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扩大会议在青霞寺内紧张地举行着,与会的有老黄、三多、玉华、小许、大白、二白、老六、汪十五等人,在会议中忽然听说三福派人上山。老黄、三多连忙把他叫进去问有什么要事,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福哥叫我来通知,上下木出了大乱,许大头枪杀许大姑、许天雄,纵容匪兵抢劫许天雄家财,上下木一片混乱。”三多冷静地说:“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老黄却十分忧虑:“看来问题不简单,许大头没有后台,断无此胆量,那后台可能就来自周维国方面。”他对三多说,“要做紧急应变准备,你带上一批人赶下去,接应三福,万一有事也好挡一挡。”当时三多带着三十多个人,如猛虎下山飞扑下去。

老黄正和大家就这事进行分析,各路山口守卫人员也纷纷派人来,说:“从为民镇那边有队伍出动,一路向上下木,一路向白龙圩,山上看得一清二楚。”老黄问:“人数有多少?”来人说:“也有一千多!”老黄大惊失色:“出动了这许多人马,又加上许大头那不寻常的行动,显然是对我有事!”又对二白说:“你赶快回大同去,把人马带过来,有多少带多少,也要一些给养。”老白也对二白说:“要快,一时来不及全部调齐,就分两批来。”老黄问:“还有人在家里主持?”老白道:“只有庆娘。”老黄很是沉吟,小许起身道:“我也回去,一面给你们输送人员给养,一面应付那边局面。”老黄始放了心,他说:“有你去,我放心。”

小许、二白走后,他们继续就这事进行讨论。过不了几小时,下下木方面已冲出三柱火光,接着枪声、炮声也远远地传来。大家说有火光冲起,一齐冲出古寺,一见情况如此,老黄跌足叫道:“迟了!”大家竞相观望,心情极为沉重,老白说:“我也下去!”老黄道:“如果敌人果然来了一千多,我们这点点实力要保住下下木也是不可能的,现在就不知道损失有多大。”会议开不下去了,都在议论这件事。

三多带着三十多人马直奔青霞山下,走到半路就听见枪炮声,又见从下下木方面升起三柱火光,心内明白,却不敢声张,只催促大家走快点。走着走着,已经入夜,下下木笼罩在夜色中,急剧的枪声没有了,只有零星枪声,而喧闹声则逐渐增加。他想一定是敌人进了村,在搜掠抢劫,三福他们又怎样呢?全军覆没了?被俘了?他相信不会,此人虽冒失大意,但路线熟识。他担心的倒是黄洛夫他们几个人,没有武装,路头不熟,又是书呆子。他也想起母亲和苦茶,苦茶身怀七八月身孕,行动不便,不知道逃出来没有,但这念头也仅闪动一下就过去。全村有几千人呀,他们的命运不比他一家人更重要?三十几个人、三十几颗愤怒和激动的心,都在跳着,却都一声不响,迅速地在赶路。

走不多远,在下下木方向枪炮声又连珠似的响了,三多心一震:又打起来了,而且打得这样激烈,难道还有我们的人在?没被消灭在反攻?对!在反攻呀,枪声是朝两个方向在响。“走!快点,我们的人在反攻了!”他大声叫着,走得比什么人都快。可是,不久,枪声又沉寂了,只有小炮在轰隆轰隆地响,在寂静、漆黑的山上可以看见炮弹落地的火花。他想:“我们败了,我们的人退下来了!”快,要快!他只有一个想头了。所有的打狗队员似乎也只有这样一个思想:“快,要快!”因此队伍就像飞一样地在前进着,前进着。

将近三更天,他们到了炭窑,听得前面有人声,三多低低吩咐:“把队伍散开,准备战斗!”大家立即就做了战斗准备,三多一人当先搜索前进,越走声音越明晰,听来是下下木口音,三多放了心:“是我们的人。”又继续前进。

终于,他和三福会合了。那三福一见他面,就哭不成声地扑在他肩上:“三多哥,我对不起你们!”三多心冷着,大势已去了,却只问:“小黄呢?”黄洛夫应声来了:“我们都在,报社同志向你报到。”三多道:“一路上我最担心的是你们。”又问三福:“我们的人员损伤怎样?”三福道:“伤了十来个,大半冲出来了,还有一小部分人没下落。村里有一小部分群众随我们冲出来,大部分没冲出,不见伯母和苦茶嫂。我家里的和许多弟兄家里人,也没出来。”又说了他们反攻想抢救群众的事。

三多很感沉痛,没再问下去,只说:“在这儿集中了这许多人,万一敌人天亮时攻上来怎么办?”便对黄洛夫说:“小黄,由你负责,把这几百老弱带上青霞寺,老黄同志在那儿,武装人员全部留下。”又对三福说:“我们再来研究一下。”黄洛夫对大家宣布:“老乡们随我上山,那儿安全,又有吃住。”他连说了几遍,大家都高兴地答着:“有你们我们到哪儿都行。”黄洛夫把那布袋往肩上一扛,阿玉、红缎跟着他,沿山路上去,从村里冲出的老乡大部分随上了,只有一小部分闹哄哄的,有的说不走了,有的说明天再走。

三多只好出来对大家说好话:“叔叔,婶婶,三多对不起你们,使你们吃了这样的苦头……”当即有人叫着:“不关你们的事,是反动派、乡团队、土匪做的坏事。”三多又道:“你们说的也对,但我不能没有责任,我向你们请罪,现在军情紧急,天一亮,说不定反动派又会上山,你们听我的话,和小黄同志一起上去,那儿有我们的人,一切会有照顾,你们放心,我们就留在这儿,到能够回村时再通知你们。不要贪一时方便,再招一次损失。”经这一说大家通了,都说:“有你三多在,我们怕什么。走,随小黄同志上山去。”连那一小部分人也动了,山路崎岖难走,但大家走熟了,前头又有希望,也就不感困难。几百人拖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摸黑上山。

三多把留下人员重新点验一下,共有一百三十多,不久又有人陆续上来,老乡们都被送上山,武装人员留下,天亮时已增加到一百七八十,在那次战斗中损失的有二十来人。他们就在炭窑布下防线,一面请老黄同志下来商量,一面派人下去侦察敌情。

下下木整整乱了一个晚上,三路匪徒进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抢,穿的、吃的、用的都要,一批人抢过了又来第二批,最后见什么都抢光了,连小孩尿布也要。朱大同部下要贵重财物容易携带的,许大头手下对这山区大牲畜感兴趣,许添才却偷偷给手下下命令:“给我挑上三五十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由于大家都想发财,防区界线又不清,一抢开往往就抢过界,一过界就发生纠纷。有时是中央军抢过界了,被乡团队开枪射杀,乡团队抢过界又被飞虎队射杀,而飞虎队的人又被中央军射杀。一夜之间,这样互相拼杀也死了好几十。但大家都不敢承认,尽说是打狗队潜伏分子干的。

朱大同一安下临时公馆,就对吴启超说:“打仗的事找我,抓共产党的事我管不了。”吴启超也要显一显身手,他紧紧拉住许大头:“这儿情况你熟识,和我一起去抓几个人。”许大头又从飞虎队中挑出几个比他更熟识的人带路。这样他们带上丁秘书和三十多个人便去执行特殊任务。他们先冲进三多家,只见里里外外一片混乱,看来最少有三批人来抢劫过,天井边躺着三多娘的尸体,是用大刀砍的,大头说:“她就是许三多母亲。”吴启超问:“三多女人呢?”搜捕的人答:“不见!”吴启超下命令:“再搜,不在这屋就在那屋!”把整幢老屋都搜遍了,问问那些邻居的,就是一句:“不知道。”吴启超下命令:“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们又到蔡玉华、黄洛夫住过的地方,除了几副破床板、两条烂草席、一只三脚桌什么也没有,再到农民报社去,倒是一间非常宽敞、明亮的房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却没有什么可搜的,墙上满贴着标语:“告诉你:反动派,我们还要回来!”“小心你们的狗命!”那字体很熟识,吴启超坐下,心想:“我们叫作突袭,而在他们呢,却早做准备,从容撤退了,怪不得一个主要人物也找不到!”

他离开报社,径奔许三福家,只见五六个乡团丁从屋后草灰房拉着一个十五六岁年轻姑娘出来,她披头散发,满面黑烟,衣衫不整,挣扎着、呼叫着不肯走;在后面跟着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婆,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在苦苦哀求。吴启超喝问:“你们干什么的?”一个乡团丁小头目说:“许参谋长看中她。”说着动手又拉。

大头忽然低低对吴启超说:“特派员,这几个人重要呀,老头是共产党打狗队第二号大头目许三福的父亲,老太婆是他母亲,中年妇女是他寡姊,那年轻的是他妹妹,叫银花。”那吴启超一听立即眉飞色舞,大为得意,忙喝住那乡团丁:“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放手!”那乡团丁都认识这位特派员,见他出面干涉也就放手。

那老头老太婆理也不理他们,匆匆拉着银花朝屋里就走,像怕感染瘟疫似的,吴启超故意说:“连谢也不谢一声。”对丁秘书努努嘴,有意走开,他一转身丁秘书便下命令:“通通给我带走!”

吴启超回到“公馆”,只见朱大同正在大吃大喝,墙角绑着两三个年轻姑娘,问他:“你那迟开玫瑰还有黄大诗人都捉到了?”吴启超泄气地说:“我们又来迟了,他们似乎早做准备,撤得很从容。”把黄洛夫写的标语内容告诉他。“不过,倒把第二号人物的家属逮住了。”丁秘书进来请示,吴启超说:“连夜审讯!”又问朱大同:“你也参加?”朱大同望了望那几个姑娘:“老哥,免了我这次吧,我正要试一试这山里的野味哩。”

小学正中大厅上,吴启超摆下“公案”,横梁上吊着大光灯,公案前罗列着几样刑具和一盆熊熊炭火,一边站着许大头、丁秘书,一边是十来个面目狰狞的打手。一声传讯,三福爸、三福娘、寡姊和银花都被反绑着手推到吴启超面前来了。三福爸坚定,三福娘忧虑,寡姊从容,银花却泪痕满面,悲伤地想着:一点快活日子也没过过,就要死啦。

吴启超见人押到,忽然面作笑容,一边起身,一边惺惺作态地问:“是谁这样不听命令,加了绑?”回头又对三福爸表示歉意:“老人家,委屈了!”亲自解绑,请坐,又递上烟卷:“老人家,我们是中央军,仅仅是为了劝共产党弃暗投明来的,无意杀人抢劫。小兄弟不明大体,有得罪地方,务请包涵。本人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最高负责人,今天请你来,没有别的,只是请老人家和我们合作。我知道你儿子许三福是共产党打狗队第二号大人物。但我无意伤害他,和你为难,只要你愿意和我们合作,你们一家就担保无事,三福如果立功,也还可以做官……”三福爸双眼朝天,露出不屑一听神色,三福娘、寡姊把头低着,只有银花听说可以放他们,心里有几分动了。

吴启超接着说:“老人家,我想你还是和我们合作好。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告诉我,共产党在你们这儿开会,开的是什么会,四乡有哪些人来,许三多、老黄、蔡玉华、黄洛夫,自然还有你的三福现藏在什么地方?村里有哪些党员、团员和赤色群众?我们不想为难他们,还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弃暗投明。你看这位上下木的许大头,现在就是南区乡团副司令,官做得很大,就因为他肯弃暗投明,和我们合作,我们本宽大为怀之心,过去坏事一笔勾销,许天雄、许大姑相反是顽固到底,结果就白白丧了命……”三福爸还是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

那吴启超自吹自擂,口干舌焦,没得到半点效果,心想:“名动不了你的心,就用利,看你要不要?”于是,他转而动之以利诱:“老人家,如果你要的是钱,也可以,我们这儿对那立功的人照例有现金奖赏的。”他把手一招:“丁秘书,你把钱拿来,各种规定告诉他。”那丁秘书立即从公文包里搬出一筒筒大“袁头”和一扎扎红绿新钞票,放在案上,又对他宣布了立功奖赏的条例。说完话退回去,吴启超又接了上来:“老人家,”他把手对那银圆钞票一指,“这是一千大洋,怕你们一家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吧?如果你肯和我们合作,这些钱就是你的。只要你一表示合作,我们马上就放你们一家。”又回头对丁秘书说:“丁秘书,准备把他们送回家,这笔赏金也让他们带走……”丁秘书忙答应声:“是!”

不意那三福爸把双眼一瞪,厌恶地说道:“我没这福气,请你们不要费这心机!”吴启超面色有点变了:“那你是不愿发财啦?”三福爸提高嗓子说:“不要白费心机,我什么都不知道!”吴启超把面孔一板:“那你是赏酒不吃要吃罚酒啦?”三福爸还是一股劲:“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那倔强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叫吴启超受不了,他把桌一拍,完全露出狰狞本性:“你也是要死硬到底?”三福爸冷笑着:“我已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吴启超坐回公案,厉声喝道:“好个刁蛮的死老头!来人呀!”打手们助了声威,“给我上刑!”当时就有两条大汉冲向三福爸去,捉住他把上衣只一扯,露出半身皮肉,反剪双手,就要把他在横梁上悬空吊起。

三福娘哭着过来哀求:“长官,长官,他老了,打不得呀!”吴启超心想:“老太婆也出来了。你这老顽固攻不倒,就试试这老太婆看。”忙叫暂缓动手,满面露出笑容:“老大娘,看来你是个明白大体的人,你愿意代他说吗?”三福娘道:“我们是普通老百姓,怎么知道这些事?”吴启超问:“你们家出了这样一个共产党大头目,你能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三福娘还是那一句:“实在不知情,长官,饶一饶我们吧。”吴启超暗想:“都是一样货色!”又下命令:“把这贱女人也吊起来!”又转向三福寡姊:“你呢?想好了没有?”三福寡姊冷笑着:“没有什么好说的,要杀就杀!”吴启超骂声:“臭娘儿!”直跳到她面前给了她两记重重耳光:“我看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共产党!”那三福寡姊忍住痛,咬着牙,从嘴角流出血水,恨声地说:“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你!”吴启超耸了耸肩:“胆量倒不小呀,来,成全她!”大叫:“把她也吊起来!”三福寡姊也被悬空吊起来了,那吴启超一转身又走近银花。

那银花见父亲、母亲、姊姊都被吊起来,吓得直哆嗦,双手掩住面只在哀哀哭着。吴启超上下打量着,故意说:“倒是个俏娘儿,怪不得连许参谋长也被迷住了。”又用手去逗她:“小姑娘,读过书吗?看来你是知书达理,不像他们那样蠢笨,愿意和我们合作,还是像他们一样挂上去?”那银花只是哭着,往后缩,吴启超却步步进迫。“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银花只是哭着。“还是学他们的样子:不知道?”

银花已退到无路可退了,吴启超还在迫她:“你不愿和我们合作?你也想尝一尝半天吊的味道?可是我不想便宜你,我要叫你这一身白皙的皮肉烧成焦炭。来人呀,把她衣服剥下,拿火棍过来。”当那把烧成通红的火棍还没烙上她的皮肉,银花已哀哀地求着:“不要,不……我说,我说……”吴启超得意地想:“突破了!”三福爸在昏迷状态中叫着:“银花,你!……”吴启超却命令:“把她拉下去!”

天亮后,从各方面搜捕来的人都被集中到小学外操场上,也有近千人。操场一角有一座用学校书桌临时拼凑起来的台子,就和普渡节时用来演村戏的台差不多,只是没那样大。台的两侧各竖绞刑架一座。当“俘虏”们被陆续解到,几乎没一个例外地都被强制着跪在地上,四面团团围着三方面人马,台上也站着吴启超、朱大同、许添才、许大头、王连长等一班人。

那吴启超是第一个出来交代“政策”的,只见他用那大烟瘾没上足似的沙嗓子在干号:“乡亲们:我们中央军、乡团队,本来不愿来骚扰大家,实在是你们对我们太坏了,来了共产党,又组织什么打狗队,伤害中央官员,扰乱地方治安,我们为了自卫才被迫采取行动。大家如果有损失,就不该怪我们,要怪共产党,都是共产党害了你们!”吴启超自己鼓着掌,那朱大同、许添才、许大头也跟着鼓掌表示捧场。在群众中却没一个理他,还有人在低低地骂:“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放你的屁!”

那吴启超又在那儿自吹自擂:“我们要抓的不是你们,是共产党,只要你们肯合作,告诉我们哪个是共产党,我们就放你们回去,把抢走的东西也归还你们,立功多的还有奖赏。”说着望望大家。“有哪个愿立第一功的?说呀,在这许多人中哪个是共产党?”群众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表示,吴启超重又宣布:“说出共产党的重重有赏,说出一人的赏大牛一头,大洋一百元。”近千人中就没有一个说话,没有一点声音。

吴启超重又大声叫着:“……大牛一头,大洋一百元……”还是没人肯“合作”,叫他有点生气:“我再说一次……大牛一头,大洋一百元……”沉默,带着仇恨的沉默,愤怒的沉默,使他焦躁、不安,“说不说?”没人理他。“你们如果都不说,我们也有办法叫你们说!”他露出极为狰狞可怕的面目,用手把绞刑架一指,“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设来做什么的?不要叫老子生气,老子一生气就把你们全村人都吊在上面!”还是没点声气,吴启超继续恐吓着:“到底说不说?不说就证明你们个个都是共产党,老子就把你们一个个吊死,一个个挂在上面!”没有人理他,整个操场像死一样沉寂。

正当吴启超在操场上大施恐吓的时候,丁秘书已悄悄地押着银花在人丛中出现。这个可耻的叛徒用怯懦、战栗的步伐,低着头,从一行行人面前走过。每当她点一下头,丁秘书就从地上抓起一个叫人带走。开头大家还不明真相,当他们知道这个臭名昭著的姑娘已经叛变,议论就出来了,全场发出嗡嗡咒骂声。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愤恨、厌恶的眼睛瞪住她,甚至有人公然在她面前轻蔑地吐出涎液,恨声骂她:“臭婊子,不得好死!”

在这群被俘的人中,也有苦茶。事发时,她怀着八个月身孕扶着婆婆想从家里冲上山,但情况变化很快,也很混乱,一个年老、一个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好容易杂在逃难人中挨出村,正要上山,从白龙圩进攻的乡团队已经打到,把她们拦腰一冲就冲散了。子弹乱飞,当场有许多人牺牲了,冲出村的人见上山没希望,又回头走,她也跟着朝村内走,刚进村就见中央军到处在烧杀。她想回家,又怕搜捕,只好随便找个地方躲躲。三多娘被冲散回村后,一直走回家,正巧碰上中央军在洗劫她们家,也要抢她的随身包袱,她抗拒着,当场就被刺刀刺死。

苦茶躲过了多批抢劫的乱兵,心想:村里躲不下去,还是设法上山。想利用黄昏暮色,绕路出村,不意刚到村外就和一队搜捕的乡团队碰上了。那乡团队奉到吴启超命令:不能走脱一个人!因此见人就抓,已经用麻绳绑了一大串。当时有人见她行动不便,说:“算了,半途生起孩子来麻烦!”另一个却说:“已经下了命令,让她走脱我们有干系。”也一起拴上。他们在露天旷地上个个被反剪双手,足上又加上粗绳,过了一夜,第二天才被驱逐上学校操场。

当苦茶发觉银花叛变,正在带着人一个个认、一个个抓,自知不免,早做精神准备。却有人低低对她说:“把头放低些,挤在我们后面,也许她一时认不出。”苦茶感谢了他们基于阶级感情的关怀,却不这么想,如果银花真心背叛,即使她把面孔蒙起来也是难以脱身的!果然,当银花走近她面前,看见她那双充血的燃烧着愤怒、仇恨火焰的眼光,只略作迟疑就把头点下,那丁秘书便伸手来揪她的发髻,想把她从人丛中拖出去。苦茶当时虽被反绑着双手,却还坚强地抗拒着,怒声喝道:“不许动,我自己会走!”

当她被拉进小学,已有三十多人,这些人有党员、团员,也有群众中的活动分子,他们见苦茶挺着肚皮,艰难然而是不屈地走进来,都用同情的眼光向她表示崇高的慰问。她却用坚定、不屈、鼓舞斗志的眼光回答他们。似乎在说:“在敌人面前示弱、屈服都是可耻的!”又似乎在说:“死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那当千古罪人的叛徒!”

被出卖的人,陆续地一个个、一批批被拉进来了,一共有五十多个。当银花和丁秘书进来不久,吴启超等一批大人物也进来了,他首先用奸诈恶毒的笑容去“迎接”苦茶,并说:“苦茶同志,很抱歉,我们不能不暂时叫你受些委屈。你的丈夫是共产党第一号人物,你自己又是妇女界第一号人物,你该知道,案情如何重大!不过,为了尊重妇女,尊重你是个快做母亲的人,我不对你施刑,让你好好地说……”那苦茶只冷笑一声,就破口大骂:“姓吴的,你不要太得意,我们只是上当,没有失败!我们的人还要来,他们会来报仇,会来收拾像你这样反动派的!”

吴启超却大摇其头,笑着说:“三多夫人,你错了,你们的打狗队、共产党的确完了,全军覆没了,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们,他们也正在过俘虏生活哩。”苦茶放声大笑:“不是说他们都成了俘虏吗,还要我说什么?”说完又笑,笑得那样洪亮纵情,以致使吴启超不得不板着面孔拍起桌来了。他想:“你越倔强,我越不饶过你!”他叫丁秘书给她“医一医”那容易发火骂人的毛病。

他们给她上了好些种刑罚,但苦茶没有叫苦、喊冤,她只是咬紧牙关,捏紧双手,她一直在想玉华的事,反动派也是用火烙她,用竹钉钉她的手指,还有……但她没有屈服。当时她在对她们说她那段地狱生活时说:“要拿出勇气顶住,你不承认一切,反动派就没有办法!”苦茶一边抹泪一边在问:“是什么使你有了这样的勇气,忍受这些痛苦的?”玉华一点没有迟疑,她说:“我想着党,想着那些受苦受难而坚强不屈的同志。这样,我的勇气就来了,痛苦也忘记了!”对,苦茶在这时想,我也得拿出这样的勇气,不要让敌人占便宜,把我们共产党人都当作那贪生怕死的银花。她就这样熬着,已死去几次了,被冷水喷醒后,喘着气,又是高声叫骂,纵情嘲笑,笑那敌人无能,只能利用那贪生怕死的叛徒来伤害革命同志:“你们敢和打狗队面对面地斗吗?他们就会把你们这些狗通通消灭掉!”

苦茶视死如归的不屈行为,鼓舞了其他受难同志的斗志,大家都把她当榜样看,又都说:“我们的人还在山上,怕什么!”使反动派大感恐慌。吴启超问朱大同怎么办,朱大同说:“还不容易,杀他几个为首的,其他的人就软下去了!”吴启超问:“三多老婆是留还是杀?”朱大同道:“你把这臭婆娘打成这个样子,看来也不出三天。”这样他们就把第一批要处死的人确定了。

当这些受刑的人被押着在操场上出现,那近千群众中立刻就起了骚动,纷纷站起来向前冲击着,不管反动派的打、骂,愤怒地叫喊。首先被押出来的是苦茶,她几乎是体无完肤了,一面一身都是伤痕,长发散乱地披在身上,双手紧紧扶住那赤裸、膨胀的年轻母亲待产的肚皮,用浮肿的双足,艰难地踉跄地走着,面上露出无畏、庄严的笑容,一边走着,一边呼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共产党万岁!”群众激动极了,有人在哭,有人也在大声喊口号,痛骂反动派。

她被迅速地拉到左边绞刑架下,刽子手把她拖上高脚架,给她套上绞绳,而她却抗拒着,争取最后一分钟说话时间,当她用火一般语言,响雷一样的声音,说了她最后的话:“……革命是打不倒的,共产党是消灭不了的,同志们,不要怕,共产党会再来,打狗队会来替我们复仇的!……”她重新被套上绞绳,高脚架拉开了,她的全身悬空挂了起来,她用力地痛苦地挣扎着,挣扎着……当她停止了最后一口气,肚里的生命还在挣扎、搐动。

群众眼见反动派这滔天罪行,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呼喊着向绞刑架冲过去,又被枪托、皮鞭打了下来。紧接着反动派又推出第二个人来,是三福的寡姊,第三个是党支部组织委员,第四个是团支部书记……群众的激动、悲愤、混乱在扩大,反动派的枪托、皮鞭也无能为力了。最后是开了枪,杀了人,才勉强压住。

正是烈日当空时候,当最后一个上了绞刑架,太阳突被云层盖住,操场上一片阴森沉悒,有人大声叫着:“都升天了!”有人默默跪在地上,仰头向天,第二个、第三个……几乎是全体都默默跟着跪下,向天祝告,广场上没一丝声息。

有一部分群众被释放了,另有一部分被告发而还没处理的,都被扣押在小学里。那四具尸体还挂在绞刑架上,由一班士兵监护着,三方面人马都回到原地。村里暂时出现安静局面,但群众什么都被抢光了,无法安排生计,很困难。许大头要求率领原部回上下木,被批准了,他们赶走三百多条牛,近二百担“胜利品”,浩浩荡荡地回去。朱大同对吴启超说:“我明天也带特务大队回城。”吴启超吃惊道:“军事行动结束了?打狗队主力还在山上。”朱大同道:“看来实力不大,把它交给许添才去应付好哪。他一年不下来,难道我们也要在这儿守一年?”吴启超道:“你走,那么我呢?”朱大同忠告道:“我看还是走为上策,这儿共党的遗毒不浅,你看今天的情形,除了在苏区,这种不怕死精神是少见的!”

听说中央军要撤走、飞虎队已开拔,许添才也过来请求把乡团队撤回为民镇。可是,朱大同和吴启超都不同意:“仗我们打完了,善后是你的事,打狗队还没全肃清,你不能走。”许添才抗辩着:“我是来配合你们打的呀,你们要走我怎能留?”朱大同道:“你是乡团,我们是中央军,乡团哪有不管地方事的?”许添才道:“许大头现在也是乡团,叫他管好哩。”吴启超故意问他:“你愿意看见许大头的地盘扩大到下下木来?”许添才倒有几分不愿意,他说:“我留下两个大队,我自己回去。”吴启超笑着问:“你是想光守这块地,还是想一统南区?”这一下许添才明白了,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一晚上,吴启超叫人把银花提到自己房里,对她说:“你今晚就在这儿陪我过夜。”银花大为吃惊,有点不愿意,吴启超生起气来了:“你想吃火棍!”银花吓得魂都掉了,只好乖乖听他摆布。

朱大同、吴启超割下那四个牺牲者的首级,押着由于银花的告发而被捕的“俘虏”,近二千头牛、羊、猪、鸡和无数“胜利品”,耀武扬威地以得胜军姿态直开回刺州大城报捷请功。临走时许添才来送,吴启超把银花移交给他:“这姑娘告密有功,本来也是你看中的,现在我把她移交给你,可不要叫她冷落。”这样,银花又成了许添才的“胜利品”了。

二白从大同带了二百多人枪和成百担粮食来到青霞山。二白向组织报告说:“临出发时,那高老二放出谣言说共产党在大同招兵买马要造反,我和小许商量,此人不除,我们祸患不少,决定把他先收拾了再说。我们杀了这坏蛋,没收了他三十几条枪和全部家产。这次带来的粮食就是从高家抄出来的。”老黄问:“你们把全部力量都拉过来了,那边不会有事?”二白道:“我们担心的是高老二,现在他完了,也就无事。”当时老黄就把黄洛夫叫过来,嘱咐道:“我给你们留下十条枪做自卫武装,你就在这儿当后方留守主任,老乡们为了革命受了很大牺牲,你要好好安排、照顾他们。”说着就带领大队下山。

那黄洛夫、阿玉一直在忙着安排这几百从下下木突围出来的老乡。黄洛夫带领大家清除青霞古寺的垃圾杂草,充当临时收容所,又从他们中挑出三十来个精壮人员分班站岗守卫;阿玉则带领另一批人去挖早先开荒种下的番薯,到密林里采集野菜、野果,解决吃的问题;红缎则把从大同带过来的大米,定量分配,每人三斤,发给大家,她说:“米粮尽管有,大家省吃点,让打仗的人吃饱吃好好去打坏蛋。”那沉睡多年的古寺来了这许多人,突然充满了生气,生活非常活跃,说的唱的热闹极了,大家都在夸:“三多有胆识,早给我们安排了吃住,就算再苦些也是和自己人在一起。”黄洛夫解决了这些人吃住,又安排他们生产和文娱,他在群众中挑出一批人组织文艺工作团,准备下山慰问。

老黄带着老白、玉华、老六、十五、二白等一干人马,径奔山下,早有人到炭窑报告三多、三福。他们都出来迎接,三多一见大同有大队人马过来,非常兴奋,他对大家再三地表示感谢,大同同志大都是老兵,服装、纪律都很整齐,列队听了三多的话后,齐说:“敌人只有一个,今天我们过来打反动派,明天你们到我们那儿打反动派,不都一样!”

二白一到炭窑就到处在找苦茶姊,他问三多:“姊呢?”只见那三多泪水汪汪的,二白吃惊问:“被打死啦?”三多泣不成声:“不,她是一时来不及逃脱被抓去活活吊死的!”二白当时就放声大哭,捶着胸:“反动派,我同你拼!”说着,用手一招,就要带着大同人马冲下山去,被老白喝住:“你这共产党员有组织、有纪律没有!为什么不听指挥?”老黄听到这消息也是热泪盈眶,对大家说:“这次敌人突袭使我们受到很大损失,但我们的武装都还保存着,这就是胜利,要报仇,不止为苦茶同志一人,要为全村被杀害的同志!”玉华也说:“仗一定有得打,只要反动派存在一天,我们就不能放弃责任,同志们初到辛苦,先休息休息,等组织商量定了再行动!”

首脑都到炭棚内去开会,两路队伍暂在山坡上进行联欢。

在会上,三多对大家做了很详细的情况介绍,他说:“中央军已经撤走,飞虎队也回上下木,现在下下木只有许添才的乡团队,约五百人,行止如何尚不知道,可能来搜山,也可能长住下去,村里损失很大,全被抢光了,连日来还有人冒着性命逃上山。”当他说到银花叛变、三福寡姊牺牲时,三福难过极了,他说:“将来抓到这叛徒一定要万刀凌迟!”三多却说:“三福同志的心情我是了解的,银花品质不好,我早就看到,也怪我们没有好好教育。三福同志一家人主要还是革命派,虽然出了个叛徒,却也出了忠烈而晓大义的父亲、母亲、姊姊。革命是个大考验,红的白的,这一下就清楚了。”在说到下下木队伍情形时,他又说:“问题很多,大部分人急躁,一小部分人消沉。这也难怪,一家老小都在村上。”

老黄把特区扩大会议的决议也正式向三多、三福传达了,他说:“会议初期没估计到形势变化这样快,现在迫上来了,我们能够畏缩不前,把自己绑住?因此在会议后半段,就正式地讨论了武装斗争问题,并一致决议成立刺南游击支队……”当三多听到要成立刺南游击支队,表示欣慰,三福却兴奋地直叫:“这一下我们可真要大干了!”

当晚,特区决议就在五百多武装弟兄中正式传达了,被特区任命为支队副政委的蔡玉华,负责传达任务并组织大家讨论。一时在山坡上、松林内都是热烘烘的发言声。这寂静的、沉睡的山林不再是沉睡、寂静了,树在击掌欢笑,泥土自地下伸出头来叫好,未来的游击队员用激动的心情表示他们的雄心壮志,有人说:“我们一定要消灭反动派!”有的却说:“一定要把红旗插进刺州大城!”“还要建立苏维埃!”什么急躁、什么消沉的情绪也一扫而光了!“这样才有奔头呀!”“共产党万岁!”

夜深了,在炭棚内,老黄还分别和汪十五、老六在谈话。他对汪十五说:“开展武装斗争就是一种新形势、新发展,你要把为民镇的革命工人紧紧地团结起来,利用他们分散的特点,把种子散布到各村去,来个遍地开花。至于为民镇本身,它过去是反动派的据点,将来反动派为了对付革命力量还会加强。因此做好情报工作,做党的耳目也很重要!”他又对老六说:“东岱已有了基础,今后更要当重点来经营。千万要隐蔽,不能冒失。城里同志要设法去联系,不能让他们孤军苦战。红缎留在这儿,有黄洛夫帮助,你放心。”对他们两个都说:“有必要我们的武装工作队就会下去和你们配合。”他们两个人都准备在天亮前绕道回去。

这炭窑离下下木有三十里,敌人不敢轻易上来,因此,他们就在这儿扎下。大家一边在布防,侦察上、下下木情况,一边在筹备刺南支队的成立大会。

到成立大会那天,一个临时检阅台在一片平地上搭起来了,左右又是两座松枝牌楼,这五百多武装游击战士,手持武器,头戴竹笠,臂缠红臂章,上书“刺南”两字,雄赳赳,气昂昂,摆成三个列队,整齐地站在检阅台下。检阅台上高挂着毛泽东主席的墨画肖像,那是出自诗人黄洛夫手笔,在肖像下飘着那面红光闪闪、庄严灿烂、绣有金黄色斧头镰刀、写着“刺南特区游击支队”的军旗。

台上正中站着腰束子弹带、挂左轮枪、穿草鞋、打绑腿的刺州(现改为刺南)特区党委书记兼刺南特区游击支队政治委员老黄。左边是挎匣子炮、背竹笠,同样是绑腿、多耳麻鞋的支队长许三多,右边是飘着一头男装短发、穿草绿军服、腰挂短枪、绑腿草鞋、身材短小而精神抖擞的副政委蔡玉华。

在台下,站在各列队伍前头的,有副支队长兼第一大队队长老白。有副支队长兼第二大队队长许三福。有第三大队队长二白。当司仪用雄浑的声音宣布“刺南特区游击支队成立大会开始”,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弥漫全场,冲激云霄。当司仪再宣布“向为共产主义伟大事业而英勇牺牲的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和一切死难烈士致哀”时,大家都低下头,默默地垂着泪。到了司仪再宣布“默哀毕。请刺南特区党委书记老黄同志致辞”时,会场又充满一片欢声。

老黄用他洪亮庄严而热情洋溢的声音宣布:“红色指挥员同志,红色战斗员同志:我代表中国共产党刺南特区委员会,在这个庄严的日子庄严宣布,我们刺南特区游击支队,正式成立了!”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当司仪振臂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台下热烈地响应着:“中国共产党万岁!”山谷野林也在响应:“中国共产党万岁!”司仪又高呼:“毛主席万岁!”五百多人一条心,一个声音在响应,山谷野林也在响应!

老黄接着又说:“今天我们这支钢铁队伍的成立,说明了革命在刺南地区的胜利和发展,我们的党是越战越刚强,我们的革命事业是越来越发展。敌人能够攻占我们的下下木,但敌人消灭不了我们的革命力量,我们的一百多武装,在十倍于我的敌人优势兵力攻击下,没有受过损失,几乎是全部突围了;我们的革命人民,在敌人的残酷的烧杀下,没有屈服,革命意志像钢铁一样坚强,他们宁可被敌人鞭打、火烙,甚至于活活吊死,但他们不出卖革命、出卖党、出卖同志,我们有四位优秀的共产党员就是这样上了绞刑架,牺牲了!这些为共产主义事业而英勇牺牲的同志将永垂不朽!”蔡玉华激动得热泪直流,忍不住要叫喊,她把拳头一举:“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群众也在呼叫,“消灭反动乡团队!”群众也在怒吼,“誓死为死难烈士复仇!”群众几乎无法压制自己的激愤情绪了,有人热烈叫着:“马上向敌人进攻!”“我们要报仇!”“杀回下下木去!”“活捉周维国!”

老黄同志说:“同志们,党和你们一样坚决,要替死难同志报仇,我们这个游击支队的成立,就是为这个目的,为同志们报仇,为从国民党反动派、从地主恶霸的统治下,解放刺、南两县人民!”一阵热烈的鼓掌,更热烈的鼓掌,无限热烈的鼓掌,欢迎了这个党的代表人所发出的每句震动人心的话、所提的每个保证,一直到它结束!接着是支队长三多讲话,接着又是蔡玉华领导全体武装人员,对着毛主席肖像宣誓。

当老黄代表刺南特区党委把支队军旗举了起来,老白就代表全支队指战员,用庄严的步伐跑上前去,立正敬礼,双手接受了这面军旗,于是在队伍中又出现了新高潮。老白庄严地高举着这面光辉灿烂的军旗,在初升的阳光下,带着第一大队正步地走过检阅台,接着是许三福带着第二大队,接着又是二白带领第三大队走过检阅台,战士们都激动地流着眼泪!

红旗呀,你这第一面在青霞山上飘起的战斗红旗呀,你将光芒万丈地永恒不息地在青霞山上飘扬!你将永远带领我们前进,从一个胜利到另一个胜利,一直到七十万刺、南两县人民得到胜利解放;一直到全中国得到胜利解放!党呀,我们将永远跟着你走,在你英明正确的领导下,不怕千辛万苦,不怕牺牲流血,从一个胜利到另一个胜利,从解放七十万刺、南人民,到解放全中国、全人类!

正当青霞山上革命的人民在举行誓师大会的时候,盘踞在上、下下木两支反动武装却处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形势。中央军一走,许添才就想起:吴启超不但曾亲口答应过七太,说在消灭了打狗队后,就要把许大头收拾,以便南区一统于许为民手中。而在几天前,又亲自对他示意过。现在打狗队已经消灭了,我又大权在握,兵力也远胜过许大头,不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不乘机收拾他?主意已定,便借口给养困难,派人到上下木去向“许大头副司令”要给养。许大头却一毛不拔,他对来使说:“你们最早进村,一进村就抢,抢了尽往为民镇运,我不但一无好处,还损伤不少兵员,怎能给你!”坚决拒绝了。

派去的人回来把许大头的话,原样告诉了许添才,那许添才原是借题发挥,一见他果真拒绝了,当下就开口大骂:“许大头,你欠我的老账未清,现在又来为难!我也不是好惹的,把苏成秀的头还给我,把四大天王还给我,把抢去了的为民镇所有财物还给我!不还就给你个死无葬身之地!”派人又去把这话对许大头说了。许大头也很强硬:“想算老账我也不怕,大少爷,你有胆量就过来!”也派人把这话对许添才说了。

双方先是口骂,而后就真的动起武来。当时许添才恃优势兵力,挥动乡团队分三路向上下木进攻,那许大头也调动全部力量来抵抗。岂知枪声一打响,上下木内部就起了变化。他们见下下木的惨状,又见许大头不可靠,更有许天雄、许大姑亲信恨他出卖,纷纷逃上山去,也有想乘机替许天雄、许大姑报仇的。但许大头飞虎队战斗力还是胜过乡团,又兼弹药充足,许添才出动四五百人,几次进攻,都被打了回去,而且还损失了一百多人。

那许大头见许添才翻面不留情,心里也在想:“来而不往非礼也。”利用许添才新败,也来个措手不及,出动全部人马,摸黑偷袭,打了半夜,把那许添才的乡团队打得七零八落,失去大半个下下木,一直打到天明才撤走。在许大头强大打击下,许添才的乡团被打死一部分,打散乘机开小差回去的又有不少,六百多人所剩不到三百人了。许添才一见形势不妙,大急,连忙向许为民请救兵。许大头也有不少损失,见对方请救兵,也急急派人去调动散股来补充。因此双方暂时按兵不动,等待一场新的决战。

这时逃往青霞山去避难的上下木人已有近千,其中也有许大姑的亲信许果。他自从许大姑被杀、许大头当权,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多次听说大头要收拾他,非常害怕,见双方又动了刀枪,又听说许三多在青霞山聚集人马,心想:“我现在是在绝路上了,为什么不投奔于他?”也杂在逃难人中混出上下木。上得山来就到处在找许三多。不久果然和刺南支队的巡逻人员碰上了,他对那巡逻人员说明原委,说时声泪俱下,极为动情,那巡逻人员便把他带到炭窑见许三多。

那许果一见三多,就哭倒在地,历数大姑对下下木的恩情,请求为许大姑复仇。三多问他为什么不和许大头合作?许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许大头忘恩负义,全不想当日天雄大哥提拔之情,勾结吴启超,密谋暗杀许大姑、天雄大哥,后又引中央军攻陷下下木,对我也想陷害。他对许大姑有仇,对三多哥也有仇。现在内部不服他,外面又和许添才火并,双方死了好多人,实力大损,正在搬动散股支援。三多哥你如想报仇雪恨,正是时机,我许果实力有限,但是大姑亲信,还有不少人肯追随,愿做内应。”许三多一听,心想:“在忙乱中,我倒把这个人忘了,为什么不起用他?”便把他带去见老黄、玉华。

老黄从刺南支队成立后,紧密地注视着上下两个下木形势的发展,也在研究如何来进行一场战斗,为刺南支队壮壮声威,听说许果前来投奔,心想此人是大姑死党,大姑死后不受重用,前来投奔,定不会假。又想此人内情熟识,对我有用,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当时就接见了。

那许果虽没和老黄见过面,见大家都那样尊重他,知道是个大人物,一见面就跪倒在地哀声哭诉:“许大姑因为同情共产党,招了许大头的忌,勾结中央军密谋杀害。现在许大头又招引中央军,攻陷下下木,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对原在许大姑手下的人,也百般陷害,我既不容于他,又要为许大姑复仇,特来投奔打狗队,请你们为大姑报仇,也就是为下下木人报仇。”老黄一把将他扶起,面带笑容说:“许果先生,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知道你的为人,你来得正是时机,我们也想找你。请坐,有话慢慢说,有事大家商量。”当下问了他好多事情,又叫人好好招待。

许果暂时离开,老黄便召集三多、玉华等一班人举行紧急会议。三福说:“许果这个人我和他打过不少交道,我几次上上下木都是他出面招待的,此人虽一向对许大姑忠心,却是个穷汉子,家境不好,有条件把他教育过来。”老黄问:“是不是也是个实力派?”三多道:“在上下木一向分有大姑派和大头派,两边力量相当,许大头出人不意暗算天雄、大姑,就使大姑派群龙无首。现在叫许果回去整顿一下,看来还有一定力量。”玉华也主张:“机不可失,两只狗正在对咬,我们正可来个渔人得利。这一仗如果打得好,就可以同时把这两股匪帮都彻底地消灭,不但为同志们报了仇,也可以得到意外补充,加强革命实力。”老白也说:“来了许久还没见动静,同志们都有点等不及了!”

大家都主张起用许果,并利用他回去策反,从敌人内部反出来。老黄考虑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他想:“游击支队成立后,正需来个惊人的大行动以振虎威。过去吴启超运用了一石二鸟,打得我们好惨,我们现在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来个一石二鸟!”当下便做了决定。

许果在炭窑秘密地住了三天,在这期间大部分是蔡玉华陪着他的,她向他介绍共产党的革命主张,谈穷人翻身的道理。向他指出了许天雄、许大姑过去以劫掠为生,和那些贪官污吏、地主恶霸欺压鱼肉人民并无不同:“你们跟她,也是跟错了。我知道你出身穷苦,不满现状。但是要解放自己却不是去当土匪,而是和穷人在一起找翻身道路……”又说:“共产党并不是从天上掉下,也不如反动派所宣传的是些青面獠牙的鬼怪,而是一些受苦受难、要求翻身的穷人。”玉华陪他散步,有时还和他一起吃饭。她对人亲切,思想敏锐,谈吐中肯,有眼光、有胆识,且精神奕奕,充满了丈夫气概。许果把她和大姑比较,不禁暗自喝彩。“人人都说共产党有人才,果是名不虚传!”

这样过了一天两天,熟了,谈话也投机了。他不再是光听玉华说,有时也提提问题。有一次甚至于说:“当大姑还在时候,我听她说过,下下木也来了个女将,要和她做朋友。可惜,她已不在人世,不然,你们在一起也一定很谈得来。”说着,唏嘘叹息了一番。

玉华有计划地做了一段工作后,老黄便下命令可以让许果走了。临走时三多又对他做了许多交代,要他小心谨慎,不可大意,有事就派人上来,就像对亲兄弟一样地关怀爱护他,那许果大受感动,临到三多要把他送下山去,他忽然说:“你们既然对我这样信任,把我当自己人,我也不该有二心。三多大哥,说真的,当我到你这儿来时,我还是三心二意的,我怕你们不信任我、怀疑我。现在我完全明白了,你们不是那种人。为了表示我的忠心,要跟你们走到底,我愿意就在这儿献一批东西给你们。”

三多不明他的真意,笑着说:“许果,我们不是那种人,要你纳贡,交什么见面礼。我们要的是一颗真诚的革命的心。”许果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这些东西给你们。这两天,我和你们在一起,见你们的武器不太好,子弹也很缺乏,万一有事就顶不住。就在这个山上,一座古墓里,有许大姑埋藏的一批武器和弹药,她曾对我说:许果,万一有事我们就上山,有了这批东西,也就不怕了。”三多又兴奋又感动地拉住他:“真有这回事?那太好了!”许果道:“如果我以后还活着,我一定跟你们到底,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也算我对你们一片真心。”说着,他就带上游击支队的一批人去把那批秘藏武器起回来了。

原来在半山中,有一座百年古墓,外表十分雄伟,而地下却被掏空,成了个地下仓库,藏有长短枪二百多支,机枪八挺,弹药无数,三多得到这批武器,兴奋地对老黄说:“大反攻局面已形成了,老黄同志下命令吧!”老黄也说:“对许果这人我现在算完全放心了,同志们积极准备!”

许果潜回上下木后没敢露面,却叫他女人出来密约旧日大姑党羽会面。原来大姑在天雄股匪中,由于平时笼络了一批人,加上嫡系亲族关系,实力不弱;如果大头不是暗算成功,双方要较量,优势还在大姑一方。自从天雄、大姑相继被杀后,这部分人群龙无首遂散了。大头怕他们,不敢重用;想收拾他们又在外面与许添才有事,所以都在星散状态。

许果一回上下木就按三多布下的密计行事。他先拉住大姑派的几个小头目,对他们说:“这儿的江山是谁打的?谁不知道是天雄大哥和大姑打的。那大头不过是半途插了进来,又兼是外地人,他恩将仇报,为了个人想升官发财,勾结了中央军、乡团队,出卖天雄、大姑。现在他是稳坐副司令宝座了,我们每个人的头上却被上了紧箍,有朝一日许为民来了道命令,把上下木的全班人马给我集中清点,离了本乡,再来个旧账未清,关门捉贼,那时你插翼也难飞上天!”这话说得大家心都冷了。也有说:“大姑当时说得对,和许为民合作等于自投罗网。你看,刚刚打下下下木,许添才就来和我们算老账,以后日子还不知怎样过。”说罢大大地感叹一番。有人又说:“还不如散了算!”大家附和:“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许果故意问道:“你们身家都在这儿,如何散法?”这话问得尖锐,一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答。“我们祖宗坟墓也在这儿,从小又是在这儿长大,外面世界也没去过。过去我们干的又是一些不要本钱买卖,到处得罪人,人家不找机会同你算账?许大头不是本乡本土人,又搭上中央军许为民关系,搞得下去是副司令,搞不下去,屁股一拍走路,我们却要受一辈子的苦!”几句话说得大家如热锅上的蚂蚁。

有人问:“许果兄,你一向足智多谋,对这件事有什么办法,也给我们指点指点。”其他的人也说:“要想办法就只有这时,迟了许大头立足已定……”那许果只是沉吟不语,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给大家想条路走?许果道:“各位兄弟,我许果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加以许大头正要找我的差错,置我于死地,我如有片言只语对他不利,一传出去,正可招来杀身之祸。”大家明白他的心意,连称:“我们一向是大姑的人,又是跟你多年。大姑已经去世,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头头了。”当下跪在地下发誓:“祖宗神灵在上,我们今立许果兄为首领,如果有不齐心协力、出卖等情,天诛地灭!”许果一见大家说得真切,也跪倒在地,对天发誓:“祖宗神灵在上,我许果愿和众兄弟同生共死,为天雄大哥、大姑复仇,如有三心二意,神明共罚。”

立誓已毕,大家就开诚布公地共谋起事。许果一面派人上山报告许三多,一面重整旗鼓,准备一有事就行动。

那许大头屡次派人传书征调各处散匪准备和许添才决战,但响应的极少。那些小股匪,过去因慑于许天雄的声威,从他那儿又可以得到一些好处,所以归顺了他。现在天雄被杀,许大头投奔许为民,树倒猢狲散,纷纷宣布独立,再也不听调度。许大头很是忧闷,派人去请许德笙前来商议。两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密议大事。大头道:“许老知道,我投奔中央原是一片至诚,亲手诛灭天雄,正是一种表示,攻打下下木也不能说不卖力。为什么大功已成、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许添才却来和我算老账?这不能不叫我怀疑。”

许德笙从事成后,为了请赏,也为了官职,曾要求进见吴特派员多次,可是都被推托掉,不是说:“特派员不在。”就是:“特派员今日有事,不能见你。”也很气恼。心想:中央大员说话也这样不可靠!后悔过于卖力了。当下也说:“你现在是副司令了,也可以派人去找吴特派员,请他从中周旋。”大头道:“我请你来,正是为了这事。当初接洽归顺的是你,现在出了事,收拾残局的也要是你。这叫解铃还待系铃人。”

那许德笙也正情绪不佳,几杯酒下肚更是闷闷不乐,当时就推托:“中央军连王连在内都已撤回大城,我这时也无能为力了。”大头道:“许老能不能亲进大城一趟?”许德笙苦笑一声:“说句实话,现在大功已成,那吴特派员是大富大贵的人,也不见得愿意见我这山野穷汉。”许大头很是吃惊:“前有大军压境,后无援兵,叫我如何是好?”许德笙只是默默喝酒。两个人一顿酒,从下午直喝到二更天,却还想不出个办法来。

两人正在借酒消愁时候,忽见有一批人马匆匆进来,在门外守卫的飞虎队亲信人员想阻住他,那为首的只说:“公事紧急,不能拖延!”当下就有人把那卫队看住,十来个人,十来条匣子炮,一阵风似的径奔入内,其中就有许果夹杂在内。只见许大头和许德笙正在灯下对酌,都有几分酒意,当时那为首的叫声:“副司令,事情不好了!”那许大头和许德笙一听事情不好,都推案而起,惊问:“许添才的人进村啦?”说时迟那时快,许果一马当先开枪就打,跟着又是一阵乱枪,当堂把许大头、许德笙打翻在地。许果一个箭步上前,用刺刀割下两颗人头,返身冲出。潜伏在外面的大姑派人马,一听见里面枪声已响,也一齐动手,向飞虎队进攻。许大头家的枪声,就是信号,布置在村里各地的大姑派人马一听枪响,也纷纷出动收拾散处各地的飞虎队,一时村前村后,枪声卜卜,双方人马展开火并,内部大乱。

许果一行人手提许大头、许德笙两颗人头,沿途大喊:“我们是为天雄大哥、许大姑复仇的,现在凶手已经正法,你们不要做无谓牺牲,缴枪的不杀!”当时把两颗首级挂在许天雄家大门口旗杆上,又匆匆带着人到村口去接应。原来那三福已奉命带了第一大队人马,崭新装备,充足的弹药,又兼个个斗志旺盛,悄悄下山进上下木,在约定地方和许果人马会合,一起去收拾不肯缴枪的飞虎队残余。行动迅速,计划周密,因此只在一小时内就把战斗结束了。许三福代表刺南游击支队会见许果以下各头目,并对大家宣布:“支队长命令:许果兄暂时负责维持局面,准备好人马,等候许添才来攻!”

那许添才连日在下下木饮宴,等候援兵到来决战。这时怀里搂着银花正在饮酒作乐,忽然有人走报上下木内部又反了,许大头被杀,飞虎队被缴枪,村内大乱。他把银花推开,一时乐得直跳:“你娘的好,老天爷帮助,给了我这好机会!”忙下命令:“给老子把全部乡团队开过去,给他来个寸草不留!”有人问他:“这儿防务怎么办?”许添才睁大醉眼:“怕什么,许三多已当山大王去了,无事!”披挂停当,大叫:“进攻!”撵着那三百多乡团丁,沿着从前进攻路线,分三路直扑上下木。一时杀声震天,枪声乱鸣。

许添才歪戴着军帽,敞开胸膛,挥动匣子炮,亲自在指挥:“快!快!替老子把上下木踏平!快!快!先攻进村的有赏,快!快!”三路人马果如潮涌般杀奔上下木。蛮以为一鼓作气,可以易如反掌地拿下上下木,不意只到半路中了许果、三福的伏兵,引起了一场混战。

就在这时,由许三多、老黄、老白带领的第一大队人马,已悄悄地开进下下木,也分三路尾随而上,正咬住他的尾巴。这些游击战士经过补充、整顿、教育,士气特别旺盛,又在自己家乡,为雪恨报仇而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个个争先,人人奋勇,锐不可当!正当乡团队和上下木交战,他们从后头一包抄,一袭击,就把乡团队打散了,当时有人大叫:“许添才,你已陷入打狗队圈套了,还不赶快投降!”

那乡团丁在前后夹击中,不知哪来这些天兵天将,来了多少人,正在慌乱中,一听说共产党打狗队,吓得失魂落魄,屁滚尿流,四处乱窜。游击支队又组织人到处喊话:“投降的不杀,缴枪有赏!”“穷人不打穷人!”“活捉许添才有赏!”那许添才东奔西窜,到处是人,是枪声,是喊声,是“活捉许添才”!一时也没了主意,恨爹妈不给他多生两条腿。“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他想,丢下队伍只带着二三十个亲信,见朝白龙圩方向去的路上没什么人阻挡,就顺着这方向逃窜。天黑路崎,他们一行人急急如丧家之犬,七上八下,胡乱奔逃。许添才心内慌乱,满口许诺:“你们保护我出险,到了为民镇我每人赏一百大洋!”那二三十亲信也要逃命,落得有赏也满口答应:“没问题,只要到白龙圩就没事啦!”簇拥着他,只是逃命。

那许添才在荒山野地里狼奔豕突地跑,帽掉了,逃得浑身是汗,嫌衣服累赘也丢了。走了一个多小时,见离开下下木远了,枪声稀疏了,白龙圩在望,一时得意,放声大笑:“打狗队说要活捉我许添才,真是大笑话,让他到为民镇来捉吧!”说罢又笑,笑罢又说:“你打狗队落了圈套,哪有我许添才腿长呀!”又是一阵大笑。

可是,他笑得太早了,早在白龙圩埋下一支队伍,那是二白的第三大队,由蔡玉华率领着。那许添才笑声未止,拦头已飞来蔡玉华的喝声:“许添才,你笑得太早了,赶快缴枪!”接着机枪、步枪从前后左右都打响了。把那二三十人打得进不得、退不是,向左向右都不是,只好挤成一团,二白又厉声喝道:“许添才,死已临头,你还不投降!”那许添才见四面受敌,已自丧胆,软了手足,只得叫:“你们共产党优待俘虏,我缴枪!”在夜色中,只见蔡玉华英气勃勃地挥着手枪,带着十几人向他们冲去……

原来这场出色的战役,是由老黄提出初步方案、由支队领导经过详细讨论决定的。刚刚成立的刺南特区游击支队,作为对党的献礼,第一仗就一举而歼灭了许添才的乡团队和许大头的飞虎队。

当玉华、二白等押着许添才等一干人开回下下木,下下木已在沸腾中。满村是火把、是人声,几乎全村人都出来了,小学门口那操场上堆起一堆人高的柴火,烧得红红的,照亮了半边村,逐家逐户出来的老乡,一见到我们的人,见到自己亲人,又是哭,又是笑,又是诉苦,又是控诉,说不完的痛苦,诉不完的冤情呀!他们带着游击队员去看小学:“这是关我们的人的地方!”“这是上刑地方!”“这是吊死人的地方!”有多少人解开衣服指着伤痕:“你们看,全是反动派打的!”

当他们一看见玉华、二白把许添才押解过来,都大声叫着、骂着,蜂拥地奔了过去,有木棍的拿木棍,有石头的拿石头,也有从家里拿出菜刀、锄头来的,一见面就打,没头没脑地打。打呀,有仇的报仇,有血债的来讨血债呀!玉华、二白把俘虏交给队员看守,自己找老黄、三多去,不意刚转过身那许添才已被砍成肉酱,群众打得性起、眼红、血涌,打完许添才又要打被俘的乡团丁,三多他们刚从小学出来,便出来劝阻:“老乡,我们不能杀俘虏,他们已缴枪投降了,就不能动他们!”那些老乡不服,又是哭又是叫:“三多,你也有血仇呀,为什么不报?你娘是被他们砍死的,苦茶嫂是被他们活活吊死,为什么大仇不报反替他们说好话?”三多感动地流着泪说:“各位叔叔、婶婶,你们的心事我懂,你们的苦,我和你们一样受。但是冤有头,债有主,那反动头子已经被杀了,乡团丁我们就不能动,这是我们游击支队的政策,共产党的政策!”老黄、玉华这时也出来说话,反复地交代了政策,群众的愤怒稍为平息,但是有人叫着那被俘团丁:“那坏种糟蹋过我的闺女!”“那个人把我全家东西都抢了!”三多说:“你们应该相信共产党,共产党是为你们做事的,一定会公平处理!”

这时许三福带了十几个人,提着许大头、许德笙的首级,也从上下木过来了。他把那两颗死人头往地上一扔,一时又引起哭声骂声,有人挥动锄头,有人拿起菜刀,纷纷地去砍:“都是他们引兵来打我们!”三福在对老黄、三多、老白汇报上下木情况:“群众情绪很好,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来请我们的人到家里做客,我说不行,我们现在是正式队伍,不是普通老百姓……”

正在这时,那密密麻麻围在操场上的群众呐了声喊,火光照处,只见一大群妇女揪着一个年轻女人,边走边用棍子打她、骂她:“死叛徒,你害了多少人呀!”“苦茶嫂和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什么出卖她?”“你这不要面的,出卖了父母、姊姊!还和国民党反动派睡觉!”那女人浑身上下衣服都被撕碎了,只是哭着。那妇女群众打打骂骂,把她直揪到火堆前,老黄、三多、三福等人面前。“跪下!”有人命令着,有人冲上前去又要打,却被旁边的劝住:“看看三多哥怎样处置这死叛徒!”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银花。她一听说共产党进村,就躲起来,但愤怒的妇女群众已攻进许添才的临时“公馆”,放走了被俘拟送到为民镇当娼妓的妇女,又从卧室床下把银花拖了出来,有人揪着她的头发,有人在背后打她,已游了半个村子。

那银花跪倒在地,只是哭,无面见人,三多、老黄、玉华在低低交谈研究处理办法,不意那三福早已下定决心,他一脸杀气,圆睁双眼,悄悄提着枪一声不响走向前去,那银花抬起头来,看见是他,心里闪出一线生机,想:“为什么不求求大哥?”便伸手来抱他的腿,哀声哭求道:“大哥,救我呀!”那三福一脚把她踢开,恨声骂道:“叛徒!婊子!”对着她的脑袋只啪啪两声,返身就走,几千群众当场喝了声好:“我们的气也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