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勃脱莱没回学校。他坐上汽车离开朋友们时,脸色灰白,神情郁闷。但他在心里发誓,不把这场无情的战斗进行到底,决不返校。

疯狂的誓言!荒诞的争斗!面对非同凡响的对手,他孤单一人,赤手空拳,能干什么呢?从哪里入手去击破对手呢?无法击破;从哪里入手去击败他呢?无法打败,上哪儿去找他呢?根本找不着。

凌晨四点,勃脱莱来到同学家。他站在卧室壁炉前,胳膊肘支在大理石炉台面上,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曾在床上疯狂地翻滚了两个小时,此刻再也流不出眼泪了,他不再想掉眼泪。

他需要琢磨、弄清和理顺自己的思路。

他死盯着自己的眼前,似乎想在自己的大脑里聚集思索的力量,挖出问题的答案。就这样,一直呆望到早上六点。渐渐地,他的头脑清晰起来,就像解数学公式那样,从一大堆乱麻中找到了问题的实质。

没错,他受骗了,把密码理解错了。“剑峰”,不是指空心省边境上的城堡;“小姐”,也不是指蕾梦蒂或苏珊。

这个密码,是在几个世纪前就制定的。因此,一切都要从新开始。怎么干呢?

可用的东西只有传说中的铁面人在路易十四时代印制的那1OO本书中被烧剩下的两本。一本被卫队长掠走,不知去向。另一本被路易十四藏起来,然后传给路易十五,最终被路易十六焚毁。只剩下重要一页的手抄件。其中既包含着问题的答案,也包含着密码的答案。它被转移到玛丽-安东奈特手上,然后被她偷偷地藏进《圣经》的封皮里。

如今这个抄件在哪儿放着呢?是否就是勃脱莱得到过的那件密码?亚森-罗平指使勃雷杜书记官抢走的那张纸条?或许还夹在玛丽-安东奈特的《圣经》里面?

问题到了这一步,安东奈特王后的《圣经》又在哪里呢?

勃脱莱休息了片刻,然后去找他朋友的父亲打听情况。他是位古物收藏家,国立博物馆馆长经常私下邀请他给馆刊当顾问。

“你想了解玛丽-安东奈特的《圣经》?”他说道,“王后让使女悄悄把它送给菲耳桑伯爵。伯爵非常爱惜地把它珍藏起来,5年前,送到一个博物馆里陈列出来了。”

“哪家博物馆?”

“卡耳那不来博物馆。”

“对外开放吗?”

“2O分钟以后就开放。”

赛维涅夫人破旧的故居一开门,勃脱莱和他的朋友们正好下了马车。

“噢,是勃脱莱先生!”

四周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向他问候,他大吃一惊,对“空剑峰”一事始终关心的众多记者也赶到现场,有人大声道:

“啊?怪事,咱们都想到一起了!防着点儿,也许亚森-罗平就在咱们当中。”

人们走进大门。馆长听说后,马上亲切地迎上前来,他给大家拿出那本装饰普通、根本瞧不出具有王室样式的书。众人看着书的模样,想起王后在那悲凉的日子里,用哭肿了的眼睛看过它,抚摸过它时,不觉百般感叹,生怕弄脏圣物,既不敢动它,也不敢翻看。

“啊,勃脱莱先生,还是由你完成这个使命吧。”

他慌忙伸手接过书。的确像信里讲述的:羊皮封面又脏又黑,有几处破了,封面外面有硬皮壳。

勃脱荣两手哆嗦,翻看书的夹层。是传说?还是真能从里面发现路易十六亲笔抄录的、并由王后传给忠实朋友的密件?封面里哪有夹层?”

“没发现。”他低声说。“没发现。”众人心情激动,一致应声道。可是,从封底的书边一挤,羊皮封面跟书壳就分开了。他把手指伸进去,的确摸到了一张纸,是的,他摸到了一张纸……

“噢!”他兴奋地叫道,“在这儿哪……奇迹发生了。”

“赶快!赶快拿出来!”人们嚷了起来。

“赶快拿出来呀!”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的纸。

“快读读。字是用红墨水写的……看,多像血书……血是褐色的……快读呀,”

他读道:

“菲耳桑,请把这张纸交给我的儿子。玛丽-安东奈特。1793年10月16日。”

忽然,勃脱莱惊叫一声。就在王后签字的下边,还有一个黑花押——“亚森-罗平。”

纸在众人手上转开了,人们念出一个声音:

“玛丽-安东奈特……亚森-罗平。”

众人无言了。在《圣经》封底下面,竟会看到两人的花押。这个并排在一起的两个花押,这张记载着可悲王后一个多世纪以前求救无望的纸,这个1793年10月16日,王后上断头台的恐怖日子,所有这些多么令人沮丧,不知所措!

“亚森-罗平!”一个人结巴地说道。

这张圣物下面,有着鬼魂般的签字,实在令众人惊讶不已。

“是的,亚森-罗平。”勃脱莱重复道,“王后的朋友没弄明白即将死去的王后无望的叫声。他仅把他尊敬的人给他的纪念品保留下来,却不知它的真正用意。

是亚森-罗平察觉了它,拿走了它。”

“他把什么拿走了?”

“密码呗!就是路易十六的那个手抄件,我曾得到过它,外形和花押一样。如今我清楚了,亚森-罗平之所以不想放手,他料到我只要鉴定纸和花押,就可以使用它了。”

“怎么解释?”

“就是说,我已经弄清内容的那份密码就是原件,上面的花押的痕迹我也见过。

玛丽-安东奈特记录下的这几行字向我们说明,马希庞先生的那篇文章,讲的都是真实情况,历史上的空剑峰,确有其事,我肯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不论是真件还是假件,你如解不开密码,它就形同一张废纸。路易十六把原书的说明早就毁掉了。”

“对。还有一本呢。”勃脱莱说,“路易十六的卫队长,从壁炉里救出的那本,并没烧毁。”

“为什么?”

“没有相反的证据呀。”

勃脱莱没有说话。他缓缓地合起眼睛,似乎在集中和确定思想。他接着说道:

“宫廷卫队长收藏了那个密件,他曾在曾孙子的日记上作了点记录,以后就没下文了,谜底最终还是没有披露。为什么没有披露?是因为他抵不住这种诱惑,打算使用这个密件。根据就是从他身上找到珍贵的钻石,而且他被杀害。毫无疑问,钻石是从王家宝库中偷来的。这无人知晓的宝库,就是空剑峰的秘密所在。亚森-罗平曾向我暗示过,他没撒谎。”

“可是,勃脱莱,你的最终看法是什么呢?”

“我的看法是,应该在报纸上大作文章,让人们了解,我们打算找到一本《剑峰志》著作,可能会有人从图书馆库房的某个地方把它找到。”

有人当场拟好了寻书启事。没等它造成影响,勃脱莱已经行动了。

他开始寻找细小的线索。谋杀的地点是亚戎郊区,时间则是卫队长到该城去的那天。是的,两百年前的事,要想把偷盗的过程弄清是不可能的。可是,某些犯罪的遗迹,最终还留传在当地人记着的传说里。

地方志上记载着这样的材料:

某某天,有个外来的学者;某某天,有个民俗文化研究者;某某天,有个收集民间故事的学者,在某篇文章上,在某次都市院士的报告会上,发表了各自演讲的主题。

勃脱莱访问了几个这类学者,其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公证人,陪他一起到处查索引、找资料、翻阅监狱登记簿,以及古代国家大法官、法堂和教会区的档案。可惜其中没有一处提到过十七世纪曾有一个卫队长被人谋杀。

他没有气馁,仍在巴黎寻找,希望在那里找到点什么。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他又换了个思路。能否找到卫队长的姓名?他的孙子曾经逃亡国外,曾孙子在国家军队中当过兵,为拿破仑做过事,参加过法兰西战役,后被派去看守坦普尔监狱,那里关押着王室成员。

他顽强努力地工作,终于找到了两个相近的名字:路易十四时代的拉培力和恐怖时期的拉卜利。

这个发现很重要。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短文,讲明了原因,希望了解拉培力或其后代的情况。

又是那位在报纸上发表过秘密小册子事件的马希庞先生,铭文学和纯文学学院院士,向他作了回答。来信内容概略如下:

先生:

我抄录了一段伏尔泰的文章,摘自他的手稿《路易十四年代》第25篇《王家轶事及风情》文中有卫队长被杀,发现他的衣袋里有钻石的一段记载。

“我从已去世的财政总监夏米雅耳大臣的朋友,德克马坦先生那里了解到,一天,国王得知拉培力先生被谋杀,身上的珍贵首饰让人劫走,连忙坐上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出发了。看样子他非常震惊,连声说道:‘全完啦,……全完啦,……’第二年,拉培力的儿子及其嫁给威立那侯爵的女儿,一起被遣送回老家普罗旺斯和布列塔尼。由此断定,其中必有缘故。”

我应该补充一点,按伏尔泰所讲的,夏米雅耳先生是经办神秘铁面人案件的最后一位大臣。因此,对这点可以毋庸置疑。

先生,请看,人们可以从文中找到有价值的东西,能发现这两起案件有着直接的关联。对于路易十四的焦虑,在此种境遇下的行为,我不能断然判定。但是,从另外一点看,拉培力有个儿子,大概就是拉卜利军官的祖父。他还有个女儿,可以假想一下,拉培力保存下来的那些书传到了他女儿手里,而这些书里面或许会有卫队长从壁炉中劫取的那本?

我查阅了《城堡年鉴》。在蕾恩郊区,有一位叫维立那的男爵,他可能就是侯爵的后人?昨天,我给男爵试着寄去一封信,向他打听,有没有收藏着一本封面上写有剑峰两字的旧书。眼下我正等他回信。

我对此事兴趣大,在此与你讨论这些情况。有空时,欢迎光临茅舍。

致以敬礼

又及:

我不会把找到的一个小小的结果告诉报社。你的愿望即将实现,小心谨慎非常重要。

勃脱莱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干了。上午,有两位记者来找他,跟他谈了一通神乎其神的看法和打算。

下午,他很快来到伏尔泰河滨路17号马希庞家。不想,马希庞正好出去了,怕他会来,留下张便条。勃脱莱打开便条:

我收到一份来电,事情有望。我先走了,准备在蕾恩留宿。你可以坐夜班车,不用在蕾恩下车,直接去维立那小站下车吧。你到4公里之外的城堡去,我们在那里见面。

这种安排,令他特别高兴,他可以和马希庞同时抵达城堡。但他担忧此人经验不足,可别干出点傻事。

他返回朋友家,跟朋友一起度过了白天剩余的时间。晚上,他坐上去布列塔尼的快车。六点钟,他在维里纳小站下了车,在茂密的林子里,步行了四公里,远远望见高地上有座狭长的城堡,这座建筑物的风格,具有文艺复兴时期和路易-菲利普时期的双重特点。顶部有四个角楼,吊桥长满长春藤,气势雄伟。

勃脱莱向城堡走去,心里有点发慌。真会达到目的吗?谜底真在城堡里面吗?

他有点担心。眼下的发现,似乎来得太容易了。他琢磨着,假如马希庞是对手的一张牌,自己会不会又掉进亚森-罗平阴谋布下的陷阱。

他放声大笑。

“噢,太可笑了。人们几乎把亚森-罗平当成高瞻远瞩、无法对抗的超人了,在他面前,只得甘拜下风。胡说!亚森-罗平也受过骗,也受到过形势的左右,也出过差错,他把密码弄丢了,不就是很好的说明吗?因此我才跟他交上手。眼下发生的事都与此有关。说到底,他拚命干,都是为了弥补他所犯的错误。”

想到这儿,勃脱莱信心十足,轻松地按动门铃。

“您找谁?”佣人出来问道。

“威立那男爵在吗?”他递上名片。

“男爵还没起来,先生要是乐意,请屈就一会儿……”

“有没有位先生来访过,一脸白胡子,有点罗锅。”勃脱莱问道。报纸上登过马希庞的像片。

“对,十分钟前那位先生就来了。他正在客厅里坐着呢。要是先生不介意,就请跟我进去吧……”

马希庞与勃脱莱热情地会面。勃脱莱首先向老人致谢,是他向自己传递了急需的情况。马希庞也非常热烈地向他表述了自己的敬佩之情。接着,他们共同探讨了有关密码的情况,发表了怎样才能发现那本书的意见。马希庞还介绍了有关维立那男爵的状况。男爵今年60岁,一直独身,女儿里耶尔和他住在一起,过着隐居生活。

在近期发生的车祸中,她失去了丈夫和大儿子,心里留下了严重的创伤。

“男爵先生请先生们到楼上去。”

两人跟着佣人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宽大的房间。墙上没挂什么,室内有几把椅子,桌子上和书柜上堆满了纸和册子。男爵非常热情地款待他们。这位长期过着孤独生活的人,总希望能碰上跟人交谈的机会。这反而使他俩难以直接说明来意。

“啊,是的,马希庞先生,我记起来了,你曾经来过信,是想弄清我的先人有没有留下过一本关于剑峰的书?”

“的确如此。”

“说实在的。我跟祖先不是一路人,那时代的人生活很古怪,而我则生活在这个时代,他们干的事与我无关。”

“是的,”勃脱莱有点急了,“有没有书,你不记得了吗?”

“不。我曾给你拍过电报,”他冲马希庞说道。马希庞也有点坐立不安,抬头望着高大的窗户,在屋里走来走去。男爵接着说:

“记得……好像……似乎我的女儿,在图书室藏着的那几千册书里,发现过这个标题。因为,就我个人而言,先生们,别说看书,就连报纸我也不闻不问了。我的女儿,有时还翻翻书,当她的小儿子乔治还很健康,没生病时,当我还能如期收到地租时,就照契约办理,……请看看我的账本……我就是靠它活着那。马希庞先生,你来信谈的事,我不得不说,先生们……的确一点儿都不知道。”

勃脱莱被他这不着边际的一通废话激火了,他粗鲁地中止了他的谈话:

“原谅我,先生。可是,那本书……”

“我女儿在找了,从昨天一直找到现在。”

“找着了吗?”

“噢,找着了,找着了,大概是在两个钟点之前发现的,当你们进门的时候…

…”

“书在哪儿呢?”

“在哪儿?不就在桌上放着吗!瞧……就在那边……”

勃脱莱一头扎过去。桌上一头,有堆废纸,上面放着一本红羊皮封面的小册子。

他举起拳头,猛地砸到册子上,似乎绝不允许世上的人再去碰它,但他有点害怕把它拿起来。

“成啦!”马希庞激动地大声叫道。

“还是得到啦……大功告成啦……”

“你能断定就是这本书吗?”马希庞问道。

“哟,不会错的!”勃脱莱十分肯定。他伸手点着羊皮封面上的金字读道:

“空剑峰的秘密。”

“你信吗,咱俩拥有这个秘密了!”勃脱莱接着说道。

“看看第一页……看看第一页是怎么写的?”马希庞急切地说。

“你听着:‘所有的事实第一次公布,为了备王宫教育之用,我亲自装印了100本。’”

“没错,就是这本,”马希庞悄声说道,语调也有点变了,“这就是从壁炉里夺出的那一本,被路易十四查禁过的书。”

他们大概翻了翻。上半部分,卫队长的日记中记述过。

“这些别念了!”勃脱莱急于想了解答案。

“为什么不念,为什么不念,铁面人被关起来了,是他想泄露法兰西王室的秘密,可他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要外泄呢?神秘人是谁呢?伏尔泰说他是路易十四的异母兄弟,现代人说他是意大利大官马蒂奥利。咳,这些问题相当重要。”

“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再说。”勃脱莱说道。他生怕谜底披露之前,书会不异而飞。

“但是,”马希庞固执地说道,“过去的历史材料,太让人感兴趣了,咱们先念念吧。将来还有时间……”

勃脱莱突然惊叹了一下。在一页的左面,他看见了五行神奇的数字和圆点。

是密码!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跟他原来破译过的一模一样。一样的符号,间距相等,“小姐”一词独处一旁,“空剑峰”三个字距离明显。

页上有一排小注解:“所有细节,被国王路易十三缩成小表格。我把它记录在这里。”

小表下边,有密码诠释。

勃脱莱断断续续地念道:

“应该注意,把本表数字改成元音字母,不会有结果。要破谜底,一定先得理解此谜。为此,擅长闯迷宫的人,要抓住线索,然后开始,由我为你指点。首先,从第四行起步。本行说明了如何测定地点。照说明开始测定,可以走到预定地点。一定要确定好自己的位置和走向,就是说要搞清楚通往空剑峰的正确方向。从前三行可以确定这点。第一行是说我准备向国王复仇,并且我早就告诉他了……”

勃脱莱猛地怔住了。

“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马希庞问道,“内容连不上,是吗?第一行是讲,‘我准备向国王复仇……’什么用意?”

“胡闹!”勃脱莱吼道。

“怎么啦?”

“撕掉了两页,后面的两页……看看,这儿还有撕痕!”

愤怒和失望使他浑身颤抖。马希庞弯腰说道:“噢!没错,页上还留着小爪子刚撕过的抓痕。刀裁不了这样,是撕的……使劲儿撕的……底下半本,都被揉皱啦。”

“谁干的,谁干的?”渤脱莱揉着手叹惜道,“是佣人吗?还是同伙?”

“恐怕好几个月啦。”马希庞说道。

“无论如何……一定有人抢在前面,找到了书并且看过了……先生,你……”勃脱莱对着男爵大声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是谁干的?”

“问问我女儿吧。”

“对……是的……是的,也许她了解……”

维立那先生伸手按铃。几分钟以后,一位年轻妇女走进来,表情忧郁,她就是里耶尔夫人。勃脱莱马上问道:

“太太,书是在楼上藏书室里发现的吗?”

“是的,在一个人没有打开过的包裹里面。”

“你看过书吗?”

“看过。昨晚看的。”

“你看时,没少两页吧?你仔细想想,紧靠数字和圆点后面的那两页。”

“没少,没少,”她吃惊地答道,“一页也没少。”

“可是,谁把它撕了……”

“没错,从昨晚开始,它一直在我的卧室里放着哪。”

“今天早上呢?”

“今天早上,我见马希庞先生来了,就把它送来了。”

“以后呢?”

“以后,我不知道……或许……不会。”

“或许什么?”

“我的儿子乔治,今天早上,他拿去玩过。”

她急忙走了。

勃脱莱、马希庞和男爵跟了出去。卧室里没有人。

他们找了好半天,才在城堡后面找到正在玩耍的孩子。三个冲动的人围上孩子,一同厉声责问。孩子大吼一声,喊着佣人的名字,东逃西窜,众人乱作一团。勃脱莱恍惚预感到,事情真象,就像流水,经过指缝,悄然漏掉。他竭力稳住自己,揪住里耶尔太太的胳膊,把她拉进客厅。男爵和马希庞随后跟了进来。

勃脱莱问里耶尔太太:

“书不全了,让人撕去两张……没有办法了。可是,你看过书,对吗,夫人?”

“对呀。”

“那两页怎么说的,你记得吗?”

“记得。”

“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当然可以。我带着好奇心看完书,特别是那两页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披露的情况很有趣,太有意思了。”

“说吧,太太,快点说。”

“啊,非常简单。空剑峰就是……”

此时,一个佣人突然闯进来。

“夫人,您的信。”

“邮差不是来过了吗?”

“一个孩子给我的。”

里耶尔夫人拆开信,一面看,一面伸手捂住胸口,脸色灰白,显些跌倒。

信掉在地上。勃脱莱拣起来,顾不上礼节了,开口念道:

“不要说话……不然,你的孩子将安息了。”

“儿子……我的儿子……,”她念叨着。浑身就像散了架,连救孩子的劲儿都失去了。

勃脱莱劝慰道:

“别信……闹着玩儿那……噢,谁干的!”

“莫非是亚森-罗平。”马希庞插嘴道。

勃脱莱暗示他别说话,他很明白对手又来了,紧盯这里,打算动手。他不许里耶尔太太道出他日夜都想弄清的重要机密,想在一分钟里堵上她的嘴。

“求求您了,太太,不要太紧张……大家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她会说吗?他相信她会说,也希望她说。她模模糊糊地道出几个字儿,门又打开了,女佣急忙跑来。

“乔治先生……太太……乔治先生……”

母亲猛地支撑起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飞快地冲下楼,跑过前厅,奔向平台。

乔治一动不动,躺在平台的扶椅上。

“他怎么了,他睡着了?”

“他忽然睡着的,太太。”女佣说道,“我叫他别睡,让他去卧室,谁知叫不醒,手……手也变凉了。”

“手也变凉了?”

母亲模糊地说道:“噢,是的……噢,上帝,上帝呀!让他醒过来吧!”

勃脱莱伸手插入衣袋,握住枪柄,食指扣住扳机,唰地拔出来,朝马希庞开枪。

马希庞好像早有准备,一闪身,躲过年轻人。勃脱莱一面朝他冲去,一面喊叫佣人:

“过来呀,他就是亚森-罗平!”

马希庞挡不住他的攻击,倒在柳条椅上。

过了七八秒钟,他离开椅子时,手里握着小伙子的枪,没有反扑。勃脱莱愣住了,一言不发。

“好啊,不错,别动……你要这手,没超过两三分钟……可你识破我却费了不少功夫。没错,马希庞的脑袋确实被我借用了。”

他站稳脚跟,挺起强壮的身体,拉开准备制服人的架式。他冷笑着,望着三个发呆的佣人和吓傻了的男爵。“勃脱莱,你真蠢。如果你不说我是亚森-罗平,他们肯定会猛扑过来。我的妈呀,这些壮汉,会把我怎么样了!我的天呀,一比四!”

他走上去:

“好吧,孩子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喔,来块麦芽糖,压压惊?啊哈,还有你,刚把钱给你,是的,是的,逃不过我的眼睛,一百法郎的票子呢?叫你给女主人送封信,拿出来,狗奴才……”

他从佣人手上接过蓝色钞票,把它撕碎。

“不讲信用的钱……不怕脏了手。”

他摘下帽子,朝里耶尔夫人躬身行了个礼,说道:“对不起,太太。生活——

特别是我的生活遭遇——常常迫使人行为粗暴,对此我深感内疚。请不要为孩子担心,我趁他跟别人讲话时,在他胳膊上打了点一般药水,过不了一小时,他就没事了……再次深表歉疚,请您保持沉默。”

他提起拐杖,点上一支烟,又给男爵点了支,表示对威立那先生盛情款待的谢意。随后,他操起长辈的口吻,向勃脱莱说了声,“再见,我的孩子!”朝大伙扬扬帽子,又冲佣人喷出几口香烟,不紧不慢,挥袖而去。

几分钟后,里耶尔夫人慢慢恢复知觉,开始料理儿子。勃脱莱走上去,打算再恳求她一次。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她绝不会再吐一字。

空剑峰的秘密,就像掉进了历史的故纸堆,被母亲深深埋在心底里了。他只好放弃,走出城堡。

时间是十点半,十一点五十分有一班火车。他漫步走过花园小路,走上通往火车站的公路。

“咳,感觉如何呀?”

话音没落,马希庞从路旁树林中闪出身来,说准确点,他就是亚森-罗平。

“计划周密吗?你的老同学在走钢丝?我敢说,你很惊讶,啊?你又会猜,或许根本就没有铭文学和纯文学学院院士,名叫马希庞的人。你猜错了。确有其人!

要是你听话,我可以让你见见面。但是,眼下,我先得把枪还你……你瞧好了,里面装没装子弹。好极了,我的孩子,里面有五发子弹,只用一颗就可以把我送给上帝……好了,把枪放回口袋里吧!……很好!……比起你刚才耍的笨把戏,好多了……喔,年轻嘛,突然察觉,又给那个挨枪子的亚森-罗平骗了。况且只有三步远,……啊,接着就放枪……我不怪你……要求是,我请你上车,如何?”

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个口哨。他浑身充满年轻人的朝气。这模样和语气,与他化妆成上了年纪的马希庞,形成有趣的对比。勃脱莱不禁笑起来了。

“笑了!笑了!”亚森-罗平高兴地蹦起来叫嚷,“你看,孩子,这正是你缺少的……照你的年龄,你显得太老成了……多惹人喜欢,既天真,又纯朴,只是你太缺乏笑容了。”

他走到他面前。

“喔,我敢断定,我会让你伤心地痛哭。你明白吗,你调查时我是如何跟踪你的吗?马希庞给你去信,我是如何知道的呢?他约你今天上午在威立那的城堡见面,告诉你吧,从你朋友那儿知道的。你不住他家吗?你对这傻瓜很信任,叮他把你的事儿,一古脑儿道给了女朋友……那女朋友对亚森-甸平就不保密了。我刚才跟你讲过,如今你有口难言,眼睛里充满泪水。友谊被践踏了,对不对,这叫你很难过……啊,你真招人喜爱,孩子……我真希望拥抱你……你老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人,它使我内心震颤……我从未忘记,那天晚上在亚戎,你来请教我,……是的,就是那个老公证人,那的确是我……笑笑吧。啊,你太缺少了……如何讲呢……你太缺少蛮劲儿,可我就不缺少蛮劲儿。”

一阵马达轰呜,亚森-罗平猛地揪住勃脱莱的胳膊,死盯着他的眼睛,阴沉地说道:

“眼下你不打算再胡闹了吧,啊?你早该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完全白费心机。

何必浪费时间和精力呢?世上盗匪多得很……你可以随意去抓他们,不要再纠缠我……不然……讲定了,对吗?”

他摇着他,要勃脱莱同意。随后,他又冷笑道:

“我真笨,你能让我放心吗?你不会罢手,对吗?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其实只要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可以把你绑起来,堵住你的嘴巴,两个小时以后,把你关起来,一连关上几个月。然后吗,我就平安无事了,尽情享用我的上辈,法兰西国王们为我留下的财产,过着悠然自得的退隐生活——嗯,是的,我老说傻话,你打算得到什么?人总有点爱好,我就很爱你,可是没办法。从眼下开始,到你找到空剑峰的秘密,日子长着呢……真是怪事!对我而言,10天就够了;对你,得用10年。不管怎么说,时间对你我来说,还有富裕。”

一辆大轿车开到跟前,亚森-罗平拉开车门,勃脱莱惊叫一声,里面坐着个男子,是亚森-罗平,准确地说,是马希庞。

他马上清楚了,放声大笑。

亚森-罗平跟他说:

“他正在做梦,不必介意。我答应让你瞧瞧,眼下你该清楚了吧。半夜12点钟,我猜到你要去城堡,所以早上7点我先到了。马希庞也来了,我不得不把他留下,给他注射了少量的麻药,变成这般样子。睡吧,可笑的人,我们会把你放在山坡上……请太阳照着你,别感冒哟。来吧,就这么着……好极了……把帽子捧在手上吧。喔,给你点钱吧!马希庞老兄,你大大地帮助了亚森-罗平。”

两个马希庞面对面,好像在演活报剧。一个晃着脑袋在睡觉,另一个表示关心和尊重。“关心关心瞎子吧……拿着吧,马希庞,这儿有点儿钱,再给你留张名片。

“好啦,孩子们,咱们走吧……司机,听清啦,每小时120公里。上来吧,勃脱莱,今天,铭文学和纯文学学院打算举行全体会议,3点30分,马希庞要发表一篇论文。题目我不清楚。但是,他会宣读论文的,我要请他们见一位尽善尽美的、比马希庞还像马希庞的人。他准备发表江湖学铭文理论,也让我当一回铭文学院院士嘛。司机,再快点,现在时速只有115公里……别担心,要知道,亚森-罗平在你身边啊。……噢,勃脱莱,有人说生活枯燥乏味,其实不然,生活很美好,孩子,要学会……我呢,就会……在城堡那会儿,当你跟老维力那谈话时,我站在窗边把古书撕下了几页,你能体验到这种快乐吗?紧接着,你向里耶尔太太打听空剑峰。

她能跟你讲吗?可能讲……也可能不讲……讲或是不讲……我捏了把汗。她要是真讲了,我就得来个一命抵一命。我所作的一切,将付之东流。佣人准时到吗?也许能……也许不能……最终,他还是来了。你勃脱莱,能不能认出我呢?不能,那太笨了!能,不能,喔,你盯住我了,够了,你想掏枪,喔,多快活!勃脱莱,讲得不少了,咱们休息会儿吧,我困了,晚安……”

勃脱莱望着他,他似乎睡着了。

汽车飞驰,穿过开阔地,越过高低起伏的原野。瞧不见城市了,也看不见农庄、田野和树林,一片片旷野不断被吞没。勃脱莱心中油然产生了好奇,他良久地注视着同车的人。他很纳闷,他俩如何会挨在一起,坐在同一辆车上。他想揭下对方的假面具,看看真实的亚森-罗平。

整个早上,他在惊扰和失望中度过,困倦了,也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亚森-罗平正在看书。勃脱莱侧身瞧了瞧封面,《致吕西里雨书信集》,作者是哲学家赛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