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要知道李汝珍是怎样的一个人。关于这一点,《音鉴》的几篇序很可以给我们许多材料。余集说:

大兴李子松石少而颖异,读书不屑屑章句帖括之学;以其暇旁及杂流,如壬遁,星卜,象纬,篆隶之类,靡不日涉以博其趣。而于音韵之学,尤能穷源索隐,心领神悟。

石文煃说:

松石先生慷爽遇物,肝胆照人。平生工篆隶,猎图史,旁及星卜弈戏诸事,靡不触手成趣。花间月下,对酒征歌,兴至则一饮百觥,挥霍如志。

这两个同时人的见证,都能写出《镜花缘》的作者的多才多艺。许乔林在《镜花缘序》里说此书“枕经葄史,子秀集华;兼贯九流,旁涉百戏;聪明绝世,异境天开”。我们看了余集石文煃的话,然后可以了解《镜花缘》里论卜(六十五回又七十五回)谈弈(七十三回),论琴(同),论马吊(同),论双陆(七十四回),论射(七十九回),论筹算(同),以及种种灯谜和那些双声叠韵的酒令,都只是这位多才多艺的名士的随笔游戏。我们现在读这些东西,往往嫌他“掉书袋”。但我们应该记得这部书是清朝中叶的出产品;那个时代是一个博学的时代,故那时代的小说也不知不觉地挂上了博学的牌子。这是时代的影响,谁也逃不过的。

关于时代的影响,我们在《镜花缘》里可以得着无数的证据。如唐敖、多九公在黑齿国女学堂里谈经,论“鸿雁来宾”一句应从郑玄注,《论语》宜用古本校勘,“车马衣轻裘”一句驳朱熹读衣字为去声之非,又论《易经王弼注偏重义理,“既欠精详,而又妄改古字”:这都是汉学时代的自然出产品。后来五十二回唐闺臣论注《礼》之家,以郑玄注为最善,也是这个道理。至于全书说的那些海外国名,——都有来历;那些异兽奇花仙草的名称,也都各有所本(参看钱静方《小说丛考》卷上,页六八—七二);这种博览古书而不很能评判古书之是否可信,也正是那个时代的特别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