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小雀一般的跳到自修室。同学们都聚拢来问她:

“是谁呢?”“是你表哥吗?”“你有三个表哥吗?”“那二个不是我们在湖滨公园遇到的吗?”……这样一连串的问话,齐集到金莺小姐耳里。金莺小姐也不知是羞还是觉得光彩,心里总一阵阵发痒,直痒到骨髓里,红到两颊上。她气冲冲地推开了同学们。

“是同乡。常到我家来走的。高小里同学的哥哥。”

“哥哥呀!呀!哥哥那么多。”

“哈哈哈”于是来了一阵哄笑声,笑声中浮出了一个黄黑似的男子的脸。“笑什么呀,做人是没有什么可笑的。”这样带感伤的情调的话声也浮出来了。

是江兔容先生。

“你们太大惊小怪了。”又复带着诚挚的态度说出。“谁没有同乡呢。世界偏又有男子,那么便去会会男同乡,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江先生的细眼于是针般刺入金莺小姐的眼里。

金莺小姐全以为梦中遇到了幽灵。这幽灵是用草裹着骷髅而加上一层黄纸糊着的。自己怎么会对这样的幽灵,也曾心爱过一时,这似乎又是梦中的梦了。

“哈哈哈!”江先生最后又勉强地笑了一笑,出去了。金莺小姐从这笑声里感到了一阵冷。

一天的功课完了以后,金莺小姐兴冲冲地跑回了家。立刻到衣柜的大镜前照一照自己的面容。曾经为自己赏识过的两眼的灵光,现在似乎在冒着火。两眉尖也隐约着一种洁光,象凉夜的眉月一般!这是何等宝贵的青春!怎么竟胡乱地差一点丢到污池里去呢!

尽在镜前痴痴地瞧着的金莺小姐,只看到自己的头一点点的短了,去了发辫,去了刘海,光泽地梳上了一个西式发形。同时,自己的白嫩的颈项下也结上了白领子红领结。而一身爱国布的上褂,也变成了棕色的西装,两眼水汪汪的,两颊粉嫩的。而微笑的嘴上,又漾出这样的坚决的声音。“做学生,便当为学生自己谋利益。从文学到政治——潜伏运动到明显运动。……”

“啊!是你吗?是你吗?洁如!不?”金莺小姐醒悟过来了。“不,不,是金莺!还是金莺自己一个人啊!”这么感叹着,又走到自己书案边去。

照例打开抽屉,把自己衣袋里的信丢进“妆奁箱”去。但当那箱子启动,发出了吱嘎的声音时,金莺小姐又好象听到了江先生冷酷的笑声,一幕幕往事,都涌上心头来。不信,你就想占有我吗?痴坐在桌旁的金莺小姐,就这么自问下去。那可还得了,尤其是自以为老成持重的男子。哪里有象青年人那样的一片纯洁的心!青年男子,是能以自己整个生命,来爱青年女子的。是能把自己生命,融化到一个女子的心里去的。他们要爱,就只知道爱,断不转一个弯儿来说:“让我们来做文学上永远的伴侣吧!让我以学问来爱你,以人格来爱你,以永远的至诚来爱你”……等等这种假话骗人。江先生就是一个好例。在江先生口里,没有一句话是单纯的,没有一句话不冠冕堂皇而假装正经的,然而透过这一切话的背后,却只能捉到个虚伪的心。……虚伪!虚伪!你是最大的虚伪!

金莺小姐心头疾呼着,把小箱子里江先生给她的信一件件拿出,撕了个粉碎!也就好象报了一次仇了。

第二天中晌,她果然接到了唐洁如一封信,约她一准于明天(星期六)下午三时到西冷印社去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