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秋知道天王寺里有人追来了,正想抵敌,却见余观海一举手,便有一道紫光冲出,声如裂帛,和那两道白光回旋击刺,上下飞舞。剑秋估量余观海一人之力,正够对付,自己不必加入,恐怕余观海也不愿意他人相助的,遂立在一边。

看那紫光在白光中穿绕着,愈化愈大,愈夭矫如神龙不可捉摸。白光渐渐低落,不多时,那两道白光向外一吐,很快地退去了,紫光立刻敛住。

余观海回过来对剑秋微笑道:“那追来的两个,便是小蝎子鲁通和无常鬼史振蒙了,他们的剑术也很好的。幸而四空上人不在寺里,不然必有一番剧战,此时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这个天王寺,我想留在以后合力去剪灭罢,你也不必去冒险了。”剑秋点头答应。

余观海又问剑秋到塞外来可有什么事情,剑秋也把协助荒江女侠方玉琴复仇的缘由,略述一遍。余观海不说什么,和他走了一程,将近天明,才各自分别。

剑秋又走了两天,将入蒙境了。自思闻天声所说的白牛山大约不远,但自己人地生疏,何从得知呢?几次向人探问,都说不知道,且向多山的地方走去。北方的山雄伟怪奇,和南方的山大异,而且绵亘不绝,道途崎岖;剑秋已走进山地,爬山越岭,不知走了许多路,来到一个幽僻的所在。

面前层层石壁,日光不到,岩下长松成林,大风啸自岭背,卷动长松,如波浪滚滚,有千军万马之声,似乎无路可走了。换着别人早已胆怯心惊,不知所可,剑秋明知迷路,且定了心,另找觅途径。但是四周是山,重重叠叠,走向哪里去好?登高而望,见附近并没有村落人家,人迹不见,遂又慢慢地走下山崖。

暗想天近晚了,万一再走不出,也只好露宿山中;可是这里必然很多猛兽,不可不防。他正在犹豫的当儿,忽见崖下有一人影一闪,定睛看去,见是一个绿衣女子,很快地往东首走去。连忙施展飞行术,连窜带跳,到了崖下,向东去追踪那个女子;远见那女子背后的倩影,向林中一闪,遂不见了。剑秋心中十分惊奇,因为这地方既无人迹,怎么突然来了一女子呢?好不蹊跷,可惜只望见背影,不能知道那女子是个何许人?当下他被好奇之心所冲动,也走入林中,践着数寸厚的落叶,沉寂惨澹,哪里有什么女子呢?

剑秋自言自语道:“难道见鬼么?”明明见一个绿衣女子走入林中去的,怎样不见呢?心上哪里肯舍弃得下,又朝前走了数十步,见有一株大树当路,修柯戛云,霜皮溜雨,是千百年前物了。转过树后,又见悬崖下乱草纵横,隐约有一个山洞;剑秋瞧着,更觉奇怪。无意中见洞口草里有一白色的东西,过去拾起一看,乃是一块女子用的白丝手帕。迎风一抖,便觉有芬芳之气,扑到他的鼻管里。自思:“这个手帕从哪里来的呢?明明是方才看见的那个绿衣女子遗失的,天下奇奇怪怪的地方很多,武陵、仇池未民都是寓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何不进去一探。”遂披开乱草,走入洞中,上面钟乳下垂,地下潮湿得很,起初觉得黑暗,但是走到后来,渐渐平坦,对面有亮光透入。

剑秋认定亮光,又向前走了百十步,忽已穿出洞外,别有一境,但见平畴绿芜,小屋栉比,几疑此身已到桃花源了。抬头见那绿衣女子,正在前面,很婀娜地走着。剑秋追上去,想要讯问,刚走得三步,脚踏处忽然平空陷落下去。说声不好,早已跌入坑中了。那绿衣女子,听和背后响声,回头一看,见来人已坠入陷阱,笑了一笑,向前跑去。

不多时便有四个彪形大汉,把陷阱里的铁丝网收将上来。因为坑里置有一个很大的铁丝网,剑秋跌下去时,正落在网中,身子往下一沉,那网口便会收拢来,所以剑秋一些用不出功夫了。四个大汉遂出铁索把他缚住,夺下宝剑,一路解去。

剑秋遇着这般奇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四下观察,见两旁人家很多门上多编着号数,写的汉字,有许多男子和妇人赶来瞧看,都说:“捉到奸细了,要解到忠王那里去,这个少年好大胆啊!定是满人的走狗,我们不要饶恕他!”剑秋听了,也莫名其妙;只觉得那些人的口音,很是复杂,河南、山东、四川、两粤,各省都有,而大都是很强壮的健儿,心中不能无疑。

不多时,那四个大汉已把他解到一座巨厦门前,两旁立着两个卫兵,执着长戟,气象很是森严。进得大门,穿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一个很大的厅堂,堂下站着四个雄赳赳的健儿,肩上各荷着鬼头刀。堂上正中坐着两人,左首一个年纪约有二十开外,相貌端正,面目清秀,穿着一件蓝缎长袍;右首一个生得虬髯绕颊,形容丑恶,真似江洋大盗一般。剑秋看了,不知来到何处?如堕五里雾中。

不要说当时剑秋不明白,我想看书的看到此间,也要仿佛迷离,急欲知道剑秋到了什么地方?那堂上坐着的又是何人?那么我并非故意卖关子,不得不要把剑秋搁起,另外叙述一事了。

当有清中叶,石破天惊,风起云涌,开革命先声的,便是太平天国。可惜割据十六省,奄有十六年。只因阋墙起衅,将士涣散,到处屠戮,失去中心。到底如昙花一现,旋归幻影,不过在历史上留着一部分的遗迹,供后人凭吊唏嘘而已。

在清廷侈述功绩,铺张扬厉,指为土匪草寇一类,不知太平军中很有几个人才,如忠王李秀成,他辅着天王,率领创残饿羸之余,赤胆忠心,要把那将倾的大厦支持起来,东西应战,常出奇计以制胜。更有可取的,凡是他直接统率的军队,所到之处,纪律严明,绝不搔扰良民。而民间痛苦情形,常能体谅,因此人家都说忠王是个贤王。可惜分崩离析,太平军已中暮气,不可收拾。当金陵城破的时候,李秀成把他的儿子天豪,托给门下一个姓范名磊的,带着逃走,自己还拥护着小天王洪福,从清凉山出亡,不幸中伏被擒,遂罹于难。

那范磊也是个任侠之士,精习拳术,挟着李天豪,从乱军中逃出围城,当时逻骑四布,很难避匿,于是他就想起一个老友,在浙江鄞县附近沿海的村落,打渔为生,很是隐僻,不如到那里去躲避,遂带了李天豪,逃到他的老友处。

那老友姓丁,名瞓,现在年纪已老,以前也曾在太平军中作战数年,因为和英王陈玉成闹了意见,几乎被英王杀死;雄心顿冷,回到草野中去,以渔自隐,很有义气。现在见范磊和李天豪来奔他,生平最佩服的便是忠王,所以他开门延纳,把他们养在家里,诡言是他们的亲戚。范磊也帮着他去海边打鱼。那时李天豪还在幼年,范磊和丁瞓趁着闲暇,便把武艺传授他,李天豪颇能颖悟,且知他的父亲死于满人手中,自誓将来必要重兴义师,推翻清室。

这样过了二三年,丁瞓醉后泄漏了秘密,被人到官里去告发,遂有侦骑下来缉捕。幸他得知消息,遂和范磊带了李天豪,坐着渔舟,逃到海中去,好在他没有妻孥,无所系恋的。他们到了海中,望南方扬帆而驶,不料途中突然遇着飓风,海波轰逐,他们的渔船受不住这样大风浪,早覆没于洪涛里头,三人一齐落水,被巨浪卷去。

这时,上流头忽然驶来一只艨艟战舰,舰上的人早望见渔船遇险,便有几个壮士跳入海中来救他们。但是范磊和丁瞓已被波浪打到不知哪里去了,无从援救,只救起了李天豪。把他拽上船头,除去腹中的水,李天豪悠悠醒转,见自己已卧在大船上,许多人环列一旁,便问:“范家伯伯哪里去了?”众人说道:“你们的船早已覆没,我们只救起你一个人,大概其余的人已与波臣为伍了。”李天豪听说,十分凄惨。

这时有一个壮丁带着他走到舱里,见仓中陈设华丽,锦榻之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道人,穿着杏黄色绣花的道袍,面目清朗,神情潇洒。怀里拥着一个十七八妙年华的美人儿,两边侍列着六名娇婢,都是戎装佩剑,英风凛然。壮丁便叫他拜见如仪。那道人便问他姓名来历,李天豪知道那道人必非寻常之辈,遂把自己的底细,据实而告。

道人听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忠王的后裔,太平军中我只钦佩两人,一个便是忠王,还有一个是翼王石达开。假如其他的许多王,都像他们二人的智勇轶群,太平天国怎会灭亡呢?现在你既是无家可归,不如跟我岛上去罢!”

李天豪遂向道人致谢,站立一旁。只见那道人拥着美姬饮酒,那美姬又取了两条很长的丝绸,在他面前舞蹈。舱后音乐声起,婉曲悠扬,那舞姬引吭高歌,靡曼动人,好似绝不知外面有风浪一般。其实那只战舰也很颠簸,桌子上的酒杯时时倾倒,美姬的身体更像风中之柳,摇晃不定。李天豪见了,很是奇讶。

那只战舰渐渐往东南方破浪而行,幸这时风势稍杀,海面略见平静。至薄暮时,见到一个小岛的岸边,有很宽广的港湾;湾中停着大小船只,约有二三十艘,桅竿上都有一盏黄色的灯亮着,见这艨艟战舰,驶进港湾时,各船上钻出许多甲士来,高声呼叫,像是欢迎一般。战舰立即抛锚停住,那道人拥带着美姬和李天豪等一行人,走上岸来。

天色已黑,李天豪也瞧不清楚,不过觉得岛上有人家居住。来到一处,黄墙金阙,似庙宇又似宫室;门前灯光照耀,如同白昼,灯上多绘着虎豹之形,没有文字。大门前有一小队甲士,都握着红缨枪,见了道人,一齐举枪行礼。

道人进得第一重门,又有一队少女,各提着鹅黄色的纱灯,背负宝剑,款步而来,接着来到一座大堂上,点着五色的琉璃灯,正中供着一个金身羽士的仙像,还有一张桌子,和高大的交椅,雕刻得甚为精致。旁边也列着四张椅子,墙上绘许多龙虎的形状,施以彩色,华丽夺目。道人便吩咐一个壮士,领李天豪去休息,他自己被一群少女簇拥着,走到堂后去了。

李天豪跟那壮士走了不少路,来到一间小屋中,交给一个中年妇人,说道:“岛主交给你服侍的,不得有误。”说罢走去了。

妇人领导李天豪到屋中,代他换去湿衣,又端整饮食给他吃,便教他独住在这房间里。李天豪顾视四边静悄悄的没个人影,遂向妇人探问那道人的姓名,那妇人摇手说道:“他便是这里的岛主,你已知道了,岛主有令,凡在背后讲论岛主的处死罪,我实在不敢说什么,也不晓得什么。好孩子,你只管吃饭睡眠罢,别的休要管它。”李天豪听妇人这样说法,便不响了。妇人伺候他睡后,熄了灯,掩上门户而去。

明天早上早餐后,便有一个壮士引他去见道人。那道士便吩咐他好好在岛上读书习武,希望将来的成功,李天豪唯唯答应。从此道人便趁着没事,时就教他武艺,驰马击剑,泅泳跳跃。李天豪悉心学习,又把《孙子兵法》细细阅读。

这样过了三年,仍不知道那道人的底细。只觉那道人确有极深的本领,常常带着许多健儿,离了岛上,坐着巨船,向海中去;或十日一归,或逾月一归,不知干些什么事,秘密得很。且道人性喜女色,后房佳丽甚多,时有清歌曼舞,狂饮的盛会;所以除掉教他武艺而外,罕有见面的机会。岛上住的妇女小儿,都是道士麾下壮士的眷属,或耕或织,都很勤劳。道人所住的地方名灵和宫,重门复户,非常闳丽,堂上供着的仙像,乃是武当张三丰,大约道人是武当嫡派了。

岛上的健儿都很顺服道人的指挥,在许多健儿里头,有一个单振民,别号盖天乌云,生得面如锅底,须如刺猬,常使两柄斗大的铜锤,骁勇无比,道人很是信任他的。这样李天豪在岛上渐渐长成,逝水光阴,转瞬已到弱冠之年,丰姿清俊,举止安详。道人非常爱他,和他很是亲近。因此他有时到道人的内室里去,见陈设得非常奢侈,很有帝王气象;他便是低眉垂头,不敢作刘桢之平视,道人至此遂把他的来历告诉他听。

原来道人本姓郑氏,是台湾郑成功的后裔。自从郑氏在台湾失败后,郑氏的子孙有几个逃到中原来避匿,遂生了道人。道人幼时曾遇武当派的异人,传授剑术,一心想为祖先复仇雪耻,辗转至海外。遇了海盗,被他降伏,遂公推他为盗中的领袖,占据了这个琼岛,是琉球群岛之一。道人有意招揽天下英豪,以为臂助,徒党日众,横行海上,官兵也奈何他不得。

道人有远大之志,岂肯一生作一海盗的霸主?所以他悉心经营岛上的事业,造起宫室来,又积资添设船坞,日夜造船,遂得造成一只艨艟战舰,取名定海,第一次落水的日子,道人带着美姬和乐人,率领一小队健儿到海上去航行一遭,恰逢风浪,救得李天豪回来,因为李天豪是忠王的后裔,所以道人愿意教授他武艺,将来可以得一亲信的臂助。现在岛上共有一二千健儿,都是训练得很好的。道人又说自己不愿意露出真姓名,故号“非非道人”,隐于道家。李天豪既知道人也是个反满的同志,但觉得他的行为总是神秘不可思议的。

恰巧有一天,非非道人微有轻恙,睡在内室,李天豪入内问疾,无意间抬头见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姬,披着紫绡,立在床头;丰姿楚楚,只是向他微笑,流波送睐,脉脉含情。他不觉立刻面上红起来,幸亏非非道人没有知觉。他坐了一刻,好如芒刺在背,就告退出去。过后探得,这是道人的第七宫陈姬,道人现有十七宫,最宠爱的是第十六宫吴姬,和第十七宫周姬,陈姬已将色衰爱弛了。从此他也不敢胡乱再到内里去,恐有意外之事发生。

过了一个多月,非非道人坐了巨舰,带领数百名健儿,又开发出去。这时琼岛除“定海”舰以外,又有四号巨舰了,舰名“镇海”、“潜海”、“飞海”、“耀海”,都很有战斗力。此次非非道人因探知有广州来的商船,载着财宝无算,上北京去的,所以他去截劫。

非非道人出去后的第一天,黄昏人静,李天豪正在自己室中,挑着孤灯,细阅兵法。却见那个伺候他的妇人,走进室来,笑嘻嘻地对他说道:“你也觉得寂寞么?陈姬来了。”说着话,便见房门外倩影一闪,陈姬已走了进来,穿着淡红衫子,面上薄施脂粉,在灯光下益显得妩媚。陈姬遂坐在一边,絮絮地问他饮食起居,李天豪只是眼观着书,不敢回答。

陈姬见他这种样子,不由笑出来道:“你到底还是小孩子,不懂风情的,你也知道我很爱你么?现在趁岛主出去的时候,我们且欢乐一番,这妇人张氏,我已疏通过了,包不泄漏风声的。好人,你不要胆怯啊!”说罢,伸手来拉他的臂膊。

李天豪发急了,拧脱陈姬的手,说道:“请你尊重些,我李天豪决不肯自比于禽兽的,快快出去为妙。”

陈姬深恐他声张起来,惊动他人。遂低头说道:“好孩子,你不要这样傻啊!我去了。”立即退出室去。

李天豪见陈姬知惭而去,心里稍觉一松,深恐她再来缠绕,遂闭门熄灯,上床而睡。不料睡至午夜,朦胧中觉得身上压着一件东西,睁眼一看,窗外月色甚明,见陈姬拥着轻毡,脱得赤条条地伏在他身上,把她的粉颊只是在他的面上厮磨,鼻子里闻着非兰非麝的脂香粉气;只听陈姬向他苦苦地哀求道:“好孩子,你再不要这样傻了,快快依了我罢!我喜欢你的,将来我……”

李天豪不等她说完话,早已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踏到地上。陈姬忽吓得一跳,也一翻身滚下床去。李天豪不敢逗留,见房门已弄开了,便披了外衣,跑出室去。妇人张氏闻声要来拦住,却被他一拳打倒。

但是李天豪无故不能擅自出宫,因为屋上也有巡哨,恐怕自己一上高处,便要发生冲突;遂躲到一个僻静处去,捱过了这夜。明天早晨,悄悄走回房去,见没有动静,他也如常不动声色。谁知到午时,有人传说陈姬昨夜赤条条地缢死在她的卧室里了,他心里不无惴惴。

又过一天,非非道人已满载而归,设宴庆贺,十分快活,并不查问这事,然而李天豪总觉不能放心。一天,非非道人忽然把李天豪唤到内室,屏退左右;李天豪明知有异,故作镇静。非非道人对他说道:“我很钦佩你的人格,好男儿固当如是,陈姬已死,我也无庸深究了。”

李天豪连忙跪倒道:“谢吾师宏恩!陈姬荒唐,但弟子不敢有玷吾师,所以不得已而暂避,谅在吾师明鉴之中。”

非非道人笑道:“我早说过我很钦佩你的,换了我时,或者要禁不起这种诱惑的。但你年已长大,武艺也大有进步,可以出去创设一番事业,不必长住在岛上。况且这里声色甚盛,恐易汩没你少年英雄之气;所以我决定把你送回大陆,愿你好自为之。如有所成,我们自当联络一起,共举大事。”李天豪只好答应,好在他不愿久居孤岛,很想出去活动了。

明日,非非道人忽然把妇人张氏斩首示众,众人微有所闻,也不敢说什么。诸美姬都很栗栗危惧。晚上设宴为李天豪饯行,把一柄宝剑赠给他,又送他许多黄金,作为盘费,又叮嘱他道:“你回国以后,手中如有缺少,不妨向那些贪官污吏去借取,悖入者亦悖而出,不义之财,取之不伤乎廉。我今差遣部下,护送你至福州上岸,他日得志,幸毋相忘。”李天豪也说了许多感恩图报的话。

次日,李天豪拜别了非非道人,坐着帆船,离开琼岛,向福州而去。云山苍苍,海水茫茫,回望琼岛,已剩一点很小的黑影,心中有许多凄感。到得福州上岸,帆船遂驶回去,独自赶路,但是一来没有目标的,二来道途又不熟悉,因此浪迹江湖,暗暗交结朋友。一年之内,被他很结合得数十个同志,但都散开在各处的。

有一天,他到了南昌,在那脍炙人口的滕王阁上,玩赏风景。正值新秋时候,天高日晶,云淡风轻;口中念着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佳句,直觉得神旷心怡,尘襟都涤。喝了许多酒,回到客寓中去,酣眠一宿。

次日坐着客舟,过鄱阳湖。薄暮时,正近石钟山,湖上客舟甚稀,因为近来湖中时有盗匪出没,劫掠行客,富商大贾裹足不前,官兵正在设法进剿,舟中人谈虎色变,都望一帆风顺,稳渡彼岸。

却听芦苇中胡哨一声,有小艇两叶向客舟追近,其疾如矢。舟人疑是盗匪光临,不胜惊骇。一会儿已被追及,相隔不到一丈。见每只小艇上立着十几个大汉,有的口里衔着短刀,有的手中托着钢叉,高声呼喝,一齐把手中挠钩和绳索抛到舟上来,将客舟钩住了,接着噗噗噗地有几个盗匪已跳到船上,众人惊得跪倒哀求。

独有李天豪神色自若,见舱中有几个酒坛,乃是一个乡人带来的;遂取了两个在手里,先向一盗飞去,正中左额,立即倒在船头;第二个酒坛接着飞出,又击中一盗头颅,翻身跌下水去,群盗顿觉呆了。李天豪疾忙拔出剑来,奋身跃出船舱。群盗见了李天豪,呐喊一声,拥上船头,把他围住厮杀。内中有一个老者,使一把大环刀,一个黑面少年舞动钢叉,十分骁勇,当先向李天豪刺击。

李天豪也把剑使开了,一些不敢懈怠,和群盗酣战,只苦船头狭小,不够施展身手。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忽见背后一只“浪里钻”,飞也似的追来。李天豪和蜷伏舱中的众船客,一齐惊疑,以为盗党又有援助来了。即闻叱咤一声,如飞燕般跳上两人,一个面貌丑恶,虬髯绕颊,使一柄月牙铜刘;一个乃是妙龄女子,青布扎额,穿着浅色衣裙,蛾眉倒竖,杏眼圆睁,横着明晃晃的宝剑,好似飞将军从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