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皮登、杨豹将桑廷肇收入监牢,铁绳锁链,手杻脚镣,自不必说。吩咐小牢子小心看管。到了晚上,皮登将严秀提出在狱审堂中,细细盘问,严秀方将姓名居住及出身履历细细说出,复又讲杀童高、陷害谢廷、盗元宝仇诬桑廷肇的情由,细说一遍。

皮登一闻此言,心下暗想,怪道做出这一番翻江搅海的事来,原来还是顺天府宛平县值殿将军严若文之子俏才郎严秀。此人是个英雄,江湖好汉哪个不知道他是文武全才?真有偷天换日的手段。他所做的事,愈出愈奇,一身武艺,盖世无双。我皮登久已羡慕,无缘相会,不料今日在监牢会见此人,真是三生有幸,急忙上前见礼道:“原来就是严大公子,我皮登有眼不识泰山,诸多失敬,望祈恕罪。”

严秀慌忙回礼道:“皮兄,小弟陷在监牢,承蒙雅爱,足感盛情。有日出监,自当重报。小弟久仰皮登兄是江湖好汉,因何不图个出身地步,甘心在此当差?不知何意?”

皮登答道:“公子有所不知,为人在世,谁不想出仕皇家,图个封妻荫子,显姓扬名事业?岂不是好?无奈此时朝中奸臣当道,卖官鬻爵,结党为奸,许多忠臣反被他们这班奸贼陷害。照这样看来,我皮登情愿不图功名,当个下役,倒反自在。若是出仕求官,就要卑躬屈节,去逢迎那一班奸党,此事我皮登情愿不为。”

严秀闻皮登说出这一番话来,乃大声道:“好皮登,有此志愿,日后如能出仕皇家,定能削奸除佞,正国清邦,与小弟志同道合,真是三生有幸,得良友于牢狱之中。”

转又问道:“皮兄到此几载?”

皮登道:“说来可愧,向在山东道上绿林中做了没本钱的生意,杀人劫物,案件太多,存身不住,因此流落江湖。到得此地,偶然一病,将盘川用尽,无法可想,只得又在城外树林内,短截孤单客商。不料被人报官,差马快杨豹前来拿获,那时小弟正在病后,气力不佳,被他擒住,锁拿到官。不料杨豹要将他处赃银二百两,一并做在我皮登身上,要我偿还。大亏此地文解元蓝公子代我料理,又代我送了二百两银子与杨豹,那杨豹方肯甘休。后来见我办事伶俐,留我在此,教我充当牢头。前日蓝公子被害进监,本欲相救,自恨孤掌难鸣,未敢造次,恐事不谐,反为不美。”

严秀一听此言,心中甚喜,便说道:“蓝公子与小弟是结拜的弟兄,闻他有难,特地前来搭救。因将项天祥皇甫举两次来救,未得成功。我此番来盗库银,诬桑廷肇下狱,不过略施小计。一则代蓝公子报仇雪恨,二则我在监中,待各处英雄到此,好为内应。难得皮兄心志相同,事更好办。我意欲与皮兄结为弟兄,同心协力,共救蓝鸿出监,公私两便,不知皮兄意下如何?”

皮登道:“公子乃堂堂将军之后,我乃绿林中草寇,现在又为狱卒,怎敢仰攀?”

严秀道:“皮兄休得过谦,你我将来都要出仕皇家,何分贵贱?况且还要合力同谋,方可救出蓝公子。若不如此,不足取信。”

皮登闻得此言,方才依允,说道:“既蒙公子抬举,焉敢不从?”

严秀道:“既然如此,你与我同到蓝公子那边,将方才所说之言,细细说与他知道。三人对天一拜,共结生死,然后徐图劫狱的大事何如?”

皮登道:“今日天已不早,不如明日晚间早为预备。”

言罢,各自安睡。

到了次日,皮登先对蓝鸿说明,然后带领严秀一同来到蓝鸿号内。蓝鸿已闻皮登说过,知是严秀,连忙站起身来,以礼相迎,说道:“久仰大名,未能亲见,今日得晤芝标,甚慰渴忱。”

严秀还礼道:“愚兄不才,前蒙方贤弟与贤弟结盟时,将愚兄列入兰谱,因愚兄马齿稍长,列为行一。自思庸碌之流,蒙诸君错爱,已惭愧不既,但我之素志,独与当道群奸反对,如得当时志士劻我不殆,誓扫群奸,使我大明百姓复见天日,则予愿足矣。”

蓝鸿虽然是个书生,也有英雄气概,听闻严秀这一番言语,复又站起身来一躬道:“小弟下狱,事出有因。大哥为救小弟,受此一番刑杖,使我粉身难报。”

严秀道:“蓝五弟你说哪里话来,大凡英雄结盟,都是道同志合,虽不同生,而愿同死,非比碌碌之辈,好则焚香歃血,不好则扒灰放龙。你我既是同盟,区区刑杖,何足挂齿?”

蓝鸿道:“既蒙大哥如此高谊,来救小弟,此狱如铁城一般,如何出去?”

皮登插口说道:“今日天气不早,且各安息,明日再酌此举。乃是生死关头,非同小可。”

严秀道:“此言是也。但我等六人,已是结盟兄弟,惟皮兄尚未列入兰谱。以愚兄之见,今日三人一同结拜,不知蓝贤弟意下如何?”

蓝鸿道:“如此甚好。”

于是三人对天发誓,不愿同生,而愿同死。三人拜毕,又谈了一会,各自安息,约定次日晚上行事,且自不提。

再表桑廷肇的家人桑安、桑德,随桑廷肇到黄知府衙门,见主人已招认元宝盗案,黄知府吩咐巫知县将他上了刑具,与大盗陈福一并收监,吓得他二人尿流屁滚,跑回报信。桑夫人一闻此言,放声大哭,骂道:“狗强盗,我家老爷与你何仇,你竟下此毒手,陷害我家老爷入监?”

骂着哭着,把一张河蟹嘴都哭得拢不起来。家内仆妇们忙来劝慰,夫人方才把嘴瓢了几瓢,说道:“此事如何是好?只怕老爷的性命活不成了。”

说罢,把嘴一张,呱呱大哭。众仆妇说道:“太太哭也无益,且定一定神,想个法子才好呢。”

太太道:“有什么法想呢?”

众仆妇道:“太太多拿银子,打发一个得力的家人,入监使用,请问老爷是何原由,怎生办理,然后再酌道理。”

太太依言,各自安息。

一宿已过,次日天明,桑夫人慌忙起来,梳洗已毕,将家人桑德、桑安唤至中堂,取出银两,交与二人,吩咐道:“你二人速往县监,将此银带去,送与牢头狱卒,务要面见老爷细问情由,并问老爷如何设法,方可出监,保全无事。”

二人一齐答应,将银包放入怀中,来至县门口。到了监门,不敢高叫,只得轻轻用指头将门弹了两下。有狱卒听见,出来开了监门,问是何人。桑安、桑德忙应道:“我等乃桑府家人,因主人被大盗诬害在监,主母打发我二人前来探望,恳祈方便一二。”

狱卒道:“你二人就是桑廷肇的家人么?”

二人答道:“正是。”

狱卒道:“你二人前来要见你家主人,此语说得过容易了。监牢重地,岂能轻放闲人进去?况你家主人又是盗库案内重犯,关系非轻,速速出去。”

二人闻听此言,只得忍气吞声,脸上堆下笑来,说道:“不敢白劳,有个菲敬在此。”

忙将怀内银子取出,那狱卒见了银子,忙改口说道:“银包暂存在此,我等不能做主,你二位暂待片刻,等我进去与牢头商议,出来回复。”

二人答道:“费心了。”

那狱卒关上监门,转身入内,将他二人来意告知皮登。皮登道:“他送多少银子与我?”

狱卒回道:“只见他取出两封,不知数目。”

皮登道:“待我前去问他便知。”

于是二人一同出来,开了监门,狱卒指与皮登说道:“桑府二位在此。”

桑安桑德闻听,急忙上前问道:“此位想必就是头翁了?敢问高姓大名?”

皮登道:“不敢,在下姓皮名登。”

二人道:“久仰久仰。家主在内,多承照应,今有菲敬送上,望头翁方便,领我二人见家主一面。”

说罢,忙将怀中两包银子取出,送与皮登。皮登见了说道:“你家主人乃盗库重犯,不敢领情。”

二人见他嫌少,又在怀中取出两封银子,送与皮登说道:“望头翁笑纳,勿嫌轻薄,容后再补。”

皮登此时见了四封银子,心中自忖道:落得做个人情,将此银收下,留与二位公子路上使用,岂不是好?用手接过,拿一封银子与众人分派,那三封自己收起,开口说道:“此事是瞒上不瞒下,你二位进去,见过主人就要出去,不可迟延,恐官府进来查监看见,那就连累我们了。”

二人答道:“见过就走,不敢久留。”

皮登去见桑廷肇,将他二人带进监中。那桑安、桑德见了主人,便将主母差来探问情由的意思,并如何没法,方可脱身,请老爷示下。桑廷肇道:“此系盗库大案,被盗诬害,府县不能徇情,必须写信一封,多送银两与老恩师梁大人,求他设法行文到此,方才有用。你二人快快回去,将此言说与夫人知道,急速写书,书中写明实系冤屈,再选大花盆八个,每盆底下藏银五百两,上栽兰花,用泥盖好,以瞒外人耳目。你二人急速进京,将书信与兰花送进相府,面见梁大人。要紧要紧。”

二人答应出来,急忙回家,将此言细细禀告。夫人点头道好,急忙写信,将银子装入兰花盆内,打发桑安、桑德进京。

二人在路非止一日,这一天到了京中。来至相府,将书信与兰花送进。梁燕山拆开书信看过,收下兰花,命将二人传进。桑安桑德叩见已毕,梁燕山道:“书中之意,我已尽知。你二人回去拜上你家主人,我也不写回书,劝他不必优愁,诸事有我代他设法,包他无事。”

二人答应,退出相府,回家复命。

其实等到梁燕山与刑部大堂邬文化,计议搭救桑廷肇,文书行到聊城,哪知桑廷肇已被太行山英雄第三次到聊城反监劫狱,救出蓝鸿,连桑廷肇一并带上山去了。后来魏川与祝贤争亲,惊动天下英雄,与没牙虎打擂,闹得翻江倒海,八窍珠仍归旧主,这都是后话,且待在下慢慢表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