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一刘沧波

窗外那棵果树上的一只隔年的苹果,那天忽然掉了下来,烂熟的苹果香直吹到窗子里边。在窗前刮胡髭的刘沧波的心里也冒起一阵烂熟的苹果香。

“呵!呵!春天哪!”从空洞的心腴里边发着空洞的叹息。

屋子忽然大了起来,大得不像个样子。看着那只大床,真不懂自家怎么会在那么大的一张床上睡了半年的。便第一次感到了独身汉的心情。

“独身汉还是听听音乐吧!”

就买了个播音机。播音机每天晚上唱着:

“在五月的良夜里,莲妮!”

每一条弦线上面,每一只喇叭口里,挥发着烂熟的苹果香。

“呵!呵!春天哪!”从空洞的心脏里发着空洞的叹息。

“可是独身汉应该读一些小说的。”便买了许多小说:《不开花的春天》,《曼侬摄实戈》,《沙莽》,《都市风景线》,《茶花女》,《色情文化》……每一页纸上挥发着烂熟的苹果香。书是只能堆满个空洞的房间,不能填塞一颗空洞的心的……空洞的心脏里依旧——

“呵!呵!春天哪!”那么地发着空洞的叹息。

“独身汉还看看电影吧!”

“独身汉还买条手杖吧!”

“独身汉还是到郊外去散步吧!”

“独身汉还是到咖啡店去喝咖啡吧!”

窗外那颗果树上的苹果一天天地掉着,烂熟的苹果香在五月的空气里到处酝酿着。独身汉究竟还是独身汉呵!

“呵!呵!春天哪!”

二之二江均

那天晚上满天的星,熄了灯,月光便偷偷地溜了进来。

“明儿该是个晴朗的蓝天了!今年春天还没上江南来过,待在屋子里,天天只听窗外的雨声呢。”躺在床上那么地想着的江均,第二天一早起来,打开了窗子,只见街上果真全是春季的流行色了。

一大串,一大串的小学生挟着书包在早晨的静街上跑过去,穿着天青的衣服:

“春天好,黄莺枝上叫……”那么地唱着。

春真的来了,因为汽车的轮子上没有了泥,因为人的身上没有了大衣,因为独身汉全有了一张愁思的脸,因为蛰居着的姑娘们全跑到街上来了。

江均嘴里哼哼着,换上了浅灰的春服,拿了条手杖,穿了黑白皮鞋,在沉醉的春风里,摆着张那么愉快的笑脸跑到美容室里。坐了一个半钟头,再走到街上的时候,摸了摸自个儿的下巴,连胡根也刮得干干净净的,就和自家的心情一样光滑。

“五月是公园的季节呢。”赶着办完了公事,跑到公园去。

五月真是公园的季节呢,公园里有那么多的人!江均在公园的角上树荫下一张游椅上坐下了,怀着等恋人的心情。他幻想着也许会有一个熟人来的。果真碰见了许多同事,朋友,全那么地问着他:

“等女朋友吗?”

“等恋人吗?”

“幽会吗?”狡猾地笑着。

他不作声,他笑着,他在心里边骗着自个儿:“是的,她约我五点钟会面;她是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很天真的,不,很那个的……随她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有一张圆脸,一张长圆脸,有一对大眼珠子,一张心脏形的小嘴——她是比白鸽还可爱的!”

到了黄昏的时候,淡淡的太阳光流到衣襟上的时候,他忽然——

“呵,呵!五月不是独身汉的季节呵!”上了当似的忧郁起来。

二之三宋一萍

跑出法律事务所的门,坐上自个儿那辆苹果绿的跑车,忽然看着手里的离婚据懊悔起来。春天不是离婚的时候,冬天才是可以跟妻子斗嘴的时候呢。一个漂亮的太太,至少比一条上好的手杖强着些。现在是连苹果绿的跑车也少了件装饰品了!

“还是找她回来吧。”

跑到她家里,说已经买了船票上香港船去了。赶到船上,一个个房间的找着,可是没有她,没有她。便疯了似的开着跑车在街上溜着,尽溜着,看见一个细腰肢的女人就赶上去看是她吧?

“怎么发了疯会想起跟她离婚的呢?她也是那么漂亮呵!爱和我假斗嘴,爱装动气不理我,每天回去总得我一遍遍的央求才肯笑出来——那么顽皮的一个孩子!慢慢儿的把她的好处全想起来了。”

回到家里椅子空着,床空着,屋子空着;扶梯那儿没了达达地那么高兴的脚声;香水叹着气,胭脂叹着气,被窝叹着气……可是在窗外,五月悉悉地悄语着。

“呵!呵!春天呵!”

跑了出去,把车子停在她门口,等她回来。一听见汽车的喇叭,心脏就站了起来,眼珠子也站到眼架外面来了,等到半晚上,他睡在车里做梦,梦里决定了到各报去登一个广告,梦里想好了底下那么的句子:

“回来吧,琪妮,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