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决定了?”侯爵抬起了双眉问道。

此时,列尼又皱起了眉毛,垂下了双眼。

“我怎么能去呢?玛格丽特怎么办?她的两眼要哭肿的。”

“很可能,至于我,虽然我不会哭,因为我不习惯哭,但是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非常高兴,因为你拒绝去英国了。”

“父亲,请原谅我,我应当开始先征求您的意见。”

“没关系,我的孩子,没关系,你完全有权力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怎么决定的呢?索尔奔纳和地理学。”

“谢谢您,我非常感谢您。”

列尼站起来,握握父亲的手,走到门前。他停了一下说:“父亲……”

侯爵已经埋头于自己的手稿中,奇怪地问道:“什么事,列尼?”

“您知道吗?……玛格丽特知道您很关心她,她非常高兴。就是她还有一点怕您,她真是个傻孩子……”

他从房间内转身走出出去。侯爵坐在那里,看着关上的房门。

“看来,我的女儿,对我理解了”侯爵说着,又转到自己的摊着手稿的桌子旁,并喃喃自语地说:“我不也是很傻么!”

又继续过了几天愉快的生活。但是一天早上,洗完脸之后,列尼走到妹妹房间,正赶上妹妹两眼含着眼泪。

“罗玛什卡,你怎么啦!”他高声喊道。姑娘没有立刻回答他,她周身颤抖,罗金娜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用手指放在嘴唇上。列尼轻轻地走近她,手里拿着一大把水莲。

“发生什么事啦?罗金娜。”

“小姐好象是病了,她发烧,也许她的腿疼得厉害,她不让动它。”

列尼一直呆站了几分钟,然后他厉声厉色地让罗金娜出去,他用脚尖轻轻地走到床前。

“罗玛什卡,你不舒服吗?你看看,这是你要的水莲。”

“不要动,不要动被子!我的腿疼……”

“叫父亲吧?”

她抓住他的手说:

“不要走,不要走,列尼……我非常难受……列尼!”

列尼费了很大功夫才说服了玛格丽特,让罗金娜进来按摩她那条疼痛的患关节炎的腿,这条腿种了,而且挺热。罗金娜立即去找侯爵。这时列尼想方设法安慰她,但毫无成效。

安利差一点忍不住说出这句话:“我早已给你们说过吧!”但是他对妹妹是真诚的,一分钟过后,他抛掉一切想法,只想到如何帮助她,他沉默地站在让后,看着这个患病的姑娘,然后马上动身去请医生。

他听说她的关节化脓了,忙说:“好吧,我去阿万隆,请姨妈来,我想她知道了这种情况,一定会同意来的。”

侯爵想亲自去阿万隆,劝说昂热莉克回来,他无法减轻给他带来的难以忍受的痛苦。这个打击使他失去了妥善处理事情的能力,他几乎完全同意安利的意见,决定让姑娘回到姨妈那里去。不管在那里她多么的不幸,不管在那里她的智慧多么受到压抑,但总比在这里没有贴身护士,病得这样厉害要好得多。可是当劝说、安慰玛格丽特时,侯爵说姨妈很快就会来的,引得姑娘发怒了。

“不!我不要!除了列尼之外,我谁也不要!我不让她靠近我,我恨她!恨她!”

姑娘开始歇斯底里大发作。因为她的情况十分危险,所以大夫建议她的父亲退出去,也许,只要列尼和罗金娜两人照顾就够了。雅克也急忙追随着安利到了阿万隆。当他两人返回来时,列尼已搬到病人房间里住了。由于责任感的驱使,他的心灵深处突然感到恐惧,但了没有流露出这种情绪,只是精神紧张地听着医生的吩咐。任何人也不知道,在后来两周内他所付出的巨大的紧张的劳动。罗金娜象小心翼翼的,头脑清醒的护士一样,大夫对他们俩人是很满意的。

自从弗朗索瓦兹去世后,侯爵还没有遇到比这更痛苦的日子。象那时不吃、不睡,不能工作那样,现在是不时站在病人房间外边,听着里边发出的声音,当每次听到沙沙的声音,他都吓得哆嗦,但又无能为力,痛苦在折磨着他。

有一天晚上,他探视了玛格丽特的房间,看见列尼靠近床边坐着,对正在哭泣的玛格丽特低声说话,她抓着他的手。

“小姐今天哭了好几次”罗金娜对侯爵说,“我来陪她,列尼需要休息一下,他的两条腿都站不住了。”

侯爵轻轻地走到床边,触动一下列尼的肩膀。列尼没顾上看他的脸,就向他示意,让他出出去。

“您去睡吧,先生。”罗金娜说,“我陪她坐一会儿。”

玛格丽特还是紧紧地抓着哥哥的手不放。

列尼小声说:“我就去,请让我们再呆一分钟。”

侯爵弯下身子,想去吻玛格丽特的额头。他说了声:“晚安,我的孩子。”

但是,玛格丽特一惊躲开了,并说:“不!不!我要列尼!我要列尼!”

三个小时之后,侯爵身穿睡衣和拖鞋,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在病人房外听着里边的动静。他听见里边有呜咽声,便轻轻地推开门。罗金娜坐在转椅上打瞌睡,列尼则用一个不舒展的姿势一面看着姑娘,一面抱着她。她的两只手搂着他的脖子,把脸掩在他怀里,很象她母亲死前不久的样子。侯爵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然后关上门,走回自己的书房。

下一周,安利在阿万隆姨妈家里吃饭后,把家里发生的情况告诉姨妈,她吓了一跳,把两手放在胸前说:

“我的小可怜!我早就预料到了,你想都化脓啦!她跟我在一起时,一直还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这是因为我不在那里,我现在马上就去。”

“姨妈,一切都过去啦!她差不多快好啦!”

“你为什么不马上来找我!谁在照顾她,是罗金娜?”

“她和列尼两个人,我看他们会照顾得很好的,当然他俩是不能代替您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明说,医生的意见是由于涂上修道院院长介绍的那种软膏以后引起化脓的,因为这是姨妈坚持给她涂上的。

昂热莉克转身整理桌上的东西。她的嘴唇微微地颤动着。她精心地照顾玛格丽特已经八年啦。但是,她的位子没经争夺就让别人不声不响地占据了,由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代替了。

夏天,在马泰尔列里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玛格丽特病愈后,不但变得消瘦了,发白了,而且变得严肃了。神话般的节日过去了,列尼准备去巴黎的日子也快到了。大家都很清楚:最近就要做最后决定了,而玛格丽特表现得很坚强,姑娘不再喊叫,不再痛哭,也不再用自杀进行威胁了,但是当大家谈到她将来怎么办时,她坚决地说,她决不因阿万隆。

约瑟夫神甫和修女们使用他们的影响,劝说昂热莉克不要放弃自己的家,搬到马泰尔列里去。她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需要的,而他们也不打算不经过斗争就放弃她。事情最后以妥协的办法解决了:昂热莉克还是留在阿万隆自己的家里,决定这边住一住,再到那边住一住。

侯爵对列尼说:“我不喜欢的是,这样一来,玛格丽特会生活得很不正常,我的看法是不得已才这样做。”

“姨妈的照顾未必就能给玛格丽特带来多大的好处。她也不小了,您知道吗,她是很聪明能干的,这姑娘太可惜了。”

侯爵长叹一口气说:

“恐怕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们没有更多的钱给她聘请一位家庭教师,我不能再卖土地了,我们已所剩无几啦。”

“爸爸,您为什么不自己教她呢?”

“我?”侯爵在转椅上伸直了腰,吃惊地看着列尼,而后又说:“我?你说什么,列尼!”

列尼闭紧嘴唇,向窗外看去。然后慢慢地说:“当然,如果您想……”

两个人又都沉默不语。

“我认为这与事情无关,”侯爵说着,并准备让步,“问题是只有这个办法。在我一生中,我从来没有教过孩子,我这个年龄,想再从事一件新工作,已经显得很晚了,即使象我的小儿子这样能干的小霸王,要求我这样做也不成了。”

列尼突然转向父亲,很伤心地喊道:

“爸爸!”然后又把头转回来,并闷声闷气地说:“我不干涉您的私事,也许我为自己花的钱太多了,但是我想还是能都安排好的。”

“没有问题,你一定会安排好的,而我没有……不要表示什么歉意,你完全有权干予我的事。好吧,我试试看,咱们讲妥了,我的孩子。”

列尼两腮发红,急忙站起来说道:

“爸爸,当我需要时,您总是随时给予我帮助,就是……为什么您每次都使我感到,我象一头猪似的?”

侯爵笑了,他说:

“是这样吗?那咱俩一样,你知道,当我和你说话时,我是什么感觉,我象个木乃伊一样。”

第三章

七年过去了。马泰尔列里地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家庭逐渐分成了两半。

列尼假期回来,有时常想:“这简直是两军对垒!”父亲和女儿结成了联盟住在书房,其余的人,姨妈和外孙们挤在会客室。

玛格丽特反对所有的人和任何权威,她坚决维护自己的精神解放,这一点甚至使一向是尊重世俗传统的列尼都感到很惊讶。她根本不想听圣经上讲的祈祷和拯救灵魂的说教,不管谁她都断然拒绝做忏悔。她决定要熟悉一下教学神甫们的著作,因此坚决要求父亲教她拉丁语和希腊语。现在,她不再为修女们绣制香荷包了,而是逐条批驳起基督教的教义,她以不掺有任何想象的逻辑推理的才能,说服了父亲。

有一天,侯爵对列尼说:“她聪明过人,一学就会,我都跟不上她提出的要求,给她上课,就象法庭对质一样,没等你把论点说完,她首先就发现论据不足的地方。”

“只是论据不足的方面吗?在论据充分的方面呢?”

“这种情况很少,我从来还没有碰到过这种超人的智慧。如果她生下来是个男孩,而且腿没有病,肯定在司法方面她会有很大的发展的前途,为什么这种智力给了一个卧床不起的姑娘?还不如象你姨妈那样好呢!”

“姨妈现在怎么样?安心了吗?”

“我看是安心了,你也知道有个时期她很激动,她担心我们会损坏自己的心灵,但是近两年来,她可以迁就一些了。”

“玛格丽特长大了,她变得随和多了。”

“还要克制自己,”列尼叹口气说。他想起四年前的一天,姨妈要求他唱一支歌,他当时唱了一支古老的发间歌曲,歌词是:

这里诞生了我的爱情,

争相吐艳的玫瑰花,

盛开在美丽的花园中……

玛格丽特喊道:“不要唱了!不要唱了!我讨厌这个小花园!和阿万隆的一样!”

昂热莉克流着眼泪,从房间里走出来,惶惑不安的安利跟在她的后边。列尼甚至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你听,为什么又象小猪崽样乱叫!”

这种令人可怕的场面,在家里不断地发生。这个病姑娘是惹不得的,只要她一发脾气,整个家里就鸡犬不宁。更糟的是:她发脾气所造成的后果,正是因为疼爱她,有时反而遭到她的怒骂。

安利有一次非常温柔地称呼玛格丽特为“罗玛什卡”,这是列尼给她起的亲热的称呼,结果安利挨了她一顿臭骂,差一点没挨上她的拳头。由于恼怒,她气喘吁吁地、象蛇一样“沙沙”地低声怒骂自己的哥哥。

“你怎么能这样叫!你怎么能这样叫!‘罗玛什卡’这个名字只有列尼才能叫,你不配叫。在列尼没来之前,你什么时候这样亲热地叫过我?”

在玛格丽特回到马泰尔列里的头几年,她完全不能抑制住自己情绪上的冲动,但是,后来,她逐渐能控制自己了。十八罗那年起,她就变成了一个非常含蓄的、沉静的姑娘了。侯爵感到虽然他们在志趣上有共同语言,但是,他总觉得女儿和他隔着一堵墙,使他象一个不了解情况的陌生人一样,不能了解女儿的内心活动。

有时他常想:这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是由于玛格丽特的残酷的病症使她绝望而造成的。

在马泰尔列里近两年内,她的身体有所好转,已经可以用双拐走动了,她那惨白的小脸也变圆变胖了。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病情又不好了,她又有四年多卧床不起了,看来她生活的能力在逐渐地消失。剧烈的疼痛使她难以忍受,长年病痛的折磨象难以负起重担压在她的身上。列尼回来之后,为了使他的假期过得愉快,她已经是以最大的毅力强打精神,装作欢乐的样子。

列尼刚刚放暑假就回家来了。在索尔奔纳他的情况,和在英国学校一样很顺利,他广交朋友,很少树敌。毕业后,他在国家机关里找到了一个绘图员的工作。对他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虽然收不多,工作有些单调,但是,可以说这已经是条件很优越了。

列尼回家后第二天早晨,就去敲妹妹的房门,一边问道:

“可以进来吗?罗玛什卡!我想和你密谈密谈。”

“进来,我已经穿好衣服了。为了欢迎你回来,我穿上了一件最好的连衣裙,你可以随便欣赏。”躺椅放在关着的窗下,树叶闪动的阴影飘舞在玛格丽特头部周围。好的这件最好的衣服也象这个贫困家庭一样,是仅有的一件很普通,也很旧了的衣服。她肩上披着一条很旧的带花边的围巾,还有他留下的一个唯一值钱的胸针,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小玫瑰花。在她脸上似乎还有几滴泪痕。

“我多么高兴,你又回到这儿来了。整个早晨只有我们俩在一起。父亲在他的房间,姨妈和安利去教堂了,我想和小时候那样尖叫着扔枕头玩。昨天晚上大家都在场,不好意思这样做,我对自己说:‘只能这样,反正明天早晨他要来的’,等一等,不要动,让我好好看看你,一道,两道,三道皱纹!可恶的小伙子,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

“没有什么,我就是想急于来看你,就是这样!”

他坐在躺椅旁边,拿起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这是一双不平常的美丽的手,纤细的、带有光泽的、非常漂亮的手。哥哥与妹妹都默默地沉浸于幸福之中。

“马约兰的花香?”她说着,并把自己的脸贴在哥哥的胸前。“这么早,你从哪儿弄来的?”

列尼从口袋里取出来一小束揉搓了的鲜花。

“我忘啦,我是在教堂旁边有阳光的小山坡上给你摘来的。”

“你去教堂了吗?姨妈和安利想和你一起去呢!”

“我是一大早,天没亮之前去的。”

“为了一个人去吗?”

“可能,我喜欢一个人去教堂。和姨妈一起去不方便。她每逢星期天好象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似的,我要是和她一起去,就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玛格丽特玩弄着哥哥背心上的扣子,然后她抬起一双长着长睫毛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哥哥,并问道:

“你经常去教堂吗?在巴黎也这样吗?”

“通常是,如果星期天我去不了,也尽量争取在一周之内去一次。”

她长叹一声说:“当然,对信仰着来说,我是说对基督教徒来说……这是他的天职吧?请原谅,亲爱的!我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

列尼突然笑了。

“你真可笑,如果你对这个问题有兴趣,为什么不应该问?但是,你脑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怪思想,为什么是‘天职’?如果我不想去教堂,我就不去。”

“那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今天去了?”

“那好,我问你,我为什么到你这儿来?”

“这不是一回事。喜欢那个人,就愿意和他在一起。”

列尼还没有消除他青年时代爱脸红的特点。他的脸一下子又红到耳根。

“看见了吗?罗玛什卡,我……我爱上帝。”

她立刻抓住了他讲话的弱点,开始进攻,她说:“不能这样比。如果上帝是无所不在的,那么到处都有他。和自己亲爱的人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谈话,而想单独谈谈。为什么你和自己的上帝谈话,还要在挂满了廉价装饰的丑恶的教堂里。还看着肥头大耳的神甫如何瞪着眼睛偷看祈祷者的妻子呢。是这样,整个村子里都知道,但是,大家还是要去听听,看他怎样进行弥撒。”

“我根本不考虑什么信徒,什么装饰,我早已把它忘在脑后。但是你说得对!问题不只是爱上帝,而是要爱人民。和你在一起,可以有勇气看他,当我和他单独在一起时,他对我将是一种压力。在教堂里和大家一起,你说‘感谢你,上帝’,你不会感到自己是一个可耻的人。”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列尼,在你生活中有什么事值得你说出:‘感谢你,上帝’?难道说他给了你很多好处吗?”

“什么?每一线阳光、每一棵小草,夏季假期,散发着芳香的马约兰、地理学、更重要的还有你,没有人比得上的玛格丽特。我要感谢上帝给了你整个生命,从发根到手心。”

“还有我的腿?”她看着他的脸。

她立刻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有点后悔。列尼的头低下来,碰到了他拉着的她那只手。他长时间地沉默着,玛格丽特终于开口安慰哥哥,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拨乱了他的头发。

“亲爱的,不要这样,值得这样发愁吗?我已经习惯了,你为什么不能习惯呢?我不希望你由于我的腿的缘故,而责怪上帝,或者责怪父亲。我不需要父亲的怜悯,不管是生身的父亲,还是天上的父亲。”她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了,“我明白你指的什么,你是说散发着幽香的马约兰。我感谢父亲,因为他教会了我希腊文。我真想爱他,但是,我们中间有一个约瑟夫神甫和路易丝修女。大概上帝和父亲的旨意,他俩都认为一个残废的女孩生活在人群中,是合乎情理的。最奇怪的是现在,父亲很爱我,但已经晚了,当然他不象爱你那样爱我。我认为:只要他能获得你的爱,他甚至都能抛弃他所从事研究的古埃及学。”

“又有什么办法呢!”列尼没有看她,低声地说,“我不生父亲的气,我很可怜他了。他没有过错,近两年来他对我非常温和,如果能够的话,我会很爱他的,自童年时起,就有象木刺一样的东西刺进了我的心灵,后来长大了,不管怎样努力去消除它,也消除不掉。当然,这是很蠢的,但有什么办法呢!”

他在窗户这边看着那张躺椅,沉默地不再说什么。

“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母亲死后,把咱们留给仆人照管……当然,你是不会记得的,因为那时你完全是个小娃娃。仆人们给咱们讲了很多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小孩,他的父母想把他扔掉,因为他们太穷,有一天,父母带他走向森林,最后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当时听了心想:多么可怜的小孩,把他一个人扔在森林中……后来,当他们要把我送到英国去时,玛尔塔痛哭起来。我很偶然听到她对雅克说:‘把这个小孩送给英国人’。我听到说英国人,我想在英国的这些人一定要把我吃掉。当然,在我到了英国时,叔叔带着一盒糖果到道维尔来接我,我们回到涅莉婶婶家时,在壁炉旁的墙角处,已安放了桌子,准备吃晚饭。当我看到他们的孩子时,我把一切可怕的事都忘了,不管怎么样,我想我都忘记了。后来,我从学校毕了业,又回到了这里,见到了父亲,他非常喜欢我,太疼爱我了,……然后他对我又谈到你,我也都记得。我明白一切,但是我还要假装着不明白。我知道,父亲就是想摆脱我们。”

“现在我明白了,”玛格丽特说,“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改作马泰尔。”

“这没有什么一定要改的问题,只是我在索尔奔纳注册时随便写的,现在来不及改过来了,难道说父亲不喜欢我这样作吗?”

“我看,从来也没有哪件事给他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罗玛什卡!他对你说了吗?”

“难道说你不了解父亲?他什么也不会说的。但是,有一天安利谈到这件事,父亲申斥了他。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用这样的声调说话,他说,你弟弟是完全有权这样做,说完立即站起来,从房间走出去了。他突然变老了,而且脸色惨白。在门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一切都明白。”

“罗玛什卡,我都不知道!完全是……你知道,叔叔待我象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我想父亲是不会计较的,我多么傻,永远这么傻,但是,现在又怎么说呢?做过的事又不能挽回。对我谈谈你自己的事吧!这段时间你都干些什么?”

“什么都学过一点,有时念念希腊文。”

“有时?那就是说你的身体又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