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凤鸣岐、李子靖、谢幼安三人,当场把白湘吟的牌骰拿住,众人见了大喊起来。湘吟虽有神出鬼没的手段,无奈到了这个时候,真赃实据多被他们拿住,也觉有法难施,只急得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只眼睛滑溜溜的望着逢辰解救。好个老奸巨滑的贾逢辰,他见事已决裂,断断转圆不来,走上几步,劈胸脯将湘吟扭住,大声喊道:“湘吟,我只道你是个有骨气的朋友,才与杜少翁、郑志翁等合你赌钱,你不该应做出这样事来!输钱尚是小事,却教我怎样对得住人?你是一个候补官儿,没得别说,我与你当官去讲!”

气匆匆抢步要行。幼安见了,暗想:“这件事若果见官,虽然占得上风,究竟不该聚赌,少牧等也有不便。”

又看逢辰如此行径,不是要借着与湘吟为难,趁势脱身,便是意存挟制,明晓得在场的人不愿见官。因急目视鸣岐,要他上前阻挡。鸣岐会意,起手把二人一拉,道:“你们现在要那里去?”

逢辰道:“他既做得好事,我与他到官衙中去。”

鸣岐道:“你当真吗?白湘吟既然是你的朋友,干下此事,可知你也不能脱身。就是见官,怎得你二人独去,也须问问我们。”

逢辰听语出有因,始把湘吟一松,道:“我要与他见官,因我对不起众人,故要分分清白,并没有别的念头。你们若是不愿,听凭甚样摆布着他。好在我贾逢辰也是输钱的人,杜少翁等都知道的。”

子靖道:“你要对得起人,你不该带这样的人与朋友赌了。

我也知你输钱,我却不晓得撺掇白湘吟放上杠钱的是那一个!”

逢辰闻言,发急道:“这是天在上头!杜少翁输了钱,他想翻本,自己向湘吟借的。当初我不合多了一句嘴儿,怎样就怪起我来?少翁,你自己要心上明白。”

幼安冷笑道:“你倒辩得干净!如今已往的事,我们也不要讲了,只问输去的钱,应该甚样还人?”

逢辰道:“他既是黄牌九,自然应该照数呕吧。我逢辰除了借过他五十块钱,也还有二百多块洋钱可以收回,怎么不向他要?”

鸣岐大笑道:“我也不要你说甚别话,只要你有此一句,你的朋友你去问他呕吧。呕回了钱便罢,若有半个不字,叫你们不能再在上海做人!”

子靖道:“还有一件,这结统自然是湘吟带来,不必说了。那骨牌是那一个的?好副头等乱筋!”

逢辰道:“牌是巧玲家的,只问阿秀便知。”

阿秀道:“甚样叫乱筋牌?我们不懂。”

鸣岐笑道:“你懂也罢,不懂也罢,待我停刻交代到茶会上去,看你再说不懂!”

阿秀哭丧着脸道:“白大少爷与朋友赌钱,不是一次了,难道他到别地方去,也只管带着这一副牌?”

鸣岐道:“别地方带去不带去我们不知,好得这几场多在你家,并没有别的所在,你还胡赖甚的?你不要假痴假呆的坐在这里,快去与姓白的商量回话,我们没甚工夫等候!”

阿秀始不敢作声,慢腾腾的跑了出去。幼安等才知道鸣岐不许少牧到巫楚云家的缘故:防湘吟混了牌骰进去,反说是楚云房内东西,推卸得一无痕迹。暗服鸣岐见识不差。

少霞、冶之、志和三人,见鸣岐等喝令阿秀出外,争问:“这一桩事,鸣翁等看来甚样办法?”

鸣岐道:“我们的意思,大家都是有体面人,也犯不着与赌棍为难,只要他把赢进的钱呕了出来,也就完了。不知志翁等有何高见?”

志和道:“兄弟的愚意,呕出了钱,尚须把姓白的办他一办,使他下次不敢。”

鸣岐道:“这班人的行为,办了他就肯改么?他们干这昧良的事,也算是件行业,莫说办他一次,就是三次五次,也是改不回来。不过拿穿了他,必得到别码头去暂混几时,冷冷场儿,再到上海设局骗人。若说送官办他,打他几百板子,押他一年半年。只要这案子结了,出一次码头,回来改过一个名字,依旧是这般造孽。何况他们的羽党甚多,不动官事便罢,动了官事,很肯花钱。自古道:“钱可通神‘。曾有几个赌棍地方官重办过的?那原告却要匍匐公庭,与他对质。志翁,你想犯得着么?”

冶之道:“话虽如此,倘然不肯还钱,难道罢了不成?”

鸣岐道:“他不想在上海吃饭了么?这种事,他们也巴不得不要闹穿最妙,怎怕他不肯还钱?”

众人正在议论,阿秀回进来说:“贾大少爷请众位出去说话。”

鸣岐道:“我们摆在台上打庄的钱,且各人收了起来,与他外边去讲话不迟。”

众人点头称是,各把钱来收起。

大家步出后房,寻逢辰说话。那白湘吟见众人出来,双膝跪在地下,口称:“众位可看逢辰面上,饶我第一遭儿。我不该有眼无珠,做弄众位。如今我知罪了,赢进的钱情愿如数奉还。只要求你们全我一个体面,真是感恩不尽!”

说罢,叩了无数的头。逢辰尚装腔做势的道:“事到如今,我还替你卖甚面子!你莫错了念头,快把原钱还了人家,再听他们怎样处置。我面光也被你削尽削绝的了。”

湘吟耳听着话,立起身来,伸手向身边摸出一卷钞票,另外一张汇票。先把汇票交还少牧收了,再把钞票点一点数,共有六百块足洋,双手交与鸣岐,央鸣岐当众分还。鸣岐瞧一瞧,道:“你前夜共赢多少?”

湘吟道:“前夜除去头钱,共赢一千二百块现洋,六百块借洋,就是汇票上的。”

鸣岐道:“照此说来,二六一千二百块钱,已经有了,还有五百块呢?”

湘吟道:“五十块在台面上被逢辰借去,二百块出了头钱,二百五十块用散的了,只好缓日再归。”

逢辰道:“五十块果然借的,我输的二百块钱甚样?”

湘吟道:“你输的钱,只好凤爷分咐。”

鸣岐将眼对逢辰一翻,道:“你干得好事,也要钱么?”

逢辰尚强辩道:“黄牌九是湘吟做的,与我何干?论理我输的钱,怎么不要?不过湘吟是我的朋友,如今做出此事,这么样罢,我的钱就不算在内,凭你鸣翁甚样分派了罢。”

鸣岐道:“照我分派,你的钱自然不算。但那副乱筋牌既然是院子里的,前夜抽的头钱也应呕些出来,儆戒儆戒下次。只是为数不多,屠少翁等谅来也不在心上。现今少牧拿出来的汇票收还的了,尚有六百块钱,屠少翁输得多些,拿了二百五十,冶翁、志翁合拿了三百五十,不知这样可好?”

众人闻言,多说分得很是公允,各向鸣岐说声“费心”,并没客气,都收下了。鸣岐见诸事已妥。喊阿秀取笔砚来,要湘吟写张伏辨,逢辰做个见证。湘吟无奈,写好呈上。鸣岐与众人—同观看,见上写着:立伏辨:白湘吟不合用乱筋叶子、灌铅结统,骗睹赢钱,今被当场捉破。除将赢钱缴还外,尚亏洋五百元,已经花用。求缓料理外,感蒙不究一切。以后不敢设骗害人。立此伏辨是实。

立优辨:白湘吟

见证:贾逢辰鸣岐看毕,令在“不敢设骗”的那一句下,加严“如再撞见,听凭重办”八字,叫二人签好押,收在怀中,对湘吟说声:“便宜了你,还不快去!”

湘吟哑口无言。抱头鼠窜而去。

逢辰也觉老大没趣,涎着脸儿对众人说:“这事多是我瞎了眼睛,误把那霸当做朋友,幸亏鸣翁识破。以后诸位还望休得错怪。天已不早,我也要回去了。你们还是在这里坐一回儿,还是同走?”

子靖道:“你要回去,只管就走,与我们甚么相干!”

逢辰道:“李子翁休得生气。我姓贾的若然起甚歹心,有意叫白湘吟算计诸位,将来我家中天火烧光!”

鸣岐冷笑道:“上海火烧不比别处,你保了险,只管烧尽烧绝,你还有得发财!”

逢辰道:“那是鸣翁取笑我了,我逢辰也不是这等样人。”

屠少霞道:“话休烦絮,这里并不是我们做的相好,坐在此间做甚?我们大家走罢。”

众人始一齐起身向外,巧玲、阿秀送也不送。逢辰向房中的粗做老娘姨丢个眼风,始勉强说一声:“各位大少爷慢去,明儿来坐。”

少霞道:“谁耐烦再要到这里来?不是这乱筋牌,还输得不很彀么!”

那老娘姨受了没趣,咚着嘴,并不再言。众人出了花家,少霞坐包车回去。逢辰要同冶之、志和、少牧三个到花小兰那边谈心,冶之、志和是风过便无浪的,答应下了。

少牧因鸣岐不许,叫了两部东洋车,与幼安一同回栈。鸣岐、子靖因要细细规劝少牧一番,也叫了两部车子,送至栈中。进房坐下,鸣岐把伏辨交与少牧收起,说:“放在身旁,以后好步步留心,莫再刁人圈套。”

少牧问:“伏辨上‘叶子’、”结统‘这四个字,可是骨牌、骰子的别名?“鸣岐道:“正是。赌棍的切口,骰子叫做’结统‘,骨牌叫做’叶子‘。”

少牧道:“原来如此。我还要请问鸣哥,方才逢辰说的’霸‘两字,与还有甚么一句’呕吧‘的话,甚样讲解?”

鸣岐道:“霸’是赌棍的混名,解说起来,乃绊着你行凶霸道的意思。‘呕吧’是要把赢进的钱拿他出来,譬如嘴巴里的东西,一定要他呕将出来。”

少牧道:“鸣哥这样精明,可知道牌九里头,除了灌铅骰子、乱筋竹牌,还有甚么别的花样儿么?”

鸣岐道:“我正要告诉你,世界上‘吃’、‘着’、‘嫖’、‘赌’这四个字,那一个人少年时节不犯些些?不过‘吃’、‘着’两字究竟花消尚小,‘嫖’是无底洞了,却还不像‘赌’字的为害最大。譬如一人有了数十万的家业,吃、着是一世吃、着不尽的了,就是嫖猖宿妓,差不多也要十载八载工夫,方能渐渐消磨。只有这个‘赌’宇,一掷千金,莫说数十万家私,就有数百万、数千万的资财,也可立时荡尽。何况‘赌’字里头的弊端最多,摇摊、抓摊、牌九、麻雀,处处有弊,防不胜防,那白湘吟做的黄局铅骰子、乱筋竹牌不必说了,还有骰子并不灌铅,馆牌并不乱筋,全靠手法的赌徒,一时断断捉不破他。你如撞在这班人的手里,今夜怎么得了!”

少牧道:“乱筋牌、灌铅骰子之外,不是尚有对筋牌、头花牌?这两种有甚手法么?”

鸣岐道:“乱筋牌是三十二根竹头做的,所以张张多有记认。对筋牌是十七根竹头做的,每对一样,故叫对筋。只有么二二四,一张三点,一张六点,不得不分做两样,故要用十七根竹头做成。头花是乌木牌,乌木的背上,不比得毛竹有筋可以记认,因此只能在牌的上下两头做些暗识,那都是用眼光苦炼出来,与乱筋牌一个样的。听得这班人说,初炼的时候,先数屋榴上的瓦檐,次数屋楞内的瓦片,炼到看得清了,把三十二张骨牌平铺台上,逐一辨别,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初时乃在白天,后来须在晚上,初时尚用灯烛,后来须用油盏,天天的把这牌做打五关顽。直到不用灯火,只要点着一根灯草,在牌背上或牌头上一照,张张多能认得出来,方可出得手去。其实这种牌不遇内家,自然稳稳赢钱;若有个略知经络的人,捉破他尚是容易。并且,不用灌铅骰子,只能让人推庄,在旁看几记活门,落手重打,若然自己推庄,必须换用铅骰。这些多是眼法,仗着软牌软骰,还比不上硬牌硬骰全靠手法的人,真是神出鬼没。”

少牧昨舌道:“什么牌九里头,有这许多弊端?却不知究竟甚样的叫做手法。”

鸣岐道:“手法共有‘掐’、‘揿’、‘抢’三个宇的正诀,‘拍’、‘捞’两个字的偏诀。‘掐’字工夫最是利害。譬如你在那里推庄,这牌乃是体自己的,他坐下来扳门,每扳一副,暗暗在每张牌上掐下记识。只要你推到四五方牌,那三十二张牌张张经过他手,他已张张做了记认,一目了然。你却如何晓得?这是手法里的头等伎俩。‘揿’字是砌脾的时候,内中揿着两副同点的牌,或是劈开对子,俗呼叫做‘夹棍’,又叫‘双夹’。庄家拿了稳吃,闲家拿了稳输。‘抢’字俗呼为‘褪龙稍’,是砌牌时,预先留心这条牌内,第几副的点子最大。无奈掷出骰子,偏偏拿不到他,夹手急把骰子一收,不等旁人取牌,趁这收骰子的时候,把那大点的牌自己抢了进来,将手指略略在牌上一带,把台上剩着的牌,排得层次井井,一点看他不出已被枪了牌去。这皆是手法中的真正功夫。‘拍’字是‘拍笋头’,手中预先藏下一牌,及至拍开观看的时候,譬如一张长三,一张长二,本来是副别十,把长二抽去,拍上一张天牌或是地牌,便是八点。那藏牌的法子,却有两个过门:藏在虎口下的叫大过门,藏在中指无名指下的叫小过门,一般多看不出来。抽出的那一张牌。依旧藏在手内,并没一些痕迹。‘捞”宇是’捞浮尸‘,譬如拿了一副别十,急向面前放着已经推过的牌内,拣只曾出过一张的好牌,随手捞换一张。不过这个法子,必定在第三条上,第一条还没有牌捞,第二条出来的牌不多,若是第四条拖水,却又牌已出全,无从下手。所以这’捞‘宇,是手法中的下乘,且与’拍‘字多是偏锋,撞着细心的人,不大稳便。然而撞破他也是希遇难逢,皆因他眼快手松,胜人数倍的缘故。你想牌九与人赌得还赌不得?“少牧点头暗诧。

子靖、幼安听得津津有味,同声向他说道:“听了鸣哥这番抉弊的话,‘赌’字真个拆得七穿八洞,万万休想赢人!以后总须痛戒,不可再犯才是。”

少牧道:“鸣哥金玉之言,怎敢不牢记在心!”

鸣岐道:“还有一说。不但牌九有弊,就是叉叉麻雀,也要子细防人。”

幼安道:不错,不错,我正要与鸣哥说。今天我们先在花小兰家碰和,湘吟和了好几副大牌,赢了两底半筹码。我瞧大半是逢辰放他成的。“少牧道:“安哥,你既然看得出来,为何当场不喝破他?”

幼安道:“你又来了!我二人当真与他碰甚和么?我的意思,不过先要看看二人赌品如何,并要他们料着我也是一个爱赌的人,夜间方能拢局。若使当场喝破,岂不误了事么?”

少牧始恍然道:“原来有此缘故。怪不道你忽然要与我合着碰和!但我想那麻雀牌,共有一百三十六张,不比牌九只有三十二张,可以张张多有暗认。这弊端却在那里?”

鸣岐道:“你要问麻雀牌的弊端,也有两个人合着做的,却也有一个人独自做的。两个人的名叫‘抬轿’,打牌的时候,张张多有暗号,彼此互相关切。譬如要碰中风,只须向鼻上一摸;要发风,捋捋头发;要白板,掳掳面孔。要东风,把门前摆着的牌,微微罅开一张,南风两张,西风三张,北风四张。及至等了张子,台上总有吃进的牌。若在筒子里头吃的,放在外面;若是索子,与手中剩着的牌并放在一处;若是万子,吃得牌放得略略进些,仿佛医家的寸关尺三脉。至于几索、几万、几简,把手中剩着的牌,做作配搭,略略搬动,搬一张便是一筒,或者一索、一万,两张是两,三张是三,以此类推,直至九数。若是手中只剩四张牌了,等的却在五、六、七、八、九里头,把四张牌先往下一合,再行拿起搬过几张。若等的乃是麻雀头儿,手中没有牌子,只好把台上吃进的牌,略略移得端整些儿,移几张便是几筒、几索、几万。倘是没有吃人家牌,摸起来等张的,要关照那筒、索、万时,只好先把手中全副的牌,当台一合,慢慢再拿他起来。若是筒子牌要移动,把索子牌移出些儿。万子移进些儿,抬轿的人见了,自然心中明白。旁人却那里得知!并且砌牌的时候,还有把中发白各砌一对,庄家银子掷子三点、七点、十一点,虽是对掉,却仍在他二人手中。只要那家的牌好些,那一人就拆对打与他碰。若是庄家掷了二、四、六、八、十、十二,或五作六、九作八的骰子,那牌被旁人拿了,却每人一对,谁肯拆开,到底碰不出来。你想可恶也不可恶!至于一人做的,名叫‘飞手’,也如黄牌九一般,全靠手法。有‘抠心”、’挖角‘、’脱梁换柱‘等种种名目。’抠心‘是向旁人打出的牌内抠进一张,’挖角‘是挖取角上的牌,’脱梁换柱‘是把手里头的无用张子弃去,拣有用的换他进来。还有砌牌的时候,预先砌下几张要张临时应用的法儿。诸如此类。那种偷天换日的本领,谁能防得许多?所以不但牌九莫赌,就是麻雀叉得底码过于太大,也是不叉的好。“

幼安道:“怎么那一班赌棍,竟是这样的手段?若照鸣翁说来,今天小兰家的麻雀,是贾逢辰与白湘吟抬轿无疑?”

鸣岐道:“他二人黄牌九尚且做了,何况抬轿?以后我劝少翁,凡遇逢辰那等的人,总莫与他亲近。”

子靖也是这样的说。

四人正在谈得高兴,茶房送进一封信来,说是傍晚时全盛信局送到栈里,由帐房先生代接下的。少牧取来一看,乃是苏州寄来幼安的家信,急忙交与幼安拆看。信中写的乃是齐氏分娩在即,如在上海无事,务望早日还乡的话。幼安看罢,对少牧道:“家中屡有信来催我回去。我们自从正月到此,差不多已三个月了。府上少甫大哥,不是前日也有信来催你回家?不知你我何日动身?一同出来的人,大家一同回去,免得家中挂念。”

少牧道:“安哥,你真要回去了么?本来我在上海顽得也是够了,前时要想动身,不料跌损了膝盖,因此又耽搁下来。如今这么样罢,明儿我想买些东西,再住一天,后天叫船一准回家可好?”

幼安大喜道:“牧弟真肯回去,明日再缓一天,有何不可?不过到了后日,必须下船才是。”

少牧道:“那个自然。”

鸣岐、子靖闻说二人多要回乡,皆因少牧住在上海,颇觉放心不下,不如回去的好,故也不敢相留,只说:“回到苏州,缓几日不妨再来。那时莫住客栈,就住在我们家内,可以朝夕聚首。”

二人多称:“缓日如再到申,定当到府搅扰。”

鸣岐、子靖又商量明夜在法兰西大马路鸿运楼饯行,那边的酒菜好些,订定晚间八点钟入席而去。其时夜已过半,幼安、少牧送了二人出栈,回至房中,各自安睡。

到了明日饭后,少牧果然出去,买了好些洋货东西回来,乃是家用的地毯、保险灯,与那送人用的洋酒、洋糖之类。幼安差荣房去定好了一只无锡快船。及至晚间,鸣岐、子靖在鸿运楼写请客票到栈中来请用酒。二人未便推辞,坐车同往。席间,乃是鸣岐、子靖的主人,戟三、锦衣的陪客,只有六人。这晚并不叫局,甚是安静。

到得将次散席,少牧忽听得巫楚云的声音,在隔壁一间房里头唱曲,想起楚云那边局账,尚还没有开消,明日既要动身,今夜必须送去。岂知已被跟楚云的大姐在外看见,拿了一枝银水烟袋过来装烟,嬲着要他转局。少牧吸了筒烟,附在耳上向他说道:“今夜没人叫局,可以不必转了。明日我要动身,回头散了席,就到你那边来罢。”

大姐闻言,低低的道:“怎么?二少爷你明天要动身了么?我家先生还没知道,只怕他还有几句说话要告诉你。今天本要叫我到栈里来的,因恐不便,故此未来。现在又并不转局,散了席,你千定要来一次儿。”

少牧点了点头,打发大姐自去。

幼安等见他真个不令转局,道他尚还有些把握,却听不出与大姐说些甚的,席上不便问他。后来席面散了,各人都分道而回。少牧向幼安说,尚要到四马路买些零碎,叫他先自回栈。幼安认做当真,叮嘱他早些回来安睡,明天好早些上船,果然先自回去。少牧哄得幼安走了,叫了部东洋车,如飞的便向四马路去。那里是买甚东西,无非再要与巫楚云见个面儿,一想开消他的局钱,二要问问他有甚说话,要叫大姐来请。谁知这一去,有分教:两脚难离风月障,一身又入是非丛。

欲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