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商量了一阵,先想用身带宝剑刺穿一洞,伸手入内,取那灵符。谁知那冰比钢铁还坚,剑扎上去,震得手都发酸。只听——连声,休说刺穿,一丝裂痕俱无,连下好几剑,看出无效。再后想起用火熔化,取出身带特制的千里火筒,拔去火闩,一按机簧,立有尺许长一股火苗朝冰堆上射去。初意那冰又坚又厚,天更奇冷,随化随冻,灵符深藏冰堆中心,必须化开两三尺方圆,五六尺高一个大洞,才能将符取到。哪知事出意料,崔南州刚把火筒射向冰上,成全取出火筒还未发火,忽听轰的一声,宛如大蓬火药被火点燃,同时眼前奇亮,一蓬霞光拥着一朵金莲花,电也似急腾空而起,晃眼飞入高空暗云之中,连闪两闪,便已失踪。金莲起时,具有极大威势,二人相隔太近,竟被那蓬霞光荡退了好几步,几乎跌倒,火筒也被冲灭。

二人惊魂乍定,见金莲已腾空飞走。再看面前冰堆,仍作莲花形,停在地上,只四边往内凹进,现出大圈裂痕,仿佛中裂,离开地面,比前高了一些。试探着近前细看,不由喜出望外,原来冰莲已与地面不相连接。最奇的是底层中心似有一股白气,将莲底托住,轻飘飘地似可移动。想起女仙之言,二人分向两边托着冰莲,往上一抬,果然能够移动。料无差错,忙往左侧移去,也未用什大力,那么大一朵冰莲,随手而起。二人刚把它移向一旁,离开原处,猛觉手中奇重,冰莲立时坠地。一股白色轻烟正由冰莲之下撤回,一闪不见。冰堆突然坠落,并震裂成了数块。料知禁法已破,赶往原处一看,地面上竟有一个大洞。俯视下面,暗沉沉的,其深莫测,暗影中似有一点香火闪动,上下相隔约有百丈。仙人当在下面,禁制已破,怎不出见?正待通诚叩问,忽见那比米粒还小的一点香火渐渐加大,由暗影中上升,晃眼之间已结一朵红莲,上面好似站有一个白衣道姑。红莲下面一条火线,细才如指,由那发火之处将那朵红莲托住,冉冉上升,先由洞底暗影中往上升起。等到相隔穴口渐近,看出红莲花上乃是一个妙年道姑,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装,年约二十三四岁,容光美艳,望如天仙。知道女仙出困,忙朝穴口下拜。未容开口,一阵旃檀香风过处,红莲己拥了女仙飞将上来,刚离开穴口,将手朝下一指,红莲忽隐。随听风火雷鸣之声起自洞底,一会停止。穴口已经封闭,仍是整片冰地。二人连忙下拜。

女仙笑道:“你二人果是至诚,毫无虚假。我仗你二人之力,平安脱困。恩师灵符不等人取,自行飞去,更见今日之事已是算定,特意假手你们结此善缘。我尚有事,不能多留,一会便要分别。你二人曾说,要往西山树王峰去,我知当地隐居着有两位前辈仙人,看你二人心性福缘,也许能有遇合。不过内中一位老前辈性情古怪,如知是我指点前往,反而不美,或许生出反感。蒙你二人相助,无以为报,我以前所炼是旁门法宝,未便奉赠。只有几粒灵丹,乃昔年西海磨球岛离朱宫少阳神君所赠。服上一粒,具有抵御奇寒妙用,并能增加真力,充沛元阳之气。休说雪山高寒不在话下,便冷魂峪子午寒潮的天险和魔头波旬婆所炼九寒沙、玄靠冷霰也非所惧。你二人可当我面服下,再稍传你们导引之法,功效更大,以后无论多么猛烈的寒威,遇上也不妨事了。”二人和玉清仙子一见面,越觉对方光艳照人,不可逼视。说话时老带着微笑,口气神情,和善非常,语音又是那么清婉。闻言知其借此酬报,大喜拜谢。女仙含笑命起,随取灵丹,令同服下,传完导引之法,演习了一遍。笑道:“我虽旁门,除却以前为人所累,行事失当,专重感情,不计是非而外,无什过分恶行。就这样,仍受了许多艰难危害。如非恩师格外垂怜,几次度化,又在洞中苦炼了二十九年,几遭惨劫。可见邪正不能并立,一入歧途,便难挽救。惟恐你们上来把路走错,所传乃是玄门正宗扎根基的功夫,照此勤习,又各服了一粒灵丹,便不再遇仙缘,也可得享修龄。此去树王峰,如有遇合,务须努力前修,好自为之,天仙无望,散仙当可如愿。我恐这位老前辈念我旧恶,妨害你们,不便送你二人前去。好在带有飞行甲马,山路虽险,并无妨害。只不可直向峰底飞落,未经禀告允许,擅入禁地。虽然是凡人,不会计较,遭他不快,便成徒劳了。”二人重又拜谢指教。还想请问女仙所去何处,何日才得拜见仙颜。女仙笑说了一声:“前途珍重。”一道白光,已电一般破空飞去,直射天边暗影之中,一闪不见。

二人便照所传练习,耽延了一些时候。成全知钟灵所说已然应验,惟恐去晚错过机会,欲用飞行甲马,直达峰前里许落下,觅路前进。崔南州也不再持异见,只得听之。

二人随即飞走。崖顶极高,树王峰在西北方面,当日偏是雾重,到处布满阴云,相隔二三里的高山便看不见影迹。成全这一性急,不觉把方向走偏了些,飞行又快。先以为雾气虽重,好在甲马飞行,往来神速,树王峰山形日前曾经见过,那么大一座高峰,左右还有别的山岭,容易辨认,不会寻它不到,即使锗过,也易回找。不料浓雾迷目,把路走偏,岔往冷魂峪山口附近。二人先觉飞行颇远,怎还未到?雾气又是越来越重,觉着天气甚冷,想起玉清仙子所赐灵丹,曾说能御奇寒,怎会如此冷法?还当药力不曾发动,哪知已深入险地。此时虽非子午寒潮发作之时,正当回潮之后,天气奇冷。如换常人到此,身早冻僵,连身子也缩成了一个小人,骨髓皆被冻成坚冰,哪里还能活命。

二人正在雾中乱走觅路,心想只要寻到日前所见左近山岭,便可走到树王峰下。忽觉彼此说话,声甚低微,渐听不出,一任大声疾呼,也是无用。想起日前兰珠所说山中最冷之处,彼此说话,出口便即冻凝,对面不闻之言,方始生疑,彼此说话已听不见。

成全人最机警,看出当地好些怪处,始生疑虑,忙拉了南州,待要飞起,去往别处查看,猛觉身后吹来一股怪风。当地因是子午寒潮往来之地,冰雪多已冻成钢铁一般,终年布满愁云惨雾,死气沉沉,更无一个生物。那风却是极怪,先由后面吹来,刚一上身,二人便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未容回顾,那风已旋向前面,卷起一个大旋涡,在二人身前旋转不已。定睛一看,风旋中好似裹有两个形若侏儒的怪人,穿着一身单白麻衣,背插银叉,满头白发,左边鬓脚下挂着一串纸钱,腰间有一口袋隆起。乍看只是一条似人非人的怪影,忽隐忽现。渐渐现出全身,挺立风柱旋涡之中,一双碧光闪闪的怪眼注视二人,面容灰白,仿佛一个陈死人,由坟墓中刚爬出来。嘻着一张又像哭又像笑的怪嘴微微一张,便有一团冷雾喷将出来。二人觉着一股冷气扑上身来,迫得人气透不转。对面怪人似见二人未被冷雾喷倒,面带惊奇之容,神情越发狞厉,忽然一声极尖锐刺耳的怒吼,立将双手一扬,待要发难。

二人骤出不意,不知身已误入冷魂峪魔母波旬婆禁地之内,将守山两个雪魔惊动,所喷冷雾寒毒异常,如非预服灵丹,早已倒地身死,连骨髓一齐冻凝,休想活命。就这样,那股奇冷酷寒的毒气也是难于禁受。波旬婆门下守山雪魔阴毒异常,十分厉害,一见两次冷雾不曾将人喷倒,不由暴怒,正待施为,眼看二人危机已迫。幸而成全应变机警,觉着那股冷雾扑向身上,透骨冰凉,宛如隆冬时节,浸身寒潭之中,直打冷战,对方又是两个相貌狞厉的鬼怪,不禁大惊,慌不迭忙将隐形壁一晃,先将身形隐去。紧跟着,施展飞行甲马,拉了南州,飞身而起,往斜刺里遁去。南州逃时,因见面前突有鬼怪现身,所喷冷雾彻骨生寒,又惊又怒,忙把李琦命带的五星神珠往前打去。吃成全一拉,随同飞起,二人恰是同时发动。那五星神珠恰又是仙府奇珍,雪魔乃波旬婆魔法炼成的凶魂厉魄,怎禁得住这类纯阳之宝的克星。那两雪魔也是天性凶厉,平日狐假虎威,倚仗波旬婆强做护短,平日伤人太多。冷魂峪附近又产有不少雪莲、冰参等各种灵药,由那学道年浅,不知底细的人前往左近采药,一时疏忽,误入禁地,为雪魔所杀的人数甚多。只有日前金灵筠巧遇波旬婆,被其垂青,未为二魔所伤,反倒因祸得福。凡是误走当地的,即使当时见机,逃得稍快,未遭惨死,也必身中寒毒,九死一生,多半残废。

二雪魔也是恶贯满盈,分明见对方连经两次万载玄冰精英凝炼的冷雾,不曾喷倒,非但没有戒心,反欲以全力施为,各自飞身纵起,待取背上冷魂叉,将对方杀死。还未出手,敌人身形忽隐,突有五点五色火星连珠打到。那五星神珠具有极强大的人力,奇热无比,又经仙人传授,已经发挥全力,休说凶魂炼成的魔鬼,便是百丈冰雪,也能当时融化。崔甫州原是觉得魔鬼厉害,情急出手,五色火星电射飞出。二魔鬼似知厉害,身形一晃,化为一团旋风冷雾,冲空欲逃,已经无及。当头一团冷雾先被火星打中,连声也未出,当时消灭,化为大蓬急雨,瀑布一般,往下飞坠,就此消灭。另一团吃火星打着一点边旁,只听一声惨号,雾影中飞起一条断去半条的臂膀,恶魔影子带着一溜灰白色的烟气,箭一般朝斜刺里冻云弥漫的山崖之上射去,一晃不见。火星飞处,四外坚冰积雪一齐融化,宛如山洪暴发,瀑布群飞,由高就低,上下流走。晃眼之间,方圆十来亩左近的冰雪各融化了一大片。

南州初次应用,不料这等威力。心方惊喜,忽觉恶魔逃窜的危崖上面,忽然厉声大作,真似山崩海啸,万马奔腾,澎湃怒号,金铁交鸣,隐隐传来。成全猛想起异声与上次穿云顶丙氏兄妹所说子午寒潮仿佛相同,心疑当地便是冷魂峪,雾中迷路,误投到此。

再一想起丙氏兄妹所说魔母波旬婆的厉害,不禁大惊,忙喝:“三哥,快收法宝。”南州也已惊觉,刚将五星神珠收回,二人随同飞起。飞行甲马本有一片神光护体,拥着飞遁,隔老远都能看见。这时魔母门人已被惊动,追将出来,子午寒潮也已发作,本来二人处境仍是奇险。总算隐形壁神妙非常,成全想起冷魂峪的厉害,一经警觉,便以全力施为,连人带宝光一齐隐去,才得无事。

刚一飞起空中,便见方才危崖上冻云惨雾笼罩之中,似有一个崖洞。先是数十百股白气,匹练也似向空抛起,其长无际,来势神速异常,由洞口飞出,上下四外乱飞乱射,似在搜寻敌人神气。内有两三道,正追在二人的身后,相隔十来丈,便觉奇寒之气透骨攻心,冷得周身乱抖。幸是身形早隐,见势不佳,忙即往旁闪避,再纵遁光向前高飞,方始脱离冷气所射之处。情知厉害,惊惧百忙中回头一看,那一条条长虹也似的白气正在满空交射,四下飞舞,已结为一片千百亩方圆的大网,电也似急往下罩去。到地似知扑空,连闪几闪,突又缩小,化为一蓬灰白色的光丝,似惊蛇乱窜,往原来崖洞中投射进去。同时洞口内随飞出两个俊美少年,各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短装,颈戴银环,背插银叉,寒光闪肉,其亮若电。各将手往外一指,立有一股灰白色的寒烟激射而出,离洞才十来丈,突然爆发。随听异声大作,比方才所闻还要凄厉猛烈,来势更比先前形如匹练的虹气快得多。看去宛如山洪暴发,晃眼之间,大地上齐被布满,高达数十百丈,狂涛怒奔,轰轰发发,汇为巨潮,中杂亿万极凄厉刺耳的异啸,潮涌而来。

二人越发料定那是子午寒潮猛袭过来,连忙加急向前飞遁。不料寒潮来势比甲马飞行还快得多,转眼之间竟快追上。先前随着寒虹追袭的冷气,又由身后扑到。直似山中行路,突遇洪水暴发,狂涌而来,人在前面奔逃,快被迫上神气。相隔潮头数十丈,已觉冷气侵肌。还不知道此时并非寒潮应出之时,乃是魔徒见守山雪魔一死一伤,当是来了敌人,魔母夫妻偏在魔宫入定,不敢惊动,一时激怒,施展魔法,先放出百道寒虹。

满拟敌人任是隐形神妙,只要被迫近,立生感应,那奇寒之气也决禁受不住。后见无效,又将子午寒潮发动。二人如非预服灵药,休说相隔这么近,便在数十里之外,法力稍差,也必冻僵。眼看快被寒潮追上,正在亡命飞驰之间,忽听远远传来两声金钟。那大片寒潮已然高出群峰之上,白茫茫漫天盖地而来,所发出来的异声越发尖锐刺耳,悸人心魄。

二人正在惶急,寒流倏地停止,易进而退,往回收去。那两个穿得非僧非道的白衣少年,自从寒潮一起,便已隐去。寒潮一退,重又现身,戟指向前,厉声喝骂道:“鼠辈无知,敢来我冷魂峪扰闹,伤我神魔,如非师主升座,任你藏头缩尾,逃向天边,休想活命。”

二人这才看出两少年隐在寒潮后头追来,骂完,化为两道寒光,一闪退去,也不知看见自己没有。那大量寒潮来得神速,去得更快,就这几句活的工夫,已似万流归壑,齐朝原路崖洞中飞涌进去,一闪不见。

二人惊魂乍定,忙往前飞。初意飞行已远,雾气又重,当地万峰林立,冻云弥漫,不知树王峰能否及时找到。心正默忆途向,忽见前面冻云开处,矗立着一座高峰,正是日前所见的。成全大喜,待往峰下投去。南州想起玉清仙子曾说峰下隐居的前辈仙人性情古怪,不应直飞峰下,连忙一把拉住,方要开口。成全也已省悟,恐南州心直口快,未等与仙人相见,先将来意泄漏,忙使眼色止住,一按遁光,同往峰前飞降。本来仙人所居是在山东南向阳一面。另有一处洞府,似在山阴,内里甚是高大,但不常去,长年在山阳洞外磐石之上对弃。二人打算降离当地三数里,步行上去。遁光正顺峰旁斜飞,待要避开山南一面,谁知离地二十来丈,忽似被一种极大力量吸住,竟不能自主,无论左右挣扎前冲,均难摆脱。没奈何,只得听其自然。心疑犯了仙人禁忌,致有这等现象,正在惊疑。降势特快少晃眼落地,身上立时一轻。忙收甲马一看,当地乃是由东面峰脚起,环着峰麓斜行向上一条天然石栈,路甚曲折,险滑异常。除因降时似被无形潜力猛吸了一下,别无异兆。四望空山寂寂,冰雪千丈,冻云迷雾已渐开朗,左近山峦峰崖已全出现,到处静悄悄,见不到一点生物影子。看出天气奇冷,身上仍颇温暖,知是灵药之力。心想:“方才误触禁制,后来仙人见自己是个凡人,不再计较,故此到地之后,转而无事。”念头一转,心神渐定。当地形势,原经钟灵详细指点,知道顺着这条石栈道,便可寻到仙人对弃之所。互相打了一个手势,先朝前面下拜,通诚默祷说:“弟子等志切修为,向道坚诚,因闻二位仙师在此清修,同来拜见,望乞大发慈悲,指点迷途,收归门下,传授道法,感恩不尽。”祷罢起立,一同前行。

那栈道最窄处只有尺许,人不能并肩而行。上面满布坚冰,又滑又陡。前半尚可,越往上走,路越高险,也越难行。二人虽有飞行甲马,为示诚敬,不敢班门弄斧。走到未一段,山径忽转向外倾斜,脚底又现出一片无底深壑,内里冷雾蒙蒙,一眼望不到底。

峰腰以下,到处冰凌,锋利如刀。稍一失足,坠入壑底,固是粉身碎骨,万难活命,便滑跌到那些冰凌上去,也是九死一生,决难幸免。这时二人已经走到半峰腰上,照此险滑冰冻的羊肠危径,便是猿猱也难飞渡。总算二人武功均极精纯,成全更练就踏雪无痕草上飞的上乘轻功,勉强提气轻身,相准脚底形势,时快时慢,蜡蜒点水一般稳住步法,绕峰猱升而上。当地本是天山近顶之处,两人服有灵丹,虽不畏冷,但是空气太稀,越往上越难走,渐觉耳鸣心跳,不敢大意。正在口内默祝:“弟子等浊骨凡胎,难期造就,惟望仙师念弟子耿耿愚诚,加以默佑。”忽听棋声丁丁,由右侧面隐隐传来。知将到达,途中无甚异兆,分明有了指望。所行之处,恰是一片五六尺宽的冰崖,突出半峰腰上,上面雪峰刺天,冰壁如削,仰望不能见顶,俯视深渊沓冥,下临无地,寒雾迷漫,其深莫测。前面不远,又是一片突出的冰崖挡住去路,似已无法前行。二人心志坚诚,始终记着钟灵之言,所行途径既与所说相同,必能过去,毫不气馁。再闻棋声由崖那面隐隐传来,越发心喜交集,精神一振,便把气沉稳,恭恭敬敬,二次下拜。

二人还未开口,忽听前面崖角后有一老人口音笑骂道:“你两人怎无出息?既受雪衣老人指点来见我们,直飞峰前,岂不也好?偏又多事粗心,上来先把玉罗刹放掉,还可说是事出无心,优昙老尼心肠太软,故意假手他们,事早算定,不去管他。为何误走冷魂峪,杀伤雪魔?自己惹下乱子,还不免给我二人添烦。道兄理他作什?”另一老人哈哈笑道:“老和尚也大轻看我们了,凭我二人,当真还怕冷魂峪女魔头作梗不成?今日来人,根骨禀赋均非上等,本来不合我意。不过他们为我而来,既已惹事,如若不管,外人不知,当我二人又想用人,又怕树敌,岂非笑话?我们修行将近千年,怎还把魔头放在心上?他们原是凡人,只凭平常甲马飞行,途径不熟,方才雾气又浓,以致误走冷魂峪,如何怪他?我如怕事,方才他们雾中飞过,已明知来意,只一伸手,便将他们拦住,也无此事了。”

二人听那语声宛如洪钟,语气甚好,方在喜幸。忽听面前冰裂之声,那高约十数丈突出峰半的大片冰崖突然崩裂,倒将下来,似要当头压下。二人身后来路便是那坚冰结成的羊肠小径,因这未一段最是险滑难行,二人先前勉强提着气,一步一步,好容易才得到此,骤然后退,定必滑跌冰壑之中无疑。那片冰壁又高又大,已经当顶压下,怎么也不及逃避。本来带有飞行甲马,可以脱险,也是二人该有仙缘遇合,福至心灵,惊惧百忙中,忽想起仙人就在隔崖,决不坐视无辜之人因为向道坚诚,来此求见,给冰压惨死,不加援手。彼此不约而同,念头似电一般移动,还未想完,眼看那数十万斤的断冰危崖,带着一片寒光闪闪的白影,已当头压到,略一迟延,再用甲马飞行,已经无及。

只得仍跪原处,把心一横,闭目等死。心想:“死生定命,如果仙人旁观不理,也是命该如此。万一不死,仙人见我志诚,不惜为道殉身,定加恩怜。”

正互相寻思间,猛然大股寒风拂身而过,猛急异常,那冰壁好似由身侧飞过,不觉压向头上。忍不住睁眼一看,大团白影带着疾风,已由身旁往下飞坠。随听——乱响,连串冰凌断裂之声,跟着又听轰隆大震,听去甚是沉闷,由壑底隐隐往上传来,半晌方止。再看前面,峰形忽往内凹,现出一片山径,甚是宽大。尽头处是一危崖,高只丈许。

当中一块大青石,上设棋盘,两旁各有一块数尺方圆的平石,上坐两人,正在对弈,神态悠闲,各自对局凝思。下手是个面容衰老,满布皱纹的老和尚。上手是个身材高大红脸的驼背老人,美髯飘胸,指甲甚长,其白如玉,手捻棋子,在石上微敲,发出了丁之声。先前语声已止,对于二人竟若无睹。中间断处约有七八丈长一段无法飞渡。忽又听得身后——乱响,直到壑底。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身后来路那条羊肠小径本是坚冰结成,先前坚冰断裂,受了巨震,竟遭波及。幸而存身之处地较宽大,上面虽是坚冰冻结,底层却是与峰腰相连的一块突石,只近峰一面现出裂痕,不曾崩坠。但是前路中断,相隔对崖只七八丈,看去还好一些,身后来路竟是全部崩塌。先前上时专心一意,只顾向前,还不觉得。这时冰路全部崩裂,那一带的峰形又是壁立千百丈,上达云空,下临无地,二人寄身危峰峭壁之上,前后孤悬,进退无路,如换常人,吓也吓死。

二人既向道心坚,又因先前冰崖断裂,分明见当头压下,也毫未受伤,认定仙人有意相试。再加身带飞行甲马,壮胆不少,见此形势,当时虽不免吃了一惊,稍微转念,便已心定,重又端正地跪在冰上,虔心待命。

等了个把时辰,对崖仙人仍未理会。南州人最义气,不知黄建、万方雄二侠来路不同,偶然想起二人先来,方才那片冰崖,尚还未断,如何过去?仙人也未提说,惟恐二人遇阻退回,还在其次,万一和自己一样误走冷魂峪,或是遇见别的妖邪,岂不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心正愁急,欲向二仙人求告,请示吉凶。忽听驼背老人笑对和尚道:

“你和采蔽僧一样,已是佛门中人,偏都疾恶如仇,岂不失佛法慈悲之旨?别的妖邪左道也还罢了,玉罗刹和女殃神郑八姑虽是旁门,不过各有难言隐痛,性情偏激了些,你二人便要斩尽杀绝三.不肯放松。再加上一个专门和旁门中人作对的姜雪君与小和尚联合一起,如非优昙老尼慈悲解救,加以接引,这两个人早已形神皆灭,虽然咎由自取,到底太过。尤其玉罗刹为人行事,迥非别的妖邪之比。人家久困山腹之中,日受风雷烈火之苦,已然洗心革面,弃邪归正,又是老尼姑的门人,我们本应另眼相待。因你以前对她厌恶,已然脱困,竟不敢来此相见,才致这两人误走冷魂峪,生出事来。今日之事,该你一人应付,才合理呢。”老和尚笑道:“驼兄不用激我。此女机智非常,又有优昙老尼指教,难道她还不知一经归正,便是同道,谁还记她前非?必是知你素来好胜,别有用心。以我推想,她就不故意把他两人引往冷魂峪去,也是明知不问。否则她那地方离此甚近,送这两人来此极为容易,如何不顾而去?先前她脱困时,曾见老尼青莲神光破空飞走,分明事早算定。莫要老尼有什佛法禁制,你受她的蒙蔽吧?”驼背老人闻言笑道:“此女好些可喜之处,便是暗中闹鬼,也不怪她。何况是受老尼指点,奉命行事。

我自来要做好人就做彻,决不半途而废,为德不卒。可恨雪衣老儿泄机饶舌,给我多事。

如非这先后四人性情为人还能合我心意,直想一人不用,看那天劫到来,可能伤我?”

二人听出黄、万二侠,已先来过,仙人既肯赐见,自有福缘,心方一喜。老和尚忽把残棋一推道:“驼兄,现在到了什么时候,恋这残棋作什?你既看中来人,还不早些指点,莫要大意误事,就来不及了。”驼背老人笑道:“我决不怕,也不至于误事。你和老尼姑早有算计,想挽救铁堡这班孤臣遗烈。雪衣老儿又和任中迟他们交厚,素受全堡中人礼敬,更想促成此事。知我平日不大好说话,自不出面,却令那日来此的幼童钟灵将这四人引来。你们暗中通同作弊,当我不知道么?我是明知故犯,如非合意,你们任凭是什巧计,也无用处。”和尚微笑未答。老人随向二人道:“你们胆力倒也强毅,过来说话吧。”

二人方想说相隔太远,虽有飞行甲马,不敢放肆。猛觉一股吸力和方才一样,将身吸住,同时眼前一花,红光一闪,人已到了对崖,立在石前。正要下跪,老和尚道:

“你二人不必跪前跪后,此是散仙中前辈大方真人神驼乙休,素来性情古怪,不喜人太谦恭,可站在一旁,听他吩咐便了。”

驼子随道:“方才黄建、万方雄曾先来此,已然奉命他往。今晚子夜,我和这位禅师有场劫难,须用两人护法。本来黄、万二人已可应用。后知你二人随后跟来,多上两人,固要省事得多,偏生你们来时,无意中将冷魂峪守山雪魔杀伤。因值魔主波旬婆往会乃姊赤身教主鸠盘婆,神游未归,门人不敢发动寒潮,自出报复。不料你二人持有洪都真人留赐的九宫塔上奇珍,事前又服有御寒灵药,不畏寒潮酷冷。波旬婆虽是魔教中人,但她夫妻为人除性情偏激外,向不为恶,知道子午寒潮凶威猛恶,极易改变天时,伤害人民,减少农家收成,生出灾害,虽然她魔法控制,随意发收运用,但是从未妄自发动。回时发现寒潮暴起,平日惟恐奇寒之气伤害人畜生物,每当起时,还用魔法竭力使寒威减低,如何妄自发难?连对头是谁也不暇问,忙以全力去收寒潮。一面急召门人回宫,不问情由,先吊起来痛打了一顿魔鞭。因那寒潮威力大大,易发难收,日间妄自引动,强行收回,到了子夜应发之时,势更猛烈。此是宇宙问穷阴凝闭之气所萃,多高法力的人也难将其消灭,能够似她这样釜底抽薪,化重为轻,已是极难之事。当初勉强收回,夜来还要费上好些手脚,再怪魔徒妄发寒潮,鞭打拷问,又费了好些时候。等到问明,人已远去。那两魔徒本最心爱,打完,问明前情,觉着多年威望,除前辈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黄而外,从不服人,也无一人敢于对她无理,无端被两个不知姓名的后辈闯入禁地,将守山雪魔杀伤,休说爱徒年幼气盛,便自己遇上,也必不容。打得又重了一些,虽仗魔法神通,灵药功效,复原容易,当时二徒身受之惨,想起也自心疼,于是怒上加怒。只因奉有公冶真人之诫,不能离山远出百里以外,与人作对,除非你们自己寻到她的门上,无法泄愤。此峰与冷魂峪相隔颇近,因在它的侧面,不当子午潮路。又知我与一发禅师不是好惹的人,性更好胜,以她法力神通,远离魔宫,亲自出手寻两个无名后辈为敌,不论胜败,都是丢人。

“最好你们自行投到,以便按照她的规条处置。本来你们就此回堡,原可无事。但她气量很小,此恨不消,决不甘休。暂时见你们持有纯阳之宝,惟恐门人代出不能得胜,更加丢人,更恐因此惹起造孽,多生枝节,隐忍的日子越久,仇恨越深。早晚定必炼就抵御纯阳真火之宝,再用厦法遥制,仍命门人走往铁堡,生事寻仇,你们自非其敌,还要殃及池鱼,使全堡人民受那寒威猛袭之害。适才经我推算,竟连我与一发禅师一齐恨上,只还不肯妄自发难。此事越能早了越好。此女将来又必归正,莫如将计就计,索性由你二人将她引来,只要应付得宜,不特永绝后患,甚或化敌为友也不一定。我二人固不愿与之结交,你们将来却可阴受其益。偏巧我今夜子时正当道家四九天劫降临的紧要关头,虽然事前有备,决可无害,为此分心旁顾,却非所宜。

“后来想起此女根骨心性均是上乘,昔年原因求道心切,虽然误投魔教,尚知恶善之分,不似鸠盘婆师徒那样残忍凶横,他年兵解转世,仍有道成之望。只嫌过于骄狂,夜郎自大,我意欲借此稍杀她的凶焰。今夜将其引来,借她奇寒阴毒之气,抵御天劫中的九天纯阳真火,使其对消,使知魔法并非无上,多大神通也难抗拒天威。并可借此一斗,一年之内,子午寒潮减去不少威力,使方圆数千里内的人畜植物少受好些危害。此举固有功德,但是奇险异常,一个弄巧成拙,全要受害。又于我抵御天劫有益,容易被人误会,说我取巧。

“还有你二人事前须往冷魂峪诱敌,去时必须胆大心细,无论遇什凶险,不可丝毫慌乱,务以定力战胜。所带法宝,更忌出手。好在预服灵丹,不畏奇寒,表面又是前往谢罪,按照她那魔规,去的人如非道术之士,只要能禁寒潮奇冷,便是与她有缘。连峪中所属灵药,也可随意采取。再能仗着机警胆大,公然强入魔宫,不畏男女神魔凶威,哪怕见物就取,也不禁阻。黄、万二人现在前洞,奉命准备,代我夜来护法,无须顾虑。

你二人自间如能胜任,可拿我柬帖,照着上面到时所现出来的字迹行事,连飞行甲马也无须用,由我略微指点,再用禁法隔断,将你二人送往冷魂峪崖腰侧面,出其不意,隐形入内。只一入口,守山雪魔和男女魔徒侍者不奉命令,便不将来人侵害。你二人先看柬帖,照之行事。再将法宝收去,一件也不许用。相隔魔宫里许,有一青晶牌坊。彼时,因你二人深入基地,大小群魔异常激愤,定必追随在侧,伺隙暗算。本身个个相貌狞恶,再加许多恐怖之景,胆力稍差,定必吓个半死。只要心神摇动,魔头便乘虚而入,固非受害不可。再要误用法宝,给她认为仇敌看待,群起夹攻。败了被她擒去,以你二人的资质,定必强行收为徒弟,或作魔宫侍者,暂时无苦,将来魔运告终,天劫降临,终仍同归于尽。如若倔强不肯降服,便被杀死,炼成神魔,常年服那苦役。所幸女魔波旬婆以前曾受正教中人点化,除却天性刚愎自傲而外,比起别的魔教中人要差得多。她丈夫干鹊为人更好,尽管放心大胆,照我柬帖行事,无须害怕。”

二人闻言,大喜拜谢。真人随命立在一处,将手一扬,便有一片金霞红光,拥了二人飞起,破空直上,飞入冻云之中,闪得一闪,云光不见,直往冷魂峪飞去。不消半盏茶时,便已到达。遥望危崖上面,冷魂峪入口圆洞门外,守山神魔只剩了一个,正在发威怒吼,东张西望。恐被警觉,先落在洞侧危崖腰上,取出柬帖一看,果现出几行字迹,后面还有一道灵符。刚一看完,柬上朱文忽似红蛇乱窜,连符一齐隐去。紧跟着便见斜对面天空中红光一闪,起了破空之声。守山神魔突然暴怒,一声厉啸,化为一股灰白色的寒焰冷气,疾如箭雨,朝那红光飞去。知道神魔已被灵符引开,忙即乘虚而入,仗着法宝隐身,直飞进去。见圆洞中颇长,洞壁上下布满万载玄霜所结晶粒,稍微挨近,奇冷彻骨。走完洞径一看,四外玄冰积雪,冷雾沉沉,天色阴昏,低得快要压到头上,静荡荡,冷森森,宛如置身死域。正照真人所说觅路前行,忽听前面有人悲声急喊:“师兄不听良言,只想盗取地寒针,忘了魔法厉害,现为冷焰寒潮包围,还想活命不成?”

闻声大惊,试探着往前一看,原来崖侧倒着两个小人,已冻缩成二尺来长,童婴也似僵死地上,周身均被玄霜包没。料知方才所闻,乃这两人临死以前的哀鸣,发话时正值寒潮涌到,将话冻住,当日气候有了变动,语声解冻,发将出来。

心方骇异,遥闻神魔厉吼之声由后传来,先是守洞神魔在一幢冷云拥护之中急飞而至。二人恐被撞上,连忙贴崖闪避。神魔刚由身旁飞过,厉啸之声四起,许多同形状的神魔相继飞舞而过。前见神魔也已飞回,似因敌人深入重地,不见形影,悲愤已极神气。

中间更杂有身着白衣,头戴白莲花冠的魔宫侍者,男女门人,高矮胖瘦,美丑不一,飞行却比电还快,一瞥即逝,一会全都静止。二人看出厉害,哪里还敢大意。

二次起身,方以为群魔已然警觉,前途必更凶险,不知还有什么可怖景象发生。哪知到处静悄悄暗沉沉的,通没一毫动静。仗着奉有仙示,事前得知地理途向,虽然道路曲折,歧径纵横,一毫也未走错,一会便走到正路上去,魔宫虽有魔法掩蔽,不过宫前牌坊还看得出,先前所见高约十丈,宽约五十丈的翠晶牌坊已经在望。料知越往前走,境越艰危,各自暗中留意,往前走去。到了坊前,见无异状,先把心气沉稳,凝神定虑,四看无什异兆,突将隐形壁撤去。刚朝牌坊下拜,忽听身旁身后异声四起,似笑似哭,刺耳难闻,中间更杂着一种极凄厉的怒吼。偷眼一看,原来就这转眼之间,先前所见形似恶鬼,身材高大,相貌狰狞的二三十个雪魔,忽然同在身旁出现,一个个自发红睛,獠牙利齿,怒视二人,口中厉啸,伸出形如鸟爪的魔爪,作出向前攫拿之势,各在一团灰白色的冷雾笼罩之下,时隐时现。有的张牙舞爪,目射凶光,仿佛弓已拉满,蓄势待发。有的突由遥空中发出极强烈的厉啸,身随声到,划空而来,到了身前,恶狠狠往下扑到,声势甚是惊人。如换寻常人,见此猛恶恐怖景象,只一害怕逃避,立为所困,被其擒去,休想活命。

二人幸在事前受有仙人指教,早料有此危境,虽然有些胆怯,还能强制,不加理睬,听其自然。身旁环伺的群魔固未发动,那由四方八面飞舞猛扑的群魔,因对方未受摇动,也都厉声悲啸,眼看上身,忽然退去。二人看出虚声恫吓,一味示威,逐渐心定。又因初上来时来势太猛,数十群魔突然出现,稍微惊了一下,便觉心神震怖,儿难自主。后来看出自己不动心神,群魔便无可如何。又发现凌空飞扑的雪魔,都是快要上身,忽然隐退,去而复转,为数仍只三数十个,故意隐现无常,来混自己耳目,伎俩只此。知道仙人之言丝毫不差,索性潜心定神,把一切魔影和诸般恐怖景象付之不闻不见。恭恭敬敬,向着牌坊,跪拜通诚。大意是说:先前事出无知,因守山雪魔再三强迫,几遭毒手。

自身无什法力,对方相貌神情又是那等猛恶,为了护身逃命,误认寻常鬼怪,恰巧洪都真人留赐的九宫塔上奇珍新得到手,又向人借了一件飞行甲马,没奈何,误发五星神珠,以致守山神魔一死一伤。逃出不远,令高足又发子午寒潮猛袭,眼看危急,寒潮忽退,才得逃生,后遇一位前辈仙人,得知日间误人冷魂峪魔宫禁地,心中惊悔,已是无及。

因前听魔主新收记名女弟子金灵筠说起师恩深厚,魔主虽然神通广大,不可思议,决不妄杀无辜,何况身是凡人,事出无知,必能念其逃生心切,情非得已。为此专程拜谒,负荆请罪,敬乞魔主大发慈悲,格外恩宽,加以原宥。并乞恩允弟子等入宫拜见,感谢不尽。

接连祝告了两次,牌坊里面仍是愁云惨雾笼罩,暗沉沉看不出一点魔宫形貌。两旁群魔悲啸厉吼和飞舞攫抓之势越发猛恶,始而张牙舞爪,互示凶威,到了后来,竟同声悲哭,跪地求告起来。因觉对方技穷力尽,不能奈何自己,稍一疏忽,耳听群魔哭诉求饶之声十分悲惨,凄人心脾。大意是说:魔主法严,守山雪魔中了诱敌之计,妄离谷口,致被二人深入重地。满拟和以前自恃法力,对付来盗灵药的人一样,即便能耐奇冷,也必为魔法所杀。不料二人既不怕冷,又不畏幻象恐吓。索性来人是个道术之士,出手对敌,也好交代,偏和凡人一样,并不行法相抗,一味通诚求见,任凭百计凌逼,始终不受摇动。魔宫规例,不伤凡人;只要能耐得奇冷,深入魔宫,便可任意行事,不加阻止。

如今魔宫就要开放,如果来人再这样坚持,少时群魔一个也难活命,由此永沦苦役,受那炼魂之惨。并说群魔都是无主孤魂,幸蒙魔主收来,得有今日。休看相貌狞恶,心仍善良。魔主规条严厉,不许私自离山,除却对方自恃法力,不知进退,自寻死路而外,本身从未做过恶事。望乞二位仙长大发慈悲,格外恩怜。群魔决不敢起什恶意,冒犯虎威。只求问答几句,如蒙允诺,感谢不尽。就这样,也只免受炼魂之惨,本身仍不免受那酷刑。二位当是修道之士,必蒙怜念这些孤魂,能够炼成形体,实非容易。若得恩允,愿将魔宫机密说出,加以指点,或是引往藏珍宝库,随意取携,饱载而归。这样不背禁条,并还彼此有益。否则群魔均擅玄功变化,反正难免刑诛,只好铤而走险,拼犯禁条,惨杀二人,先报了仇,泄愤再说,彼此同归于尽,何苦来呢?

二人听群魔语意大致相同,哭声却极悲惨,忍不住偷眼往侧一看。见群魔已环跪地上,先前凶威一齐敛尽,神情甚是可怜。南州天性义侠,又少机巧心,竟被说动,方要开口。成全先也觉着群魔哭得可怜,刚有一些摇动,猛一转念,忽想起仙人曾说,一切均是幻象。群魔防守不力,被外人深入重地,己犯重条,岂是随便对答几句,便可无事?

本向魔主请罪求恕,还要理他作什?同时又觉出心神微分,身上便有些寒战,心情也已不宁起来,当时醒悟,忙把心神镇定。一面借着发话,警告南州,一面向群魔抗声说道:

“我二人原是自知无理,冒犯魔主神威,误入禁地,特意不避艰危,强耐奇冷,来此请罪,求魔主开恩,恕我等无知。你们虽然软硬兼施,百计陷害,无如我二人心志坚诚,死生祸福早置度外。如要我二人答话,我已开口。如说服低,已早认罪。还有何说?你们伎俩已穷,我二人毫无法力,若敢违背魔主禁条,杀我二人,请自下手,威迫利诱全都无用。我二人来意,认罪之外,但得拜见魔主仙容,于愿已足。仙缘遇合,皆有定数,平生自爱,从未偷盗过人的东西,何况魔主宝库藏珍,如何敢于妄为?这个不劳指点。

我知魔主量如山海,决不杀我二人。”还待往下说时,也是崔南州命不该绝。先听群魔哭诉悲惨,不知阴谋毒计,以为群魔均是鬼魂炼成,到此境地,实非容易。魔主法令森严,早有听闻。只要稍微服低,说几句话,便使群魔免去炼魂之惨,何乐不为?谁知心方一软,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还不知道危机将发。正待开口,恰值成全警觉,抢先发话,南州立被提醒。无如心神摇惑,比成全厉害得多,当时心烦意乱,身上时冷时热。

越知不妙,忙照玉清仙子所传口诀,好容易刚把心神定住。

成全话还未完,忽听对面雾影中传来一声金钟。群魔哭声立止,面容忽转愤激,重又回复先前狞恶神态。跟着一闪不见,全数隐去。同时眼前一花,大放光明。定睛一看,原来先前牌坊里面的愁云惨雾忽全消尽,现出一座巍峨庄严的魔宫,到处奇石云升,花树罗列,奇景无边,香光浮泛。那魔宫占地不下百亩,无数楼台殿阁,高下参差,瑶壁琼楼,金庭玉柱,互相映对,霞影辉煌。由坊前起,直达魔宫前面白上平台两边,是一钳形驰道,宽达五六丈,旁边种着两列从未见过的奇树。二人由铁堡起身,山中所见,到处冰封雪盖,不见一草一木。冷魂峪奇寒之地,有这许多花树,已是奇事。那树又都粗仅合抱,树干色如丹朱,亭亭若盖,有花无叶,花作六出,色如银玉。离地七八丈,始见繁枝。下面行列疏整,上面花枝互相纠结,密层层宛如两条银色长幕,又似两条玉龙相对环飞,给下面朱红色的树干一陪衬,顿成奇观。那些奇石怪峰,多半位列在宫前广场之上,全都玲珑瘦透,平地拔起,色作纯碧。各因形势,前后左右,分种着许多大小花树。时有白云如带,横亘峰腰。料知仙山灵境,不过如斯。

魔主既将浓雾收去,开放魔宫,必允入宫拜见无疑。心中大喜,忙同拜谢起立,由牌坊下顺着左边驰道往前走进。由花林中遥望魔宫前面,金碧辉煌,气象万千,壮丽无伦。方觉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忽又闻得笙萧细乐之声起自宫内。猛想起来时仙人曾说:

魔宫女主波旬婆本是赤身教主鸠盘婆之妹,鸠盘婆因魔教中秘籍《血神经》被长眉真人师弟血神子郑隐盗去,妹子曾得魔教真传,资质极好,意欲联合一起,同炼九子母天魔大法,创立教宗。不料波旬婆与一旁门散仙干鹊相爱,仗着百禽道人公冶黄之助,暗中结婚,魔法晶球照影竟未看出。事后得知,大怒赶去,待下毒手。波旬婆早有安排,竟欲以身殉情,抢在丈夫前面,施展魔教中拼与敌人同尽的秘魔三参灭形大法,七窍皆插金刀,手握火球相待,见面哭骂:“你当初也有情人,只因中途变心,才拼以身殉魔,得有今日。各自遇人不同,如何恃强逼我随你?我知你心狠手毒,不念姊妹情义,结婚时便和丈夫商量,各失真元,现已怀孕,便逼我回去,也无用处。如害我丈夫,我便和你拼命。”鸠盘婆原生得比乃妹还要美艳,只因情人受一妖妇蛊惑,中途变心,复仇之后,愤急毁容。未出家前,又曾受继母虐待,全仗妹子关照求情,放她逃人山去,才有后来成就。妹子因为想念自己,入山苦寻,另有遇合,并非自己传授。旧恩未报,反与为仇,也觉问心不过。真元已失,魔法不能再炼,何苦恩将仇报。只气二人不过,也无法下台。便说:“你二人无非都生得美秀,才这等贪恋。自来男子无义,女子无情。如似我此时这等奇丑,仍还恩爱,我便服你。以后决不为难,遇事并还相助。”不料二人患难夫妻,情深爱重,又得高人指教,早已防到,同声答道:“我夫妻地老天荒,情爱不渝,各人美貌,也早享受,变多丑怪,仍是本人,恩爱只有更深,决不如你所料。只求你不再为仇作对,已感盛情,相助一层,免劳照顾。现当你面毁容,谁有二心,由你惨杀如何?”说时,已各施魔法,将本来美容毁去。由此一双壁人,变成奇丑。干鹊对乃妻情深爱重,虽不以美丑关心,自来女为悦己者容,波旬婆想起此事,仍是难过。无奈真形已毁,便以元神随时相对,喜怒也由此而分。如与相遇,只是原来美貌,来人便算有缘,无事不可商量。见时如是貌丑,纵不为仇,也必遭其嫉视。来人入宫相见,如闻细乐之声,必以肉身升座,现出丑形。先前杀伤守山雪魔,无异仇敌。只因深知地理与魔宫禁忌,才得深入重地。魔主不愿违背规条,虽然无可奈何,但她神通广大,魔法厉害,如真有意为难,防不胜防,必须格外小心。方才金钟响过,已然开宫赐见,细乐忽起,分明以敌人相待。

心正惊疑,已快走到殿前白玉平台之下,事已至此,明知前途凶险,万无退理。正在忧疑戒备,待往上走,眼前忽然光华乱闪,一串轻雷之声响过,突起浓雾,身子似被什东西托住,离地而起,跟着眼前又是一花,浓雾忽消,面前已换了一个境界。定睛一看,原来那地方乃是一座宫廷,通体晶玉建成,珠光宝气,耀眼欲花,陈设用具,华美珍奇,更是平生未见。当中黄金宝座上坐着一个老人,生得猿臂鸢肩,面黑如漆,上面还有好些紫红斑,乍看相貌奇丑。但是身材挺秀,神态英伟,长眉入鬓,自发如霜,星眸炯炯,光射数尺,分明以前是美丈夫,料是魔宫男主干鹊无疑。一面想:“这么大一所宫廷,又是魔宫主者,怎会身旁无人随侍?”一面恭恭敬敬趋前下拜,待要陈说来意。

老人含笑把手一摆,二人立觉有一股极大的潜力将人逼住,只得罢了。

随听老人笑道:“老夫干鹊。你二人先前误伤本山雪魔,虽出无知,但是此间旧例,一向无人敢来侵犯。你二人并非道术之士,索性一去不来,山妻见是凡人,即便为难,也须等你二人拜师学成之后。本来可以元事,不料受人指教,借着请罪,想要于中取利。

又不径由谷口通名求见,隐形深入,到了宫前近坊之下,方始现身,这等行径,明卑暗抗,迹近轻视。她因子午寒潮为小徒妄自发动,恐有后患,正以全力施为,无暇旁顾。

等到事完回宫,已过时限,响了金钟,为此不快。虽然不肯改变禁例,但也不愿看你们从容来去,目中无人。本意此时只要不犯她规条,任你们所为。但是今夜子时天地交泰,气候突变。此去树王峰还有不少途程,你二人终是凡人,一离冷魂峪,骤遇那等猛恶的罡风冰雹,必用甲马飞行。山妻动作如电,定必追去,休想活命。还有你二人地理虽已得人指教,魔宫禁例未必尽知,稍有误犯,也无幸理。我在晶球中看出你二人只是奉命而行,事出无知,人也诚谨,最难得的是向道心坚,居然不畏艰险危害。想起我昔年求道之难,起了同情,欲加成全,并欲从中化解,免得和教你们的那两人各走极端,彼此不利。无如山妻性刚而做,从不向人服低示怯,我虽然夫妻情厚,也不愿强其所难。意欲釜底抽薪,借一题目,表面是代山妻和你二人为难,实则是来此地指点机宜,暗中相助。教你们的人法力甚高,连用晶球视影,仅能看出以前经过,详情竟难查见。我料来意也许是想深入宝库,取那两件奇珍,但还拿不定。你们已以胆智毅力,历经险难,忍受酷寒,不用法力,深入魔宫。此处从来无人到过,照例任何奇珍异宝,只要来人能知取法藏处,便可随意取走。所取之物,也许关系重要,你二人能照实说出来么?”

二人福至心灵,看出对方神情和善,似忧似喜,并有相助之意。暗忖:“仙人柬帖上除指明途向地点而外,虽有如见珍物,不妨随意取走,但是只限一件,不可多取之言,并未指明何物。看这男魔主的神情,分明事出意外,既不愿自背旧规,又恐来人取走重宝。主人这等神通,如何能与为敌?此来本意,原是化敌为友,并将女魔主诱往树王峰去,使知天劫厉害。难得男魔主这等好说话,不如和他明要那地寒针,以为将来之用,使对方落个整人情,免去为敌轻视之嫌,将来还有大用。”二人恰是一样心理,连念头都未多转,同声恭答:“弟子等虽受仙人指点,此来实是负荆请罪,以免魔主门人见怪,去往铁堡寻仇,累及旁人,实无巧取奇珍之意。只在未到以前,遇到昔年来此盗宝,为寒潮所杀的两个陈死人所冻结的语声,忽然解冻发语,得知宫中有一至宝,名为地寒针,可破烈火,于弟子等大有用处,曾有求取之念。但一想,待罪之身,魔主恕弟子无知,已属万幸,如何敢生贪念?当时曾经稍微心动,也就中止。今蒙魔主指示,恩允暗助,万分感谢之余,想起前听死人留音,此宝宫中甚多,不只一枚,如蒙恩怜,别的宝不敢妄取,只请把地寒针赐一两枚,深恩大德,永世难忘。如有妨碍,不允见赐,能得宽恕既往,也所感幸。”

二人说时偷觑干鹊,一双神目炯炯放光,注定自己,似在留意查看真伪。听完,见二人语意差不多,词色诚恳,忽转喜容,笑道:“这里便是九寒宫宝库所在。先前料定你们受人指点,多半为取藏珍。而库中奇宝甚多,取一两件,原非所惜。无如内有一件,于我夫妻将来转劫成道关系甚大,抵御天劫又最有用。魔教信条,御敌之际虽然狡诈百出,狠毒阴险,所立法规决无更改,哪怕事后夺回,当时也只能由来人随意取走。老夫代她出见,便想相机应付。这里所有陈设物品,全是奇宝,无不具有妙用。本想避重就轻,用两件奇珍将你二人目光引开,免得将来封闭地穴之宝失去。来人如若不知自量,到手以后,再起贪心,便是自取杀身之祸,即使老夫暗助脱险,也必空手而归,仇怨仍是难解。万没料到你们如此至诚,只想要我地寒针,未生贪念,实是难得,此宝乃山妻采取此间千万年玄冰精气,凝炼而成,为数甚多,外人视为至宝,我夫妇却是随意取炼,用之无尽。所见两死人均是左道中有名人物,当初如以礼来求,也非无望,但这两人自恃邪法,并欲以阴雷要挟,致将主人激怒,形神皆灭。来人不论取何法宝,只限一件,不能多取。老夫见你二人十分至诚,至多还有未尽之处,所说决无虚假。我知洪都真人九宫塔上所失奇珍,内有两件,现在南荒洛明尔峰后火潭之内,只有此宝能灭那火。但是潭中火势近更强烈、两枚地寒针尚恐难以济事,我另赠你二人十枚,共有十二针,就是月儿岛火海也能将它暂时消灭,成功无疑了。不过山妻气仍未消,再要知我徇情相赠,觉出你们来意可疑,必用晶球行法查看。你二人途中又非遇罡风冰雹不可,只一飞起,立被迫上。此事我实为难,最好能够走快一些,离开禁地再飞,方可无碍。万一中途不能避免,发现有人追来,或是身后有何异兆,三呼干神君,或能脱身,也未可知。但却不能回顾。现离子时不到两个时辰,你们终是常人,虽幸带有雪橇,可以滑行,这么远的山路,想要飞驰而过,仍非容易。现将地寒针赠你们,我再送你们出口,以免群魔记恨,表面不敢违令伤害,却在暗中阻挠。快些上路去吧。”

二人闻言,大喜拜谢。刚把地寒针接过,见是十二枚形似枣核,双尖六角,似针非针之物,长约两寸,乍看并不似针,只觉银光闪闪,冷气逼人。及至定睛注视,这才看出,本是一根两头有锋的长针,中段围着一团光气,粗如手指,内里似有无数雪花氤氲流转,不住闪变,故未看出。知是魔宫异宝,喜出望外。干鹊匆匆传完用法,便催起身。

二人知事危急,又听说待不多时,子午寒潮便要发作,虽然事出预计,未如仙人所言,魔母波旬婆不曾见到,由男魔主出面,并还赠宝暗助,料无妨害,匆匆谢别。干鹊含笑,把手一扬,二人立觉眼前一花,光雾层层,接连明灭闪变,宛如烟云过眼,一晃无踪,身已落在冷魂峪外冰原之上。耳听干鹊疾呼:“你们快走!”忙把雪橇穿上,往回路滑雪驶去。刚滑出不远,猛觉脑后冷风飒然,由头上飞过,越向前面,紧跟着现出一片灰白色的浓雾,横亘去路。原来魔宫门人侍者,当敌人未犯禁条以前,虽不敢公然为害,但因二人暗入重地,不曾警觉,明早魔母升座,必受重责,心中怀愤、分别追来作梗,将所炼寒毒之气喷将出来,挡住去路。二人虽幸服有灵丹,不畏寒毒,也觉冷气加增,令人难耐。惟恐误事,归心似箭,此外又别无道路,明知敌人闹鬼,依旧硬着头皮,朝前猛冲。

在冷雾中飞驰了一阵,正冷得周身发抖,心头酸痛。还不知道寒毒已然侵入体内,危机将临,仅知魔徒行法暗算,只有加急飞驰,赶出禁地,方可脱险。没奈何,只得强提着气,拼命前驰。又滑行了一段,雾气越浓,冷更加重,几乎气透不转,人也有了倦意,恨不能就地卧倒,才对心思。成全首先警觉,只一入睡,立时冻僵,骨髓成冰,休想活命。见崔南州已冻得面如死灰,摇摇欲倒。知道形势万分危急,忙一把拉住,低喝:

“三哥,我们毫无法力,全仗诚心毅力战胜雪魔,以求魔主怜鉴,此时万困不得。”成全口中发话,警告南州,无奈心胆已怯,雪魔乘隙潜攻,寒威更盛,话未说完,自身也疲倦得连说话都提不起气。幸而南州内功颇深,先未留神,只觉倦困得厉害。闻言忽然警觉,想起平日铁堡所闻,不禁大惊,默运内功,把真气一提,精神一振。刚把倦意吓退了几分,侧顾成全说到未几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眼睁不开,大有倦极欲眠之势。

忙大喝道:“八弟,你只顾说我,可知自己也要留心么?”随说扬手一掌,朝成全后背心拍去。成全吃南州猛然一掌,惊醒过来,当时吓了一大跳。料定危机密布,一触即发,只要稍微疏忽,必死无救。前路尚远,急切间不能赶到,时光有限,又恐误了仙人使命。

有意急驰,四肢绵软,偏不争气,更须防到一人倒地,同受牵连。

二人正在互相扶持警惕,把臂同行,眼看越走越艰难,滑行无力,危机紧迫,凶多吉少,忽听有人发话疾呼道:“尔等已早过限,你两人在冷焰毒雾之中已行三十里,时地早过,还不停手回去,想受罚么?”二人刚听出是魔宫男主干鹊的语声,面前冷雾忽似风卷残云一般转眼消退。同时瞥见侧面暗云中金光一闪,现出一座高峰,正是树王峰顶。才知路也走岔,所幸干鹊暗助,发现尚早,忙即改道,往侧驰去。行经一座冰崖之下,二人想起仙人所说,再过去三四十里,便可改用甲马飞行。冷雾退后,精神早已复原,脚底再一加劲,三数十里雪地,不消多时,便可滑过。心刚略宽,快将那片冰崖过完,眼看只有十余里路,忽听身后异声大作,二人记准干鹊之言,不敢回顾,一味加急前驶。正走之间,空中忽又现出一圈佛光,作一环形悬在对面,停空不动。仙柬不曾预示,佛光起自归途,拿不定是敌是友,又正当着去路,心正惊疑。忽见光环中间现出一座翠晶牌坊,正是先前魔宫所见,定睛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那佛光宛如一面极大的明镜,悬在面前,内中所现,竟是冷魂峪全景,由入口起,直达魔宫,所有人物景地,似走马灯一般,相继出现,一闪而过。未了现出一座大殿,当中宝座上坐着一男一女,旁立二三十个男女门人侍者。为首二人,男的正是干鹊,女的身材十分秀美,相貌却极丑。二人面前放着一个丈许大的水晶球,干鹊手指晶球,指说不已。女的目注晶球,一面朝干鹊问答,左手掐着一个诀印,右手持着一件形似雪花,约有五寸方圆的法宝,满面均是怒容。忽然嘴唇微动,说了两句,立有二十多条魔鬼影子由殿廊两侧飞起,全都手持钢叉,自发红睛,比起前见群魔,神态更是狞恶。纷纷厉声低啸,电也似急,在大片冷云暗雾笼罩之中,急追过来,晃眼追离身后,只隔十来丈远近。群魔一齐扬叉,作出向前飞掷之势,叉尖上各有三五股寒光闪闪的冷焰射向身后,远远指定,却未上身。方料前面佛光许是干鹊所发,令以戒备,看群魔急追之势,分明一触即发。现离树王峰已不甚远,只要不再生别的枝节,决可赶到。心念才动,忽听高空中轰轰发发之声,宛如天鼓怒鸣,震撼山野,左近冰峰雪崖崩塌了一大片。

北天山半山以上,轻易不会有风,就有风,终年愁云惨雾笼罩着千百年坚冰积雪,天色老是暗沉沉静荡荡的,听不到丝毫声息。可是邻近绝顶一带,每隔些年,必有一次大风暴。那风原是天际罡风,一半随着季节月令所生变化,一半是为冷魂峪子午寒潮引发,来势猛恶,出人意表,比临海和沙漠中的台风巨飓,还要厉害十倍。初起时,只听远远惊天动地的一片轰轰怒吼。紧跟着,便似万马奔腾,由半天上狂涌而来。最厉害的是那罡风受了气流激荡,有的凌空化为无数大小风柱,有的自成片段,争先恐后,潮涌而来,互相激荡吞并,由大化小,由小转大,后浪摧着前浪,电驰卷到。风中所夹沙尘冰雪,互相摩擦,再发出一种极猛烈的异啸。望去直不似风,好似无数大小五颜六色的雪片凌空追逐,乱翻乱滚,涛飞电舞,分合无端。再要同时发生两种现象,那千百根山峰也似的大小风柱正在凌空急转,向前飞驰,后面忽有无数云片一般的风块狂涌追上,气流大小不一,风力更不平均,于是发生出一种强烈巨变,冲撞更烈,悬空急斗,停止不进,一味急旋,越转越急。经过好些时的吞并分化之后,风力也差不多平均,重又开始前进。所到之处,人畜田舍,各种生物,沾上一点,便被卷去。有那幸运一点的,裹在风的中心,只不闷死,仪被带出老远,降落地上,还可活命。人畜被风力带出三五千里,乃是常事。一个不巧,夹在风围之内,再遇同样风柱一撞一裹,当时被风吹化消灭,连骨头也休想保住一根。有时整座山峰均被吹断,或是绞成粉碎。端的威力猛恶,不可思议。开头往往带有冰雹,或是被罡风卷起来的冰雪随同风势,暴雨一般,满空飞舞,威力之猛,更是不可思议。本来所过之处,地面上任何物体均要毁灭,所幸这类罡风俱都极高,发时虽猛,前进越远,渐起分化,并且越吹越高,一近大气层上,便自消散复原。否则休说常人遇上必死,便是法力稍差的道术之士也难幸免,崔、成二人如何能当。

二人一听身后天空中厉声大作,远远传来,仰望天色,阴沉得怕人,别无异兆,声势那么猛烈,却没有风。身后天空冷雾弥漫,什么也看不出。成全想起干鹊行时之言,知道罡风已然发动,许是大高,尚未吹到身上,忙告南州留意,一面鼓勇前进。走不几步,猛觉身上一轻,心跳渐止,比起先前要好得多。南州觉出可疑,不应如此,正和成全笑说:“八弟,我们方才已然气透不转,忽然身上好似减了数百斤分量,此事奇怪,莫要干老前辈所说的话要应验吧?你看路程还有多远?”话未说完,耳听身后狂风怒吼之声,比前稍好了些。方想今日风势甚高,也许无碍,猛瞥见暗云中似有一片灰影,由斜刺里大鹏展翅般横空急驰而来。因那灰影飞得颇高,只觉快得出奇,先未留意。忽听咔喳一声巨响,眼前倏地一暗,跟着轰隆乒乓,连声大震,冰尘万丈,沙雪纷飞,四山立起回音,与天际雷鸣风吼之声,汇成一片繁音,耳膜几被震碎。

原来二人此时正沿一峰崖向前滑雪急驰,不料罡风发动,由后袭来。那片灰云便是罡风所结风块,一下扫在右侧峰角之上,那堆积千百年,比钢铁还坚的冰峰,立被僮断,凌空倒将下来。二人幸已滑向前面,超出一二十丈;起步稍迟,立被压成肉饼,休想活命。就这样,身上也被激溅起来的碎冰雪块打中了不少下,如非行处崖势前倾,武功又好,人又机警,一见当头黑影随同一震之威,往下压到,忙即缩退,仍是无幸。残生虽得保住,罡风狂吼,也随后急吹过来,晃眼便有无数恍如云团的风片,狂涛一般,比电还快,由左而右,往斜刺里飞越过去,当空立被布满。风头刚过,立有冰雹当头打下,最小的也有酒杯般大,大的竟有一二尺方圆。那被风卷起来的碎冰雪块,更大得吓人,有的直似亩许大一座小山,当头下压,砰的一声,刚落地上,震成粉碎,立被狂风卷走,满空飞舞而去。那声势之猛恶,简直难于想象。

二人借着危崖掩蔽,冒险前行,耳听轰轰发发之声,震耳欲聋,仿佛整座峰崖均要刮倒。风由侧面斜吹过来,人力如何与抗,藏是无处藏,走是无法走。空中布满碎冰残雪,波涛也似,随同罡风电卷星流,上下翻滚,其快如飞,瞬息千里,二人好几次几乎被那些大冰块打倒。后来连受冰雹冲激,周身酸痛,只要挨上一块大的,多高本领也被打死。走着走着,身前叭的一声大震,忽有大冰坠落,打得粉碎。刚发现暗影中多出一个雪堆,狂风过处,已无踪影。二人开头也甚害怕,等到冒险冲行了一阵,渐成习惯,均想死生祸福,定数难移,怕又何用?如若该死,先前好十几次比房还大的冰块,当头下压,不是前差,便是后错,只隔快慢几步,早就没命。此时虽不辨路,照着最后所见峰崖,似离树王峰不远,况又走了一段,只要把这一带冰峰雪岭绕过,再有七八里,便出禁地。成败在此一举,与其胆战心惊,平白延误时刻,何如拼命前冲,冀离禁地,若用甲马飞行,还可死中求活。

正在寻思,人已快要绕过崖角,风和人行之路,渐成直线。不由急中生智,先在崖角背风之处略一喘息,把气沉稳。因风力太大,宛如万雷爆炸,海啸山鸣,说话已听不见。这一转过崖角,风由后面吹来,人力绝难如意行止。只一开步,除非越过禁地,施展甲马,休说无法停歇,被风卷走都不一定。又恐中途吹散,难题甚多,那随着狂风打来的冰雹雪块,遇上不死必伤,还须置之度外。所幸二人功力相等,人又灵警,各用手势一比,俱都会意。时间匆迫,无暇多虑,仗着服装甚厚,由头到脚俱都包没。为防受伤,又把行囊重新包扎,护住头脑后心等致命之处。然后挽紧膀臂,贴着崖脚,试探着往前绕去。

事也真巧,刚一过崖,猛觉一股风力由身后猛吹过来,并有无数冰雹随风打到。当时立足不稳,断线风筝一般,在狂风中连摇晃了好几下,好容易用足全力,随着风势,起落了好几次,勉强落到地上。被风力催动,一半凌空,一半滑行,各将一臂向外平伸,稳着身形,随风急驰,晃眼便是好几里。估计树王峰相隔越近,只不知离开禁地没有。

风头忽然一偏,身子随同一歪,未容挣扎,接连几个大旋转,惊魂未定,人已离地被风卷起,腾空飞去。觉着方向已偏,定睛一看,脚底乃是一个大冰沟,宽约数十丈,其深莫测,下面碎冰残雪,随同狂风旋转,起伏如潮,纷向两边危崖摩擦冲激,发出一种极凄厉难闻的异啸,尖锐刺耳,冰山雪崖纷纷崩塌,声势更加险恶。二人正由上面越过,对面危崖比这面又高得多,撞将上去,固是必死,如被风雪冰雹卷入壑底,也成粉碎。

心方大惊,人已被风吹向对崖,眼看冲上,风势忽又一偏,擦着对崖,改向回路。经此一来,形势更险,前面崖势越高,更越难过,再被吹到尽头之处,仍难免死。

成全飞行甲马原早取在手上,因记仙人之言,恐怕未离禁地,不敢妄用,一直舍死忘生,冒险忍耐。及见吹人绝壑中心,迟早被风卷入壑底,或被冰块打落,万无生路,不禁着起急来。暗忖:“反正难逃,拼被魔主追上,也比束手待毙要强得多。先前顺风急吹,冰雹打向身上,仗着一身好功夫,还能忍受,此时怎禁得住?再待片时,打也打死。”万分惊惶之下,把心一横,风声猛恶,无法开口,也无暇告知南州,手掐灵诀,甲马一扬,立有一片光华顺手而起,将二人全身护住,腾空飞去。

南州因先往冷魂峪曾经当地,认得下面冰沟偏在树王峰左,人被风力吹偏,离峰反倒远了一些。百忙中瞥见成全手掐灵诀,待要施为,想起干鹊警告,方想拦阻,甲马已发神光,拥了二人飞起。同时瞥见前面暗云中似有一圈金霞迎面飞来,忽然隐去。先前在狂风冰雹中挣扎,受伤甚多,神光起后,一切危害全数消失。人情避难就易,况且危机密布,死生呼吸之际,忽转平安;又见甲马飞行十分神速,树王峰晃眼可到,已然施为,拦阻无用,也就听之。

成全手掐灵诀,向前急驰,晃眼飞出绝壑,本不知树王峰所在,心正揣测,朝前急飞,以为途程不远,一晃即至,就对头追来,人已出了禁地,也可无害。忽听狂风怒吼中,似有极强烈的破空之声由身后传来,惊弓之鸟,回头一看。原来这时满空都是风片冰雪,飞舞如潮,离身数尺,什么也看不见。忽有三道碧光奇亮如电,长虹射空,由后追来,已快追上。料知未出禁地,妄用甲马,致将对头引来,不禁大惊。正在加急前飞,碧光已经追近,离身不远,相隔还有十余丈。猛觉后心一凉,奇寒透体,似要失去知觉。

突听前面有人厉声大喝道:“魔女敢尔!”百忙中瞥见前面金霞电驰飞来,迎身而过,当时身上一暖,人便回复原状。料有人解救,忙催遁光,改朝金霞来处往前急飞。晃眼之间,树王峰便已在望。回顾身后,罡风冰雹夹着万丈雪尘,海涛怒飞,上与天接,狂涌而来,离树王峰约有数里。天空中忽现出一片金霞,约有千百丈高大,金屏也似,将那罡风雪浪挡住。只听狂钊怒吼之声,上彻天间,下临地极,万山震撼,齐声怒鸣,仿佛天地混沌,万物均要毁灭神气。乍看罡风来势,万分猛恶,令人惊心骇目,神魂震悸,皆欲飞越。再定睛一看,罡风似由斜刺里涌到,吃那千百丈金屏凌空一截,将左翼风力逼住,不能越过。金屏那面尽管冰雹横飞,无数大小风片风柱互相激荡,金屏这面除却天色阴晦暗沉沉的,仍与先前一样,别无异兆,风也吹不过来。再看前面,仍是日间所见崖洞磐石,只是空无一人。想起仙人所说,前洞偏在峰后,正待催动甲马绕飞而过。

忽听黄建、万方雄二人高呼三哥、八弟之声,由峰后隐隐传来。成全忙催遁光往侧一绕,便见前面近峰顶处有一平崖,宽只亩许,上面立着八座旗门,金光红霞隐隐闪动。黄、万二人立在其内,一人手持旗剑,一人手持一面乌光闪闪的铁令牌,面向外立,神态十分紧张,呼声已止,忙催遁光下落。刚一到地,黄建首先喜道:“三哥、八弟果应大方真人之言,在子正以前赶回。否则虽不至于误事,难免虚此一行了。那魔主又来了么?”

成全告以前事经过。

黄、万二人闻言大喜道:“方才一发禅师曾说,大方真人好友采蔽僧朱由穆如能赶到,今夜便要减却不少危险。你们途中所见金霞,必是采蔽大师所发旃檀佛光。本来我也不知,也是一发禅师和大方真人说起,说采蔽大师乃白眉神僧衣钵传人,法力甚高,更炼就佛家降魔金刚掌、波罗神焰、大小荫檀神光,具有极大降魔威力,任何邪魔左道遇上这位神僧,十九不能幸免。并说起行法时所现景象。先前峰头遥望,曾见金霞忽起,与禅师所说旃檀佛光相似。不久便起了罡风冰雹,远望过去,如潮水一般,本是由左向右,看得甚真,相隔却远,并未往这里吹来。知你二人必要遇上,心正悬念。隔了些时,人还不到,二位仙师已然入定,正在行法,要等好些时候,也只元神飞出,抵御天劫,不能惊动。正查看不出吉凶,罡风忽然越来越猛,快要吹到峰上,金霞二次忽起。紧跟着发现你二人的甲马遁光,喊了两声,不料果是。此时我二人奉命防守旗门,一切领有机宜。那天劫共是三次,相继到来,非有极高法力,严密防备,万难抵御。每次来势,可比你们途中所遇罡风冰雹猛恶十倍。最后一次,更是听之无声,视之无形,再不便是山川易位,风云变色,来不知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天魔厉害,死生安危,系于一瞬,威力猛恶,微妙不可思议。应遭劫的人,稍失机宜,立化为一堆劫灰,形神皆灭。

虽不伤害凡人,但是旁观虽可无事,如助主人行法抵御,便非具有极坚强的意志,不能无害。否则,自身或者无妨,主人必不免于受害。所幸大方真人道法甚高,防御又极严密,便无我们效力,一样平安渡过。采薇大师又由海外用佛家心光遁法赶来相助,更是万安无虑。我四人好容易有这旷世仙缘,万一不能胜任,事虽无碍,有何颜面再与真人相见?三哥、八弟本来无事,只作旁观便了。”随听长啸一声,发自身后崖洞之内。万方雄说:“仙人已发号令,事情紧急,且等少时详说经过吧。”黄建随拉崔、成二人站往西南方旗门之下,低嘱少时无论见什恐怖猛恶景象,俱都不可妄动。说罢,匆匆走去。

二人见黄、万二侠各在旗门中心立定,全神贯注前面天空,神态甚是严肃。待不一会,洞中长啸之声又起。黄建把手中旗剑略一挥舞,二人立处身外立涌起一幢金红光华,将身护住,笼罩其内。侧望前面,先前罡风冰雹,已被金霞挡远了些,情景与前相似,此外并无别的异状。时限将到,天劫不知是何景象。看黄、万二人神情,必已发动,此时不见警兆,莫非被采薇大师旃檀佛光挡住不成?跟着三次啸声又起。方想啸声轰烈,非人所发,尤其这第三次啸声更长,绵亘不断,越往后声音越大,心正奇怪。忽听霹雳一声,起自洞内。随见一道形似火龙的红光由洞中激射而出,到了旗门中,朝黄、万二侠身外环飞不已,先闻啸声便由红光之中发出。黄建一手执旗,上手握剑,先是目不转睛,注定那条火龙环身飞绕,似在计数。约有四五十转光景,忽把左手令旗一展,右手宝剑朝那火龙一指,火龙倏地掉头,向下一闪不见,啸声立止。同时四外旗门一齐暴长十余丈,整座山崖齐在金光红霞笼罩之下。时当深夜,天空中布满阴云,四外冰雪回光反照,到处灰沉沉宛如死域。前面十来里的高空中又有罡风冰雹怒肆凶威,显得当前景物本极惨厉。吃那旗门神光照将上去,映得四外冰峰雪崖齐焕霞辉,当地立变成了一个光明世界。就这霞光万道,上冲霄汉,前后两三句话的工夫,先听遥天空处似有殷殷雷鸣之声,相隔既远,加以前途狂风冰雹和那子午寒潮的威势,宛如亿万天鼓神雷密集怒鸣。如非那雷声与常闻不同,来路又与罡风寒潮相反,决听不出。

崔、成二人先未留意,只觉雷声由东方斜刺里响将过来,与罡风冰雹来路相反,俱是斜指峰上。崔南州心想:“天时如有变化,不论雷雨风雪,照例多是起自一方,如何相反?”忽见东方暗云中似有一点红星移动。再看万方雄,手持那面乌光闪闪的令牌,正对红星来路,神情较前越发紧张。这才想起那红星必是天劫将临的警兆。未及告知成全,左侧面金霞忽然一闪不见。满天空的罡风冰雹,先被金霞逼住,本来郁怒莫宣,金霞一收,立似一条其大无比的灰龙,中杂无数冰雹风柱,密压压互相挤轧,成了一体,由斜刺里对准峰头猛射过来。这时正当三百六十年一次的天地交泰之期,本来气候要起变化,日间魔徒又将寒潮妄行引发,天空气流受了反应,竟将天际罡风引动,朝下猛吹,更带着大量冰雹和沿途狂风卷起来的断峰碎石,沙土冰雪,威势已是万分猛恶。

魔主波旬婆因愤崔、成二人杀伤她的守山雪魔,不自逃避,还敢隐形深入魔宫,借着请罪为由,巧取了十二枚地寒针,从容走去。最可气的是,对头分明受人指点,先后几次晶球视影,竟看不出他的真相。索性畏惧自己声威,不露形迹也罢,偏在未一次行法查看时,现出来人是由树王峰那两个异人指点而来,但只略现一点影迹,查看不出他的底细真情。来的两人偏又意志强毅,不畏艰危,未犯自己禁例,无法报复,与之为难。

对头得意洋洋,冲冒狂风冰雹,滑雪疾驰,已快越过禁地,忽被狂风卷入千丈冰沟之中,仍在挣扎,不肯施展法宝。侧侍门人和男女侍者,因知自己法令严厉,不肯违背昔年誓言追杀两个毫无法力的常人,虽然不敢开口,全都目注晶球,怒容满面,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回顾丈夫,已然躲开,知其胆小怕事,意欲釜底抽薪,化敌为友,才称心意。丈夫本非魔教中人,所有魔法均由自己传授,虽奉公冶真人之命,不许出山伤人,却不受魔规限制,惟恐强他追敌,故意躲开。正越想越有气,忽见对头沿着冰沟危崖,被风刮了一阵,想是禁受不住风雹凶威,忽用甲马腾空飞起。立施魔法,随后追去,眼看追上,迎面飞来一片金霞佛光,将路阻住。波旬婆看出对方有意戏侮,虽然怒发如狂,毕竟修炼多年,本身具有善根。因见佛法神妙,那么强烈的罡风冰雹竟被阻住。眼看两个毫无法力的对头仅仗一道飞行甲马,竟由魔手中脱出,飞到树王峰上。怒火攻心之下,虽将子午寒潮发动,仍恐误杀生灵,特意施展从来不用的厉害魔法,发动子午寒潮,由冷魂峪寒潮发生之处起,直达树王峰前,与天际罡风会合以后,再以全力施为,往里收缩。到了后来,越收越细,先前布满天空的风片风柱,冰雪沙石,渐被寒潮冻结成了实质。内里尽管互相摩擦挤轧,越缩越紧,最后结为一体,宛如一条极大的灰色寒虹,朝前猛冲,风力冰雹已不再朝四外展布。满拟此是天地间穷阴酷寒之气凝炼而成,无论多坚固的物体,当之立碎,人物遇上,晃眼毁灭。况有最高魔法操纵,只等全数冻成实体,这造物主宰特具之威,任你多高法力,也禁不住。稍一抗拒,这数百里长一条寒虹,别的不说,单是内中所化生的寒雷,无异恒河沙数,挨着便即爆炸,生生不已,无尽无休,多高法力,也无用处。经此一来,自己虽费点事,借着强敌反抗,将风力寒威略微宣泄,日间门人妄发寒潮所引起的未来危害,却可抵消不少,自以为得计。

不料采薇大师来时早已算出前因后果,一面施展旃檀神光,将去路挡住,故意相持,不战不退,一味引逗。挨到对方怒火攻心,天劫也已发动,瞬息之间,突将佛光收去。

波旬婆本是运用全力,朝前猛冲,怒火头上,全未想到敌人另有深心。又被佛法暗制,佛光前面任何迹象,均难听见。事既万分猛恶,罡风寒潮又正凝炼成了一体,威力更是大得出奇。波旬婆原是利用宇宙阴纯凝寒,与天空罡煞之气,仗着魔法高深,加以利用,毕竟威力大大,有些勉强,发动容易,中途收退却难随心如意。况在怒火头上,断定敌人必以全力抵御,非等那亿万寒雷纷纷相继爆炸,金霞快被震散,不肯逃退。万没料到收得这快,骤出意外,休说后退,想要临时稍缓前冲之势都是万难。金霞一收,那条经天寒虹便比电还快,朝前激射过去。那寒虹本是罡风寒潮凝聚而成,先前布满天空,虽经魔法强行收缩,也有百余亩粗细,整座树王峰立在笼罩之下。

波旬婆见状大惊,知道寒虹所到之处,多高大的山峰,也被那无量数的寒雷炸成粉碎。万一威力太大,连地壳也一起震穿,引发地火,那时北天山所堆积的千万年冰雪齐化洪水,方圆数千里内生物田舍,全被冲毁,发生巨灾,造孽无穷。自己为了魔法阴毒,惟恐将来无心仗以为恶,特向恩师盟誓,情愿将下册魔神经中的九子母天魔大法舍去,以防无心之失,伤害生灵。怎的临事糊涂,一时气愤,只顾寻仇出气,忘了厉害轻重:

先因敌人佛光神妙,只顾全力施为,忘了子午寒潮平日控制尚且勉强,因其易发难收,从来不敢妄自尝试。况又加上乾天罡煞之气所化狂钊与之会合,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势已如箭脱弦,万收不回。又急又悔之下,百忙中刚想把寒虹以全力往上斜飞,宁甘舍仇不报,等到越过峰顶,飞入大气层外,再以全力行法分化。这样灾劫虽仍难免,不过天气酷寒,多了十几天大风暴,草木受灾,生物人类还不至于受害。心念才动,猛瞥见前面树王峰危崖之上矗立着八座旗门,霞光万道,上冲霄汉。看情势,好似早有安排,不知何故先前竟未发现。对头法力之高,即此也可见一斑。满腔怒火,重被勾动,但又拿不定对方是否能够抵御。略一迟延,寒虹前头已快冲到峰头。暗道:“不好!此举关系亿万生灵,还是忍气,先免发生巨灾,再寻敌人算账不迟。”

就这两次动念,转眼之间,猛瞥见正东方飞来一团红影,来势恃急,快得出奇,正与所发寒虹同时到达树王峰前,相隔不过里许,都是照准那座旗门飞射。波旬婆为大旃檀佛法暗制,竟未看出那团乾天太阳真火,被佛法将那比电还亮千百倍的精光掩去,乍看只是一团丈许大的红影,来势快得出奇,别无异处。这双方来势一东一西,向下斜射。

波旬婆一时举棋不定,一意想将寒虹向上提高。不料峰上飞起一道乌光,前见金霞突又出现,由横里向上飞起,往外一挡。这一来,和那红影成了正对,迎头撞上。百忙中未容寻思,眼前倏地奇亮,原来那团红影与寒虹才一接触,立现真形。这才看出那是一团光芒万丈,内心银色,外层烈焰熊熊,杂有亿万金针的大火团,宛如日轮飞驭,自空斜射,本朝旗门打去,因来路要高得多,寒虹自西而来,吃魔法一提,抬头向上,再被乌光金霞一托,恰好针锋相对。那形如日轮的火球光虽强烈,内心大只丈许,寒虹却大得多,双方势均猛急,比电还快,竟被火球穿人寒虹中心。刚看出此是九天纯阳真火,乃修道人四百九十年一次照命凶星。敌人分明想借罡风寒潮之力破这关头,经此一来,连那应有的风雷之劫也同时破去,不禁又惊又怒。刚把口中银牙一错,待要横心拼命,忽见寒虹前头被一片佛光包围,晃眼成一大光筒,由头至尾笼将下去。耳听内中沸水之声猛烈异常,金霞里面白气茫茫。那么粗大的一条寒虹,自从火球投入以后,后面寒潮虽仍上长,前头已是消溶,金霞笼罩上去,立被缩成十来丈粗细。那火团流星也似在寒虹中心向前飞驰,金霞紧随在后,所过之处,全变白气。只见一团银色火球,放出万道红光,精芒电射,随同大串沸水之声,朝冷魂峪那一面直响过去,晃眼便是三数十里。以为敌人利用诸天神火,想要飞入魔宫根本之地,情急暴怒之下,把心一横,一声怒啸,正待飞身追去。

忽听身后,有人笑呼:“贤妹,不可冒失。公冶真人已往冷魂峪去了,快些随我回宫款待恩人。你没见那诸天神火已快消灭了么?”波旬婆回望,正是丈夫干鹊。再往冷魂峪那面一看,前见火球果然小了好些,隔冷魂峪还有一半途程。忽听轰的一声大震,火团爆裂,雷电交飞,火星四射中,寒虹竟被炸为两段。前半被那金霞四外裹住,宛如一条白虹,横向天半,停空不动,内里沸水之声仍未停息。后半寒潮因与罡风会合,已成实质,奈被九天纯阳真火消灭,化为热雾,被金霞裹住,停在空中,威力大逊,正似往日寒潮归穴一样,缓缓回收。再听丈夫一说,忽然醒悟。未容开口,一阵旃檀香风吹过,面前现出一个面红齿白,仪容俊美的少年和尚,笑指二人道:“百禽真人公冶黄,乃大方真人至友。现已飞往魔宫,等你回去相见,减少寒潮威力,免你夫妻日常愁虑。

此举已转祸为福,还不快走。”波旬婆已明白过来,笑道:“多谢道友。既是功德,何不明言?相烦告大方真人与今日来人,说我决无他意。以后如有所需,只请明言便了。”

说罢,举手作别,腾空飞去。

那和尚便是采薇僧朱由穆,见干氏夫妻走后,回头笑道:“驼兄真个神通广大,竟敢以本身真灵抵御九天烈火。这底下还有两个难关,到底留意些好。”随见一条人影一闪不见,耳听洞中哈哈笑道:“小和尚真够交情,竟从十万里外抽暇飞来,助我脱难。

其实我早有安排,并无大害。只是气那魔女气焰太盛,借此做戒,就便使天山脚下数千里内,人民生物少受寒潮侵害罢了。”随又听洞中有人接口道:“驼兄终是恃强好胜,否则天仙早已成就,何必受这辛苦了。还有两关,就要到来。采蔽师兄可要进来略谈片刻么?”采蔽僧笑答:“索性事完再见吧。”说罢,人影一闪不见。那长约数十里,内裹白雾的一条寒虹,也渐渐缩小,飞入高空暗云之中隐去。

当崔、成二人发现红影时,想起天劫将临,心方一动,空中金霞忽收,寒虹刚往峰头斜射过来,快要到达,忽又掉头向上。那团红影也发出轰轰雷电之声,由高空暗云层中飞射下来。刚看出那是一个金光万道,亮逾银电,日轮一般的大火球,自东方朝崖上打到,还未近前,相隔老远,便觉奇热如焚。二人看出厉害,正在愁急。万方雄手中令牌猛朝火球一扬,立有一股乌油油的精光,中拥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驼背老人影子,朝火球冲去。火球本由高空中向崖斜射,吃那乌光一挡,稍偏了偏,精芒迸射,正要爆炸。

同时崖前又冒起一片金霞,将那火球往外一挡,于是与寒虹两下正对,紧跟着火球立飞入寒虹中心,晃眼消灭。采薇僧随即现出,波旬婆也随干鹊退去。

二人见此威势,事后想起,还在惊心。忽听有人说道:“你二人速用法宝隐去身形,立在旗门下,当未次天劫快到以前,有人作梗,可仗法宝隐身,旗门掩护,用你们所带法宝将其除去。我尚有事,为防万一,不能兼顾。你们虽是常人,法宝却有威力。敌人如真厉害,那地寒针尚有富裕,不妨用上两根,初经大敌,不可疏忽。驼兄好胜,特以传声告知。你二人照此行事,不可开口,以防听去,又生枝节。”二人听出是采薇僧的口音,却不见人,不便答话,只得心中祝告,答以遵命行事,暂且不提。

四人初意,第二次天劫必定接踵而至,但待了半盏茶时,不见动静。万方雄性急计快,不知崔、成二人奉有密令。久候不见警兆,想起先前一发禅师曾说:“外观形势,只第一次天火最猛,第二次本是乾天罡煞之气所化罡风,内中并还夹有大小风柱和无数冰雹。头一阵诸天煞火如未破去,罡风一到,煞火得风,威势暴长百倍,便大罗神仙也是难当。事前只要将诸天煞火消灭,罡风虽猛,也无大害。事再凑巧,崔、成二人如将波旬婆激怒,对方必乘当夜天地交泰,天际罡风自空飞坠时发动子午寒潮,与罡风合为一体,随后追来。如能将机就计,借那寒潮之力,将诸天煞火破去,罡风也许同时消灭,再妙没有,第二层关口便同虚渡。最可怕的是,罡风本应丑初发动,因日间魔徒追敌妄发子午寒潮,罡风被其先行引发。索性先来也好,波旬婆惟恐造孽生灾,又强将寒潮制住,不令生出反应。无如勉强大甚,不发则已,一发便不可收拾。大方真人偏又胆大行险,想借诸天煞火之力,将子午寒潮破去。事能如意,自是极妙。稍失机宜,子午寒潮未能破去,反使罡风提前赶到,与诸天煞火会合,将两次难关并成一次,合力施威,多高法力也难抵御。而这类天劫,天机微妙,应劫人多高法力均难推算,连与本身关系密切,打算出力相助的同道至友,也不能在事前推算详细。因此黄、万二人必须按照预计行事,不可心粗手慌,临场胆怯。并要随时留意观察,如见寒潮已随罡风卷到,崔、成二人尚未飞来,纵然不死,也必重伤。他们如受伤遇阻,事便危急万分。万方雄所持铁牌附有大方真人元神,千万不可胆小害怕,一任风火来势何等猛恶,也要一面照着预计行事,一面将禅师暗赐的灵符如法展动,万方雄本身元神便在一幢金光笼罩之下,朝那烈火冲去。只要把来势挡退,缓得一缓,贫道的元神也自飞出。那诸天煞火虽然火力奇热,万分难耐,其实这类煞火除应劫之人外,看是猛恶异常,只要是个童贞元阳,真气充沛,决可无事。况有灵符神光护身,又在旗门之内。只要胆大气壮,必可渡过。那未次难关更是微妙,不可思议,全看应劫人功力强弱而生反应。那无相无声的九天六贼神魔,应劫人法力如差,反能够看出一点迹象。法力越高,越看不出,连点声音皆无,关系却极重要。主持旗门的人,第一要把心神守住,哪怕刀山剑树,水火风雷,以及各种可怖之景,全部付之不闻不见,最好一念不生。挨到应劫人过了时限,才可无事。惟恐黄、万二人初次经历,又非修道之士,万一疏忽,或是胆小误事,或是热心过度,以身试险,妄自出手,为此先将一件法宝作为警号,并兼防身之用,以防事起仓促,变出非常,贻误事机。三次啸声发出,天劫开场。先前环身飞绕,藏人地底,形似火龙之宝,必化一朵红莲涌出地面,将你二人托住。再隔刻许,未次天劫方始发动,不必惊慌。”

万方雄先前曾见罡风冰雹与子午寒潮凝成一体,同时来攻,把煞火消灭。估计丑初已过,并无异兆,分明罡风已随寒潮消灭,应了禅师预言。那未次难关虽更厉害,但与自己无关,只要心神不受摇动,便可无事。红莲尚未涌现,正好和崔、成二人一说经过。

想到这里,因不敢离开中心阵地,连呼:“三哥、八弟过来,我有话说。”

崔、成二人因奉采蔽僧之命,知道强敌不久即至,此时也许隐伏在侧,意图乘隙暗算,正照所说,隐身旗门之下,相机应付。一听万方雄连声呼喊,知他心直口快,再不答活,就许寻来,离开又恐误事,只得由成全一人隐身前往,到了黄、万二人身前。成全为人谨细,先用隐形壁将双方身形一同隐去,方始现身,连打手势,说自己奉有密令,不许开口。忽见旗门外面有两条人影一闪,成全猛想起崔南州独立旗门之下,也许踪迹被敌人看破,岂不误事?忙又朝黄、万二人连打手势,令其留意。正待回走,万方雄因有成见,认定一切皆是幻象,以为红莲尚未涌出,就算来了敌人,也不能深入旗门之内,反觉成全胆小,连话都不敢说,先前所比手势,义有好些不能全通,忍不住说了一句:

“八弟不必多虑。”成全知他固执,误会自己胆怯,只得附身低声说道:“我奉采蔽大师之命,还有敌人要来作梗,你只小心防守,不可多言。二哥无什心机,恐其误事,我要去了。”

说罢,不等答话,匆匆隐形赶回。回来一看,那两条人影环着旗门绕了一圈,已经不见。一间南州可曾见有敌人,南州答说别无异兆,只方才打了一个冷战。成全再细盘算时刻,正是那两条人影由南州身前绕过之际。暗忖:“自服玉清仙子所赐灵丹,连冷魂峪子午寒潮和沿途所遇冰雪罡风,均未觉着酷寒难忍,身在旗门之内,怎会打什冷战?”越想越可疑,为防万一,便用隐形壁将南州身形一同隐起,移开原地,走往左侧旗门之下。暗忖:“采蔽大师原说旗门可以掩护身形,并未指明何处,移动无妨。这面隐形壁,防身隐形最是神妙,便在旗门之外,敌人也看不出。这次天劫必将发生,莫如将五星神珠取出,先作准备,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主意打定,忽见南州面容灰败,甚是难看。心正惊疑,忽见前立旗门外面站着一个相貌绝美,眉目之间隐含荡意的妙龄道姑,和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狞恶的道童,手持一个玉环,对准旗门,频频晃动。自己无什异状,侧顾南州,好似疲倦已极,正在强行挣扎神气,料是中了邪法暗算。先见人影均是男子,周身又似笼着一层烟雾,看去好似两个道装人影,行踪飘忽,与这一男一女迥不相同,可见强敌甚多。南州形似中邪。心方愁虑,忽听长啸一声,起自旗门中心地底,与前见火龙啸声相同。跟着眼前一花,阵外又多出一个身长玉立,目有精光,相貌清奇的黑髯道者,站在旗门之外,朝里看了一眼,把手一挥,连先来男女二妖人一同隐去。同时地底啸声住处,一朵丈许大的红莲突然涌现,黄、万二人刚好盘坐其上。莲花瓣上忽射出万道毫光,到了二人头上,再倒罩而下,将全身护住。阵中风雷大作,光焰万丈,烟云四起。四外山崖吃旗门神光一映,重焕异彩,光华比起先前还要强烈。阵中却无异兆。阵外光华远照,明逾白昼,也是静荡荡的,不见丝毫人物影迹。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