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失而求诸野”,这是中国古圣贤哲承认的一句话。但仁又失而求诸下层社会,倒是一般人所未曾理会到的。李二是为了老五事情来的,虽经王狗子侮辱了一番,倒并不介意。王狗子在茶馆里喝了约莫一小时的茶,却清醒过来了,等洪麻皮来加开水的时候,笑道:“今天这碗茶喝得可以,早成了白水了。”洪麻皮道:“你现在酒醒了吧?我可以问问你了,你为什么和李二为难?”王狗子瞪了眼望着人,将手搔着头发笑道:“我是和他吵过的吗?不过他的话也实在可恼,他说我们替老五帮忙,那是多余的。朋友正要帮忙的时候,他不从中帮忙,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说话来破坏?”洪麻皮道:“你一张嘴不好。要不然,我就对你说了实话,李二说的话,是为着老五。”王狗子道:“李二是为他的?哦!我明白了。”说着伸手连连在额角上拍了两下,笑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了就向外跑。洪麻皮道:“你向哪里跑?李二不和你一样,要你赔什么礼?”说着一把将他的衣襟扯住。狗子道:“我有工夫和李二赔礼吗?我要去找童老五告诉一声。”洪麻皮道:“你说,你告诉他什么?我倒要听听。”王狗子道:“我就说李二去调查清楚了,这事不行了,另想办法吧。昨晚上托李二去调查,老五也是在场的。”洪麻皮将他推着在空座位的凳子上坐了笑道:“你省点事。这样你不是让老五更加糊涂吗?”说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小伙子,挽了只空篮子,站在街对面屋檐下,静静地看了发呆。洪麻皮左手叉了腰,右手抬起,向他连连招了几下道:“高丙根,来来来!你倒是言而有信。”丙根挽了空篮子走过来,笑道:“今天运气好,货都卖完了不算,还同买主借到三块钱。五哥的事情,我们有什么话说?就是作贼去偷,也要帮个忙。”洪麻皮拿了一碗茶来,在他面前空桌上泡着,笑道:“兄弟,我请你喝碗茶。”王狗子在那边桌上抢了过来,瞪了眼道:“麻皮,你好势利眼。”洪麻皮道:“你知道什么?我另有一件事要托他,若是他把这事办妥,我们就可以拿出一个主张了。”丙根道:“洪麻哥,你就不请我喝茶,有什么事要我跑腿,我还能够推辞吗?”洪麻皮将手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很好。你认得这件事里头的许家吗?”丙根道:“认得。他们家的许先生,常常买我的插瓶花。”洪麻皮伏在茶桌子角上,对他耳朵边,低低说了一阵。王狗子也伸了头过来,从一边听着洪麻皮说完了,他突然伸手将桌子一拍,道:“原来有这么一些情形,童老五真是个冤大头。我们这挑粪卖菜的人,出了一身臭汗,苦挣苦扒几个钱,还不够人家买瓜子吃的。这个会不用得邀了,老五拿了钱……”洪麻皮一伸巴掌将他的嘴掩住,因轻轻喝道:“不知道这是茶馆里吗?”王狗子翻了眼望了他,就没有作声,将丙根的茶碗盖舀了一些茶泼在桌上,然后将一个食指蘸了那茶水画圈圈。洪麻皮知道他在想心事,因道:“狗子,说是说,笑是笑,我和你说了实话,这事今天还不能告诉老五。他的脾气太躁,你仔细他不等今天天黑,就出了毛病。”王狗子也没有答复,继续着将指头在桌上画图圈。就在这时,有两下苍老的咳嗽声在身后发出。狗子回头看时,是余老头挑了一副铜匠担子走进来。他把担子歇在墙角落里,掀起一片衣襟,擦着额头上的汗,向这里望着道:“老五还没有来?”他缓缓走过来,大家可以看到他那瘦削的脸腮上,长着牙刷似的兜腮胡子,却与嘴上的胡子连成了一片,想到他有好些日子都没有剃头。洪麻皮拿着一只茶碗过来,因道:“余老板,就在这里喝茶吗?”余老头和王狗子、丙根一桌坐下,答道:“歇下脚也可以,不喝茶也用得,我还要到城南去一趟呢。”说着,两手翻了系在腰上的板带,翻出几张卷一处的钞票。向王狗子道:“你们的会钱都交了吗?”王狗子摇摇头道:“不用提。余老板,我还不如你。我这几天生意不好,又是借贷无门。”

余老头手掀了茶碗盖,慢慢在茶沿上推动,笑道:“小伙子,人生在世,过着一板三眼的日子,那怎么行呢?到了挨饿的时候,就紧紧腰带,到要出力的时候,就预备多出两身汗,我们这一群人哪个也不会剩下三块五块留在枕头下过夜,还不都是要钱用就硬拼硬凑。我说这个拼,还是拼命的拼。若是打算和朋友帮忙,连四两白干都省不下来,自然也就很少法子可想了。”他说着,两手捧起茶碗来,一口长气下注地喝着茶。王狗子翻了两眼,倒真有些发呆。高丙根坐在旁边,将手拉着他的衣袖道:“狗子哥受不住一点气。忙什么?今天拿不出钱来还有明天。”王狗子将手一拍桌子道:“真是气死人。你们老的也有办法,小的也有办法。我王狗子二三十岁小伙子,一天到晚在街上磨脚板,磨肩膀,就混不出三五块钱来?那真是笑话。我既是顶了个人头,我就不能输这口气,我一定要作点事情你们看看。”说着,他一晃手膀子就走了,连他带来的那件破背心,也没有带走。洪麻皮叉了两手站着望他去了很远,摇摇头道:“这个冒失鬼,不知道要去闹些什么花样出来。”余老头道:“这东西死不争气,让他受点气,以后也让他成器一点。”正说着,杨大个子和童老五先后进来。杨大个子将蓝布褂子胸襟敞了,将一件青布夹背心搭在肩上,额角上冒着汗珠,仿佛是走了远路而来。洪麻皮便迎着他笑道:“你兄弟两个人辛苦了。”杨大个子在腰带上抽出了一条白布汗巾,由额角上擦汗起,一直擦到胸口上来,向茶铺座上四周看过了遍,笑问道:“这只来这么几个人?”高丙根道:“你早来一脚,王狗子还在这里,他发着脾气走了。”杨大个子道:“他发什么神经?”洪麻皮道:“他……”他顺眼看到童老五站在他身后,便改口笑道:“他为人,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童两个人在同桌上坐下,这时,茶铺子来吃茶的人,慢慢加多,洪麻皮要去照应茶座,料理生意去了。童老五向余老头一抱拳道:“我倒没有打算余老板加上一股。”余老头笑道:“那是什么话?朋友帮忙,各看各的情分,这还有什么老少吗?王狗子就为了我也凑了一股,他钱不凑手,一拍屁股走了。这一下子,不晓得他向哪里钻钱眼去了。”童老五摇了两摇头,叹口气道:“这都是我太不争气,为了打抱不平,拖累许多朋友,没有这份力量,就不该出未管这份闲事。”

童老五听他的话倒是呆了许久说不出话来,因望着他一道:“你是信口胡诌,还是得着了什么消息?”王狗子道:“我信口胡诌?你去问问李二。”童老五听着这话,又对他望了五七分钟。王狗子笑道:“洪麻皮可叫我不要对你说,我们是好朋友,不能眼望着你上人家这样的大当。你就是不逼我,今天晚上我也打算告诉你。”童老五听了这话,转身就要走。王狗子一把将他的手臂抓住道:“这个时候,你回到茶铺里去一喊,冷了大家朋友的心。知道的以为我嘴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不出来这一份会钱,就来从中捣乱。”童老五站着出了一会神,两手互相抱了拳头来搓着,望了他道:“依你说怎么样?”王狗子道:“怎么问依我说怎么样,我是著名的横球。我还能够和你出个什么主意吗?”童老五道:“你凑不出钱来也好,这个会改到明天再邀。你就不必到茶铺子里去了,我好有话推诿。”王狗子笑道:“我也并不是一点法子想不到。我觉着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太没有意思,我也就不上劲去找钱了。”童老五道:“你修行了几世?就是修得了这张嘴;无论如何,你都有嘴说得响。你不会在说嘴外,再找些事情出出风头吗?”说着他一晃手膀子就走了。王狗子跟着走到庙门口,望了他的后影道:“咦!他倒是有一段说法。我王狗子无用是无用,可是真要做事,我也是一样可以卖命的。”说着这话时慢慢走出了这条小巷子。转了一个弯,这里是片广场,抬头看去,便是鸡鸣寺那座小山峰,这就连想到和秀姐作媒的那个许家,就在这附近。李二能到这人家去看看,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他并没有很多的计划,这样想着,就向许家门口走来,远远看到许樵隐住的那座雅庐,半掩的敞了大门。在大门外阶沿石上,歇着一副鲜鱼担子。鱼贩子叉了手向门里望着。这时出来一个中年人,穿了一件大袖深蓝色旧湖绉夹袍,手里捧了一支水烟袋。嘴唇上面,微微地有些短胡子,倒像是个官僚。王狗子老远的看着,心想这个人家我是认得的,姓许一点不会错。不过这个小胡子是不是那个作媒的许先生?还难说。那胡子正和鱼贩子在讲价钱,倒没有理会有人打量他。他弯下腰去,蹲在阶沿石上,向鱼篮里张望了道:“这条鲢鱼拿来煮豆腐吃,那是非常的好。但不知新不新鲜?”他说时,拔出烟袋纸煤筒里的烟签子,拨开了鱼腮看看。鱼贩子囔道:“先生,你不要拿烟签子乱戳,我还要卖给别人呢。”那小胡子捧着水烟袋站起来道:“你叫什么?我有钱买东西,当然要看个好坏。你接连在我家卖了三四天鱼了。每天都要销你五六角钱的鱼,这样的好主顾,你不愿拉住吗?过两天我们这里,还要大办酒席,和你要作好几十块钱的生意呢。”正说时,那人后面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立刻接了嘴道:“你不要这样瞎说,人家不知道,倒以为我们家里真有什么喜事。”那小胡子道:“赵次长说了,要在我们家里请一回客。”王狗子老远的看了去,已知道这家伙就是许樵隐。缓缓的踱着步子由他家门口踱了过去。远处有几棵路树,簇拥了一堆半黄的树叶子,斜对了这大门。他就走到那里,背靠了树干,两手环抱在怀里,对这里出神。他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时候,却见何德厚一溜歪斜地由那门里走出来,正向着这里走。王狗子要闪开时,他已先看见了,老远的抬起手来招了几招,叫道:“狗子,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你和童老五那家伙是好朋友,你遇到了他,你不要告诉他看见了我。”王狗子等他到了前面,见他两脸腮通红,眼睛成了硃砂染的,老远的便有一股酒气送了过来。就忍不住笑道:“我睡了一觉,酒也不过是刚刚才醒,又遇到你这个醉虫。不要信口胡说了,回家睡觉去吧。”何德厚站住了脚,身子像风摆柳一样,歪了几歪,抓了王狗子一只手道:“喝醉了?没有那回事。不信,我们再到街上去喝两盅。今晚上八点钟我还要来。这里许先生带我一路到赵次长那里去。是的,要去睡一觉,这个样子去和人家见面,就是我说不醉,人家也不相信。”

杨大个子道:“这也不是你好事,是大家朋友,拥你出来唱这一台戏。我们既然把你拥出来了,就不能让你一个人为难。”说着,洪麻皮过来筛茶。因道:“老五邀的是九子会,还是十二股会?”杨大个子道:“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凑不上十二个人,那就是九子会了。”洪麻皮道:“钱我是预备好了,不过我要多说两句话。我觉得这个会,再等一天也好,一天的工夫也耽误不了多少事。”童老五左手按了桌子,右手掀了芬碗盖,推着茶碗面上漂浮的茶叶。眼望茶碗上冒的热气道:“老洪的钱也没有筹出来?”洪麻皮道:“我在柜上活动,三五块钱倒也现成。”童老五只管将茶碗盖子推动碗面上的茶叶,忽然哦了一声,问道:“那面馆里的李二来过了吗?”洪麻皮道:“他来得很早,等你们回来,有些来不及,只好先走了。”杨大个子望了他道:“托他打听的事,他怎样回说的?”洪麻皮放下手上提的壶,将手搔着头发,向他们望了微笑。杨大个子道:“你笑些什么?李二一点消息都没有探听得到吗?”洪麻皮道:“他去过的,在晚上你们可以会面,那时候问他就是了。”童老五道:“他一个字没有告诉你吗?不能够吧?我和他约好了,让他和你接头的,难道他就孤孤单单闷坐在这里几个钟头吗?”洪麻皮道:“他去过的。他对我说了两句话,我也摸不着头脑,他说晚上会面再提。你也不必问我,免得我说的牛头不对马嘴。”说完了这话,他提起地上的开水壶,就匆匆地走开了。童老五望了杨大个子道:“这大概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你看我们这个会,还是……”说着,摇摇头道:“这还差着人呢,大概是这个会今天邀不成了。”杨大个子道:“你忙什么?你当会首的人,还不是刚刚到吗?老贤弟,向人谈到钱,这不是平常的事,你以为这是请人吃馆子,人家都来白领你一分人情,这可是要你领人家人情的事。”童老五听说,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着急。便在身上取出纸烟来,低着头点了纸烟抽。约莫有半小时,茶铺门口,歇了三副挑菜的空箩担,同业赵得发、张三、吴小胖子先后进来,在隔壁茶桌上坐下,都是来和童老五凑会款的。杨大个子点点人数,因道:“若是王狗子和李二都来,连会首共是十个人,九子会的人就够了。狗子这东西真是颠头颠脑。”老五站起来,看看对面米铺子里墙上挂的钟,已经到了三点半,因道:“我知道狗子的地方,我去找找他看。顺路我告诉李二一声。”洪麻皮听了,老远地赶了过来,叫他不要去。可是他走得很快,已在街上了。童老五转过两三条小巷,到了冷巷子口上,一座小三义祠前。这里隔壁是个马车行,把草料塞满在这个小神殿上。靠墙有一堆稻草,叠得平平的,上面鼾声大作,正有一个人架了腿放头大睡。童老五叫道:“王狗子,你在这里作发财的梦吧?有了多少钱了?”王狗子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眼睛还没有睁开,这就问道:“有了钱了?是多少?”他跳下了草堆,才看清楚了是童老五,手揉了眼睛笑道:“你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来了?”童老五眼睛横起来道:“大家都在茶铺里商量办法,你倒舒服,躲在这里睡觉。这是你一个老巢,我一猜就猜着了。”王狗子笑道:“我因为没有了法子,打算躺在草堆上想想法子。不想一躺下去,人就迷糊起来。”童老五道:“想到了法子没有呢?”王狗子搔搔头道:“没有睡以前,我倒想得了一个法子,我就是不能先告诉你。”童老五一道:“你这叫扯淡的话。人家上会的人都拿了钱在茶铺里等着你,你一个人还要慢慢想法子。”王狗子头一伸,鼻子里呼出一阵气,笑道:“我扯淡?你才是扯淡呢!人家女孩子都亲自到媒人家里去商量大事,不要金子,就要宝石。你把这些卖苦力的兄弟找了来,拼了命凑了五六十块钱,这拿给人家去打副牙签子剔牙齿都不够。你就能买回她的心来吗?依着我的话,你收起了你这一份痴心是正经,不要让人家笑话。”

王狗子道:“你的洒真喝得可以了。到了那个时候,你来得了吗?”何德厚把身子又摇撼了几下,因道:“呵!那怎样可以不来?我们有大事商量。”说着,张开嘴来打了一个哈哈,将手拍了王狗子肩膀道:“你们这班家伙,专门和我为难,我不能告诉你。再见了。”说毕,他大跨着步子走着,向对面墙上撞去。虽然哄通一声响过,他倒不觉得痛,手扶了墙,他又慢慢地走了。王狗子看到他转过了弯,不由得两手一拍,自言自语地笑道:“这是你苍蝇碰巴掌了。”他笑嘻嘻的就向茶铺里走来。离着还有一马路远,高丙根顶头碰到,叫道:“都散了,狗子,你还向哪里去?”王狗子笑道:“你来得正好。有你作伴,这事就办成了。找别个,别个还不见得肯干。”说着,抓住他的篮子,把他拖到小巷子里去,对他耳朵边,叽咕了一阵。丙根笑道:“干,干,干!我们就去预备。”王狗子抬头看了一看天色,因道:“现在还早。你回去吃过晚饭,我们七点钟前后,还在这里相会。”丙根道:“我一定来,我不来像你一样是一条狗。”王狗子笑道:“小家伙,你占我的便宜,不要紧。你若不来,明天遇到你,我打断你的狗腿。”丙根道:“对了,打断狗腿,不知道是哪个身上的腿。”他笑着跑了。王狗子听了他这话,却怕他晚上不来,六点钟一过,便到丙根家里去邀他。却见他用绳索拴着两个瓦罐子,一手提了一个走过来。两手轻轻掂了两下,笑道:“你看,这是什么玩意?”王狗子笑道:“我还没有预备呢,你倒是先弄好了。”丙根笑道:“够不够?”王狗子道:“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我懒得拿,便宜了他们吧。”两个人带说带笑,走到许家门口,远远望着,双门紧闭,没有一些灯火外露。丙根站住了脚,望了门沉吟着道:“他们都睡觉了,我们来晚了。”王狗子道:“刚才天黑哪里就睡了?我们到那树底下等着他。”丙根先奔那树下,手提了一只瓦罐子,掩藏在树身后面,作个要抛出去的姿势。王狗子走过来,扯了他的衣服笑道:“你忙什么的?等他们开了门出来,再动手也不迟。”丙根却还不相信,依然作个要抛出去的姿势。王狗子见说他不信,也就只好由他去。自靠了墙站着,把一只罐子放在脚下。可是丙根作了十来分钟的姿势,口里骂了一句,也就放下罐子,在地下坐着。王狗子道:“你忍耐不下去,你就走开,等我一个人来。你不要弄穿了,倒误了大事。”丙根笑道:“我忍耐着就是。”说着,弯了腰要咳嗽,立刻两手抬起来,掩住自己的口。王狗子看看好笑,也没有拦他。两人在黑树影下,一站一坐,一声不响熬炼了有半小时以上。在巷子转角的街灯下,淡淡的光斜照过来,看见何德厚快步抢了过来,就向许家去敲门。王狗子倒怕丙根妄动,抢着在树荫下两手将他肩膀按住。等到何德厚进去了,才笑道:“现在可以预备了。不管他出来多少人,我打那个姓许的,你打老何。我咳嗽了你才动手。”丙根手捧一只瓦罐,进一步,就靠了树干站着。又有一刻钟上下,门轰隆两下响,接着一阵哈哈大笑,许家门开了,放出来两个人影。仔细看去,许樵隐在前,何德厚在后,缓缓地迎面走来。王狗子看得真切,口里咳嗽着,手里举起瓦罐子,向许樵隐身上砸去。拍拍两声瓦罐子破碎响,早是臭气四溢,随着呵哟了一声。于是王狗子拔腿向东跑,丙根向西跑,分着两头走了。丙根究竟是一个小孩子,他奏凯之下,得意忘形,一路哈哈大笑了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