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門前舊騶牙,鴻都學裏 [3] 新聽差。侏儒飽死朔飢死,且作庾詞期内家。一瞬一息計萬里,一光一響皆絕塵。不及他時將作匠,庀材量物造乾坤。

慢點兒做詩,快看新聞!看什麼新聞呀?呀,原來是這條新聞。果然不可不看!亞細亞洲中央崑侖山脈結集地方,有名烏託邦者。新出一位電學大家,自從環游 [4] 地球回國,便倡議要把電力改變世界,成一個大大的電帝國。他說二十世紀的電機電器,零零碎碎,顧此失彼,好不令人厭氣。現今正在運動資本,想好好兒開設一個製造電帝國的電氣厰,附設電帝國的電學堂。已經招得九百八十一垓九京七兆六億五萬三千二百八十一股,每股定中國金圜五萬圓,不日先行試辦,一面再招餘股。此厰若成,二十世紀裏那些電氣大王,都要被他席捲並 [5] 吞,同歸淘汰云云!列位,這條新聞,畢竟是什麼來歷?如今世界上,難道當眞有這件事 咦?差了,在下所說的,乃是中國宣統一百零一年,西歷二千零九年,十一月初九日的華夏新聞。這年,在下正從南方一個新國,呌什麼華胥國裏游歷回來,打從上海京城經過,小住幾天。這天,剛巧舉行上海新都百年紀念,熱閙得人山人海,徹夜笙歌,眞正是黃金世界。在下玩 [6] 得倦了,便合兩個朋友踱到一爿帝國春電菜館裏,隨意吃些電機蛋餅、電製牛肉汁。他壁間都用電機夾着新聞紙,要看那一種,便把手指撥動,隨撥隨換。所以有個朋友招呼在下看這條新聞,當下大衆驚奇,紛紛議論:“這是什麼人?如何志大言誇?我們看着現今世界,電氣的作用,也不算零零碎碎了,他竟一槪抹倒,瞧得同兒戲一般。他當眞有什麼本領?我們倒要去 敎一番。”衆人都道:“好好,我們明天便乘着滬藏長鐵道的汽車進發,見見這位二十一世紀劈頭的偉大人物。”這時有又幾個朋友合攏來,也要前去,正是興高采烈,淩厲無前,也算得中國的一種狂少年了。這便是在下初入電世界的歷史。以後的事,待在下逐一道來。

虛空世界任游行,官禮麟經想太平。寄語小儒休咋舌,先生本號法螺生。話說宣統一百零二年,卽西歷二千零十年,正月初一元旦日,中國一崑侖省烏託邦府共和 地方,新設帝國大電厰、帝國電學大學堂,同日行開幕禮。中國皇帝從上海京城乘坐滬藏鐵道的專車,御駕親臨,登台演說。一時說不盡 [7] 的富麗閎壯,熱閙繁華。皇帝演說已畢,那厰主兼校長電學大王上台述了謝詞,又說些開厰 形。在下這天也混在會場 [8] 中,親眼看見這位大王,生得面如冠玉,山立時行,一種英武秀挺的氣槪,令人可敬可慕。年紀不過三十多歲,開口演說,齒如編貝,聲若洪鐘。他的演說大綱,在下也還記得幾句。他道:“二十世紀的中國,也算得盛强了。論歷史呢,統一亞洲,收回各租借地主權,海軍艦至九百兆噸,陸軍隊一萬萬人,學堂大小九萬餘所,都是百年裏的進步。論地理呢,把阿爾金山、喜馬拉山做天然壁壘,其中礦權,全歸掌握;太平洋海權是外線,黃河、楊子江、西江航路權[是]内線,粵漢、盧漢、京張、庫張是南北鐵道幹線,滬甯、甯潯、潯湘、湘 、 緬是東西南部幹線,滬甯、浦漢、川漢、川藏是東西中部幹線,滬甯、浦信、潼洛、西潼、甘陜、伊蘭是東西北部幹線,又有南北東部幹線,則津浦、津楡、關外東淸 至海濱是也,南北西部幹線,則川 、川陜、河湟、鳥甯是也。一縱一橫,比之十九世紀,豈不有天淵之隔?然以愚見視之,從前歷史不必論,但論目今,亞洲統一果完全無缺乎?中央亞細亞西方亞細亞之土地權,在誰掌握?各租借地主權收回,商戰果操必勝之權乎?汽機製造礦 動物原料發明,仍尋舊法,未有一毫勝人處。陸海軍整頓,軍械鎗 [9] 砲,與人無異,安見得不致敗衂?幸而相安無事,尚可支持。一旦有事,成敗未可知也。礦地雖多,礦業未見發達,正因開採之器不靈,事事尚需煤汽,有最簡便最靈捷之電力而不能用。鐵道汽車,更形笨滯,雖然國中密如蛛網,一日中不過千里,事機不靈。往與歐洲各國比量長短,是所謂小兒一般見識而已,吾國人何無進取思想至此?言之可醜。今鄙人立志欲借電力一雪此恥,掃蕩舊習,別開生面,造成一個嶄新絕對的電世界。說什麼統一亞洲,看得五大洲猶一彈丸也,五大洋猶一洼涔也;道什麼收回租借權,看得萬國的政治布 機關,猶一囊中物也。海陸軍不必多,一二人足以製勝全球, 至勝無可勝,敗無可敗,乃成世界大和同大平等之局。學堂研究的不必講義,都是實騐 [10] ;歷史地理理化博物各科學,不是俯拾卽得,便是 狀畢呈,並無奧義,一覽可曉,只要中央設一大游覽所而已。鐵路航路盡廢,改成兩種交通,(甲)係飛空電艇,(乙)係自然電車。有此兩種,瞬息萬里,來去自由,還要 什麼笨伯,來費去許多銀錢,造勞什子的鐵路電軌呢?所以諸位同胞,不必再忙別的,只要就這電力上用一些功夫,擲一些資本,不消五十年,中國穩穩的做全世界主人翁,那才眞正可以算得天下無敵哩!諸位別當鄙人的說話,是胡言亂道,橫竪這新厰裏出的自然電車,也試騐得久了,可不是厰裏的幹事員到上海來,都坐着這車,比滬藏鐵路火車的速率增加五千倍嗎?然而這車不過是新電學發明上萬種中的一種,將來還有各樣器具,各種事業,都合這車成比例的一日,那才算得這新厰不同虛設哩!諸位不信,鄙人將於明天設一新電學展覽會,把新發明的一種磁電原質,當面試騐,並且說明理由用法,諸位中不少深通理化之士,也 賜敎一二,互相商榷,力求完備,庶於中國前途,大有裨益。”說罷,衆人都拍手贊成。電學大王拱一拱手,走下台來,便有幾位舊時的電學大家,上去駁難,無非說他言大而誇,然而終不敵這電學大王說得有憑有據,所以嘮叨了一回,畢竟是些沒有價値的話。當下舊電學家見衆人不甚贊成,覺得沒趣,只得搭赸着下了演壇。接連有幾位内閣大臣,代國皇述了幾句贊美辭,電學大王也上去讀了答詞,就算禮畢,不必細表。

單說帝國電厰落成,國皇親臨演說,這是非常曠典,誰知電學大王看得淡淡的,連行宮都沒有豫備。衆人都代他揑着一把汗,看他什麼發付。其中最急的是侍從大臣,看看會場將散,實在再熬不住,便拉電學大王到一旁問道:“行宮在那裏?難道這厰裏的招待室就算麼?”電學大王微笑道:“皇上今晚仍在上海宮裏駐蹕,何必在這裏小地方設行宮呢?”侍從大臣瞪着眼不懂道:“你說什麼?”電學大王道:“別慌,我給老先生看。那那,在這裏了。”侍從大臣回頭一看,只見一隻雪亮的東西,差不多像箱子模樣,非銅非鐵非銀,耀眼生花,下面只有小小輪盤四個。侍從大臣看了,發了半晌呆,才問道:“究竟這是什麼東西?與行宮有甚關係?”電學大王道:“這便是新造的自然電車,任憑裝在什麼車子前面,便可吸着進行,不過在鐵軌上面,更可加增速率十分之二。今晚御駕回宮,只消裝一部汽車車箱,把這件東西放在前面,至多二十分鐘,便可到得上海京城。皇上御膳,也來得及。”侍從大臣聽了,吐一吐舌頭道:“怪不得你誇口,果眞有這樣本領!那變換世界的手段,有些靠得住了。”不說侍臣驚怪,但道國皇曉得二十分鐘便可回到上海京城,不覺歡喜無限,便從從容容的在會堂對面休息室裏吃些點心。

約摸天色將晚,侍【待】 臣上前奏稱法駕已備,專候皇上升車。國皇允了,舉步前行,電學大王送出厰門。早有一輛便車,前面裝着電機。原來這是尋常往來近地的,速率不十分加足,比較二十世紀的電車,不過加到幾十倍,但不用線軌罷了。當下國皇上了車,約走了五十杪鐘,已到汽車的停車場。只見裝電的專車,已擱着等候。原來電學大王已關照鐵道公司,停一班夜車,專候這裝電的車駛過了。說時遲,那時快,國皇及侍從大臣剛踏上車子,已經影兒都不見了。

正是:漫天撒謊,着地栽奇。

諸君欲知後事, 聽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