,可是戒指却总是从变瘦的手指上滑下来,^"一再也没有比这个默默无言的人群更凄凉,他们的耳坠拍打着苍白的脸庞,他们的金冠紧箍着由于极度绝望而皱紧额头。

萸络神终于到了广场正中,他的祭司们用栅栏围起一道围墙隔开人群,他们自已则在它的脚下,环侍四周。

神庙的僧众穿着红棕色呢袍,在庙宇列柱下列队站立;埃斯克姆神庙的僧众穿着亚麻外套,戴着有杜鹃鸟头的项链和尖顶法冠,站立在卫城的梯级上;梅尔克特神庙的僧众身穿紫色上衣站立在西首;阿巴蒂神庙的僧众身上缠绕着弗里吉亚布匹站立在东首;排列在南而的是遍体文身的巫师,和披着缝补过的外套的专事嚎叫的人,④抻恶煞的住持,以及口衔死人骨头以占卜未来的伊多南人。谷物女神庙的僧众身穿蓝袍谨慎地在萨特布街停住脚步,用梅加拉话低声吟^着祭祀谷物女神的经文。

不时有一排#浑身赤裸的男子张着双臂相互搭着腐膀来到广场。他们从胸膛深处发出一种嘶哑的、极其低沉的喊声;他们的眼珠紧盯着那巨大的神像,在尘埃中闪闪发亮,身子有节奏地一齐摆动着,像是同一个人在行动。他们实在

太狂热了,神庙的奴隶只得用棍棒来维持秩序,让他们趴在地上,睑贴着青钢槻栏。

这时从广场里走过一个身穿白袍的人来。他缓缓地穿过人丛,大家认出他是一个月神的祭司^"沙哈巴兰大祭司。于是嘘声四起,因为这天在所有的人心目中至髙无上的是男性专权的原则,月亮女祌被人忽视到了无人察觉月祌祭司缺席的地步。等到大家看见他打开专供奉献牺牲的人进出的栅栏门,就更是目瞪口呆了。莫洛神的祭司们认为他是来侮辱他们的天神,便使劲珲舞手臂,想把他赶出去。他们吃的是燔祭的祭肉,穿的是国王一样的绛红衣袍,头戴三层金冠,大声嘘赶着这个@苦行而消瘦苍白的阉人,他们的怒笑使他们像阳光一样在昀脯上展开的黑胡子不停地麵动。

沙哈巴兰没有怍声,继续向前走去;他一步一步地穿过整个围墙,来到巨大的神像下面,然后张开双臂去摸神像的两侧,这是种表示庄严的礼拜礼节。很久以来月神一直折磨着他,他因绝望或因没有一个能完全满足他的思考求索的神祇面终于决定皈依莫洛神。

大家被这种背教行为震惊了,纷紛议论不休,都觉得把人们的灵魂与一位宽厚仁慈的神祇联系起来的最后一根纽带已经断了。

可是沙哙巴兰由于受过宫刑不能参5纾神仪式。那些披着红袍的祭司把他逐出围墙之外。他走出来,又继续围着各庙的僧众转了一圈,于是这个从此没有了自己崇拜的神衹的祭司便消失于人丛之中。人们见他走来都纷纷闪开。

这时,用芦荟、雪松、月桂点燃起来的火堆在神悚两腿之间熊熊燃起。神像长翅膀的尖端插在火焰之中,抹在身上的香脂像汗水一样从青铜的四肢流倘下来。脚踏着圆石板,裹在黑纱里的童男童女围成一圈,毫不动弹,抻像长得出奇的胳膊直垂到他们头上,仿怫要用双手抓住这顶王冠带上天去。

富彔、元老、妇女,整个人群都挤在僧众后面和房顶的平台上。漆成各种颜色的星星不再旋转了,圣幕都安放在地上,香炉的香烟笔直地升上天宇,宛如一些巨大的树木在蓝天上展开青色树枝。

有些人昏倒了,还有些人由于出神而变得痴呆僵硬。大家胸中充擗无限的焦虑。最后的嗜杂声也一一^止,一一迦太基人屏住呼吸,完全沉浸在对恐怖场面的渴望中。

最后,莫洛神的大祭司用左手摸摸孩子的头部,从他们额头拔下一咎头发'扔进火焰。于是披着绛红色斗篷的祭司们便引吭高唱起圣敉来:

"向你致敬,太阳!阴阳两界的君王,自己产生的创造者,父与母,父与子,神与女神,女神与神!"他们的歌声淹没在一齐响起的霎响中,这些乐器是为了掩盖住当做牺牲品的童男童女的哭叫声而演奏的。舍米尼特八弦琴、埃诺尔十弦琴、内巴十二弦琴,一起吱吱呀呀、铮铮蓬蓬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巨大的羊皮袋上竖满乐管,发出尖锐的啪嗒声;抡臂敲打的铃鼓响起了低沉急促的鼓点;尽管号角吹得震天响,却盖不住像蝗虫翅谤一样不停拍打着的铙钹的喧声。

神庙的奴隶们用一根长钩拉开了神像身上的七层格子,在最髙的一层装人面粉,在第二层放上两只斑鸠,在第三层放上一只猴子,在第四层放上一头公羊,在第五层放上?头母羊,第六层因为没有雄牛,只好把一张从神庙拿来的鞣过的牛皮放进去。第七层空看,张着大口。

在一切幵始之前,还应试一试神啄的两只胳膊。在它的手指上系有一些细链,向上经肩膀在背后垂下,几个人站在神像背后牵动这些细链,将它两只张开的手掌拉到与肘臂相齐的高度,两只手合泷来,在腹部一蹦一蹦地轻轻跳动了几下。乐队停了下来,火焰呼呼直响。

莫洛神的大祭司们在大圆石板上来回镀着,审视着人群。

现在需要有人作出个人的牺牲,一种完全自愿的奉献,他将是能够带动别人的榜样。可是至今还^有人出头露面,从栅拦通往祌像的七条小径上空无一人。于是为了鼓动百姓,祭司们从腰间拔出锥子划破脸皮'他们把躺在外面地上的忠实信徒放进来,扔给他们一大包可怕的铁器,每个人自己选择自已愿受的刑?^有人将一些铁扦穿过双乳,有人割开自己的脸賴,有人头戴荆冠,然后他们手挽手地围着那些童男童女组成-个更大的圆圈,有时扩大,有时缩小。他们时而冲向围榭,时面往后退去,反复不已,以这种令人头暈目眩的动作和流血与喊声把周围的人群吸引进来。

渐渐地有人进来了,他们走到那些小径的尽头,将珍珠1金瓶、酒杯、烛台、自己的所有财富,全都扔进火里;祭品越来越贵重,品种繁多。最后,有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的脸因恐怖而变得极度苍白丑陋,他把一个孩子推了下去;接着,只见神像手里捧着一小团黑色的东西,放进黑乎乎的大口里。祭司们俯身于大圆石板边上,——首庆柷死亡的欢乐和永恒的复活的赞敬轰然响起。

孩于们慢慢登上去,由于腾起的烟雾形成了许多高大的纖,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隐没在云端里。他们全都纹丝不动,手腕和脚踝都被捆住,包着他们的黑纱使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没人能认出他们来。

哈米尔卡尔和莫铬神的祭司们一样披着一件红抱,站在神像近旁,在它右脚脚趾前面。第十四个孩子被带过来时,大家都发觉哈米尔卡尔较为恐惧。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抱着胳膊俯视地面。在神像的另一边,大祭司和他一样纹丝不动。他垂下戴着^述式法冠的脑袋,凝视着胸前镶满命运石的金髀,火光照在金陴上,映出彩虹似的亮光。他脸色发白,神志昏乱。哈米尔卡尔俯着额头;他们两人离火堆极近,外套不时地扬起来,掸着火焰。

神像的青铜胳膊越动越快,不再停欧。每次放上一个孩子,莫洛神的祭司们都将手搁在孩子身上,以便把迦太基人的罪恶加到他头上,一面大声叫唤:"这不是人,是牛!"周围的人应声说:"是牛!是牛!"忠实的信徒们叫道:"主啊!吃吧!"普铬塞耳皮娜女神的僧众出于害怕,&根据迦太基的需要,响喃地念着咒语:"下雨吧!繁殖吧!"

作为祭品的童男童女刚到洞口就像一滴水掉到烧红的铁板上一样消失了,一股白烟在一片火红的颜色中升起。

莫洛神的胃口越来越大,他还想要。为了多给他一些,人们将孩子堆在神像手上,用一根粗铁链捆住。有些虔诚的信徒还想数一数孩子的数目,看看是否与阳历年的日子相符,可是有人又放上去几个孩子,在神像可怕的双臂飞快动作中,根本无法分辨清楚有多少孩子。就这样持续了冉久,一直到晚上。格子内壁的红光变得幽喑了。于是大家看见燃烧着的人肉。有;I个人甚至相信认出了头发、四肢和整个整个的躯体。

日落了,神像头顶堆积着烟云。火堆现在已经没有火焰了,只剩下一堆金宇塔般的木炭,一直髙到祌像的膝盖^神像浑身通红,好像一个满身血污的巨人,脑袋向后仰着,有点踉琮跄跎。

祭司们越忙,百姓们也越是狂热。充当祭品的童男童女人数越来越少,有些人喊叫饶了他们,另一些人叫道还增多一些。站满人的墙壁简直要在这种哀号声和充满神秘呼喊声中倒塌下来。又有一批信徒拖着自己的孩子来到小路里,孩子紧紧拉住他们不放,他们就殴打这些孩子,叫他们松手,并把他们交给披着猩红斗篷的僧侣。有时候乐师们精疲力竭,停止奏乐;于是大家就听见母亲们的哭喊和人油滴在炭火上发出的嗤嗤声。那些喝了天仙子汁的人四脚着地围着神像乱爬,发出老虎一般的吼声;伊多南人在预卜未来吉凶;虔诚的信徒张着割琺的嘴巴唱着赞歌;围珊被挤塌了,人人都想献出一份牺牲;^过去死过孩子的父亲们往火里扔孩子的模拟像、玩具和孩子的尸骨。有些人举着刀子朝别人扑去,大家自相残杀起来。神庙的奴隶用青铜壕箕收拾着棹在大圆石板边上的骨灰,然后把灰烬散向天空,使牺牲遍及全城,乃至星辰的区域。

这片巨大的喧声和明亮的火光把蛮族人吸引到了城墙面前,他们爬到活动攻城塔的残骸上眺望,无不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