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小尽,腊月二十九,“老虎科”还叫工人“紧红”(加紧出铁的意思)。各组长传出日本人的话道:“一年四秀,熬的就是个年,本来该放一天假,不过‘皇军’正在太平洋上打胜仗,咱们也该下点力,多多打红,好完成‘大东亚圣战’。不过也不能叫大家白辛苦,每人配给一斤头箩白面,初一早上好吃饺子。”

工人们谁也不信这套鬼话。老吹这里那里胜利,眼前矿山上可就慌的不行。四处都在赶修炮楼,沙子地按上电网,满寿山顶还特意加修一座大炮楼。甚至于工人区也按上电网,假意说是保护工人,骨子里是把工人圈起来,防备闹事。工人区里常有来历不明的人,穿的比工人还坏,爬窗户,溜墙根,偷听工人的动静,找着碴讹人,动不动就掏出腰里掖的盒子炮,说你私通八路,把人逮到沙子地自卫队的地牢去。工人们时常交头接耳,私下悄悄议论着已经打到四乡的八路军。有从关南来的,见过八路军,日夜巴望他们能早一天上山,也有不清楚的,未免胆虚,可又盼望他们果真会来,先闹个天翻地覆。

后半晌,董长兴紧红去了,庆儿跑到“老虎科”,受了一大堆闲气,才领到一家人配给的三斤白面。扛回家时,西山头上正闪着亮晶晶的大猫星。他娘正在破瓦盆里洗着几个烂土豆子。这个妇人整年累月愁眉苦脸地操劳着,只知道怨命。她用哭似的的声音埋怨道:“你这孩子,一出去就是半天,

也不知到哪贪玩去啦。缸里水都没有,还不去敲点冰,好做夜饭。”

庆儿一肚子委屈,眼泪汪汪地说:“谁贪玩?我才没贪玩呢!”噘着嘴不再言语,把面搁到锅台上,呵了呵皴得裂了口子的小手,拿起家什,走到外边去敲冰凌。

庆儿娘拉过面口袋,捏了点闻闻,蹙着鼻子想:“哎呀,这是什么面,怎么有一股邪味?”

不过有面吃就烧高香啦,哪顾上挑肥拣瘦的。心里又惦惙道:“大年下,有现成的面,胡金海也说要来家过年,还是烙个翻身饼,吃个吉利吧!”

庆儿不知从谁家房檐上敲了些冰柱回来,化成水,帮着娘合起面来。面又黑又黏,净是毛。烙饼时,往热锅里一放,不知怎的,越烙越小,面也散得收不起来。吃起来也黏牙。庆儿娘经过几次艰年,吃过观音粉,恨的说道:“面里净是假,连土粉子也掺进去啦!”

娘俩把饼对付着烙完,天大黑了,还不见董长兴回来。庆儿娘拿起件又红又脏的烂褂子,坐到灶火前,补着补丁,痴痴地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