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古世风低,伪药奇名信手题。只有心田明白甚,说来言语似燃犀。

却说林黛玉忽然想起一事,道声:“是了。”用手作势在腿上一拍,恰恰拍在疮上,不觉叫起痛来。众人吃了一惊,连忙近前看视,谁知已拍穿了一个,流得满腿都是浓血。老娘姨便揉软一张纸,同他去揩。黛玉哼了一会,方才说道:“我想起来,这东西一定是烂污小宁波的。”老娘姨道:“如今不要管他是那个的了,赶紧请郎中看的要紧。”黛玉道:“一请郎中,便要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老娘姨道:“这是你的年灾月晦,也是没奈何的事情。如果一定怕人知道,难道由它生过去不成?”黛玉道:“一时也访不出好郎中来,不如去买些丸药来吃罢。”正说着,外场叫道:“客人来。”黛玉听见,忙叫娘姨让到外间,不要招呼进来,更不要说起生疮的事,只说这边有客就是。娘姨答应出去。

原来这客人姓甘,表字心田,也是常常来走动的,听说正房有客,就在外间坐下,与娘姨闲谈。坐了半晌,觉得正房里面寂寂无声,不觉心疑,问是甚么客人在里面,一个嘴快的小大姐便悄悄地告诉他。心田道:“这有甚么瞒人的事!吃到这碗饭,是在所不免的。”说着,走到正房里来看。黛玉道:“是那个又告诉了你?”心田道:“你这个不必瞒人,快点医治是真的。”黛玉道:“我想不必请郎中,就自己去买些丸药来吃,侥幸吃好了,省得传扬出去。”心田连忙摇手道:“这个断断使不得。与其吃那些药,不如由他生煞了罢。”黛玉问是甚么缘故,心田道:“说起来话长,待我略说一二,你好知道。大凡包医毒门的丸药,都是一两条霸道偏方,用些牛羊骨头烧了灰,加些水银、轻粉之类,将那些毒气坠入骨节里面。故吃他药的人当时虽系见功,到了来春,就一发不可救药,必要将性命送了方歇。更有一种昧良心的人,先说包医,你若不依他,他便用些药给你个火上加油、毒上加毒,弄得浑身腐烂,那时才慢慢地敲竹杠。这等都是那医毒门的秘诀。至于那登告白卖药的,一发荒唐。人家说读熟了汤头歌诀,便去行医,这一班卖药的人,是连《验方新编》都没看过的。二十六文一两的六味丸,他去买了来,加上装潢,便叫做人参三贵丸,要卖两块洋钱一两。二分洋钱一个的广东宁坤丸,他买来换一层蜡壳,便是乌鸡白凤丸,要卖一块洋钱一个。四百多钱一斤的膏药,他买了来摊得半两重一贴,便叫做甚么辟瘟膏药,卖人家五角洋钱一贴。这些毒门丸散,有良心的用些甘草、大黄,没良心的就用水银、轻粉,也还有搽些烂泥捏成丸子卖钱的。”黛立笑道:“如此说,那里有人相信他?”心田道:“你那里知道他们的伎俩!有时在告白上捏个名字出来,说甚么病愈鸣谢;有时自家赌神罚咒的上起来,说甚么假药害人,天诛地灭,男盗女娼,又是甚么雷殛火焚的话,连篇累牍,说个不休,人家自然相信他。及至知道上了当,他的钱也到了手了。话虽如此,到底天理昭彰,有一家专门卖假药发牙痛咒的,一旦居然被火烧了,并且曾经保险。外国人查出他店内并无货物,不肯照赔,如今弄得一贫如洗,你道不是天理昭彰么?”黛玉道:“如此说,丸药是吃不得的了。”心田道:“这个自然,我心里倒有一个外科郎中,待我明日请来诊视。”正是:

明知市上悬壶辈,都是虚言诳骗人。

欲知甘心田请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