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否当年一念差,果然尘世是繁华。可怜出尽金刚丑,立在街头伴带枷。

却说阿宝被胡月娥骂了“瞎眼乌珠的杀千刀”,想道:“若不是在此处,要守规矩的所在,我便与你对骂起来,谅来你骂我不过。无奈我如今是要守规矩的,只得让你一着。”又想道:“难道就白白地被他骂了不成?总要寻一处地方出气才好呀!”转念:“阿珠姐曾对我说,他如今跟的是清和坊金三宝,我不若寻到他家,与他商量去。”忽然又转念道:“不好,不好!他到底也是堂子里的人,自然要帮着同行的。我如今莫若去叫他荐我到堂子里去,或者有日与他狭路相逢,遂我报仇之愿,也未可知。”他一人胡思乱想,居然想了一夜。

次日起来,打扫了房间,伺候过盥洗,已是九点钟光景,便私自出门,问讯到了清和坊。谁知这清和坊有三巷之多,他便挨家去问。一连问了十几家,方才问着。一直走到楼上,谁料阿珠尚未起来。阿宝在房门口叫了两声阿珠姐,阿珠听见忙问是那个,阿宝道:“是我。”阿珠一时想不着是谁,一时也料不到他会来的,便说道:“到底是那个?为甚不进来?”阿宝听说,跨了进来。抬头一看,只见房内朝南放着一张宁波式的红木大床,床前西边放着大理石面的一张五抽马鞍桌,桌边一路摆着四把单靠椅,两张茶几。再开去一步,列着绣柜。再往前便是厢房,厢房倒朝放着一张弥陀榻;西边也是四把单靠,两张茶几,东面放着八仙桌。正房东面放着两口大柜,柜门上镶着西洋玻璃镜片;当中放着百翎抬各种家伙,一色都是红木制成。再看床上挂的是西湖色熟罗帐子,品蓝缎子平金的帐檐,大红湖绉的床帏。大床对面,厢房里挂着面西洋着衣镜。看了半天只不见人,不由得又说道:“阿珠姐,你藏在那里?”阿珠将帐子揭开一看道:“哎呀,你为何走到这里来?”阿宝笑道:“难道我来不得的么?”原来先一夜,金三宝没有客,所以阿珠也睡到大床上。这本是不足为奇的事,阿宝却是生平未经的,看见的不觉益加艳羡。阿珠一面起来,一面问他甚么事,他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到此间来逛。说着,又央阿珠荐他堂子里生意,嬲个不休。等到十二点钟时候,他尚不肯去,阿珠无奈,留他在房间坐下,自己到哈公馆里寻着他母亲,说明原委。他母亲见女儿出去寻生意,也自情愿。阿珠就回到清和坊,荐他往东棋盘街长林堂么二堂子内,跟小本家杏卿去了。自此相安无事。

一日,南市十六铺内丰顺木行东家七十岁正寿受祝。那些少年朋友来祝寿的,莫不兴高采烈。饮酒中间,叫起局来。内中有一个姓许的,叫了杏卿去,阿宝跟局而去。走过十六铺桥,看见路旁枷号着一个人。这枷犯倒也别致,在面前摆了一方小桌,桌上放些肴馔,还有一壶酒,旁边站着一个浓脂厚粉的小女子,代他斟酒。这枷犯却是一面饮酒,一面唱曲。阿宝看了不解何故,又跟着轿子不敢停留,只得一径走过。及至出局回来,枷犯却仍在此带了小女子饮酒。一路狐疑不决,回到堂子里仍旧出来打听。正是:

毕竟前生留夙慧,故将闲事去关心。

不知那枷犯毕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