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邬文化独审翠英,正要动刑,忽从衙外走进一人,乌纱红袍。你道是谁?原来是孟仲璧。他见邬文化领旨严审,心下揣摩,他必护庇奸相,方氏必遭刑杖。待俺前去看审,便知端的。如有差处,我就扭禀见驾便了。主意已定,坐轿前来,却好正在审问。他就下轿,闯进大堂而来。见邬文化坐在左边,右边席地坐了梁、丁二人,独审方翠英。又见众役正上拶子。不亩的心中大怒,大声喝道:“邬文化,好审法,真个清官!岂有独审原告之理么?”

那邬文化正在审得高兴,忽听高叫,不知是谁。仔细一看,却是孟呆子。吃了一惊,直起身来道:“年兄请坐。”

孟仲璧道:“谁与你坐?就伸手过来,当胸一把揪住袍服,道:“我与你面圣去。岂有犯官安坐,刑讯原告之理?朋比为奸,还有天吗?我与你面圣去。”

邬文化见他出言不妥,便道:“莫仗你的呆气,闹我法堂,逆旨欺君。”

孟仲璧道:“便说闹法堂,有何罪过?”

抓着就走。梁、丁二人,连忙站起身来,上前打一躬,道:“看同殿之谊,松了手,慢慢说罢。”

孟仲璧见他二人,更加动怒,一声吆喝,道:“尔等是犯官,焉敢开口?还不退去!”

丁、梁二人被抢白得没趣,连忙退下。邬文化先想软退,及到此时,下不来了,也就抓住孟公玉带,二人一拉一扯,拖上大街,直奔午门。此刻梁、丁二人,亦随在后面而行。那方翠英早已放过,有祝林搀护,出了衙门,远远上轿,亦随在后走。不多远,撞见方公爷等保着轿子,一同来至午门。

孟、邬二人,撞钟擂鼓,请天子临殿。那些文武不知何事,纷纷都到金殿而来。

不一刻,天子临朝,山呼已毕,阶下跪了二官不起。天子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孟仲璧与邬文化。一个纱帽倒戴,一个红袍拉破,好坏形相。天子见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道:“二卿有甚不平,可以面奏圣躬。何至拉拉扯扯,职官对殴,有失官体?太不雅观了,快快奏来。”

孟公见问,将手一松,丢了邬文化。邬文化也放了手,丢了孟仲璧的玉带。一声响亮,玉带落在金阶。孟公道:“臣孟仲璧,蒙恩赐都察院之职,系主上耳目之官。凡是一切,察情度理。今巡至刑部衙门,见里面审问钦犯,上前观审。见邬文化不遵圣旨,擅将犯官梁燕山、丁文达二人,高坐堂上,独审厚告状元之妻、公侯之女,私加重刑拷问,迫令招认指拨之人。不问正案,节外生枝,岂不是欺君枉法,狼狈为奸吗?”

天子大怒,便问邬文化:“你且诉来!”

邬文化道:“臣遵圣旨,自当审究原告被告,还未断清,不料孟仲璧擅闯法堂,大闹刑部,将臣扭来见驾,目无法纪,欺负微臣。请我主伸冤。”

天子道:“你因何为犯官设坐,独审妇人?”

邬文化道:“巨自然先审原告,后再追究被告,这是判案之法。他不等审完,就闹法堂。”

孟仲璧道:“你这个奸贼,倒解说得干净。犯官设坐,已经违法。就问原告,不追本案,只追问指拨之人,是何缘故?种种欺君,还敢强辨!”

邬文化无言可对。天子见了,大怒道:“刁文礼协同孟仲璧。暂署刑部尚书。将粱燕山、丁文达,邬文化三人,官职摘去。将原被犯人,一齐判来。”

刁文礼等出班谢恩,天子退朝,文武各散。刁、孟二公来至午门,撞见方公爷,上前道:“伯父若用着刑人,小侄现跟几人在此,望即带去。”

孟公点头,协同刁公上轿前行。方公爷着邵、皮、项、祁四人,跟随刁、孟二公轿后。独自回衙,打发家人听信。

有孟公衙役,将梁燕山、丁文达、邬文化上了锁,牵拉而行。方翠英亦上了刑具,坐小轿跟随而来。一起人总奔刑部。到了大堂口,刁、孟二公下轿,上堂将堂中供的圣旨拜毕,分于左右坐下。刁公在左,孟公在右,吩咐将原告带上来。两旁一声答应。飞星将原告拥至丹墀。

孟公道:“她是妇道,让她缓缓走来便了,不可行粗。”

两旁答应。众衙役就退下去,让翠英上前,缓缓跪下道:“难妇见二位大人叩头。”

刁文礼道:“方翠英,你丈夫离家,何日到都?”

方翠英又将前情,一一禀明。孟公道:“带过一边。”

方氏闻言,退在一旁。又吩咐道:“将被告带来!”

两旁一声答应,走了数十个来,如鹰抓燕雀,擒住三人后面领头,将下一掼,道:“犯官当面。”

三人趴伏在地,停了一会儿,上前拜过圣旨,转身参见问官,说道:“大人在上,三人犯官参见。”

只打一躬,立而不跪。孟公大怒道:“尔等系死罪之人,今见察院本部堂,还不跪下求生?”

梁燕山道:“想俺堂堂宰辅,掌握阴阳,何能跪汝?”

孟公将惊堂一拍,一声喝道:“与我打来!”

两旁衙役,一声答应,将红黑棍打倒奸相。二人端端正正跪下。刁文礼道:“梁太师,丁大人,你二人怎么将祝贤污卷涂面,塞口掼墙?快快说来,免动大刑,恐伤同朝之谊。”

梁燕山、丁文达道:“望年兄大人开一线之路,犯官实不知情。并未有祝贤到此,何能指鹿为马?难以供认。”

孟仲璧道:“刁年兄不必软问,非动刑不招。待我将他夹起来。”

两旁一声答应,即刻将夹棍摆下,请大人验刑。孟公望了一眼,吩咐夹起来。众人答应,上前将丁、梁二人靴袜褪去,扛开夹棍,将腿朝内一放。两个奸臣,早已魂飞魄散,心中暗暗怨恨道:孟仲璧,我把你这个狗头,你今不看同朝之友,擅自动刑。我若得脱此灾难,岂肯与你干休!

两边正欲收绳,刁文礼心肠软些,喝住缓夹,便道:“梁太师、丁大人,速速招了罢,免动刑具。三木之下,罪难受也。”

梁太师、丁文达道:“大人在上,犯官从何说来?并未见此人来入场,何能硬诬为赴考?叫犯官无从招认。”

孟公闻听此言,惊堂一拍道:“刁年兄,你太软弱心慈了。我把你这两个奸奴,还要强辩吗?不肯招认,代我收绳!”

两旁一声吆喝,将绳收足,下面好象杀猪的一般喊叫。他二人出自娘胎胞,未曾吃过此苦。平时珍鲜百味,锦衣玉食,就是撞了手足,还要摩挲上半天,今日这般刑具,亏了他们怎挨?心中一横,不过是死,拼将两腿夹断,决不可承认。只是哼声,并无一字招认。孟公又吩咐再收,还是不招一字,只是咬着牙齿,哼声不绝。孟公又吩咐收,两旁答应一声,三绳收足,将绳头盘在夹棍头上,两个奸臣,昏迷过去。

孟公吩咐将水喷面,两旁答应一声,即将凉水喷面,慢慢醒转过来道:“好难过也!”

孟公道:“你可招来:怎样替他污卷,为何涂面,将绢塞口,令人掼出墙头,害他性命?从实招来!”

梁、丁二人道:“想我等立朝在万人之上,人人畏惧。今日受此大刑,岂有不招之理?但是冤枉无辜被陷,遭此刑法,就是将犯官腿夹断了,也无从招出来。望大人还看平时同为一殿之巨,不可如此行为。人没有长远,富贵的也有跌落之时。”

孟公闻言大怒道:“我的人在哪里?”

只听见下面答应一声,走上四个身长大汉,打千儿道:“大人呼唤,有何吩咐?”

孟公道:“所带之刑,与我使来!”

又一声答应,走到两个奸贼跟前,就要动手。孟公道:“且缓。”

又问丁、梁二人道:“奸贼,你说未见其人,吾辈或是诬你;岂有圣上冤枉与你的吗?就是当晚对面出题作文做诗,又做对子,次早召见授职,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又于是晚被害,还说未曾来都吗?快快招来便罢,如若不吐真情,此刑一上,不怕你不招。你何必定要你的皮肉吃苦?”

梁、丁二人,在下暗暗思忖道:“我把你这个狠贼,打几十杠子,或是上脑箍,俺都不惧。想罢,忍住痛道:“大人呀,火焚寺院,乃自不小心,怎能冤枉别人?此事犯官实不知情,没处招认。”

孟公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到此刻,也是熬刑。”

吩咐:“与我做个!”

那四人答应上前,拖开他二人的腿,暗暗将刀在他腿肚上一划,割开一条口子,那鲜血直流。梁、丁二人在下面熬着痛,道:“大人如此重刑,非待大臣之法。就是我二人两腿不要,明早家族人等,亦要喊冤的。你的考程要紧,怎肯与你干休!”

孟公骂道:“该死的奸贼,还要开口伤人。代我将刑行来!”

下面四人,一齐答应,怀中纸包取出,打开一包食盐,认定血口之中一撒,用手将他二人腿肚上一揉,那种疼痛,实在难熬,哼声不止。孟公道:“可招与不招?”

梁、丁二人,还是不招。孟公又叫揉来。下面众人又撒一把盐,又揉,就象腌肉一般,只见黄水直流。

两个奸贼,此时实在难熬,心下忖道:罢罢罢!我们一死,请九千岁制服你这个贼子罢。便开口道:“犯官等愿招了。”

孟公闻言道:“不怕你不招。”吩咐缓些动手,“快招。”

梁、丁二人直供,就将怎样替他污卷,又用墨涂面,将绢塞口,使他不能喊叫,怎样令人上梯子,掼过墙垣,欲将他跌死,只说是未曾入场,是他自己跌死的,哪知命不该死,未死而逃等情一一供上。孟公道:“后来何以焚寺拆桥,到底他生死如何?招来!”

梁、丁二人道:“以后就不知道了。有此口供,犯官就有欺君之罪,何必追根问底?”

孟公道:“胡说!快快招来,你如若不肯招,与我再揉。”

两旁一声吆喝,二人唬得连忙招认道:“只因圣主次日召见封职,犯官想主上如此宠爱,将来会面,必要奏出犯官过失,岂不有罪?所以令家人焚寺拆桥,将他烧死。这都是真情,并无虚词。”

孟公见他二人各事招认,喜得心痒难抓,即刻吩咐书吏录了口供,拿到下面,令他二人画了押花,才算得实据。那刁文礼见如此非刑,倒有些惧怯,眼睁半开。后见奸人招了口供,佩服孟仲璧之能,自忖道:我不如他。孟公道:“梁燕山,丁文达,我且问你,那祝贤还是逃去还是被尔害死,尸骨在于何处?快快招来。”

梁、丁二人道:“犯官实不知情,既然招认,又何必不言其尸首所在,苦挨大人刑法做什?”

孟公思忖道:他也说得有理,但恐其中有人藏匿相府,他不知情,也是有的。我等既然扳倒奸巨,面奏当今,差人搜检便了。想定主意,开言道:“且自松刑,带过一边。”

两旁答应一声,四位英雄站立两旁。早有差役人等,将二人拖在一旁。

孟公吩咐道:“将邬文化带上!”

当堂跪下,卸去邢具。孟公问道:“邬文化,你怎么庇护梁、丁,欺君枉法,不照公断,独审原告加刑?速速招出。”

邬文化见梁丁二人那等非刑,早唬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今见审他,心中思道:若不实招,也是一般。不如招认,免受其苦,谅无大罪。主意已定,便说道:“二位大人在上,犯官该死。情因是与梁燕山相好,护庇一二是实。至于独审原告,思想苦拷认诬,就可救梁、丁二人。枉法之罪,犯官情愿承认。”

孟公道:“因何要追指拨之人,又生别的枝节?还赖下官闹堂么?”

邬文化道:“大人在上,想犯官总然不是,思想帮扶梁相脱离罗纲是实。”

刁文礼道:“孟年兄,邬文化既然承认护庇,就欺君了,不必过问。”

孟仲璧见刁文礼劝他,那口恶气也就消了几分,便叫书吏录供拿下去,令邬文化画了花押,呈与刁、孟二公过目。孟公接过,收入匣中。云板一敲,问官退坐。刁、孟二公,一同面奏当今,将一起犯人,钉镣收禁。此刻三府跟了随人等,早已知晓,飞星回去报信。各各想法,或救或逃,及至回到各家门首,哪想俱有兵围住,水泄不通,难以进宅,各个叫苦。只得在外边听信。

列公,你道这些兵马从何而至?原是孟公令兵马司方举,带领人马,围住三府,不放一人出入,预备搜检祝贤。

且说刁、孟二公,来至后宰门,有管门太监在此。他二人上前,将手一拱道:“有劳公公,代下官等奏一声,言我二人要面见万岁。”

小太监闻言,来至太极殿,见皇上独坐在此,看祝贤的诗文。小太监上前奏道:“今有吏部尚书刁文礼,都察院孟仲璧,在后宰门候旨。”

天子闻奏,道:“快快宣来见朕。”

小太监领旨而出。不一时,将二人领至阶前,跪下道:“臣刁文礼,臣孟仲璧见驾,愿吾皇万岁!”

天子道:“二卿平身。”

二人谢毕,孟仲璧奏道:“今将奸臣梁燕山、丁文达等口供审实,一一招认,矢口不移。有亲口供招在此,请我主御览。”

天子命内侍从孟仲璧手中接了上来,自己展开细看。看毕,勃然大怒,道:“好大胆的奸贼,如此专横,欺君枉法,害人如同儿戏。若不重办,国法何在?”

欲知所定何罪,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