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影是谁呢?当然是踏雪无痕程远了。他本和剑秋一同来的,但当他们到得灵官庙时,听得里面已在厮杀,二人都不由一怔,伏在屋上偷瞧。起初见那怪头陀和茅山道士正和一老一少酣战,他们顾忌着茅山道士手中的一对鸳鸯锤,不敢下去冒险。又不见慕兰的影踪,难道慕兰不在这里吗?还是慕兰已被他们识破秘密而遭害!怎么非但双锤没有盗得,人也杳如黄鹤呢。

尤其是程远心中非常惊疑!及见二人被迷香迷倒于地,他们仍不敢鲁莽下去援救,后来见慕兰的倩影突然出现,一袖箭把那茅山道士打倒,二人心中都觉喜出望外。于是剑秋忍不住先跳下去对付那怪头陀。程远在屋上瞧得清楚,知道他们几个人足够取胜,自己不必下去,恐防那怪头陀或要乘隙逃逸,所以他忖度形势,隐伏在出入要道。

果然怪头陀向这边逃来,他遂出其不意,一击而中。怪头陀既跌至墙外,程远便和剑秋等众人一齐跳下,怪头陀虽然受伤,还想跃起挣扎,程远早上前把他一脚踏住,想生擒他。剑秋把手中的宝刀一挥,白光一闪,怪头陀早已身首异处,程远赞声:“爽快!”那少年却在背后说声:“可惜!”剑秋等本不明白这二人有何来历,遂回身询问。

那少年拄着棍答道:“小可姓赵名兴,乃是此间捕头。只因城内外屡屡发生采花案件,县太爷限期缉拿。叵耐采花贼本领高强,无踪可得。小可自问武艺平常,难捕大盗,于是赶到黄山请我师父李国威来相助。”

赵兴说罢,把手指着老者道:“他就是我的师父。当我回来时,又闻城中马家在夜间来了采花贼,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少年在屋上猛扑一番,然后逃遁。那少年也跟踪追去,不知下落,我听了很是奇异,再向马家的人细询,方知那采花贼乃是一个丑恶的头陀,把事情告知我师父,师父遂说:‘赶紧向各处庙宇寺院察访,就可水落石出。’我又经人报告,前几天,街坊上常见有一奇形怪状的头陀,到处化缘,目光灼灼如贼,我遂疑心必然是一人了。

“于是到茶肆中去探问,有人说曾见那化缘头陀,打从东城灵官庙出来的,所以我邀李师父在日间一同至此看动静。恰见那茅山道士形容凶恶,已瞧料了数分,决定夜里来此捕那头陀,不料那头陀的武艺好生了得,又有那茅山道士的鸳鸯锤,忽有迷烟发出,失了知觉,险些丧命。幸有这位姑娘救我们苏醒,又蒙二位拔刀相助,使大盗授首,真是感谢不浅。未知三位侠客是否一起来的,何以知道他们的底细?”

剑秋不肯直说,只把约略情形相告,且也不说出真姓名来。程远道:“原来你们是官中来破案的,现在二贼已死,但没有一个生擒,不能问口供了,所以你方才要呼可惜哩。”

剑秋道:“我看还是死的好,因为那怪头陀本领端的高强,不在我们之下,他生平不知犯过多少血案没有破过,也没有人能够把他擒获。今晚授首,合我们数人之力,方能取胜,也非易事。若然让他活着,由赵捕头送入官里去,势必拘禁牢狱,逼问口供,一时不会诛戮,难保他不越狱而逃。所以我毅然将他斩了,好在有尸体在此,可以作证,也是一样的。”

李国威道:“不错,这样最是稳妥。”于是,他们数人依旧跳入庙内,回至原处,见那茅山道士的尸骸横在那边,颈上不断地淌血,而那小道童不知去向了。赵兴道:“啊呀!我不该跟你们追头陀,却被那厮溜走了。”

慕兰道:“我们搜寻一下子看。”大家走到殿上,剑秋瞥见神龛底下有一团黑影,索索地抖动。忙过去伸手一搜,拖出一个人来,正是小道童。双膝跪倒在地,哀求道:“这不干我的事,请爷们饶了我吧!”

赵兴走上前说道:“你可放心,我们只寻为首作恶之人,你快快实说,庙中可有余党?”小道童道:“只有我师父和那怪头陀。现在师父死了,庙里还有一个道童,正在卧病以外,有一烧饭的,大概他睡在后边,尚未知道。”

赵兴道:“你师父平日作什么的?快快实言!”小道童道:“我师父每年出外去几趟,回来时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大概他是做江湖上独脚大盗的。还有那怪头陀是新近来的,他在晚上常常出去。听说城中闹的采花案件,都是那怪头陀犯的。有一次,他带回一双绣花小红鞋回来,给我师父摩挲玩赏的。其他我不知道。”

赵兴点点头道:“很好。明天你见了县太爷,也要照样实说,我可以超脱你无罪。”道童闻言,连连叩头。剑秋遂放了他起来。

慕兰对众人说道:“你们跟我来瞧瞧里面的秘密吧!”遂叫小道童掌着灯,当先引导,众人跟着走到了茅山道士的秘密室中来。程远见桌上残肴未撤,美酒尚存,遂对慕兰微微一笑,道:“你就在这个地方陪那妖道喝酒吧!”慕兰脸上一红,道:“可不是吗!险些儿大事不成,喝不到数杯酒,警钟大鸣,那妖道便挟着他的家伙出外应敌了。我还错怪你们不该早来呢!谁知道是他们两个也来了。我不得已使用袖箭给那厮一个冷不防,总算侥幸得手的。真是险极了!”

于是赵兴在室内搜索一遍,搜出不少财宝。剑秋在室中搜出自己的宝剑,不胜之喜。慕兰又把自己来庙烧香计给妖道的事告知程、岳二人。李国威在旁听得明白,知道他们都是大侠,只不肯吐露行藏而已。剑秋等三人因怪头陀已伏法,采花案已破,自己的目的达到,不欲逗留,遂向赵兴、李国威告别。赵兴想要留他们去住一天,稍尽款待。但是三人坚不肯允,赵兴只得和李国威送至庙外,目睹三人行走如飞,掉头不顾而去,不由咨嗟惊讶。

三人回旅店,神不知鬼不觉,各将兵器放好。慕兰的双刀,曾经剑秋借用着呢。时已四鼓,大家解衣安寝。次日早晨起身,便听店中有人在那里讲灵官庙赵捕头破得采花要案的事。慕兰对程远说道:“我们此来,倒是大有助于赵兴。否则,他们师徒俩也不免有杀身之祸哩。”程远道:“为地方除去了二害,总算是一件快事。那怪头陀作恶多端,总有一天末日到临。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剑秋因为在嘉兴耽搁了数天,急于找寻女侠,想要立即动身。把自己的意思告知二人,慕兰道:“以前我听信韩小香片面怂恿之言,得罪女侠,思之愧悔。现在我们可以跟岳先生一同去苏州访问,或可会见一面。”程远当然也相赞,剑秋得二人为伴,更是欣慰。三人遂在嘉兴雇了一艘民船,从水道赶至苏州。

剑秋一心在女侠身上,也无心游览山水,既到了吴王台畔,只是到城内外各处乱走,想要找寻着一些端倪,却是毫无影踪,也没有像杭州北高峰上的留言,未免使他们失望。

剑秋暗想:“难道女侠不曾到苏州来吗?何以毫无踪迹?”一连走了两天,心中十分忧闷。恰巧阊门外正演兽戏,程远见剑秋因为访不着女侠,坐在客寓里长吁短叹,无法安慰,所以邀他一同去看看兽戏,聊解忧烦。剑秋不得已随着二人前往。却不料场子里闹出了一幕虎噬人头的惨剧,观众大乱。剑秋恐怕猛虎伤人,遂拔剑而前,诛掉那头野性勃发的大虫。却不料因此而与夏听鹂晤面,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当时,剑秋和程远、慕兰跟着夏、周二人到得枣墅夏家,时已不早,夏听鹂吩咐厨房快快预备丰盛的筵席,为三位侠客洗尘。

剑秋急于知道女侠的消息,坐定后又向夏听鹂追问。夏听鹂不敢隐瞒,便把自己如何伴女侠游山,如何在旅店内闻得太湖中盗匪劫人之事,女侠如何留柬独行,自己如何追踪至西山访寻,得遇史兴夫妇,方知女侠独探横山,遇险脱难,已投水自沉。

剑秋突闻恶耗,一番希望都成虚幻,心中说不出的非常悲恸,不由大叫一声,晕倒于地。夏听鹂和周杰连忙将他扶起,唤了数声,剑秋方才醒转。酸辛之泪从眼眶里如泉水般涌出,仰天叹道:“今番玉琴孤掌难鸣,性命休矣!”程远和慕兰在旁听着,也觉十分凄惶,一洒同情之泪。

隔了一歇,慕兰道:“女侠投水,也是传闻来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也许陷身在盗窟中。如今之计,我们既已来此,得悉这个情形,还是想法到横山去歼灭丑类,一探究竟。”

剑秋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最好玉琴被他们擒住,反可有一线希望。她若投水,那么湖山浩荡,她是不识水性的人,一定已与浪臣为伍,没有生还之望了。”说着话,又回头问夏听鹂道:“夏兄可知太湖群盗的底细?不妨见告一二。”

夏听鹂和周杰遂将他们所知晓的情形告诉一遍。剑秋道:“原来有白莲教的余孽雷真人等在此,当然很有组织的,声势不小,莫怪官兵奈何他们不得。玉琴一人独往,怎能成功呢?唉!她也过于冒险了。”

这时,下人已摆上酒席,夏听鹂邀请入席。剑秋拭着眼泪,和众人共商捣破横山之策。程远说:“凭我们三人之力,诛一雷真人,也不算一回事。只是一则地理不熟,二则我们都不通水性。横山是在太湖中,四边是水,未免棘手一些。”

夏听鹂道:“那西山史兴夫妇曾载女侠去过的,都有很好的水性。我们若要上横山,非得他们相助不可。”

剑秋道:“我们不妨仍请他们载我们前去,并且我也要亲自问问史兴呢。”慕兰道:“我以为要破横山,最好里应外合,方可成功。”剑秋被她一句话提醒了,他蓦地想起一事,却不即说。下人献上一道道的菜来,夏听鹂殷勤劝饮。剑秋举着酒杯总觉喝不下去,因他心头的悲恸,和受着重大的创伤一样,精神上大受打击,如何再喝得下酒呢?程远和慕兰也觉十分不快,勉强吃了一些,已至二更时分,剑秋等三人遂告辞回寓,约定明日再来商议。

这天夜里,剑秋只是悲悼玉琴,虽然睡在榻上,通宵未曾合眼。想以前自己和玉琴南北东西作汗漫之游,不知闯过了许多龙潭虎穴。有时我去援她,有时她来救我,卒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的。此次,她独入太湖,身逢劲敌,想不到一世英名,竟死于此地!埋香无骨,恨海难填。倘令一明禅师、云三娘以及许多故人闻知这个恶耗,谁能不为之痛哭呢!

次日清晨,剑秋起身后,程远、慕兰见他双目红肿,知他夜里曾哭泣过。唉!多情的剑秋,一旦失了知心的伴侣,钿劈钗分,琴亡剑在,无怪其然了。二人遂用话相劝,一同吃过早餐。程远对剑秋说道:“我们今天早些到夏家去吧,谅他们正在盼望了。”

剑秋道:“请你们先陪我往招商旅馆走一遭。”慕兰道:“岳先生不忘记昨天那个兽戏团吗?他们的事与我们没甚关系,何必去耽搁时候呢!”剑秋道:“我早已答应那个姓韦的,今天相见也许我们有用他之处。且去看看他们的情景再说。”程远、慕兰听剑秋如此说,遂跟着剑秋走出店门,跑到渡僧桥边招商客寓来。

早见韦虎正立在旅馆门口盼望,一见剑秋等到来,十分喜欢,忙请三人入内坐下。剑秋觉得他们很是忙乱,失了团主,自然没得主意了。那个十龄左右的童子,站在门边向三人瞧看,一手抿着嘴唇,笑咪咪的,天真可爱。剑秋将手向他招招,那童子便走到剑秋身边,问道:“昨天,那只咬死我们团主的大虎,就是先生杀掉的吗?”剑秋道:“正是。”遂握着他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童子道:“我姓吕名云飞。”

剑秋又道:“你几岁入团,跟他们走江湖的?”吕云飞道:“我是自幼儿被余德收养的。余德是我的干爹,至于我自己的生身父母,我都不知道。但听我干爹说,我的父亲曾被仇人杀害,那时候我只三岁咧。”

剑秋道:“你可知你双亲的仇人是谁呢?”吕云飞道:“余德告诉我说,是一个和尚,那和尚名唤空空和尚,是峨嵋山金光和尚的门下,剑术高强,这时我的本领浅薄,还不能去复仇。”

剑秋点点头道:“很好。你且待后来吧。你的身世也是很可怜的,你的武艺却很好,是不是余德教授你的?”吕云飞道:“一半是我干爹教导,一半还是我干爹的朋友指点的。”剑秋和他一问一答,韦虎已同昨天所见的红衣女、青衣女托着茶走进室来,请他们喝茶。

剑秋请韦虎等也坐了,然后问道:“你们昨日遭逢了这个大变,此后将预备做什么?”韦虎道:“昨日的事,真是不测风云。今天,我们要待地方官相验之后,才可把团主安殓。有人推举我继任团主,将来再作道理。但我对于此种生涯有些厌倦了,团主已死,往后事情难办,所以决计不干。”云飞指着韦虎道:“虎哥哥倘然不愿意干,我们也不高兴干了,大家散伙儿吧。”

剑秋微笑道:“你们散了伙,预备上哪去呢?”吕云飞给剑秋一问倒怔住了。韦虎叹道:“我们流落江湖,天涯何处不为家,只是年华渐长,自学一无成就,前途茫茫,不知如何归宿了。”

剑秋听了点点头道:“你很有感喟,好男儿,确乎不可无志。你若不愿再干此生涯时,我倒有一个地方可介绍你去,也许将来有个出头之日。”韦虎大喜道:“岳先生能够提携,使我不胜快活,请你快说出那地方来,我要立刻前去。”

剑秋道:“现在恕我要慢慢儿发表,因在此间,我们尚有一件事要拜烦你们。”韦虎道:“什么事?请你老说了,我若能相助,决效死力。”剑秋便将女侠独探太湖,投水自沉的事轻轻告诉他们听。韦虎不由跌足叹道:“可惜,可惜!女侠有了一身好剑术,却殒命在强盗手里,我听得这个消息,十分悲愤,无怪岳先生要誓复此仇。你老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剑秋道:“横山盗党众多,地势险要,若无里应,恐难把他们扫尽歼没。我想,你们这伙人来此作兽戏,他们是不妨的。而且大虎咬死团主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你们此去,只说团主已死,无心再作营业,闻得横山招聚天下豪杰,故来相投,请求他们收入伙中。你们倘然带了许多野兽同去,他们决不会疑心的。”

韦虎道:“这样很好,我愿为女侠报仇,待我向同伴问讯一过,然后再给你老回音。我是无论如何肯去冒险的,他们万一不能同意,我一人也要前往。”

剑秋道:“很好。你们若去时,我再叫一位同志指导你们。”说罢,回头对程远、慕兰说道:“你们看此计好吗?按我个人的意见,他们一伙前往还嫌力量不足,所以我请程远兄引导他们,乔装为团员之一。好在程远兄在别处露脸甚少,横山盗匪必不会认识你的。你们到了那边,探听明白,倘然女侠尚在,更是幸事,否则约好日期,我和慕兰姑娘、夏听鹂等捣其前,他们必然空寨来迎,你们便可在山上杀起来,可以大破横山了。引番不必在夜间举事,不妨在白昼下手,不让他们漏网,因为日间对于不明地理的人容易下手。不知程远兄可肯冒险走一趟吗?”

程远道:“岳兄之言甚是,小弟愿听差遣。雷真人等虽横行湖上,以我视之,如釜底游魂而已。”

剑秋喜道:“那么,我们可以走到西山,与史兴晤见后,然后前去。此刻我们可以去见夏、周二人了,这里让韦虎和团中人商定了再说吧。”剑秋说时,又指着红衣女、青衣女,向韦虎询问,这两个姑娘是谁?韦虎道:“红衣女姓梁名红绡,是余德的义女。以前余德作主早已许配于我了,所以她当然跟我走的。”红衣女在旁听着,低倒了头,粉腮微红。

韦虎又道:“那个青衣女姓孙名映雪,是团员孙刚的女儿。”剑秋道:“二人都能武艺吗?”韦虎答道:“略有本领,但不甚精。”

剑秋点点头道:“很好。不过你们对于此事须严守秘密,慎之又慎,在外面切勿提起。否则反足偾事。”韦虎答应道:“是。”于是剑秋等三人别了韦虎走出招商旅馆,又到枣墅来。夏、周二人欢喜迎入,分宾主坐定,夏听鹂便问剑秋如何决定。剑秋将自己的意思奉告,二人听了都很快慰。

夏听鹂道:“前次女侠独行,是出于我们不料的,未能同往,心中非常歉疚,所以此番愿意追随侠士之后,为女侠复仇。否则人家真要笑我们吴人无颜了。”

剑秋道:“我们此去也必须仰仗二位之力,好去见见那史兴夫妇。只是今夜不能成行,请二位代我们雇好了两艘船只,明天早晨我们便要动身了。”

夏听鹂道:“这里枣墅上的船户我都熟视,况且到西山去可以遵命,若叫他们到横山去时就不能成功了。”

剑秋道:“我们到了西山再说,倘得史兴夫妇为助,不足虑矣。”于是大家纵谈尽欢,夏、周二人留剑秋等在家中吃过午餐,又陪着同至宝带桥一带去游览。回转金阊时,已万家灯火了。

剑秋等五人一齐到招商客寓里来看韦虎,那时余德的尸身已安殓,暂厝在苏城外。培德堂兽戏已不再表演,韦虎已和他们商量过,有一半人愿意散伙他去,有一半人仍愿随韦虎同进止。童子吕云飞和红衣女梁红绡,当然仍和韦虎一起,那青衣女孙映雪却随她的父亲孙刚动身到江北去了。许多野兽、行李等件,在明天早上都要运到枣墅夏听鹂先生府上,然后一同下船。说着话,剑秋便指了夏、周二人,介绍与韦虎认识,并叫他务须谨守秘密。韦虎唯唯应诺。剑秋等在寓中坐谈了一刻,然后告别,夏听鹂又伴剑秋、程远、慕兰三人在酒楼饮酒用菜,直到二鼓时分,方才各自别归。

次日清晨,剑秋等付去旅店宿资,带了行装,跑到枣墅夏家。夏、周二人早已一切预备妥当,二人各带上宝剑一口,要随同剑秋同去复仇。一会儿,韦虎等众人都来到。剑秋、夏听鹂招呼着众人把野兽舁到船上去安置,好在夏听鹂已雇定两艘大船,在河边等候了,运物竣事后,大家下船。剑秋和夏听鹂陪着韦虎、吕云飞合坐一船,周杰伴着慕兰、程远合坐一船,挂上两道大帆,向前驶去。剑秋在舟中和韦虎等谈谈说说,看着两岸风景,甚觉娱目,不多时已入太湖。

剑秋等也是第一遭到此水云乡里,觉得这太湖真是伟大,也是个富庶之区,却不想反被盗匪盘踞,为行旅之害。官兵坐视不剿,真是颟顸无能,徒糜廪粟了。薄暮时已抵西山,舟子落下布帆,便停泊在西山之下。夏听鹂便请剑秋等登岸,剑秋吩咐众人都严守在舱中,不可轻动。自己只和程远、慕兰、韦虎跟着夏、周二人上岸。

夏听鹂、周杰欣然前导。一路行来,已至史家柴扉之前。篱落间,忽然窜出一条黄狗,向他们狺狺狂吠。夏听鹂正要叩扉,而门里早已钻出一个人来,敞着前胸,披一件青布短袄,赤着双脚,手里拿着一只大酒杯,口里咕着:“哪里来这许多人?”夏听鹂早喊道:“史兴大哥,我们来了。”史兴定睛一看,认得是夏、周二人,便高声嚷道:“夏先生、周先生,我们天天盼望你们二位前来哩。”一边说,一边向剑秋等人端详。

夏听鹂道:“我们一直想来,只是没有机会。现在好了,请你引我们进去,我再告诉你知道。”史兴点点头道:“诸位,请随我来吧。”遂一拉左手,让众人走进,关上了柴扉,当先引众人入屋。那黄狗兀自在一边叫着,史兴道:“咄!快些退去。”黄狗便一声不吠跑到外边去了。

史兴又喊一声:“双喜,客人来了。”这时众人踏进屋子,天已黑暗,便见有一个妇人掌着灯从后面走出来,身穿一件青花衫儿,脸上涂着一些胭脂,半爿儿尽是青色。骤睹之下,使人一惊。鬓上插着一朵芍药花,下面一双大脚,踏着草鞋,说道:“酒鬼,来的什么人?”

史兴没有答话时,夏听鹂早上前招呼道:“史大嫂,别来无恙?是我们在此。”史大嫂见是夏听鹂,便把灯放在桌子上,带笑说道:“好!你们果然来了。我那酒鬼天天吵着要代女侠去复仇,我说:‘且莫性急,夏先生等必要再来的,我们可以一同去。’他说:‘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何时。’我说:‘快要来哩。’你们今晚果然来了。”

夏听鹂道:“是啊,复仇之念,没有一天忘却。只因我们二人自问力量薄弱,未敢冒昧从事,所以迟迟至今。现在告诉你们夫妇俩一个好消息,就是荒江女侠的同门师兄岳剑秋先生寻访女侠到此,我们遂一同来的。”史兴听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当的一声,将酒杯抛在桌上,跳起来道:“哪一位是岳爷?请你快快指点给我认识。”夏听鹂便代剑秋等一一介绍过。

史兴瞧着剑秋说道:“岳爷今天使我得见,真是非常快活。因我前闻女侠说起你怎样神勇,只恨未见一面。现在岳爷来了,怎不使我快活?但是,我告诉你,请你不要悲伤,因为女侠陷身盗窟,闻已投水而死。我们跟她同去的,不能救她出险,真是惭愧得不能见人。一直想要复仇,只恨匪党甚是厉害,恐怕我们不中用。现幸岳爷等前来,我们二人愿随岳爷同去,把那些狗强盗一齐杀掉,方快我心。”

剑秋点头说道:“这些事有夏先生告诉过我了,真是令人痛心切齿。我们此来,不但为女侠复仇,且为地方除害。闻贤夫妇精通水性,湖上形势又明了一切,所以还要仰仗二位相助一臂之力。”

史兴道:“我们愿听差遣,虽死不恨。”这时,史大嫂已献上茶来,请众人宽坐,众人遂挨次坐下。史大嫂听了,心里也是十分快活,站在一旁静听。剑秋请她也坐,史大嫂遂和史兴并肩坐在一处,目光霍霍向众人四射。

剑秋遂把自己如何设计请程远等先到横山上去卧底,以便里应外合,共歼巨盗的意思告知史兴夫妇。史兴只是点头说好,剑秋道:“但他们前去必有船只相送,而因各处船户胆小如鼠,不敢到那边去,不得不有烦你们代为想法。”

史兴想了一想道:“我们可送去,但那狗盗蔡浩认得我的,未必相信。在这里我有一个结拜弟兄,姓杜名五郎,也是水上渔哥儿,他的入水本领很不错,胆子也大,性情虽和我一样粗鲁,却是忠实可靠。待我去和他商量,请他代我前去走一遭,决无破绽。”

剑秋道:“很好。少停即烦你商恳他,最好明天上午便能动身前往,因为我们一行人不便在此多作逗留。”史兴道:“他此刻大约在人家赌钱,黄昏后我到他家去,必能相见。有我向他说了,他决不能推辞。”剑秋道:“如此很好,这件事我们拜烦你了。此刻我们要回船去,明天再见。”

史兴忙立起身来嚷道:“岳爷等难得来此的,且请喝几斤酒再去不迟。怎么便要回船?不要走,我叫我浑家去沽美酒。”史大嫂也立起来道:“待我便去。”剑秋道:“并非有负盛情,只因我们人多,船上尚有许多人要照料。好在我们尚须在此耽搁数天,相聚之日正多,不必定要今夕的。”夏听鹂也这样说了。史兴只得让他们回船,代他们点上一盏灯笼,交与夏听鹂。夫妇二人送至门口,说声:“明天会。”兀自站在门外看着那灯笼影儿远了,方才进去。

剑秋等回到船上,休息一会,便叫舟子煮饭。剑秋与程远等谈起史兴夫妇,交口称赞不止。当他们正在仓中进餐的时候,忽听岸边有人嚷道:“岳爷等在这船上吗?”一听声音,正是史兴。剑秋和夏听鹂探身出舱看时,见一个黑影立在岸边,手里还提着东西。剑秋说一声:“我们在此。”

史兴早已跳到船头上来,左肋下挟着一个大酒坛,右手提着一个敞篮,篮里约摸有几条金黄色的大鲫鱼。剑秋连忙请他进舱,史兴见他们正在用晚餐,遂将酒坛、鱼篮放下说道:“我特地送酒来,预备陪诸位痛饮。这坛酒是山上钱万昌酒家的远年花雕,这鱼是我日间在湖上打得的活鱼,可以制汤喝。你们不肯在我家里喝几杯,我就赶上你们这里来了。”说毕哈哈大笑。

剑秋等忙向他道谢,请他一同坐下,吩咐舟子把鱼拿去煮汤喝,又把酒坛开了舀酒去烫。那舟子提起篮子,一见这几尾又活又大的鱼,便啧地一声道:“好鱼,好鱼!若非湖中哪里去网得?”走向后艄去了。此时剑秋、程远、慕兰、夏听鹂、周杰、韦虎、吕云龙、梁红绡以及史兴一共九位团团儿坐定一桌,挤得舱中都满,舟子烫上酒来,大家开怀畅饮。

史兴夹七夹八地讲些山上及湖上风景,一会儿又讲起蔡浩来。剑秋恐防被旁人听得,便叫史兴莫谈这事。鲫鱼汤烧好了端上来,大家吃着鲜鱼,别有风味。剑秋又见史兴一碗一碗的酒尽是灌向肚中去,暗想:“这厮如此贪吃杯中物,莫怪他妻子要唤他酒鬼。假令师叔余观海和闻天声在此,大可对喝三百杯了。”忍不住向史兴说道:“史大哥,你约摸喝了二三斤酒哩,少停还有点事情,要烦你去商妥的,不如明天再喝吧。”

史兴笑道:“岳爷怕我醉吗?再喝上这些也不会醉倒的。不过我带来的酒不多,不能让我一个儿独喝个光。你既然吩咐我不要喝了,我就不喝,如何?”说罢,便将杯中余滴喝干,又用舌在酒杯四周咂了一下,放过一边。

剑秋道:“很好。将来我必请你痛饮一番。舟子盛饭来吧。”于是大家也就吃饭,史兴一连吃了四大碗,丢下碗筷,唱个肥喏道谢。剑秋道:“我们要谢你送酒送鱼来哩。”史兴站起身来,将衣袖抹抹嘴,脸也不要洗,说道:“这个时候,我要去看我的弟兄了,明天会吧。”向众人点点头,回身钻出舱去。

剑秋和夏听鹂送至船头,史兴早已跳到岸上,口里唱着:“夏侯渊武艺果然好,可算将中一英豪。将身且坐莲花宝,营外为何闹吵吵?”向黑暗里走去,声震林木。

剑秋不觉叹道:“渔哥儿中有这等人物,真是令人可爱。”回到舱中,又和众人略谈一刻,各自安睡。但剑秋在船上想起玉琴,心头的悲哀怎能消释!以前,自己和玉琴奔走天涯,常在一起诛恶除强,屡蹈虎穴。想不到普陀清游归来,在海面上和海盗高蟒等厮杀一阵,遂致分散。今日,我到了太湖,而玉琴已作水上孤魂,不可再见。而今而后我更无意于人世了。想到这里,不由低唤:“琴妹,琴妹!”哪里有人答应呢?舱外,一片风水声至枕边,好似助他的叹息。

剑秋思潮起伏,辗转难眠,直到四鼓后方才睡了一歇。醒来时东方已白,程远等都已起身,连忙一骨碌坐起身来,洗面漱口。用过早餐,程远道:“史兴此时还不前来,不知他的弟兄能不能答应。”剑秋道:“昨晚他说得很有把握的,决不会使我们失望。”

二人走到船首去看时,只见东边有数艘渔船飞也似的划来,船头上立着史兴夫妇,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健男子,朝天挽着一个髻,身披一件白短衫,赤着双腿,系着短裤,手中拿着一个哨棒。船到近处,一齐停住,史兴夫妇和那健男子都跳到这里船上来。彼此点头叫应,史兴遂介绍那人相见,就是他的把弟兄杜五郎。

剑秋带笑道:“有劳,有劳!史大嫂也来了吗?”史兴道:“我已同我的弟兄说妥了,别人不敢去,只有他船上三个人肯去。所以向人借了两艘渔船,我又恐怕人少不济事,所以叫我浑家跟着同去。她和那些狗贼没见过面的,决不妨碍,我吩咐他们送到后,瞧瞧形势,然后一同回来。”

剑秋道:“很好。有劳史大嫂了。我还有一句话要请你们到舱里来谈的。”史兴点点头,便和史大嫂、杜五郎跟着剑秋等钻入舱中,又和程远等相见一过。史兴便问:“岳爷有什么话吩咐?”

剑秋道:“我想他们一行人到横山上去,都是陌生的,以后必须有个人往来传信,方可通得内外消息。此事非请你的结拜弟兄杜五郎担任不可了。”

杜五郎在旁早说道:“史大哥一切都咛嘱我了。我既然答应送你们前往,凡事听凭差遣便了。”

剑秋道:“这样很好了。至于史大嫂可在送到后和其他摇船的回来,杜五郎请你跟他们暂留山上吧。他日破得横山,不忘你的大功。”

杜五郎道:“说什么功劳不功劳,我只知道相助你们去干,若要立功,我不会投到官兵方面去吗?不过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兵,我就不愿意听他们的指挥呢。”

剑秋道:“快人快语!事不宜迟,请你们便去吧。”遂又对韦虎说道:“你们此去一定要听程先生的话,见机行事。你再去暗暗叮嘱他们各人自己谨慎,在匪窟中更不可露一些破绽。等程先生约定了日期,我们从外边杀入,一同下手,方能取胜。”

韦虎道:“我都理会得,请你放心就是了。”剑秋遂请程远率领韦虎一行人下渔船,把那些熊虎等野兽都搬到渔船上去。虽有几个乡人来瞧着,他们却诡称到湖州去卖艺的,人家也不疑心他们。程远又和慕兰说了几句话,遂同韦虎等众人坐着船而去。

这里只剩剑秋、慕兰、夏听鹂、周杰、史兴五人了。剑秋因为这事须有数天耽搁,遂和史兴商量了将自己坐来的船解雇,好让他们回去,船资由夏听鹂照付,另外赏了他们二三两银子,欢欢喜喜地驶回苏州城去了。剑秋等四人便借住在一家客寓里,也是史兴介绍的,所以招待格外周到。日间无事,便有史兴伴着到山上各处去遨游名胜。次日下午,史大嫂和三艘渔船一齐回来,大家欣然向她问起他们到了山上以后作何光景。

史大嫂答道:“我们舟至横山小港里,便有匪船前来拦住查问,我们回答说是投奔山上入伙的,有几个党匪不甚相信,先到我们渔船上来搜查,见了许多野兽和物件,遂不疑了。引导我们到了山下,将舟泊住,便把野兽等运上岸去。我跟了程先生等一同走进灵官庙匪窟去见蔡浩,瞧见山上头领甚多,其中还有一个道人和一个道姑。向程先生、韦虎二人细细盘问后,都很满意,便留我们住下。今天早上韦虎等在蔡浩面前现了几套技艺,蔡浩十分欢喜,对于韦、吕二人大为激赏。程先生要求蔡浩收录入伙,蔡浩和那道人商量了,一口允许,于是打发我们回去了。凑巧逢着顺风,所以到得较早,报个信给你们知道。”

剑秋听了,对夏听鹂说道:“山上如何又有道姑?”夏听鹂道:“不错。蔡浩那里是在传教,沿太湖一般愚拙的乡民纷纷入教。官中禁止不得。那道人就是我说过的雷真人,本领很大。至于那道姑,却不知晓了。”

史兴道:“他们传的是白莲教,也曾诱惑我们渔人去信教。但我们西山的渔哥儿却没有人相信那白莲教的。”剑秋听了,点点头道:“很好。有劳史大嫂辛苦一趟。现在我们且待程先生送信到来,然后前去下手,把他们一齐歼灭,才称我心。”

这天晚上,史兴夫妇预备一些酒菜,要请剑秋等在他们家里痛饮数杯。剑秋见他们十分诚恳,遂答应了。天气十分暖热,史大嫂端了一张桌子放在庭院中心。史兴打从外面去添了一些牛肉、熏虾、花生米、豆腐干、卤鸭蛋、酱螺蚬等下酒物来,陪着剑秋等四人喝酒。史大嫂在厨下忙烫酒煮菜,非常高兴。

酒至半酣,史大嫂端上一盆醋溜鱼来,剑秋道:“史大嫂辛苦了。你且坐一会儿,我们慢慢儿吃喝不妨。”史大嫂想要推辞时,慕兰早拖过一张白木矮凳来,按住她肩头,叫她坐下。史大嫂只得偏着身子坐下,史兴笑嘻嘻地代她斟上一杯酒。史大嫂道:“酒鬼,你今晚有黄汤喝,又该快活哩。不要自己贪喝,敬敬客人。”

史兴知道:“不劳吩咐,我都敬过了。”于是大家又喝了一杯,史兴代各人斟上。他想起女侠席间舞剑的一回事来,告诉了众人,剑秋心中更是不胜悲戚。慕兰道:“女侠之死,是听盗匪口中传说的,也不能完全凭信。我想女侠一生蹈险,每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也许这回的事尚有生还之望。”

剑秋道:“玉琴陆地本领在我之上,一身是胆,不畏强暴,但她对于水性是一些不通的。投在这茫茫的大湖里,安得不从三闾大夫游呢?况且这事迄今已有好些时候,假今玉琴尚在人世,为何不见影踪呢?所以此番她一定凶多吉少,没有重见之日了。”剑秋说到这里,凄然下泪。

慕兰又道:“天下事是不可知的,前闻岳先生谈起你在丽霞岛战海盗的事,你不是堕身大海,又受了镖伤,必死无疑,但后来却遇着非非道人救你性命吗?要知女侠或者会有同样的遭遇呢。”剑秋道:“难了,难了!这种巧事天下罕遇的,岂可恃以为例?”

夏听鹂道:“我始终情愿女侠有万一生还的可能,且待我们破了横山,详细查问,或可知晓一二。”

史大嫂不欲伤剑秋的心,遂说道:“你们喝酒吧,莫谈伤心话,我还有一样菜要烧给你们吃呢,失陪了。”说着话,起身离座,走至厨下去了。少停端上一盆雪里红竹笋炒肉丝来,又有大碗虾米蛋汤。剑秋道:“我们吃得够了,不要多劳史大嫂。”周杰道:“我们酒已尽量,可以吃饭吧。”于是史兴夫妇遂到厨下去盛出饭来,大家吃毕,洗过脸,史兴又去烹了一壶好茶来,大家坐谈。

史大嫂要留慕兰在她家里住,说道:“萧姑娘,你一人跟了他们去宿店,恐怕不大方便的,不如在我家中胡乱宿几宵吧,厢房正有一榻空着哩。”史兴也说:“慕兰姑娘如不嫌肮脏,即请住在我家。”慕兰觉得史大嫂的话不错,遂带笑答应。剑秋等三人谢了史兴夫妇,回转客寓,各自安寝。

次日一早,剑秋先醒,想想昨宵慕兰说的话虽然是一种理想,自己却很希望这种理想不是空幻的,最好能够成为事实。如果成功了,那正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自己在此等候程远消息,甚为无聊,今天不如就请史兴摇一小舟到湖上去探探动静,访问近处的村民渔户,可能知道女侠的下落。万一真个身死,必有尸身在远近出现的。现在别人都不敢到湖中,只有史兴才能够胜任。他想定主意,立刻披衣起来。见了夏、周二人,便把自己的意思告知他们,他们也想同往。

剑秋道:“此去访问女侠,是我私人的事情,不宜人多,只消我和史兴二人前去为妙。”夏、周二人听剑秋如此说,也就作罢。

三人用了早餐,走到史家来,史兴正要出去打鱼,剑秋把自己要到湖上去探问女侠遗骸的意思告知了他。史兴道:“岳爷要去,我可驾一小舟载你们同往。”剑秋道:“我正要仰仗大力。”慕兰得知后,便笑道:“岳先生,我说的话,未尝没有几分道理。但愿你得些好消息回来,也好使我们快活。”

剑秋叹道:“不过聊尽人事而已。我自己也知道这是我的痴想,你们请在山上盘桓一天吧。”史大嫂道:“我陪他们去游东山,吃枇杷。”史兴道:“也好,我们都出去,可叫我的狗守门,万无一失。好在贼骨头也不敢光临我史兴家里来的。”于是史兴同着剑秋先走,剑秋带了惊鲵宝剑,史兴也携了双叉,以防意外。

剑秋来到湖滨,坐上一艘渔船。史兴把飞叉插在船中,操着两柄桨,划着渔舟向湖中去。剑秋坐在船头上,远眺四周形势。上午到得几个乡村,剑秋都去询问最近湖中可曾发现一个北方的姑娘尸体,或是有人救得,但都杳无下落。史兴道:“那些乡民因为湖上盗匪猖狂,不敢出去,难怪他们不知道的。我们不如到横山附近的各山头去探问,较有征兆可寻。”剑秋道:“史大哥说得有理。”

于是二人在村上农家借用了午饭,回到船上,向东北面摇去,一早来到南鸟山边的张村。二人上岸询问,却有一个渔翁说:“女子的死骸虽没见过,但是在半月以前,我到湖中打鱼时,在网中捞得一件东西,像是贵重之物。”剑秋忙问:“何物?”渔翁答道:“是一柄小小的翡翠剑,还不满三寸哩。村上唐先生见了,告诉我说:‘这是宝物,可以拿到城里去卖的。’”

剑秋听了,跳起来道:“真的吗?快给我一看!”渔翁遂从他身边肮脏的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与剑秋。剑秋拆开纸包一看,这难道不是玉琴头上戴着的翡翠剑,未必还有同样的宝物吗?想此一剑一琴,乃是以前得来的宝物。曾有我师云三娘为媒,将此二物作为定情礼品,互相交换的,玉琴常把来戴在头上。现在此物已有人发现,而玉琴不知下落,一定是葬身湖中了。想到这里,万分痛心,恨不得跃入五湖,追随芳迹于冯夷之宫。

史兴见了,也嚷起来道:“这个东西,我曾见女侠戴在发上的,怎么到了人家手里去呢?哎哟!女侠一定不──”他嚷到“不”字,连忙缩住。剑秋叹道:“女侠总是不在人间了!”而渔翁却要收回此物,并索价十金。剑秋给了他五两银子,渔翁欢欢喜喜地揣了银子而去。剑秋长叹一声,把翡翠剑和自己佩着的白玉琴一起藏在身边,遂同史兴下舟向前划去。看看横山隐隐矗立在湖上,如一小小青螺,剑秋意兴索然,对史兴说道:“我们回去吧。他日我必要为女侠手刃仇人。”

于是史兴掉转舟身,向西南而行。急然迎面来一扯着两道布篷的巨舟,其疾如矢。史兴对剑秋说道:“岳爷,前面这只船像是盗舟,这里没有芦苇,我们无处可以隐避。”剑秋道:“不要管它是不是,我们只装做若无其事的划去,他们未必会生疑的。”史兴听了,依旧划上前去。

转瞬间,那舟已渐渐驶近。只见船首坐着四个人,正中一个黄冠道袍的道人,右边坐的一个是风流艳装的道姑,左边踞坐着一个大汉,手里握着一对五股托天叉,在大汉下首,又坐着一人,剑秋认得他便是以前在韩家庄漏网而去的海底金龙孟公雄。史兴瞧见了,便将手指着那大汉说道:“那个携叉的大汉就是横山的匪魁混江龙蔡浩,我们今天忽然遇见他们,休要睬他,看他们怎样!”但同时,蔡浩等在大船上也已注意到那渔船。

孟公雄一眼瞥见剑秋,连忙回顾蔡浩、雷真人,告诉他们知道前面船里来的正是荒江女侠同门师兄岳剑秋。雷真人道:“那姓岳的也是我们白莲教的仇敌,听说风姑娘和瑞姑、祥姑、霞姑等三姊妹都死于他们之手的。现在玉琴已死湖中,姓岳的又送上门来,这遭不结果他的性命,更待何时!”

蔡浩也点头说道:“我们快快动手,不要放走了那厮。背后摇船的人是西山渔哥儿史兴,前番我吃过他的亏,今日可一并杀却。”

孟公雄闻言,胆子一壮,他第一个先站起来,向腰间掣出一支软鞭,大声喝道:“姓岳的,你前年杀我兄弟,此仇未报,今日胆敢到湖上来作奸细。狭路相逢,岂肯轻易饶你?你可知道,你的同伴荒江女侠早已死于湖中吗?荡荡大水,便是你的归宿之所。看你们尚能逞强吗!”

孟公雄言犹未毕,剑秋已怒不可遏,拔出惊鲵宝剑,指着孟公雄骂道:“草寇!安敢狂言!我今日特来代女侠复仇,把你们一齐诛掉。死在头上,还敢倔强吗?”说罢手中一道青光,舞剑迳奔孟公雄。两船接近,孟公雄使鞭迎住。

史兴见了蔡浩,便拔起飞叉,说道:“来,来,来!姓蔡的,我与你较量一下,也好为女侠复仇。”

蔡浩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厮不肯入伙,颠倒去做姓岳的走狗,看你家老子今天要你的命。”

史兴冷笑一声道:“前次便宜了你,现在决不轻饶。”说着话一叉刺向蔡浩面上,蔡浩躲过,还叉进攻,两人叉对叉地斗在一起。

孟公雄武艺虽高,终不是剑秋的敌手,雷真人瞧得真切,便跳过来道:“公雄,你且退后,待我来对付他。”孟公雄虚晃一鞭,让开一边。雷真人早将剑使成一道白光,转向剑秋头上。剑秋回身迎住,青白二光,盘旋飞舞于船首,叮当有声,战到七十余合,不分胜负。

那道姑在旁见剑秋果然厉害,也就掣出宝剑,一道白光径奔剑秋的下三路。剑秋不慌不忙,力战二人。孟公雄又挥动软鞭来助蔡浩,共战史兴。这里又酣斗了二十余个回合。史兴被蔡、孟二人缠住,渐渐叉法散乱,想要到水里去取胜,却又不得脱身。

剑秋也被二人剑光紧紧围住,虽然奋勇抵御,可是对手方面的剑术都是十分了得,久战下去难免失败,心中正在暗暗发急,四面是水,程远、慕兰等都不在这里,无人援助,如之奈何?

这时候,恰巧南面水波上又有一艘帆船势如奔马而来,船头上立着两个女子,向这边凝目而望。剑秋和史兴见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横山盗党?

忽闻一女子娇声喝道:“剑秋,不要惊慌!盗匪安敢猖獗,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即闻豁剌一声响,有两个银丸夭矫如游龙,光芒如流星一般飞到雷真人的头顶上来。