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永州的野外,坐落着一座神庙。这座神庙前临急流,背靠大山,且山深河险,地理位置可谓险要。而且,这里遍布着黄茅和绿草,一眼望不到边,又有数不清的高大的树木,这些树木直耸云天,遮天蔽日。在神庙上还常常会有风雨兴起,人们由于畏惧都会供奉神庙。对于过路的人来说,只有把三牲等供物献到神庙的殿下,才能够通过。若是有谁不这样做,风雨立即就会到来,一时间云雾阴沉,即使是咫尺之间也会让人无法辨别方向,并且人和行李等物品,也都会瞬间消失不见。而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好几年了。

元朝大德年间,书生毕应祥有事到衡州去,要从神庙下的这条路经过,可是因为口袋里的钱不多,不足以用来购买完备的祭品,无奈之下只能对庙神行致敬之礼,然后就离开了。但还没走几里路,就见大风突然兴起,一时间飞沙走石,黑云黑雾,从后面隐隐袭来。回过身去,只见数不清的披甲士兵,似有千乘万骑般追击而来,他料想自己这次是必死无疑了。他平时常背诵道家经典《玉枢经》,值此危急时刻,他也就边跑边背诵起来。谁知过了一会儿,风云都停住了脚步,天空也变得晴朗起来,身后的披甲士兵也不见了踪影。如此,毕应祥才算保全了性命,平安到达了衡州。

一次,毕应祥经过祝融峰时,顺道去拜谒南岳祠,突然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便写了状子焚烧向神投诉。这夜,他随即梦到有捕快在追赶他,然后把他带到了一个大宫殿,只见宫殿中侍卫环立,职官遍布四周。捕快指引着让他站在大庭之下,毕应祥仔细看去,宫殿上挂着玉栅帘,帘幕内设有黄罗帐,气氛森严庄重,寂静无声,而且灯火辉煌,照得宫殿如同白昼一般。看到此情此景,毕应祥紧张万分,只得屏住呼吸,等待发落。

一会儿,有个官吏从里面走出来,他穿着朱衣围着角带,对毕应祥呼喊道:“我奉旨问你和什么人有诉讼啊?”毕应祥俯下身子,趴在地上回答说:“我只是一个穷书生而已,天性又愚昧笨拙,不慕名利,又怎么会与他人有田地房产的争执?身上穿的是麻布衣服,口里吃的是没有一点儿荤腥,平日里只懂得恪守本分。更况且我从未进过公堂,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您的问题。”官吏说:“那你白天焚烧投递的状子,又是在申诉什么事呢?”听官吏这样说,毕应祥方才想起来,于是叩头禀告说:“也实在是因为我太穷了,当初我离开家乡投奔他人,借道永州,路遇一神祠,本想着祭祀一番,可因囊中羞涩无法用牲酒祭神,以至于触犯神威,招来风雨,还受到无数披甲士兵的追赶,一路上跌跌撞撞,狼狈窘迫,险些被他们追上。受到如此惊吓迫害,实在没有地方可以申诉,所以才如此唐突地冒犯圣灵,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官吏听后,走进帘内。过了一会儿,他出来说:“奉旨审讯对质。”于是,就见有几个属吏腾空离去。不大一会儿,押来一个白胡子老人,这老人戴着乌头巾、穿着道服,被按着跪在台阶下面。官吏宣读旨意并质问他说:“你作为守护一方的神祗,平日里广受人们供奉,可又为什么时常用武力来祸害恐吓他人,求得他们的祭祀?现如今又迫害了这个读书人,甚至差点把他置于死地,你竟然如此的贪婪狠毒,又怎么可能逃得了刑罚呢?!”

老人跪拜着回答说:“我确是永州野庙的神祗,但是由于我能力不足,这野庙已经被妖蟒霸占好多年了,我也旷废职守很久了。过去靠着呼风唤雨为非作歹而企求祭品的,都是那个怪物,并不是我啊。”官吏呵责他说:“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你为什么不早早上报?”老人回答说:“这个妖蟒兴妖作孽已久,土地庙、家祠及野庙里的鬼魂都受它的约束,神龙毒蛇也都听它的指挥,妖力大得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与它相比。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每次想来申诉,都遭到拦截,使得申诉落空。今天如果不是神使特地传讯,我是万万到不了这里的!”这时,毕应祥听到殿上传旨,命士卒前去追查。可老人跪拜恳求说:“如今妖孽已经炼化成形,助纣为虐的也有很多,属卒虽然去得,但恐怕最终也只会无功而返。如果不派遣神兵前去围剿捕捉,肯定抓不到这妖孽。”

殿上官吏听取了他的意见,随即命令一神将带领了五千神兵前往。过了好一阵儿,只见数十个鬼兵,用大木头抬着妖怪的首级来到大殿,原来这妖孽是一条朱顶的白蛇。而它那蛇头放在庭下,大得简直像能够装下五石米的大缸。接着,官吏便让毕应祥回去了。这时,毕应祥伸了个懒腰,便从梦中醒了过来,但只觉浑身是汗,就连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毕应祥办完事,返程回家途中又一次经过永州野庙,但野庙殿宇里的塑像,早已经没有了踪影。对此,村民们都说:“某天夜里三更以后,我们忽然间看见野庙那里雷电风火大起,一片杀戮嘶鸣之声,大家都害怕极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天亮后一看才知道,原来那神庙已经化成了一片灰烬,一条巨大的、长几十丈的无头白蛇死在了树下,还有无数的已经死了的毒蛇、飞蛇、蝮蛇等,这些死物散发出来的腥臊污秽的气味,至今还没有消散干净。”根据村民的描述,毕应祥算了算时日,谁承想那天正是他感应于梦中的时候。

后来,毕应祥大白天正在家里闲坐,忽然有两个鬼差来到他面前说:“阴间地府要请你前去对质一件案子。”说完就拉着他的手臂来到了地府。到后,只见冥王坐在大厅之上,铁笼子里罩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衣裳包着红头巾的男子。那男子长得很是魁梧,自己陈述道:“我在世间从未犯下任何罪行,如今却被书生毕应祥向南岳衡山府诬告,以至于神兵降临讨伐,我全族被歼灭,巢穴沦亡,实在是有很深的冤苦啊。”

毕应祥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被那妖蛇怀恨诬告了,于是便向冥王详细陈述了妖蛇损人害物、搞鬼捣乱等事,并与那妖蛇在铁笼之下对质辩论,如此言辞一来一往,场面非常激烈,可是那妖蛇却始终不肯服罪。于是,冥王就命属吏行文南岳衡山府并指令永州城隍司验证有关事实。不久,衡山府和永州城隍司的回文到了,与毕应祥所说的事实完全相同,妖蛇这才理屈词穷。

接着,冥王在殿上大怒,对蛇妖叱骂道:“你这蛇妖,活着的时候成为妖怪为祸一方,如今死了竟然还敢信口雌黄,诬告他人,现判处这个白衣妖怪押往酆都地狱,永远不能翻身!”冥王说完后,当即就有几个鬼兵上来,驱赶押解着妖蛇去了酆都地狱,让它接受应有的报应。随后,冥王对毕应祥说:“今天劳烦你亲自来地府一趟,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接着,冥王就命令属吏把毕姓的簿籍拿来,并在毕应祥的名字底下批了八个字:“去妖除害,添寿一纪(十二年)。”毕应祥听后,非常高兴,立刻俯身拜谢冥王,然后就在鬼差的带领下返回了家里。等到了家门后,他便醒了过来,原来这时他正以弯臂作枕,伏在桌上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