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文礽領到了銀子,便與拯庶會衆會友,商議製造之法。洪維道:“製造飛艦,第一須先建設船廠。照例設一督辦、一會辦、一坐辦、一總辦、一提調,此外,收支委員、採料委員、監工委員、文案委員應有盡有,一項不可缺少者也。而未築船廠之前,又須先行查勘。某處相宜,某處不相宜,則奏 欽派查勘大臣,亦不可缺少者也。”文礽道:“此乃叔季之弊政,安可再見於聖王之世乎?聽得家高祖說,當日靳仁用事時,每興一政、舉一事,事未舉辦,而督辦、會辦、總辦、坐辦、提調、委員,已派了一大羣。此一大羣人,且皆有官親僕役,什麽二老爺、三老爺、舅老爺、姑老爺、表老爺等,七七八八之老爺,又是一大羣。此一大羣人皆坐領厚薪,不辦一事者也。只是不辦一事,拿幾個薪水,倒也罷了。他們偏要事事出來干預,樣樣講究回扣。非但不能辦事,反致足以敗事。成化年間各種善政,行之皆無功效者,都是此輩所敗壞。然此輩果不足怪也。此輩之得差得缺,實皆由運動而來,費幾許之資財,幾許之心力,而始能如願。不有取償,誰甘爲此?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們豈可復蹈覆轍?建廠設差一事,可以不必提他了。至奏 欽派大臣查勘一節,則廠既不設,自可毋庸提議。猶憶靳仁用事的時候,朝廷因倭人寇邊,海疆不 ,提議創立海軍。欽派景王爲海軍大臣,卽命到江、浙、閩、粤沿海各省,查看可爲軍港地者。景王就帶着五六十個隨員,三四百個僕役,一地地查勘過去,鬧得各省的總督、巡、帶、司、道、州、 大小百官,放着地方公事不辦,忙忙的設供帳,備行轅,用的銀子像水一般。你也爭勝,我也逞强,鈎心鬥智的討欽差的好。不要說別項,那行轅裏裱糊牆壁的白綾子,鋪貼地板的花絲絨,各處會算攏來,也就要數十萬銀子了。此外再有陳設的珍玩字畫,床榻椅桌,加之逐日的酒菜,山珍海味,隨員的需索,珠寳金銀,一總並算,少說些也有數百萬銀子。若拿這筆款子練起海軍來,也就不差什麽了。這是家高祖常對我說的呢。我們現在不要說是不設廠,不必奏 大臣查勘。卽使建設船廠,似也可呌地方官省幾個錢,辦辦公事,不必多此一舉呢。”(其言沉痛,吾讀之淚涔涔下。問何以沉痛至是,吾亦不自知也。 )

洪維道:“我只知道照例辦事,那裏曉得其中有這許多弊病呢。但是不設廠,飛艦如何製造,居於什麽地方製造?”文礽道:“我們現在作事,在在當求實際,不必鋪張揚厲,裝許多空塲面。蓋少一分排塲,卽省一分錢。省一分虛費,卽多一分實利。這層意思,衆位以爲然否?”衆人多稱是極。文礽又道:“不設廠而能製造飛艦,這層意思,恐怕金家世叔還能曉得。”金演道:“莫非繪了圖,注明了尺寸,呌各工藝廠分頭製造麽?但是照這樣辦,配合起來,居於什麽地方呢?”文礽道:“配合起來再講,現在只要呌各工藝廠分頭製造,計件算錢,先省了幾個浮費。”金演道:“算小須防失大。猶記得去年創造帆車時,算了幾個錢,輪軸的分寸,被他們差了三分。十餘乘車,配攏來,都不能行。費了半日的功夫,纔得察看出來。後來費了多少手脚,方能成就。”文礽道:“那是你自己忽略之故。豎輪的分寸,不曾開寫明白,那裏可以怪得人家?帆車豎軸下端連着豎輪,豎輪之外廓有十五個齒,那齒卽扣着横軸之内輪上。帆轉則豎軸動,豎軸動則豎輪動,豎輪動則横軸之内輪動,内輪動則横軸動,而車之外輪隨之動矣。每豎輪動一齒,則横軸動一周;豎輪動一周,則横軸動十五周。外輪隨横軸而動,豎軸隨風帆而動。帆行一周,車輪行十五周,是以迅疾如飛也。(帆車之制至此始表明,好學深思之士因此說而實行之,亦利世之一端也。 )你那時内輪不曾開明尺寸,被他們斲小了三分,扣不着豎輪的輪齒,自然就不行了。現在製造飛艦,只消開明尺寸,就不會有差誤了。”

金演道:“飛艦約造幾何長短,幾何闊狹,打過底稿麽?”文礽道:“此艦欲通行到他星球,小了是不行的。(是極是極。 )我想造他個三百六十六尺長,合周天三百六十六度之數。中間廣五十尺,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數。首尾以次漸狹,狹至銳末,只有二尺四寸的闊,以合一年二十四節氣。其外狀略如橄欖,以便游行無礙,進退自如。艦中共隔作二十四室,也所以象二十四節氣也。艦外帆翼,大小八扇,以象八卦。製造空氣室前後各一,共二室,所以製造空氣者,以象兩儀。電機室一間,所以司進退者,以象太極。貨倉四間,所以藏貨物者,以象四象。書房三間,爲便閱看書籍者,以象三才。辦事室七間,臥室七間,所以便動作休息者,以象七政。此二十四間,除電機室外,每間均備有紙砲二尊,以備不虞。船身用堅木爲之,內裹以鐵皮,外裹以象皮。如此則小有碰撞,不致大損也。蓋象皮係樹膠熬成,性紉而耐久,入水不濡,遇石不懼。”金演道:“這樣大的船能自由飛行乎?”文礽道:“古人說鵬程萬里,那鵬鳥身子,何等龐大,不聞有碍萬里之行。况吾艦能自發空氣,不藉地球力乎?”於是文礽畫了一張總圖,又畫了幾張分圖,注明尺寸,送交各處工藝廠,呌各廠工師按圖製造,釐毫不得相差。估明價値,先領一半銀子,以便購料。木匠、鐵匠、成衣匠、漆匠、竹匠,盡皆忙碌異常,晝夜赶造。

文礽、金演招集了二十餘名花砲作工匠,在花園中製造棉花火藥。先製了硫酸,把許多綠礬 於鑊子裏頭,架着木柴燒將起來。燒了大半日,綠礬漸漸鎔化,變成白汽,升騰而上,與輕養慢慢化合,便凝結成爲發烟硫酸。看官不要笑他練法粗野,當時又沒有化學器具,倒也虧他化合的了。然後再把硝石加入,添柴焚燒,不一時而硝酸成矣。文礽道:“此種硝酸,我於製造棉花火藥外,再可以製造一種極强極烈之炸藥。這樣炸藥,小可以轟燬海島,大可以轟沉大洲。如五嶽之高,中國之大,都可以一轟而使之形跡無存也。(驚語駭文,千古未有。小儒讀之,能無咋舌?然根據科學,鑿鑿有憑,非若《西游》之荒誕不經。 士諤先生眞天才也。 )金演道:“天下那有這樣利害的東西,我不信,我不信。”文礽道:“你一思其理,自然也會相信了。只要取脂肪的渣滓,與硝酸相和,便變成一種黄色液質,此液名呌淡養甘油。這淡養甘油的爆烈性,比了尋常火藥劇烈奚啻十倍。用一石(百斤也 )能炸去泰山,百石(萬斤也 )能炸沉中國。”金演道:“快不要製了,炸沉了中國,我們居向那裏去?星球又不曾找着。”文礽道:“我不過言其力之所至,又不是眞要轟沉中國。”

只聽得一人說道:“我幸不曾知道此法,若是我知道了,早把這中國轟掉多時了,還等到此刻嗎?”文礽、金演齊吃一驚,回頭看時,見是個製造火藥的老工匠,鬚眉皆白,老氣横秋。文礽道:“你爲甚要把中國轟掉?”老工匠道:“二位爺生在聖明之世,那裏曉得當日黑暗 形。昔成化年間,奸佞當道,忠良竄逐,世界齷齪,卑污達於極點。靳仁、景王狼狽爲奸,爭以國土人民賣於外國。今日賣礦,明日賣路,小民稍事爭執,卽治以反抗之罪,捉付廠衛,横加榜掠。英雄氣短,豪傑心灰。當此之時,恨不把神洲赤 付之一炬,消滅得乾乾凈凈,省得他們忙碌着出賣也。”(沉痛之至,如聞荆卿易水之歌,如聽北地告廟之語。 )文礽、金演嘆息不止。

當下,衆工匠聽着文礽指點,把棉花浸在硝酸内一會子,又取出來漂洗了個乾凈,晾在地上,等乾了就是棉花火藥了,再把脂肪渣滓與硝酸調和了,果然變爲黄液,乃收於磁瓶之中。當製造淡養甘油的時候,文礽恐其炸裂,呌工匠等再三留心。幸衆匠心靈手巧,不曾闖甚禍患。

火藥製就,再造紙砲。其製法,先把紙,用水銀及鈉化合之水浸,使微濕。加上黄柏細末,用文火烘乾,其硫黄質已提去大半。再如前法浸濕,用武火焚之。硫黄被火焚去,而紙受藥料之保護,得以毫無傷損。卽把此紙打疊使厚,製成火砲。輕巧靈捷,利莫與匹。火藥與砲共製了一月有餘,都已完備。

有人問士諤:“你旣知道紙料抽去硫黄質,可以入火不燃。你何不就把來製造幾尊紙砲,到農工商部禀 專利,發財就在目前。卽不能製造紙砲,只要能夠把紙弄的不畏了火,拿來印起鈔票、錢票、契據一切可爲契約的東西,其獲利亦必無窮。豈不比編撰小說好之萬倍麽?你爲什麽舍逸就勞,舍大就小?”士諤答道:“我若曉得的明白,早已招集股子設立公司了。可惜我只曉得一半,依舊沒有用處。那水銀、黄柏、鈉三樣東西,可以保護紙料,抽去硫黄,我是知道了。至於藥的分量,我却一些沒有知道。那一樣應用多,那一樣應用少,那一樣應先入,那一樣應後加,其火候熱度應至寒暑表若干度,化鍊時刻應至若干時光,都沒有明白。那藥料的分量,熱度的高低,化鍊的時刻,在化學家是一絲一毫都差不起的。沒有知道,那裏會成功?”閒言掃去,且講正文。文礽見砲藥都已成功,遂奏 皇帝親臨演放。皇帝批准七月十八日御平則門觀演,飭百官扈從。

欲知如何演放,且俟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