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又过了些时,又有人送金爷问候熊先生的信来了。熊静藩看来的也是四个,也是一般的三十来岁年纪,不过衣服的颜色材料不同,四人都穿了马褂而已。细看四人腰间,也微微地有些显露,好像是带了和那四个一般的东西。

熊静藩看过了信问道:“前次送信的这回没有同来吗?”其中一个答道:“金爷每月有几次派人到汉口来办事,不知道前次送信给熊先生的是谁?”

熊静藩因不知道那四人的姓名,不便紧接着将打巡捕的事说出。直到后来送信的次数多了,彼此亲热无话不谈了,熊静藩问他们腰间带了什么东西,他们揭开长衣取出来。原来每人身上带了两杆盒子枪,枪上子弹都装好了,拦腰捆着一条皮带,带里一排一排地插满了子弹,并且有一大半是软鼻弹,弹尖有十字缝的。

据说这种软鼻弹,就打在不重要的地方,也得永远成为残废的人,因为软鼻弹的尖头是铅的,约有半分深,以下就是钢的;铅头上还锯了两条十字交叉的口子,一着肉便开花,哪怕近在咫尺,也不至穿透过去。据说这种弹子,是要在被围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使用。为的被围自是敌人太多,若一弹送一个敌人性命,金爷说杀人过多,有伤上天好生之德;然不下辣手不能突破重围,钢弹打在不致命的所在,当时还有开枪抵抗的力量,只有这种弹子,就打在手脚上,也得登时倒地。我们打人第一个要穴,就是太阳,一着便昏倒不能开口,免得从被打的口中说出容貌装束来。

熊静藩问道:“现在各码头、各口岸都有人检查,你们是这般全副武装的来来去去,如何不被检查出来呢?”他们笑着摇头道:“怕什么!”究竟他们何以不怕,大约有关于他们内部的秘密,他们不肯说,熊静藩也不便问,只问了那次打巡捕的事。

据说那两个大汉,就是前次送信的,因那两人有一次在汉口短少了盘缠,曾押了一只金戒指在一码头当店里,那回每人得熊静藩十块钱的赏号,就打算到当店里去赎取金戒指。走到离当店不远,想从里衣袋中取出当票,谁知腰间挂手枪的钩不曾套牢,以致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两人回去,都被金爷重重地责罚了。

依得金爷那时的性子,定要开枪的那个人自行投案办抵,亏了大家求情,才责罚了事。然他两人就因那回的事做得荒唐鲁莽,直到于今,金爷还没有派差到他两人名下。金爷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拿人命当儿戏,有时却杀人不眨眼。

熊静藩有个朋友是康南海的小门生,就是绍介在下和熊静藩会面的唐君。唐君与熊静藩往来最密,知道金秀山的事也最详。

一日,在上海见了康南海,想起金秀山的话来,便说道:“有一句话,多久就想问太老师,那年复辟不成之后,太老师出京有人同走么?”康南海道:“没人同走,我改了装束,谁也不知道!”唐君又道:“也不觉得暗中有人跟随么?”康南海听了很诧异地说道:“你这话提起来,我倒想起一桩很奇怪的事来了。你何以忽然问我这话?”唐君因将金秀山所说曾派徒弟暗中拥护的话说了。

康南海点头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若不说出来,我心里的疑团,将永远不得解释。我那次走上津浦车的时候,就有一个形色很匆忙的汉子,走近我身边,打了一个跧,低声说道:‘康大人请坐过那边去。’旋说旋指着车厢角上的一个座位,我看他没有恶意,即移到厢角上坐了。那人离我四五个座位立着,同时在车厢中立着的,还有五六个人,似乎是相识的,却不交谈。我因怀着戒心,所以对厢中人的举动,都很注意。只有这几个立着的,看不出他是哪一类人。而那人又认识我,究竟猜不透他请我移座位,是好意呢还是恶意。车到浦口以后,便不见那人的踪影了。”

康君复将金秀山之为人,并崇拜南海的话说了,康南海很高兴地取了一张玉版笺,挥毫题了四个大字,并很客气地书了上下款,交唐君转托熊静藩送给金秀山。唐君因一时有事不能到汉口去,那字至今还存在唐君行箧中,然金秀山早已得着消息了。唐君还不曾写信告知熊静藩,熊静藩就接了金秀山的信,中述康南海赐字由唐君转交的事。

不知以后尚有什么奇事,且俟第五回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