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有一个打岔。霍桑还没有说完,那老仆施桂忽匆匆走进来,报告外面有客。霍桑立刻坐起来,折拢了扇子,搁在藤椅的靠手上,把那张名片接过去瞧。

他自言自语地说:“孙晋禄……公大庄经理。……这是谁?我不认得他。”

我说:“大约又是来求教你的。让他进来再说。”

霍桑点了点头。施桂就退出去领那客人。

来客的年龄约有四十左右,脸形带方,五官的位置很端正,身材也很魁梧。他身上穿着一件由纺绸的长衫,头上也戴着龙须草草帽,足上是白色的丝袜和黑色的纱鞋。他的装束上相当富丽,一望便知是一个有产阶级。那人走进了办事室,直挺挺地站住,并不除去草帽。他的满含惊恐的目光兀自炯炯地向我们两人呆望。一会,他忽提高了声浪,气咻咻地突然发问。

“哪一位是霍桑?”

霍桑立起身来,看见了来客的神气,略略有些惊讶,但这天他的耐心特别好,仍不丧失他的款客的礼貌。

他弯了弯腰,答道:“我就是。孙先生,有什么见教?”

施桂已移过一把藤椅给来客,又取了一杯汽水透过去。可是那来客好似来寻衅作难,并不是来求教的。他接了玻璃杯,并不即饮,身子也不坐下,依旧突出了眼珠,瞧着霍桑发呆,又像在发怒。

“对!对了!这件事非你不办!你得替我找回我的侄女——”

来客的态度显然已经失常,似乎神经有些错乱。他的语气非常坚决,仿佛有非答应不可的样子。他的手一挥动,杯子里的汽水泼出了一些。霍桑点了点头,一壁引子作势,请他坐下,一壁把电扇开动。电风就呼呼地扇着。那来客坐下了,喝了几口汽水,方才除去他头上的草帽。他的额角上的汗珠渐渐地减少,态度上也比较宁静了些。霍桑也回到他的藤椅上去。

他问道:“孙先生,可是令侄女失踪了?”

“是——是的!”

“什么日才不见的?”

“今天早上。”

“几点钟?”

“离此刻约有两个钟头。”

“那末当然还走不远,追寻还来得及——”

“走不远?还来得及追寻?嘿嘿!我很愿如此——”

“晤?你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看伊已经逃到了虚无渺茫的境界去!”

孙晋禄的说话的确太穷兀。霍桑瞧瞧来客,又用眼瞧着我。我向他呆瞧着,表示我的无能为力。

霍桑接着说:“孙先生,我猜度你的意思,似乎你对于你侄女的失踪早已知道了底细,故而在你看来,认为不容易追寻。可不是吗?”

“不,不!这回事的内幕我完全不知道。不过你你你总知道底细!”

自然,这一句话越发不近情理。但霍桑仍很镇静,并不见得怎样惊异,分明他已明白了来客的失了常度的精神状态,故而处处加以宽容的谅解。他的沉静的眼珠兀自凝注在孙晋禄的脸上。

“奇怪,我怎么会得知道底细?”

“我侄女的失踪,你可算是个主使人!……你一定知道底细!”

来客愈说愈奇的言语,不但使霍桑慢紧了眉毛,有些忍耐不住,连我也不觉骇异莫名。

我插嘴说:“孙先生,你的话怎么不伦不类?我们和令侄女并没见过半面,你怎么信口乱说?”

他横过眼光瞧我。眼光是近乎凶狠狠的。

“对,你也有份!你是不是叫包朗?……你们非把国贞找回来不可!”

我有些着恼。这个人说疯不疯,说话态度却又这样变而无理,我倒从未碰到过。但霍桑依旧不动肝火。

他把折扇折拢了一半,向对方挥一挥,说:“先生,你得仔细些说明白,不能随便冤枉人家——”

孙晋禄插口道:“我不是冤枉你们。须知我的国贞夫去的不是伊的肉体,却是伊的灵魂!原因就是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