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因人成事的;民众运动绝对的不能。

民众如果想靠军阀来革命,他们还不如连给外国人来革命。自然,要是你的磅礴之气充塞天地之间,汹涌直前,像长江大河,潮流所至,军阀们也许会有卷进去的一天,可是那是军阀来依俯你了,不是你去靠军阀,没有这样的民气,真正的革命是不会实现的。

上月二十八,二十九两天的“首都革命”实在叫人非常的失望。他们的目标,积极方面不必说,就仅仅说那比较容易做到的消极方面,自然是“打倒卖国段政府”,“驱逐段祺瑞”,“打死朱深章士钊了”。两天的结果怎样?除了捣毁章朱李曾刘几个人的住宅外,什么也没有做到。阁员虽然换了几个,政府却仍旧是“段政府”。段祺瑞虽然吃了小小的惊吓,却依然高卧在吉兆胡同。难道“十余万”革命的民众还赶不了一个日暮途穷,只手空拳的段祺瑞?唉唉!冯大帅的命令还没有下,国民军不敢动呵!

冯大帅也许自己还没有决定怎样的方针,至少在这时候让傀儡似的段祺瑞出他的手中会有种种的不方便,所以他是无论如何——至少在目前——“仍拟维持段之地位”的。冯大帅没有开口,十余万的革命民众也这索得罢了!那么要是冯大帅“仍拟维持”章朱李曾刘的地位,他们的住宅捣得毁么?

二十九日晚京畿警卫总司令发出了布告了;“自此次布告以后,学生工人应即停止开会运动,以期免为奸人所乘。其希图乘机扰乱者,一经拿获,定意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早也。”布告一出,“首都革命”不见了,十余万的民众也不响了。

这就是“革命”吗?五四一役,是反抗有权力的政府的。新近的关税自主示威运动,还和警察打些架。这次却算作“革命”吗?

这次“首都革命”的最大的结果,还要算是烧掉了一个晨报馆吧。二十八日群众高呼的口号,有“人民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自由”那一条。二十九日就有许多人手竖旗帜,大书打倒晨报及舆论界之蟊贼等语,遂蜂拥至宣武门大街,将该馆举火焚毁。这样的争言论出版自由,也很值得纪念的。

照例所谓“自由”无非是指自己的自由,旁人是没有份儿的,所以我们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可是我无论如何不懂得为什么北京有这许多报馆,独独晨报馆要遭这个殃?我一向觉得,在中国北方的日报里,只有《晨报》还像一个报。第一,新闻纸究竟是传达新闻的,晨报的消息虽然不一定比所有的报纸都灵通可靠,它的编辑却整齐得多其余的编辑先生就没有什么知道叫编辑,《晨报》的编辑先生却“顾名思义”,每天用一番心思,费一番功夫的。所以一般报纸往往不知道说些是什么,晨报却头头是道,叫人一目了然了。第二,《晨报》的主张是始终一致的。这在中国的报纸里,也是一件稀有的奇宝。中国的报纸都好像风中的杨柳,东来便往东倒,西来便往西倒。它们又好像倚门卖笑的娼妇,谁有钱就卖给谁。所以在中国今日,不论它主张的是非,只要有固定一致的主张,就是好报纸。不错,晨报是带有研究系的色彩的,至少历史上与研究系有过关系的,无论如何,它对于国民党是常常砭斥的。可是这不过是信仰的不同,并不成什么罪状。除此以外,晨报始终反对军阀,批评政府,虽然态度稳健,却是稀有的独立奋斗的报纸。

然而晨报却让争言论出版自由的民众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