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礼拜天。

梦兰女士和金莺小姐、琴仙小姐,正在自己房里讲说孔子说诗的态度。她列举了孔子在《论语》上说诗的话。她首先举出阳货章:“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1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话,以阐明诗的作用。接着她又举出了八佾章:“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矣!”的话,阐明读诗首宜触类旁通。这时,突然听到楼下韵仙格格格的笑声。梦兰女士起身凭窗在下看时,正是梦若在呵着韵仙的痒,逗着韵仙玩。

“叫声叔叔!”

“你不叫,我又要呵痒了。”

“格格格格……叔叔!”

“再叫亲爱的叔叔!”

“唔!”韵仙说着,把头往上仰着。金莺小姐和琴仙姐姐已凭着窗口,看着她。

“你可还要唔吗?”梦若并不曾注意到楼上,又把手指伸入韵仙腋下。

“格……亲爱的叔叔!”

“哈哈!小宝贝,我疼死你!”梦若立刻在韵仙的颊上,印上了不少的吻。直待到楼上发出了叫声和笑声,他便把放在一边的一包书和韵仙一起抱起来,走上楼来。

在梦兰女士的书室里一起坐下。梦若递上了五厚册的《新青年》杂志。一边便说:

“这是五四运动那时的言论。姊姊常常骂陈独秀、胡适之,其实这都是道听途说。我们必须读一读他们的言论,才能知道个究竟呢。”

梦兰女士笑了一笑,接过去翻看。接着,梦若又对金莺小姐瞟过眼去,说:

“金莺小姐,这书你很可以看呢。”“我们是看不懂的。”金莺小姐回头看一看琴仙,笑一笑说:“但看不懂,也不妨看看,是不是?”她于是放过一边去。琴仙也挨到她身后,象在共同观赏似的,把眼光不自然地向书上溜去。

梦若于是又逗着韵仙玩。韵仙跟梦若渐渐熟悉了,便也不时叫着“叔叔Ⅰ叔叔!”

韵仙觉得在书室里端坐,非常气闷,便强要梦若到楼下去,和他开始捉迷藏。

“好的,”梦若说:“你要是给我捉住了,你要给我十个‘开司’?”

“什么‘开司’?”

“‘开司',就是这样的。”梦若把嘴逗韵仙的嘴上说。

“好的,好的。”韵仙说着,就拉过梦若的两只手来,掩住了梦若的脸。“让我去躲起来,你不要看啊!”

韵仙一边说着“不要看啊,不要看啊”,一边便悄悄地溜着两脚,躲到教室里的桌子下去。梦若循着叫着的声音,已经知道她躲到教室里去了。一等等到韵仙喊出了“好了”的声音时,他便一直跑到那教室里,终于在教室的桌台下找到了她。梦若立刻把韵仙抱了起来,在她脸上,不住地接吻,正在接吻的时候,梦若的眼中又映进了娉娉婷婷的金莺小姐的倩影,同时一种轻软的笑声也从对面的楼窗上送了过来。梦若立刻把韵仙当作了金莺小姐,他的接吻的次数竟超过约束了。

“一,二,三,四,五……”韵仙一边让梦若接吻,一边数着,直数到十一,十二,十三。……而梦若还不肯放了她。她立刻斜过头去,掩住了嘴巴,接着又从梦若的怀中逃脱出来,说梦若多接了她五个吻,应该以一倍十的例,在梦若的脸上,给她接上五十个吻。梦若屈服了——实际却是求之不得的。于是让自己的两颊,给韵仙印上了许多嘴印。在楼窗上的金莺小姐的那种妩媚的笑容,又使梦若的心不住地跳了起来。

金莺小姐好象有所会唔似的,脸上涨得通红。回过身去了。梦兰女士这时也看完了一遍胡适之《文学改良刍议》,觉得说来也有道理,但恐看了的人,索性更进一步连文言的相当的价值也给它否认了,便正经地对金莺小姐说:

“这些书虽然是可以看的,但最要紧须自己有个主见。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这话是很对的。”

金莺小姐正沉醉在一幅无邪的梦若和韵仙的接吻的景象里,唇边也感到一阵热辣辣的味儿。她象是在听梦兰女士的教言,其实并不曾听懂她的话。一待梦兰女士说完了话。便点一点头悄悄地夹了一册《新青年》,小雀似的跳跃到自己住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