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重回到宁波,搭乘沪杭车向杭州进发。希望展开在眼前的时候,世界便也扩大了。坐在车厢里向窗外看去,觉得云天晴朗,一望无际,雄伟辽阔。初春的田野,在阳光下,只见绿色的小鸟,停止了两翼的拍动,静静地停在蓝色的空中。又一看,又似乎在飞翔。

想到自己的年华,正如这初春的气候一般。然而竟遭受了这样一个打击,又际遇了这样的一个社会。林黛玉的忧郁,如今想来,似乎不能说她不自然了。相反的,象史湘云那样的豁达,却不免有些矫揉造作了。一个人在应该忧郁时能够忧郁,在应该痛哭时能够痛哭,倒未始不是自然的人生。只有要忧郁时非快乐不可,要痛哭时非狂笑不可,那样的一种心境,实在是值得可悲的。而自己今日的境遇,恰好是这般。这真是何等不自然!

看看里嫂子,近来也总不爱说话,怕也正陷在和自己同样的心境里。一天里除说几句必要的话以外,便悄无声响地坐在一个固定的座位上,好象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一样。固然、一个人能够不把自己当作一个“存在”而生活下去,那是最幸福的。然而,只因内心的缺陷,却使她不得不把自己不当做一个“存在”而生活下去。那句羊J。王嫂

车到了曹峨江边,匆匆地渡了江。她向各处一打听,知道轮船是在明天早上六点钟开,便随着找了一家客店住下。

象这样的光是二个女人,向这乡间的客店求宿,不免引起人们些微的疑窦。而很少出过远门的金莺小姐,相反也引起巨大的恐怖。吃人肉包子的水浒里的夜店的印象,每每因了房前房后的风声鼠响,给她以一种极大的刺激和威吓。虽然里嫂子是同住在一间里,但静默的里嫂子,却反而增加她心中的阴影。于是她又竭力地把父亲的不幸的运命,凭着想象展拓开来,想以极大的悲哀,来镇压自己心中的恐怖。朦胧压住了她的意识,她终于睡去了。

她到了杭州。但奇怪的杭州竟出乎她意想以外,是个狭小的山村。同时,似乎又是个繁华的都市,不意中她又遇到了她高小时代教员季叔同先生。她十分高兴地向他打招呼,并向他问起郭真珠。“她吗?我已不爱她了。”季先生大意地说。

“怎么?!”她表面上吃惊似的,但暗地里她反觉得有一股快感,好象自己胜利了一般。

“啊啊!”她不禁高叫着。直待里嫂子叫醒了她。她睁开眼来,才知道自己还在曹峨的夜店里。

四点钟的时候,她就打点起来了。上了船,只见拥挤的船舱里,尽是一脸横肉的男子。然而他们的眼睛,却多象梦中遇见的季先生的眼睛。她低着头,动也不动的尽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又一边拚命想象着某种运命的预兆或残酷的人事,以镇定自己易被诱惑的灵魂。

在这沉闷的苦痛中,挨过了大半天,才到了金山,渡过了钱塘江,踏上了杭州的土地。她投宿在湖滨旅馆里。

她依照张司令的指示奔走了六七天,最后的结果,在杭州报上这样地宣布了:

“缇萦再世之沈女士上书千万言雪父之冤

并效申包胥痛哭秦庭七日

浙绅沈大钊先生,光复时曾充敢死队队长,于创立民国,甚有功勋。后因意见不合,退居家园。令媛沈金莺女士,为奉化华梦兰女士之衣钵弟子,善诗能赋,咏絮长才,邑中少女,争道其名。此次浙省恢复省议会制,沈大钊先生以众望所归,得票独多。有王氏兄弟某,恨之刺骨,因上控于督暑,诬以土匪嫌疑,逮捕来杭。经镇海炮台司令竭力营救,未遭不测。前七日,金莺女士来杭,上书当道,都千万言,雪父之冤。并日至督署门前,哀哭乞求。卢督悯其情理得其直,卒为之平反释放。记者昨日走访沈女士于湖滨旅馆,幸蒙接见。女士服裳朴素,眉眼英秀,颇有男子风度,谈笑风生,议论中的,诚汉缇萦之再世也。合为揭诸报,以广末俗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