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后,风声又紧了!真的×军要杀小户人家吗?怎么都潜进破落村户去?李婆子家也曾住过那样的人。

长青真的结了账了,背着自己的小行李走在风雪的路上。好像一个流浪的、丧失了家的小狗,一进家屋他就哭着,他觉得绝望。吃饭,妈妈是没有米的,他不用妈妈问他就自己诉说怎样结了账,怎样赶他出来,他越想越没路可走,哭到委屈的时候,脚在炕上跳,用哀惨的声音呼着他的妈妈:

“妈妈,我们吊死在爹爹坟前的树上吧!”

可是这次,出乎意料的,妈妈没有哭,没有同情他,只是说:

“孩子,不要胡说了,我们有办法的。”

长青拉着妈妈的手,奇怪的,怎么妈妈会变了呢?怎么变得和男人一样有主意呢?

前村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张二叔叔的家里还没吃早饭。

整个的前村和×军混成一团了。有的说是在宣传,有的说是在焚房屋,屠杀贫农。

张二叔叔放探出去,两个炮手背上大枪和小枪,用鞭子打着马,刺面的严冬的风夺面而过。可是他们没有走到地点就回来了,报告是这样:

“不知这是什么埋伏,村民安静着,鸡犬不惊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张二叔叔问:“那末你们看见些什么呢?”

“我们是站在山坡往下看的,没有马槽,把草摊在院心,马匹在急吃着草,那些恶棍们和家人一样在院心搭着炉,自己做饭。”

全家的人挤在老祖母的门里门外,眼睛瞪着。全家好像窒息了似的。张二叔叔点着他的头:“唔!你们去吧!”

这话除了他自己,别人似乎没有听见。关闭的大门外面有重车轮轧轧经过的声音。

可不是吗,敌人来了,方才吓得像木雕一般的张老太太也扭走起来。

张二叔叔和一群小地主们捧着枪不放,希望着马队可以绕道过去。马队是过去了一半,这次比上次的马匹更多。使张二叔叔纳闷的是后半部的马队还夹杂着爬犁小车,并且车上像有妇女们坐着。更近了,张二叔叔是千真万确看见了一些雇农:李三、刘福、小秃……一些熟识的佃农。张二叔叔气得仍要动起他地主的怒来大骂。

兵们从东墙回转来,把张二叔叔的房舍包围了,开了枪。

这不是夜,没有风。这是在光明的朝阳下,张二叔叔是第一个倒地。在他一秒钟清醒的时候,他看见了长青和他的妈妈——李婆子,也坐在爬犁上,在挥动着拳头……

193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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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于1933年8月27日,发表于同年9月24日、10月1日和8日《大同报》副刊《夜哨》,后编入《跋涉》。署名悄吟。

官逼民反。地主张老太太和她的儿子们利用长工,包括牧羊的少年长青保卫他们的财产,但是,他们的剥削、欺诈和无情的虐待,教育了长期遭到蒙蔽的雇农们,长青和他的孱弱的母亲,终于加入了反抗的队伍。地主和雇农,作为对立的阶级,在小说中作着对比的描写,情节则在回环的节奏——老祖母一次又一次抖动小棉袄,马队一次又一次出现——中进行;高潮被安排到结尾处,戛然而止,却极有力量。

作者从中表现了激进的革命立场。

[1] 抖动小棉袄,北方的一种迷信活动。据说遇到不吉祥的事情,抖动穿过五十年以上的小棉袄,即可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