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知府是梁燕山的门生,到了杭州府任,拜会过魏川,将那些枷墩人犯一齐放出,且自不提。

再说那醉太保方举,见过仙师,得了灵符,心中喜悦,同邵翼一路回来。一日到了辽城县东门,下了饭店,搬进行李,二人一同住下。只因天气炎热,路上难行,住了两日,方举心中想道,我来时是急急要见师父,今日回去无事,就耽搁几日,也不要紧。便开口问小二道:“这地方可有游玩之处?”

小二闻问,回道:“这里南门外有一去处,名为小西湖,也有亭台,也有山石,也有绿水,水中有船,不抵贵处是真的。我们这里是做的,虽不十分好玩,玩也还热闹,爷们何不一行?”

二人闻言大喜,就将马匹行李交与店小二,关上房门,离了饭店,一路行来。不上三五里,果就到了。二人一望,只见绿树阴浓,亭台隐隐,四方一看,倒还热闹。走进一家酒馆,行至后面有一座望月楼,倒还僻静。二人坐下观望,有小二前来问道:“二位可是要用酒饭的?”

方举道:“正是。”

小二道:“用什么菜?什么酒?”

方举道:“菜捡美口的送上来,酒是要大曲高粱,我们无事,缓缓取来不妨。”

那小二答应下去,他二人闲谈观望。见对面一湾绿水,也有船只往来,那一边绿柳小堤,堤那边是些土山,倒还幽僻。不一时小二将菜碟酒肴杯箸摆下,弟兄二人饮酒用肴。邵翼道:“大哥,此地可比得上六桥烟雨吗?”

方举道:“虽不能比得,也还有趣。”

正然谈说,忽闻那边一派琴声,真正清雅,二人立起身来,凭栏一看,只见那边河内一只大船,垂着门帘,窗内有一少年抚琴,两岸人齐齐喝彩。又见那上流来了数只大船,只听得那些游人道:“不好了,玩不成了。”

方举听了,不知何意,他们在此猜疑。列位你晓得那弹琴的是谁?就是本城的一个乡宦,他父亲曾做过太常寺卿,姓蓝名鸿,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胞妹,名唤素贞,有倾城之色,落雁之容,美貌非凡,尚未许配与人。他自己有了亲事,娶的是阮知府之女,因天气炎热,带领妻妹出来游湖寻乐。那上流数只船,坐了两个坏人,总是梁燕山的门生,一个姓桑名廷肇,官居通政司,偌大家财,托病回家,受用行势,省得在京早晚趋奉梁丞相。那一个姓童名高,新中的武解元,也是个土财主,年纪不上三十岁,家内姬妾倒有五六房,惯行不端,占人妇女,抢人田地,养了多少教习闲汉在家,专交结官长,倚仗梁丞相的势力,无恶不作。二人总在十五里文德镇城外居住,他二人是朝夕不离。童高有个帮闲,姓谢名廷,是个秀才,专会想空头心事,唆使童高作恶。这日也因天热,雇了船只,带了家人打手,出来寻乐。那童高抬头一看,瞧见蓝鸿抚琴,又见内里隐隐有女人之形,便道:“桑年兄,你看对过船中小蓝儿同他妹子游玩。”

桑廷肇道:“贤弟,前闻你与他妹子结亲,可成就否?”

童高闻问,将脸一红,便道:“奈因这畜生百般推却,未得遂心。”

那谢廷道:“大爷,此事不难。”

童高道:“有何不难?”

谢廷道:“他今日羊入虎口,我们打发一人前去请他,须得如此如此,不怕他飞上天去。”

桑廷肇道:“此计甚妙。”

童高见他二人如此说法,就叫家人去请蓝鸿。家人领命上岸,到这边园中来,向开店的主人说道:“我们是童府来的,大爷吩咐今日一天买卖都写在大爷账上,不许别人在此饮酒,大爷要借你园中娶亲呢。快些叫人让空了。”

那开店的敢怒而不敢言。为何呢?若不依他,他即刻就叫打手来打,要打得落花流水;若是喊官府县,总是他的人,只得依允,吩咐小二各处催人散去,会过账的催走,不曾会账的,说是有人会过,催促起身。那些会过账的,晓得童高不是好惹的,让他便了。未曾会过账的那些人,闻得此言,落得扰他的白大,匆匆散去,不一刻散个净光。那店小二忽然想起后边望月楼上还有一桌,不知散是未散,因上楼来望望。望见二人在那里开怀畅饮,正在高兴,只得站在旁边,陪着笑脸道:“启二位爷,小人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要向爷说。”

方举道:“什么事?讲来。”

小二道:“这座园亭开店的是领的首府本钱,今日他借园请客,要爷们让他,酒饭钱不要,总是他代会过了,请爷们速行,这里有事呢。”

那邵翼是有机谋的人见小二口中吞吞吐吐,似有隐情,便说道:“我们做汉子的人,不吃无名之食。他就是地主,我们用一钱要听我唱个曲,怎么行势催促?言明便让,如不言明,我们要饮至明日才让呢。”

小二见二人动怒,赔笑道:“不是行势催促爷们,其中有个缘故。小的说来,休要走漏。”

方举道:“快快说来,决不走漏一言半语。”

小二只得用手指着河内那一只大船,并旁边数只小船说道:“这就是此地的乡绅,姓桑名廷肇,做过通政司的。这个姓童名高,是新科武解元,惯行不端,鱼肉乡民,顺他者生,逆他者其毒非常,因此人送他个绰号,叫做‘赤链蛇童高’。他二人狼狈为奸,这些小船,都是他家教习打手坐的。”

又将手往下首一指道:“船上弹琴的书生,姓蓝名鸿,是位文解元。他的父亲做过太常寺卿的,乃是一位善人,惯做善事。今日带了他妻妹游湖,却被童大爷瞧见,要行抢劫,借我们园中成亲,故而吩咐店东催促客人出门,不要酒钱是实。”

方举听罢店小二这一番言语,不由得无名火起,勃然大怒,将桌子一拍道:“清清世界,朗朗乾坤,怎容此等恶棍行强欺弱?”

邵翼见了方举生气,急忙拦阻道:“大哥休要动气,况他此时未露实迹,未见行事。”

说着丢了一个眼色,方举就不开口,在身边拿出一块银子,递与小二道:“此是酒饭钱,多的与你打酒吃罢。”

小二道:“爷的酒钱已经有人会过了。”

方举道:“若是会过,这块银子总赏了你罢。”

小二闻言叩了一个头道:“谢爷的赏了。”

于是二人站起身来,下了楼梯。方举问道:“贤弟往我丢眼色,却是为何?”

邵翼道:“哥哥不知,我们不可听一面之词。再则相隔甚远,不知消息。三则尚未见他行凶,怎样抢劫,我们何不在他船边等候?他若行凶,我们就打个不平如何?”

方举道:“所议甚善。”

言罢,二人来至河边观他行事,且自不提。

却说童高家人童福、童顺走到这边船上,望着蓝公子道:“蓝相公,我家童大爷有水酒一杯,请公子过去,有话面谈。”

蓝鸿闻言大惊,回道:“我今日有事,不能过去相陪,容改日再去候教罢。”

列位,他们虽系同城乡宦,无如水炭不同,平时没有往来,所以蓝鸿不肯过去。童福见他不去,正欲用手来拉,只见那边船上童高站在船头之上,拱手说道:“蓝兄请了,小弟有水酒一杯奉候,快请过船来。”

蓝鸿是一个正人君子,见他如此谦恭,若不理他,两岸上的人见了也不好看,便也将手一拱道:“童兄,小弟今日有事,改日奉陪罢。”

那童高见他不肯过船,便跳上岸来说道:“待小弟亲自来请兄,务乞赏光。”

蓝鸿见童高上岸,连忙也跳上岸来见礼道:“小弟实因有事,不能奉陪。”

童高道:“不过立饮三杯,兄纵有事,亦不致误,但有话面谈,没有在路上言讲的道理,还是请兄到船中,一晤。”

蓝鸿也晓得他外行义仁,内怀奸谋,便道:“弟不善饮,有话说了何妨?”

童高见他立意不行,便将脸一变道:“我好意请你饮酒,你为何拒之太甚?你今无义,休得怪我无情。但是令妹婚姻,我早时下定,何日过门?”

蓝鸿闻言道:“我家何曾允你亲事?此话从何而来?”

说罢,气冲冲而走。童高见他要走,上前拦阻道:“要走说明再走,如若不依,我就叫人抢了再议。”

蓝鸿大怒道:“你敢撒野么?”

童高道:“要行野就行野,你奈何我怎么样?”

言罢,就动手来拉蓝鸿。蓝鸿虽是个书生,却也会些手脚,见他来拉,他就将身一让,一拳打来。童高见他拳来,左手拦架,右手一拳打去,两下比斗起来。

再言那童高的门客谢廷,见童高与蓝鸿比斗,他便传唤众教习,替公子抢人。那些小船上一声答应,如狼似虎,直奔蓝鸿坐船而来。蓝府家人一吓,逃去几个,还有几个未曾逃脱,被众打手打入水中。旁边又有一只小船飞奔而来,来到蓝鸿船边,早有打手跳上船去,欲行无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